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蕾的孩子》中德西蕾的替罪羊形象研究
2015-04-10许玲
*[收稿日期]2015-04-18
[作者简介]许玲(1979-)女,湖北丹江口市人,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外语系讲师,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十九世纪末期是美国女权意识空前高涨的时期。在众多女作家中,文学成就最高的要数凯特·肖班。作为南方女作家,肖班的作品中除了女性话题以外,也有少数批判种族主义的作品,《德西蕾的孩子》便是其中一篇著名的短篇小说。
《德西蕾的孩子》中的女主人公德西蕾从小遭人遗弃,被好心的瓦尔蒙德夫妇收养。成年后的德西蕾嫁给了当地望族阿尔芒·奥比尼,并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在孩子长到三个月时,阿尔芒逐渐意识到儿子身上有黑人血统,他认定德西蕾是黑人,她和儿子的存在玷污了他家族的荣誉。阿尔芒极其残忍地把她和孩子驱逐出门,走投无路的德西蕾抱着孩子投水自尽。日后当阿尔芒彻底焚烧德西蕾和孩子的物品时,无意中发现了他的母亲写给父亲的信——原来他儿子的黑人血统来自他的祖母,也就是阿尔芒的母亲,阿尔芒才是黑人的后代。
《德西蕾的孩子》是一部让人感到强烈震撼的作品,其原因不仅在于它出人意料的戏剧性的结尾,更因为小说主人公德西蕾的悲剧命运带给人们的深刻思考。从原型批评的角度来看,无辜的德西蕾是东西方文学中经常出现的替罪羊原型。
替罪羊原型来自《圣经·旧约》,上帝耶和华为了考验亚伯拉罕的忠诚,让他把他的独子以撒献祭给他。亚伯拉罕非常虔诚,毫不犹豫地按照上帝的话把以撒带到指定的山上。正到他要举刀杀死以撒时,上帝相信了他是衷心的,派天使制止了他。于是亚伯拉罕抓住了恰好在旁边的一只公羊,把它作为祭品献给了上帝。这只无辜的羊变成了以撒的替代品。替罪羊的原型由此而来。
法国文学家勒内·吉拉尔在他的著作《替罪羊》中把对替罪羊的迫害归为四类范式:“第一类范式,即一种社会和文化危机的描写,一种普遍的混乱;第二类范式,即“混乱者”的罪行;第三类范式,即这些被指控犯罪的嫌疑者是否有被选定的特殊标记;第四类范式,即暴力本身。” [1]在《德西蕾的孩子》中,德西蕾从一个被收养的弃婴,嫁给大种植园主阿尔芒·奥比尼,生下混血儿子,遭受精神歧视,最终投河自尽,沦为种族主义和性别主义的替罪羊。用吉拉尔的替罪羊机制来分析《德西蕾的孩子》中的故事,会发现吉拉尔所总结的对替罪羊迫害的四种范式。
一、《德西蕾的孩子》中的社会危机
奴隶制是美国社会和文化危机的导火索。“这种奴隶制是人身奴役和种族压迫结合的产物。” [2]奴隶主与奴隶是主人与财产的关系。在奴隶制下,黑人的处境非常悲惨,因为奴隶制“不仅导致美国黑人遭受经济剥削,而且使黑人妇女蒙受性污辱”。 [3]在奴隶制期间,对黑人妇女的性侵犯非常普遍。白人男子对黑人妇女的蹂躏造成了美国南方混血儿数量的急剧增加。虽然黑白种族间的混血关系由来已久,但白人种族主义者出于对人种混杂的恐惧,武断地实行“一滴血”原则,将所有有着黑人血统的人都认定为黑人,即使“一个人貌似白人的人如果有一滴黑人血液,也会被打上黑人的标贴”。 [4]混血儿得不到社会的承认,被认为是劣等的种族,跟自己的母亲一样仍然是奴隶。这种建立在肤色等级制度上的种族歧视造成了大批混血儿冒充白人的混乱现象,而冒充白人的混血儿在种族歧视严重的南方处在尴尬悲惨的境地。
在《德西蕾的孩子》中,混血儿的命运是悲惨的。拉布朗什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奴,充当了种植园主阿尔芒·奥比尼的泄欲工具,她生养了一群混血儿,这些混血儿和他们的母亲一样是主人的奴隶。在故事结尾处,读者得知阿尔芒的母亲虽然与老奥比尼先生相爱,但由于她来自“那个深为奴隶的烙印所苦的种族” [5],并且为了保护混血儿子不遭人歧视,她始终有家不能回,带着孩子漂泊在法国八年,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最后孤独地死在异国他乡。而阿尔芒虽然免遭歧视,却最终成为种族主义的维护者。这个年轻的种植园主对奴隶非常严酷,在他的严格地管束下,奴隶们都忘记了欢笑。由于妻子德西蕾生下了混血儿儿子,他便认为德西蕾有黑人血统,冷酷无情地把她和儿子赶走,逼她走上了绝路。正是奴隶制导致了社会对黑白混血儿的歧视,造成了南方复杂的人种混合,引起了社会和文化危机。这种危机是勒内·吉拉尔替罪羊机制第一类范式的描写。
二、“替罪羊”德西蕾的罪行
吉拉尔归纳出三类控诉混乱者的罪行:“首先是指控嫌疑分子用暴力侵犯他人,侵犯最高权力机构的象征人——国王、父亲或者侵犯手无寸铁的弱者,特别是儿童,这些人是罪大恶极的祸首。其次是性犯罪:强奸、乱伦、兽行,最经常被指控的是那些违背习俗的、最严格的禁忌的行为。最后是宗教犯罪,如亵渎圣物,那同样是违反最严厉的禁忌的行为。” [1]在《德西蕾的孩子》中,德西蕾之所以被选为替罪羊是因为她违背了白人种族主义社会的禁忌,即贵为路易斯安那最古老最荣耀的家族的女主人的她却生下了一个混血儿子。在奴隶制下的美国南方,血统决定着一个家族的社会地位,有黑人血统被认为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是白人社区所不能容忍的事情。自认为出身高贵的阿尔芒坚定不移地相信白人种族的优越性。当他发现儿子呈现出黑白混血的特征时,阿尔芒认定德西蕾玷污了他家族的血统,破坏了他家族的名声。看上去像白人的德西蕾却生下有黑人血统的儿子,这是她所在的白人社会所不能容忍的罪行。
三、德西蕾的“替罪羊”特征
在现代社会里,替罪羊机制仍然存在。吉拉尔认为,在选择替罪羊时,“社会存在着一种异常……社会的‘平均数’被认定为社会的‘正常’。从社会最正常的位置朝一个方向或另一个方向的偏离越远,受迫害的危险越大。” [1]由此可见,“异常成为社会选择替罪羊的首要标准”。 [6]德西蕾身上具备这些异常的特征:来历不明的、无名无姓的女弃婴。当德西蕾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时,便被遗弃在瓦尔蒙德家的大石柱下,人们纷纷猜测她的来历,甚至她的养父母瓦尔蒙德夫妇也对她的身世有所顾忌。当她逐渐长大,出落得美丽优雅,当然是呈现出白人女性的特征时,她的养母才放下心来。即便如此,在阿尔芒决定娶德西蕾时,她的养父还不忘提醒阿尔芒要考虑她的身世。无名无姓的弃儿身份使德西蕾遭到周围白人世界的质疑,而弃儿“命中注定是要被逐出他的团体,弃儿永远无法改变命运,只有暂时被救,他的命运至多只能延迟”。 [7]因此,当她生下混血儿儿子时,有着不祥身世的她首先被认定有黑人血统。
除了有着弃婴身份,德西蕾还是父权制社会下的弱者:女性。当发现三个月大的儿子有黑人血统时,阿尔芒毅然决然地认定是德西蕾有黑人血统。虽然他的皮肤比德西蕾的黑,但男权思想根深蒂固的他立刻排除自己有黑白混血的可能性。一向唯唯诺诺的德西蕾鼓起勇气和他争辩,说自己有白皙的皮肤,棕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而有着男性优越感的阿尔芒却根本不在乎她所说的话,并执意将她和孩子扫地出门。在父权制社会里,作为女性的德西蕾是没有话语权的。
四、对德西蕾的集体迫害
根据吉拉尔的理论,替罪羊机制的第四范式是暴力本身。《德西蕾的孩子》中存在对德西蕾这个替罪羊的集体迫害。
首先,集体迫害在小说中的暴力体现在社会对德西蕾的精神歧视。当德西蕾的儿子呈现出混血儿的特征时,周围的人都把矛头指向德西蕾,认为她有黑人血统。黑人们私下神秘的交谈,而住得很远的邻居突然毫无理由地来拜访她。曾经因为她生了儿子而对他加倍宠爱的丈夫开始不正眼看她和孩子。当她自己发现儿子有黑人血统感到无比绝望之时,她的丈夫直接指责她玷污了他家族的荣誉。德西蕾自身也是白人血统优越论的维护者,她无法容忍自己不被看做白人。德西蕾所遭受的这些精神歧视使她感到生不如死。
其次,集体迫害在小说中还表现在丈夫阿尔芒逼迫她走投无路。当德西蕾给养母写信求助时,养母没有安慰她,只是让她带着孩子回娘家。阿尔芒直接冷酷无情地把她和孩子赶出了家门,使绝望的德西蕾失去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随即抱着孩子消逝在那片死寂的湖水中。几周之后,阿尔芒彻底焚烧了所有德西蕾和和孩子的东西。阿尔芒冷酷无情地行为说明他对德西蕾母子的死丝毫没有任何愧疚,正是他逼迫自己的妻儿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有着“异常”特征的德西蕾犯下了为白人种族主义社会所不能容忍的禁忌,成为替罪羊,最终被赶出家门,以确保白人社会的纯正血统。
吉拉尔的替罪羊机制表明,替罪羊的功能是以死来消除威胁群体安全和利益的因素。从《德西蕾的孩子》中对德西蕾迫害的四种范式来看,无辜的德西蕾充当了阿尔芒的替罪羊,成为种族主义和性别主义的牺牲品,然而这些社会问题却并未消除。从对该小说女主人公替罪羊形象的分析,作者肖班的写作意图可以窥见一斑。通过对德西蕾悲剧命运的描述,肖班控诉了歧视妇女的父权制社会,同时肖班向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社会敲响了警钟,警告种族主义这把双刃剑,伤害的不仅仅是黑人,还有与黑人的命运息息相关的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