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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学者《史集》研究述评

2015-04-10魏曙光

关键词:汉文蒙古译本

魏曙光

(沈阳师范大学中国北方少数民族文化研究中心,辽宁沈阳110034)

中国学者《史集》研究述评

魏曙光

(沈阳师范大学中国北方少数民族文化研究中心,辽宁沈阳110034)

《史集》是14世纪时由伊利汗国宰相拉施都丁主编用波斯文写成的世界史,是目前早期蒙古史研究中最重要的书籍之一,书中对蒙古史的许多记载,都是《蒙古秘史》中所述不详或没有记载的,有着极高的史料价值。从19世纪末开始,中国学者开始利用《史集》,一百余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学者在《史集》整理与研究方面取得了很大成绩,对一百余年来《史集》研究的情况分加以评述,旨在推动《史集》研究的不断深入。

《史集》;中国学者;汉译

《史集》(Jāmi‘al-tawārīkh)是14世纪时由伊利汗国宰相拉施都丁(Rashid al-Din Hamadani,1247-1318)主编,用波斯文写成的世界历史全书。按照原书目录,《史集》分为三部,第一部为《蒙古史》,第二部为《完者都汗传》和《世界史》,第三部为《诸域志》。第一部《蒙古史》又分为三卷,第一卷为《部族志》,第二卷包括《成吉思汗先世传》《成吉思汗传》和《成吉思汗的继承者》,第三卷为《波斯蒙古史》。拉施都丁编修《史集》时,召集了由蒙古人、中国学者、克什米尔的喇嘛、法国天主教士和波斯人组成的编辑小组,他广泛采用了原始资料、各民族的口头传说,这些资料今天大多已经亡佚,因此他主编的《史集》就成为研究蒙元史、内陆亚洲史等领域的重要史料。中国学者自19世纪末开始利用《史集》,一百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学者致力于《史集》的翻译与笺证,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也存在不少问题,兹将中国学者的研究情况综述如下。

一、清代学者的研究

中国最早利用《史集》的学者洪钧(1839-1893),字陶士,号文卿,江苏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洪钧于同治七年(1868)中状元,任翰林院修撰,后提督湖北学政,主持陕西、山东乡试,并视学江西。光绪十三年(1881),洪钧服满回京,重任内阁学士兼礼部左侍郎,光绪二十一年(1889)至光绪二十四年(1892)任清廷驻俄、德、奥、荷兰四国大臣。在出使期间,恰逢俄国学者贝勒津将《史集·部族志》(1858)和《史集·成吉思汗传》(上卷,1868,下卷,1888)翻译为俄文,并刊布了这两卷的波斯语原文,洪钧对西北史地十分熟悉,意识到《史集》可以和《元史》互相对照,遂请使馆译员金楷利等人将贝勒津俄译本重译,取名为《拉施特书》,此后开始利用这些资料撰写《元史译文证补》。《元史译文证补》共30卷,卷1《太祖本纪译证》取材于贝勒津翻译的《成吉思汗传》;卷28《蒙古部族考》取材于贝勒津翻译的《史集·部族志》,这一部分由于洪钧死后稿本亡佚,只存目录;其余部分取材于《多桑蒙古史》,并未直接利用《史集》。洪钧一书译文内容省略太多,又经过波斯文—俄文—汉文三重翻译,并不可以完全相信,所用译名如人名、地名、部族名等非汉语名词翻译随意,十分混乱。但他开创了中国学者利用《史集》等域外史料研究中国史的先例,所采用的多种文字史料互相比勘的研究方法更为后世学者所沿用。

二、民国时期的研究

自19世纪以来,欧洲形成了以研究亚洲和非洲为主要对象的东方学,巴黎的亚洲学会、伦敦的皇家亚洲学会、美国的东方协会、莱比锡的德意志东方学会等组织相继成立,各国东方学家在考古和古代铭文解读、东方语言学和东方历史研究等领域,运用考古学、历史学与历史比较语言学等科学方法,取得了很大成就。鸦片战争以后,清朝政府“闭关锁国”的大门被打开,面对西方列强侵略的不断加深,为了寻求救国救民之路,一些有识之士开始到西方留学,学习先进的技术、制度、思想,以后甚至出现了全盘西化的社会思潮。

在这些留学生中,有后来成为学术大师的陈寅恪(1890-1969),江西修水人,宣统二年(1910)自费留学,先后到德国柏林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法国巴黎高等政治学校游学,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回国。1918年,陈寅恪得到江西官费的资助,再度出国游学,先在美国哈佛大学随篮曼教授学习梵文和巴利文,1921年,又转往德国柏林大学随路德施教授攻读东方古文字学,同时向缪勤学习中亚古文字,向黑尼士学习蒙古语,在留学期间,他勤奋学习,具备了运用梵、巴利、波斯、突厥、西夏等语文进行东方学研究的能力。1926年,陈寅恪回国担任清华国学研究院导师,将东方学与传统考据学结合展开研究,陈寅恪于1929年发表《元代汉人译名考》(后收入《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将《史集》伯劳舍波斯文刊本(莱顿,1911年)和卡特麦尔法译本(巴黎,1873年)中的部分内容翻译,考证《史集》中的Djavkout为蒙、汉文史料中的“札忽歹”。他直接运用波斯文、蒙古文、汉文史料互相比勘的方法,标志着我国元史研究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

陈寅恪执教清华国学研究院时,与王国维一起指导学生韩儒林、邵循正、翁独健等人致力于蒙元史研究。韩儒林(1903-1983),字鸿庵,河南舞阳人,1919年至1922年,韩儒林就读于开封留学欧美预备学校,主要学习法文,为日后留学欧洲打下了语言基础。1925年,韩儒林进入北京大学哲学系本科学习,对史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在陈寅恪、陈垣等名师指导下,研读伯希和等东方学家的著作。1933年,韩儒林赴欧洲留学,先后在比利时鲁文大学、法国巴黎大学法兰西学院和德国柏林大学就读,师从伯希和学习蒙古史、突厥史以及波斯文、蒙、藏、突厥等文字。1936年,韩儒林学成归国。1940年,韩儒林发表《成吉思汗十三翼考》(后收入《穹庐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翻译了《史集》中关于成吉思汗十三翼的记载,直接运用波斯文、蒙文汉文史料互校,改正了贝勒津波斯文《成吉思汗传》刊本中的译名错误。他曾经托人从中央研究院抄录贝勒津波斯文《史集·部族志》刊本,打算撰写《〈拉施都丁史集部族志〉研究》,后来稿件不幸遗失,仅有数篇札记发表。邵循正、韩儒林的研究,继承了陈寅恪开创的直接从波斯文《史集》进行翻译的工作,使《史集》汉文译注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邵循正(1909-1972),字心恒,福建候官人,1930年入清华大学研究院改习历史,以《中法越南关系始末》二十余万字获得硕士学位。1934年初,邵循正赴欧洲留学,先在法国巴黎法兰西学院东方语言学院师从东方学大师希学习蒙古史和波斯文;第二年转入德国柏林大学继续研究蒙古史。1936年,邵循正回国,担任清华大学历史学系讲师,讲授蒙古文,发表《〈元史〉、〈剌失德丁集史·蒙古帝室世系〉所记世祖后妃考》,以《元史》、伯劳舍1911年刊布的《史集》第二卷波斯文校勘本和巴黎国家图书馆藏写本《贵显世系》互相参校,校正了《史集》的讹脱。后来他又发表《剌失德丁〈集史·忽必烈汗纪〉译释(上)》,同样以《史集》伯劳舍刊本为工作本进行翻译,再取《元朝秘史》、《元史》和元人文集等资料,参照法、德、英国等学者的研究成果进行考证注释,订正了伯劳舍刊本中波斯文拼写上的音点误读和洪钧以来中国学者翻译上的错误,对《史集》记载的史事提出了许多精辟而独到的见解,是早期中国学者关于《史集》最成功的研究。邵循正还著有《蒙哥汗纪》《忽必烈汗纪》(下)《铁穆耳合罕本纪》和《窝阔台合罕纪》的译注,他生前并未公布,只留下残稿,后来由他的弟子整理,收入《邵循正历史论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和《素馨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由于伯劳舍刊本所据底本为巴黎图书馆藏抄本,并非最佳抄本,其因版本而导致的内容错误,邵循正因研究条件有限,仅能利用这个刊本,所以他未能改正这些错误。

冯承钧(1887-1946),湖北夏口人,字子衡,早年在比利时读中学,后进入法兰西学院研究院攻师从伯希和,并得到东方学家沙畹、沙海昂、鄂卢梭、牟里的指导。1920年出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席,任职之余,潜心译述,鉴于《史集》对蒙元史研究的重要性,1934年,冯承钧将《多桑蒙古史》7卷全部译为汉文,由于《多桑蒙古史》大量征引《史集》,甚至把《史集》的许多篇目作为附录,读者可以凭此书略窥《史集》全貌。多桑不懂汉文,所据《史集》的波斯文抄本也不是最好的写本,冯承钧广泛查阅《元朝秘史》《元史》等蒙古文、汉文史料,更正了多桑翻译《史集》中的许多错误,他的考证至今仍有很高的学术价值。而他在翻译中为解决译名问题总结出“名从主人“的方法,更是翻译包括《史集》在内的域外文献的重要参考。

三、建国以来的研究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高度重视科学研究工作,于1949年11月1日成立了中国科学院,1956年,党中央召开召开全国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制定了《1956年至1967年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并发出“向科学进军”的号召。广大知识分子深受鼓舞,订立了“向科学进军”的个人规划,抓紧时间,在科研岗位上做出更多的成绩。老一辈蒙元史专家韩儒林说:“解放后,我自感宛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切新鲜,一切令人鼓舞。为了适应新时代的需要,我不仅学会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去研究元史,而且要使元史研究能为祖国的文化建设服务。”[1]中国学者开始利用苏联科学院自1952年起陆续出版的《史集》俄译本和波斯文集校本,并计划将《史集》俄译本翻译成汉文,这一工作受到“文革”冲击而中断。“文革”结束后,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副所长的翁独健积极组织学者展开对包括《史集》、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在内的波斯文史料的翻译和校注工作。1981年,韩儒林主编《中国通史参考资料》(中华书局,1981年)第6册翻译了俄译本《史集·部族志》的部分内容,并对地名略加注释。1986年,内蒙古大学蒙古史研究室余大钧、周建奇教授根据俄译本翻译的三卷《史集》由商务印书馆出齐,成为目前内容最全的汉文译本,中国学者终于一睹《史集》蒙古史部分的全貌。由于俄译者不懂汉文,仅能利用《元史》等汉文史料的俄译本,在汉语译名上存在不少问题。余大钧根据《元史》等汉文史料,对俄译本中的译名错误进行了订正。

1971年,英国杰出的伊朗学家波义耳用英语翻译出版了《史集》第二卷《成吉思汗的继承者》,以伯劳舍1911年刊布的《史集》第二卷波斯文校勘本为底本,参考俄译本,更正了伯劳舍刊本中波斯文拼写和内容上的错误。1980年,南京大学历史系陈得芝教授根据波义耳英译本发表了《〈史集〉铁穆耳合罕本纪译注》(《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第4期),由于波义耳也不能直接利用汉文史料,在译名和译文上都有问题。陈得芝参考伯劳舍刊本和俄译本,更正了英译本中的错误,又征引《元史》、元人文集等资料和伯希和等人的研究成果作了考释。1992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周良霄根据波义耳英译本转译的《成吉思汗继承者》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他参考俄译本和余大钧汉译本,进一步解决英译本中的问题,又按照邵循正注释《史集》的体例,充分利用蒙古、汉文史料和国外学者的研究成果,对《史集》所载史事进行疏证。由于余大钧、周良宵都不能直接使用波斯文,《史集》汉译本中的译名仍有误读,译文也有不确之处。

1993年,南京大学历史系刘迎胜教授根据苏联科学院出版的波斯文集校本《史集·部族志》发表了《〈史集·部族志·札剌亦儿传〉研究》(《蒙古史研究》第4辑)。在译名方面,他详细比较了集校本注释所引各种《史集》抄本的写法,参照中外学者的研究成果,订正了赫塔古罗夫俄译本中的误读。在译文方面,由于他是从波斯语原文直接翻译,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更加接近拉施都丁原著风貌的汉译本。2007年,北京大学伊朗文化研究所王一丹教授出版了《波斯拉施特〈史集·中国史〉研究与文本翻译》,是根据她的博士论文《〈史集·中国史〉校注》进行翻译的,底本为德黑兰古勒斯坦宫图书馆藏《史集》抄本,参考了其他抄本和刊本,是中国学者首次将《史集·中国史》由波斯文直接译为汉文。2013年,北京大学伊朗文化研究所举办了“波斯语文献与蒙元时代国际学术研讨会”,有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生陈春晓《来自中国的消息——拉施都丁〈迹象与生命〉所记中国植物》、南京大学历史系华涛教授《〈史集〉中“中国”的名称及其含义》等六篇会议论文涉及到拉施都丁本人和《史集》的研究,集中体现了中国学者研究《史集》的最新成果。最近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刘正寅研究员发表了《〈史集·部族志·乞儿吉思〉研究》(《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3年第1期)和《〈史集·部族志〉巴儿忽惕诸部研究》(《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将苏联科学院出版的波斯文集校本《史集·部族志》中的乞儿吉思、巴儿忽惕部分首次由波斯文直接译为汉文,纠正了俄译本、余大钧汉译本中的一些错误,并对文中涉及的名物制度、史实等有关问题作了深入研究。

1995年,伊朗学者若山和穆萨维在德黑兰出版了《史集》蒙古史波斯文校注本,共四册,第一、第二册为《史集》蒙古史的波斯语原文,第三册为注释,第四册为索引,比较全面地利用了各国学者尤其是苏联学者在《史集》研究领域取得的研究成果,是迄今为止伊朗出版的《史集》蒙古史部分最好的校注本。1998年,美国学者Thackston将《史集》蒙古史三卷全部译为英文出版。2004年,韩国首尔大学金浩东教授将《史集》译为韩文出版。日本学者本田实信、杉山正明、吉田顺一、赤坂恒明、四日市康博等人致力于《史集》各种抄本的比较研究,并发表了一系列研究成果[2]。新的波斯文校注本和译本的出版,为中国学者根据波斯文原文直接翻译和考释提供了更好的条件。今后中国学者研究《史集》,应该充分吸收各国学者的研究成果,将《史集》的各种抄本、刊本搜集齐备,整理出更加完善的波斯文校本,以此为基础进行重新翻译,并继承洪钧开创的利用蒙文、汉文等相关资料开展互证互补的研究方法,对《史集》中的民族、人物、地理、事件等有关问题进行注释。

[1]韩儒林.穹庐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2]胡宝华.20世纪以来日本中国史学著作编年[M].北京:中华书局,2012.

【责任编辑曹萌】

K928.4

A

1674-5450(2015)01-0012-03

2014-11-02

魏曙光,男,山东博兴人,沈阳师范大学讲师,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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