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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哲学反思

2015-04-11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哲学对象科学

谈 新 敏

(郑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论哲学反思

谈 新 敏

(郑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哲学是以反思的思维方式把握世界的智慧之学。哲学反思的对象是人类以不同的方式把握世界时所形成的各种思想。如果说各门具体科学所形成的关于世界的思想是“第一级思想”的话,哲学则是“对思想的思想”,是“第二级思想”。因此,哲学反思就是以思想为对象所进行的思想。哲学反思具有超验性、批判性、综合性和前提性,其本质特性是批判。哲学反思的思维过程就是对思想的批判过程,是一种观念形态的精神批判活动。

哲学;反思;第二级思想;超验性;批判性;综合性;前提性

哲学是人类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之一,但它又不同于人类把握世界的诸如常识、神话、宗教、伦理、艺术、科学等基本方式,它有独特的、不可替代的和不可或缺的思维方式。哲学的思维方式是“反思”,或者说,哲学是一种“反思”的思维活动。黑格尔把哲学的这种反思的思维称做“思辨的思维”。

一、何谓反思

反思,就是以思想为对象所进行的思想(或思考、思索、思维)。黑格尔说:“哲学乃是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在这种方式中,思维成为认识,成为把握对象的概念式的认识。所以,哲学思维无论与一般思维如何相同,无论本质上与一般思维同是一个思维,但总是与活动于人类一切行为里的思维,与使人类的一切活动具有人性的思维有了区别。”[1]38他指出,哲学思维的特殊性,就在于它是“对思想的思想”、“对认识的认识”,也就是“以思想的本身为内容,力求思想自觉其为思想”[1]39。“哲学的事实已经是一种现成的知识,而哲学的认识方式只是一种反思——意指跟随在事实后面的反复思考。”[1]7这里的“事实”并不是指感性材料或经验事实,而是“一种现成的知识”。这种“知识”,可以是常识的、神话的、宗教的、伦理的、艺术的、科学的乃至哲学的,具体表现为概念、理论、思想、认识、精神等。哲学的反思就是对现成概念、理论、思想、认识、精神的一种思考和分析。著名历史哲学家柯林武德明确地将哲学反思称之为“第二级思想”,他说:“哲学是反思的。进行哲学思考的头脑,决不是简单地思考一个对象而已;当它思考任何一个对象时,它同时总是思考着它自身对那个对象的思想。因此哲学也可以叫做第二级的思想,即对于思想的思想。”[2]28

马克思指出:“对人类生活形式的思索,从而对它的科学分析,总是采取同实际发展相反的道路。这种思索是从事后开始的,就是说,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结果开始的。”[3]92在此,马克思主要讲的是对社会生活的分析方法,但在一定意义上也揭示了哲学反思的本质内涵。著名哲学家哈贝马斯认为,“哲学思维本身,就是从体现在认识、语言和行动中的理性反思中产生的”[4]14。著名哲学家冯友兰指出:“哲学是人类精神的反思。所谓反思就是人类精神反过来以自己为对象而思之。人类的精神生活的主要部分是认识,所以也可以说,哲学是对于认识的认识。对于认识的认识,就是认识反过来以自己为对象而认识之,这就是认识的反思。”[5]15

由此可见,反思是人类精神生活达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人类精神自觉的开始,是对已有“思想”的思想、对已有“认识”的认识。所以,哲学的起点,或者说哲学所直接面对的不是具体事物本身,而是概念、理论,是已形成的或现有的思想、认识。哲学研究的不是具体事物本身,对具体事物的思考、分析是具体科学的事,它可以是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却不是哲学。在标准大气压下,水在0℃以下是固体,在0℃~100℃之间是液体,高于100℃,则为气体,这是自然规律或自然科学知识。但当我们思考何以水当温度高于100℃时就从液态变成气态?原来这里蕴涵着当某个“量”(温度)超越了一定的“度”(100℃)时,事物(水的状态)便发生了“质”的变化(由液态变为气态)的道理。这个道理就不是自然科学的道理,而是哲学的道理。当我们对各个学科领域中所揭示出来的大量的“质、量”关系进行思考分析,努力从中找出规律性的东西时,我们就是在进行哲学思考。通常说,哲学以各门具体科学为基础,是对具体科学成果的概括和总结,即找出带有普遍性、规律性的东西,这说明各门具体科学的成果是哲学的出发点,哲学是对具体科学成果的反思。

然而,哲学对具体科学成果的反思,不同于科学主体对已有科学成果的再认识、再思想。在各门科学研究中,科学主体也总是把本学科已有的科学成果作为再思想、再认识的对象,去揭露已有科学成果与新经验事实之间的矛盾,以及科学成果自身蕴涵的矛盾,从而提出新假说、形成新概念、创建新理论。这种“反思”主要是在认识论意义上被使用的。例如,在康德那里,反思被理解为人的认识由特殊到普遍的归纳过程。这种思维能力,康德称之为“进行反思的判断力”。黑格尔不满意于对反思的这种理解,因为这种意义上的反思并没有超出科学认知的层面。因此,黑格尔说:“自然科学是仅仅达到反思阶段的。”[6]8作为哲学思维方式的反思,是逻辑意义上的反思。在黑格尔看来,由存在的直接性到间接性的提升,就是通过逻辑范畴的反思来实现的。就哲学意义而言,“我们所要认识的对象,不是它的直接性,而是它的间接反映过来的现象”[6]242。人的思维由事物(存在)的直接性到间接性的过渡,也就是超越“在者”而把握“在”本身。所以,黑格尔说,反思“一般讲来,首先包含了哲学的原则(原则在此处兼有原始或开端的意义在内)”[1]45。哲学对具体科学成果的反思,即是从逻辑意义或哲学意义上向已有科学成果提出问题。这种逻辑意义或哲学意义的问题主要包括:在科学成果中蕴含着怎样的思维逻辑、研究方法、概念框架、解释原则、价值观念和精神实质,它从何种角度推进了哲学对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相互关系的理解,它怎样变革了人类的世界图景、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和伦理原则,它表达着怎样的时代精神,它要求哲学塑造和引导什么样的时代精神,哲学如何以时代的科学精神去重构自己的范畴体系以实现自身的发展,等等[7]106。

正是对具体科学成果的反思,哲学实现了“双重超越”:哲学对具体科学的超越,即通过反思把具体科学成果升华为哲学理论;哲学的自我超越,即随着具体科学的发展而推动哲学自身形式的改变。恩格斯说:“随着自然科学领域中每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唯物主义也必然要改变自己的形式;而自从历史也得到唯物主义的解释以后,一条新的发展道路也在这里开辟出来了。”[8]228可以说,数学哲学、物理哲学、化学哲学、生物哲学、地学哲学、经济哲学、宗教哲学、艺术哲学、道德哲学、科学哲学、技术哲学等,均是哲学对具体科学成果的反思实现“超越”后而开辟出来的一条条新的哲学发展道路;而唯物主义从古代朴素唯物主义、近代机械唯物主义到现代辩证唯物主义的发展道路,则是哲学随着自然科学从古至今的划时代发现实现自我超越而开辟出来的。

二、反思的对象

由于反思是以思想为对象进行的思考,故反思的对象就是思想。还由于哲学的反思是对思想的逻辑意义或哲学意义上的提问和分析,因此,借用柯林武德的用语,就存在着人类思想的两个最基本维度——“第一级思想”和“第二级思想”。“第一级思想”是人类全部认识活动的思想维度,“第二级思想”则是人类思想的哲学维度或反思维度。

何谓第一级思想、第二级思想?柯林武德举例说,天文学上发现地球到太阳的距离是第一级思想的任务,而思考人们发现地球到太阳的距离时人们到底是在做什么,乃是第二级思想的任务;心理学是第一级的思想,它是用生物学的方法探讨人的心灵的,“它并不研究思想及其对象之间的关系,它直接把思想作为某种与其对象完全分离的东西来研究,作为世界上单纯发生的某种东西,作为一种特殊的现象——一种能就其本身加以讨论的东西——来研究”。“哲学从来不涉及思想本身;它涉及的总是它与它的对象的关系,因此它涉及对象正如它涉及思想是一样之多。”[2]28也就是说,“第一级思想”是通过某种具体的活动方式(如常识的、神话的、宗教的、艺术的、伦理的、科学的方式)而形成的关于对象(存在)的某种认知的、价值的、审美的思想,即以实践活动的方式获得的某种形式的认识、知识(思想),它不研究思想与其对象(存在)之间的关系。而“第二级思想”则是以人类把握世界的常识、神话、宗教、艺术、伦理和科学诸种方式所获得的成果(认识、知识或思想),亦即“第一级思想”作为“反思”的对象,探讨思想与其对象(存在)之间的关系,追问“思想与其对象”统一的根据,考察“思想与其对象”统一的标准,亦即揭示“思维与存在”之间的更深层次的矛盾,从而实现人类思想在逻辑层次上的跃迁[7]147-148。

哲学反思即“第二级思想”的直接对象是“思想”,而不是思想的对象即“存在”。然而,“思想”是关于思想对象的思想;没有思想对象,就不会有“思想”。正如马克思所说:“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9]72“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10]112从人类的“第一级思想”的思维维度看,“思维与存在的关系”中的“存在”就是“思想”的对象。在这种“第一级思想”的维度中的“存在”,不仅是指“物质性”的存在,而且是指“精神性”的存在;不仅是指“客观性”的存在,而且是指“主观性”的存在。借用英国科学哲学家波普尔著名的“三个世界”理论来表述作为思想对象的“存在”,它不仅包括“世界1”,即物理客体,也就是客观物质世界;也包括“世界2”,即主观知识,也就是主观精神世界,它是由某些天生的行动意向和这些意向的获得改变所组成,包括心理素质、意识状态、主观经验等;还包括“世界3”,即客观知识,也就是能用语言表述的各种陈述、思想、理论,即能被主体间相互检验、非私人的知识世界。实际上,作为思想对象的“存在”,就是“第一级思想”对象的全部的“存在”(物质的和精神的、主观的和客观的)。而“存在”的无限丰富性、复杂性,就决定了“思想”本身的无限丰富性和复杂性,所以,反思的对象即“思想”是无限开阔的,从而,哲学反思的空间是无限的、任重道远的[7]154-155。

总之,哲学反思以思想为对象,关于“存在”的全部思想都是哲学反思的对象。哲学力图揭露这些思想的内在矛盾,以及这些思想之间、思想与对象之间的关系和矛盾,从而为人类思想敞开自我批判的空间,推动人类思想的变革。

三、反思的特性

哲学思维以思想为对象,是“对思想的思想”、“对认识的认识”的反思活动。由此便决定了哲学思维即反思具有一般思维所不具有的特性。这些特性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

(一)超验性

所谓超验性,即是超越经验的性质。超验性是哲学反思的首要的和基本的特性。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说:“超越经验范围的思想方法是一切哲学的基础。”[11]239

黑格尔认为,哲学思维作为一种“思辨的思维”,既不同于物理、化学和生物学等实证的经验科学思维,也与数学的和逻辑的形式科学思维有很大区别。他称前者为“表象思维”,后者为“形式思维”。他说:“表象思维的习惯可以称为一种物质的思维,一种偶然的意识,它完全沉浸在材料里,因而很难从物质里将它自己摆脱出来而同时还能独立存在。与此相反,另一种思维,即形式推理,乃以脱离内容为自由,并以超出内容而骄傲;而在这里,真正值得骄傲的是努力放弃这种自由,不要成为任意调动内容的原则,而把这种自由沉入于内容,让内容按照它自己的本性,即按照它自己的自身而自行运动,并从而考察这种运动。”[12]40这就是说,经验科学的表象思维是在经验领域或经验空间活动的,它必须始终保持在经验的层面,每一步都必须与经验相符合,从而必须得到经验的确证;形式科学的形式思维在逻辑领域或逻辑空间活动,它可以只管逻辑形式而不管经验内容;而思辨的哲学思维则一方面可以在整个逻辑空间中活动,另一方面又必须以经验空间为归宿,结论必须回到经验世界,这才是哲学思维的完成。哲学的反思是超越经验范围的,但不“以超出内容而骄傲”,也非脱离经验内容的遐思和玄想,哲学反思的结论要与经验内容达成一致,从而实现“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正如黑格尔所说:“哲学的最高目的就在于确认思想与经验的一致,并达到自觉的理性与存在于事物中的理性的和解,亦即达到理性与现实的和解。”[1]43问题在于,哲学回归经验,必须以超验为前提。不然的话,哲学的本体澄明之境就有可能被混淆为“一般人日用而不知”的自发状态。如黑格尔所言:“哲学的特点,就在于研究一般人平时所自以为很熟悉的东西。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不知不觉间曾经运用并应用来帮助他生活的东西,恰好就是他所不真知的,如果他没有哲学修养的话。”[13]25

正是由于哲学思维具有对实证知识的超越性,使它缺乏像科学思维所具有的那种由经验实证环节而保证的精确性、确定性,从而具有了非确定性的特点。正像西班牙著名哲学家费尔南多·萨瓦特尔所认为的,与科学对由现实引发的问题的解答十分令人满意,以至于由此而取消和化解了该问题不同,哲学“并不提供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而只是提供各种回答——这些回答并不就此取消问题,而是允许我们理性地与它们共存,尽管我们仍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扪心自问。……哲学回答不能解决现实中的问题(尽管某些时候的某些哲学家自以为解决了),它们毋宁说是培育了问题,突出了问题的本质,并帮助我们继续追问下去,使我们一次比一次问得更好,使我们能够与追问永久性地和谐共存。因为,如果人不是一种能够追问的动物,一种能够继续不断地对任何一种可想象的回答进行进一步追问的动物,人又能够是什么呢?”[14]6哲学思维可以远离现实经验,在广阔的逻辑的可能性空间翱翔。而在逻辑的可能性空间中,具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不同的可能性之间甚至可以是相反的。面对扑朔迷离的可能性空间,哲学家总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去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一种。这样,不同时代的哲学家,甚至同一时代不同的哲学家对同一问题的回答往往是不同的,甚至是相互对立的,而这些不同的答案不可能都是对的。正如泰勒就形而上学问题所说的:“形而上学的问题有答案可寻,而在许多互相对立的答案中,肯定并不是所有答案都能成为正确的答案。”[15]2因而,就任何哲学结论都是未经确证的这一点而言,可以认为“哲学家所说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16]。这就是为什么对于同一个问题,古代的、近代的和现代的哲学家都试图给出解答,但却始终没能得出一个公认的结论的缘故。正如德国哲学家石里克所说:“哲学事业的特征是,它总是被迫在起点上重新开始。它从不认为任何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它觉得对任何哲学问题的每个解答都不是确定或足够确定的。它觉得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从头做起。”[17]因此在他看来,那种认为随着自己哲学体系的建立,最终真理被发现,哲学的混乱局面被终结,新的思想时代已经到来的大哲学家,只是一厢情愿的虚妄。

哲学思维的非确定性,使得哲学在逻辑空间中的思辨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实证主义思潮的兴起使人们看到,思辨的思维必须以实证科学为基础。爱因斯坦极力反对那种认为“思辨竟显得比经验更高超”的观点。在他看来,在科学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真正有用和深刻的理论果真是靠单纯的思辨去发现的”[18]438。广泛的思辨为实证科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但也由于不恰当的运用而时时暴露其弱点。生物学家林耐把发现生物进化规律的桂冠留给了达尔文,就是受了上帝创世说错误导向的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正因如此,薛定谔在认为探索世界奥秘时,必须让哲学的无情之手从迷雾中伸出来引导我们的同时,又告诫我们必须时刻警惕,以防止哲学温柔的诱惑把我们引离正轨而坠入深渊[19]3。

(二)批判性

哲学的反思是以怀疑、批判的方式呈现的,其实质内容即哲学的批判。批判往往发轫于反思,以反思为先导,因为“批判即需要一种普通意义的反思”[1]7。哲学以反思肇始,以批判扬弃而展开自己的理性思维运动。

所谓批判性,就是辩证否定的性质。也就是说,哲学思维是对反思的对象即现有“思想”、“认识”进行否定性追问和审视,以期对错误性、片面性、暂时性扬弃和超越的思考方式。批判性是哲学思维即反思的本质特性。正如马克思所说:“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在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10]112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约翰·杜威在《人的问题》一书中,引用乔西亚·罗依斯的话说:“当你批判地思考你在世界上所做的事情时,你便在从事于哲学思维。当然,你所做的事情首先是过生活。过生活牵涉到情绪、信仰、怀疑和勇敢。批判地研究这些东西的意义和涵义,这便是哲学。”[20]13

哲学的反思活动是一种观念形态的精神批判活动。作为人类特有的本质性活动的批判活动,包括观念形态的精神批判和物质形态的实践批判两种方式。物质形态的实践批判,即人类在社会实践历史过程中,用物质的力量否定世界现存状态而把它变成更为合理、更符合人的目的性要求的理想世界的活动。它既是精神批判活动的基础,又以精神批判活动为前提。而观念形态的精神批判活动,就是对现有的思想、认识、观点进行理性的审视、辨析、鉴别和选择,对其前提、根据、合理性及存在的意义进行追问和审查,继而对其评价、不满和否定,在此基础上在思想观念中构造出优越于现存思想、认识和观点的更加理想的观念形态的推陈出新活动。精神批判活动所要实现的是思想的提升、认识的深化和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审美意识与终极关怀的变革。它是实践批判活动的基础,为实践批判提供基本原则和指导。它以自身巨大的逻辑征服力量去撞击人们的理论思维,从而使人们敞开自我批判和自我超越的空间,形成更为合理的理想性图景和目的性要求,从而以实践批判的方式使世界变成更加理想的世界。当然,精神批判代替不了实践批判,正如马克思所说:“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9]9

哲学思维的批判性是防止思想变为成见、信仰变成教条、社会陷入僵化、智慧陷入贫乏的有效武器。哲学思维的批判性,即永远不满足于既定现实而将其推向前进的革命性表明,哲学总是从暂存性和否定性的方面去把握和理解现实世界的存在,总是从前进性和发展性的角度去干预或推动现实世界的变革。它表明人们对人类所面对的现实世界总是不能满足的那样一种理性的审视,这种审视促使人们去积极地批判旧思想、旧世界,创建新思想、新世界。法兰克福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霍克海默曾指出:“哲学认为,人的行动和目的绝非是盲目的必然性的产物。无论科学概念还是生活方式,无论流行的思维方式还是流行的原则规范,我们都不应盲目接受,更不能不加批判地仿效。哲学反对盲目地抱守传统和在生存的关键性问题上的退缩。”[21]243英国哲学家I.伯林从哲学批判与社会进步的关系,更加明确阐述了哲学的批判性的社会功能。他认为,“如果不对假定的前提进行检验,将它们束之高阁,社会就会陷入僵化,信仰就会变成教条,想象就会变得呆滞,智慧就会陷入贫乏。社会如果躺在无从质疑的教条的温床上睡大觉,就有可能会渐渐烂掉。要激励想象,运用智慧,防止精神生活陷入贫瘠,要使对真理的追求(或者对正义的追求,对自我实现的追求)持之以恒,就必须对假设质疑,向前提挑战,至少应做到足以推动社会前进的水平”[22]4。

(三)综合性

哲学反思的综合性,是哲学作为人类理论思维的最高形式,它是从总体上把握人与世界关系的宏观整体结构、普遍本质和一般规律,包括这种关系建构的前提、原则、基础和实现形式;它总是试图说明各个领域之间相互联系的一般原则,并以这些原则来勾画世界的整体画面,起到对时代精神的整体综合的作用;它既立足于各门具体科学,又保持着对于各门具体科学的超越性。正如美国哲学家罗伯特·所罗门所说:“通过反思、明确表达和论证,哲学帮助我们对自己的思想进行分析和批判性的考查,帮助我们把关于自身和世界的看法综合起来,将其整合为一种独立的、统一的能够为这辩护的看法。这种综合就是哲学反思的最终目的,凌乱的想法和论证不是哲学,这就好比一堆相互没有关联的语词不是诗歌一样。”[23]15

哲学反思的高度综合性,是哲学超越于各门具体科学的一个显著特点。虽然哲学与各门具体科学都是从人类思维出发的与同一个现实的统一世界发生关系,但由于思维的任务、目的和方式不同,因而哲学与各门具体科学的对象在范围、层次上也是不同的。它们的区别实质上是个别与一般、局部与全局、部分与整体、有限与无限之间的区别。各门具体科学都是在有限范畴范围内的一种综合,因而它所获得的知识只是在一定领城内有效,超出这个范围就会失去它的效用。哲学思维从宇宙整体出发,要进行最高层次的综合,获得最高层次的统一性,因而哲学思维的综合更具有普遍性和深刻性。现代科学已经形成一个由两千多门具体学科构成的多层次、多结构、多序列的庞大网络,科学越分化就越需要哲学思维的综合,以认识自己在整个系列中的地位以及发展的方向。正如爱因斯坦所说:“哲学一经建立并广泛地被人们接受之后,它们又常常促使科学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指示科学如何从许多可能道路中选择一条路。”[24]39哲学反思综合性的具体发挥过程,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24]31。哲学通过自身的反思和综合产生的是更高层次的知识和原则。爱因斯坦指出,科学的真理具有外在的证实性和内在的完美性,但这种内在的完美性必须在世界的整体化过程中才能完成。各门具体科学的研究处于不同的层次上,只有超出科学系统本身的系统,在更大的系统中才能评价本系统某些论断的真实性,所以在现存的科学系统内并不能认清科学规律的完整性。只有哲学的综合才能使不同层次、不同系统连结起来,使科学在更广泛更深层的背景中认识自己的发展规律。哲学的综合“能对整理历史资料提供某些方便,指出历史资料的各个层次的顺序”[25]526,即用更高层次的有序性原则把各门科学和实践及其不同层次联结起来、连贯起来,从而对科学、实践发展的方向、联结点、突破口作出总体上的规划和预测。因此,随着各门具体科学的发展,对于人与世界关系的各个具体方面、各个具体层次和环节的研究越深入、越细致,哲学就越在实证的意义上被“驱逐”出各门具体科学的对象领域,则哲学在概括反思各门具体科学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而对人与世界关系进行综合性把握就越显得必要和重要。

(四)前提性

所谓哲学反思的前提性,是指它是对思想的“前提”的反思,而不是对思想的“内容”的反思。思想既有思想的内容,又有构成思想的根据、推演思想的原则、评价思想的尺度和检验思想的标准。而这些根据、原则、尺度和标准就是思想得以形成的前提。因此,思想的自我反思包含两个基本层次:一是思想对自己的思想内容的反思,二是思想对构成自己的前提的反思。前者是普遍存在于各种思想活动之中的思想的自我反思,后者则是属于哲学层面的哲学反思。哲学反思对思想前提的反思,也就是对思想的根据、原则、尺度和标准的批判。这种“前提批判”的出发点和归宿,是实现思想的逻辑层次的跃迁,即以新前提取代旧前提、以新思想扬弃旧思想。也就是说,通过哲学反思的前提批判,实现了新旧“范式”、新旧“研究纲领”的转换,原有思想的前提——根据、原则、尺度和标准,被新的前提所变革、所取代,使思想跃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各门具体科学以认识世界为己任,以发现客观规律、建立理论体系为最高使命。而哲学则要对这种发现和理论的根据、价值意义、评价和检验的尺度标准进行反思和追问。也许科学规律、科学理论呈现于人的眼前之日,就是哲学反思和追问的开始之时。哲学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些规律的客观根据是什么(本体论)?认识这些规律的过程和方法是什么(认识论、方法论)?对待这些规律应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以及为什么应采取某种态度(世界观、人生观)?评价理论好坏优劣的尺度和标准是什么(价值论)?这些都是哲学应当专门反思和追问的问题,而非任何其他具体科学研究所能代替的。正如美国哲学家内格尔所说:“哲学的主要任务,就是质疑并澄清我们每个人日用不疑的极其普通的概念。历史学家可能会问自己在过去的某个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哲学家则会问:时间是什么?数学家可能会研究数与数之间的关系,哲学家则会问:数是什么?物理学家可能会问原子是由什么构成的、重力是由什么引起的,哲学家则会问:我们何以知道在我们的思维之外还存在着其它东西?心理学家可能会研究小孩子是如何学会一门语言学的,哲学家则会问:何以一个单词能够表达某种意义?每个人都可以问自己不买票而偷偷溜进电影院是否不好,哲学家则会问:何以一个行为是好的或是坏的?”[14]5-6牛顿不是在揭示了天体的运动规律的同时,还追问天体最初是如何动起来的,进而追寻到上帝的“第一次推动”吗?爱因斯坦不是在面对自然界之普遍有序的规律的同时,还追问自然界之秩序是何以造成的,进而追寻到一个“斯宾诺莎的上帝”吗?牛顿、爱因斯坦的这种追寻,说明他们不满足于科学规律的发现,而要进一步对科学规律得以形成的前提作哲学的反思。西方许多伟大的科学家都和牛顿、爱因斯坦一样,正是在对科学规律得以形成的前提的不舍追问和反思中而成为大哲学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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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安胜】

2014-11-05

谈新敏(1957-),男,河南荥阳人,教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科技哲学、中原文化研究。

B1

A

1672-3600(2015)01-005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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