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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马华报纸与文学的互动、互塑

2015-04-10王列耀

惠州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马华副刊文脉

王列耀

(暨南大学 海外华文文学与华语传媒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6003)

20世纪90年代,是马华文学发展的黄金时期;文坛的热闹与繁荣程度、文学创作与批评的生动性与深刻性,有目共睹。经过这10年的发展;文学新生代成为马华文坛的主力,马华文学也迅速成为世界华文文学版图中的新星与重镇。

在马来西亚,有所谓“副刊即文坛,文坛即副刊”的说法;形象地概括了20世纪90年代马华文坛的重要特征:文学园地稀少,报纸副刊作用极为重要。但是,此说并非完全准确:其一,在华文报纸副刊之外,还有奋斗多年的《焦风》杂志,以及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马来西亚华人文化协会等文学、文化团体等,共同为马华文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其二,与文学互动的不仅仅是报纸副刊,更有报纸、报社,如“花踪文学奖”,从举办到活动设计、组织,均大大超出副刊领地与副刊的权限。华文报纸提供的不仅是华文文学的发表园地,也提供了华文文学的活动园地、生长园地及其文学氛围。相对于其他国家与地区而言,马华文学的空间虽嫌狭小,但是,在《焦风》杂志,以及大马作家协会、大马华人文化协会等文学、文化团体等的共同努力之下,加之华文报纸的大力支持,才有了90年代较为热闹的马华文坛。其三,报纸副刊本身的存亡兴衰、副刊编辑的挑选与使用,即副刊“把关人”的甄选与使用,均取决于报社。因此,相比较而言,报纸即文坛,文坛即报纸的说法,可能稍微会更贴切一些。

但是,不论上述哪种说法,都指向一个事实:20世纪90年代,马华报纸及副刊与马华文学关系密切;在很大程度上,马华文学栖身于报纸及其副刊;华文报纸作为传播力量,作为文学活动的发起与组织者,作为副刊“地盘”的“拥有者”,直接与间接地影响着90年代马华文学作者、读者、批评者,以及文学观念、文学风格、文学思潮;直接与间接地影响着90年代马华文学的走向与发展。

如此,有可能引发一个疑问:栖身是否等同于依附?也就是说,马华文学与马华报纸的关系,到底是依附还是互动?本文尝试加以解析。

一、华文报纸与华文文学:共同使命与因缘际会

华人族群的存在与发展,取决于华人血脉的存在与华人对自我身份——华人血脉与文脉的认同。曹云华指出:“怎么样来辨别一个人是否是华人呢?根据目前东南亚华人的具体情况,单纯从外表上、血统上、语言上或宗教信仰等方面都难以确认,唯一简单可行的办法,就是根据这个人的民族心理,即他本人的民族认同,他认为自己是华人,那么,他就是华人。作为东南亚的华人,这个提法包含了三层意思:首先,从国籍和政治认同的角度看,他是东南亚人,如泰国人、马来西亚人、新加坡人等等;其次,从民族认同的角度看,他是华族移民的后裔,或者具有华人血统;再次,是从文化认同的角度看,他在文化方面仍然保留了华人的许多特色。[1]9”因此,对东南亚华裔而言,包括具有和部分具有华人血统的华族移民的后裔,所谓“民族心理”,主要是指他们对自己华人血脉与文脉的认同;对自己华人血脉与文脉的认同,也是华人族群能否得以长期生存与发展的灵魂。可见,华人的血脉与文脉的延续与发展,以及华裔对自己华人血脉与文脉的认同,是东南亚华人生存之魂;是东南亚华族生存与发展之魂;魂在,则华人在;魂亡,则华人亡。

与剑拔弩张的70、80年代相比,20世纪90年代马来西亚的社会环境与族群关系均有好转。但是,对已经无意于“党派政治”的华人而言,依然深感生存的两难:既要本土化,又非被同化。但是,本土化,在某种语境中有可能演变成为一个政治话题,与种族政治挂钩:“在许多马来人的心目中,要效忠马来西亚,一切应该本土化。(此本土化,就是同化,完全被同化,去中华化;反之,就是不效忠马来西亚;因此,是无法等同于华人的本土化,传承中华文化。)……这种堂而皇之地理由为族群之间制造了新的宰制关系”[2]100。可见,生存的两难,失魂的危机、被同化的危险,像一把利剑时刻悬挂在华人的心头。

危难之时,谁来护魂,谁能护魂?华文报纸与华文文学不谋而合、因缘际会。

华文报纸与华人社团、华文教育,向来是华人社会得以生存与发展的三大支柱。危难之际,首先是《星洲日报》《南洋商报》等挺身而出。1988年,在“党派政治”以及商业化大潮中,张晓卿即以守魂与护魂为使命,接手复办《星洲日报》;并使该报逐渐“由早期一份普通的侨民报纸,蜕变为今天深具影响力的人民喉舌”[3]1。张晓卿认为,“透过优美的方块文字所撰写出来的作品,不仅隐藏着隽永的中华文化之美;字与字之间串联而成的文句背后,延续着炎黄子孙文化思潮的脉动”[4]1。因此,“人民喉舌”有必要“在文化良知的驱策和众人的期待与鼓舞之下,勇敢地负起一份艰巨但充满意义的文化传承工作”[5]1。当然,在“报纸即文坛、文坛即报纸”的语境中,华文文学,必须依托华文报纸这个舞台,这片土壤,这种特殊的发酵机制,才能生存与发展,才能发挥出自身“隐藏着隽永的中华文化之美”,“延续着炎黄子孙文化思潮的脉动”的特殊作用。所以,在文学被报纸普遍压缩和遗弃的时代,由于共同的历史使命,马来西亚华文报纸与华文文学因缘际会、不谋而合、互相依赖,在“宽松与紧张”之间,共同承担起细雨滋物般地守护与滋润族群灵魂的历史使命。

二、华文报纸与华文文学:现实情势与策略选择

作为主动承当重要使命的私营传媒机构老板张晓卿,当然深谙充任“人民喉舌”的多种风险。首先,商业风险。20世纪90年代,是文学“逊位”于经济的时代,也是副刊文学走向萎缩与尴尬的时代。许多国家与地区的华文报纸,为了适应经济社会的需求,限制与取消文学副刊,文学版面越来越少。对此,张晓卿十分清楚,他指出:“目前,香港地区报纸的文艺副刊园地,也在逐渐消失中。甚至连台湾主流报纸的文艺副刊,也逐渐转向轻松和轻便式文体;严肃的文学作品逐渐为小品文所取代”[6]2。但是,他仍然认为:在商业化社会中,“现实生活的紧绷、冷酷与冷漠”,使得人们变得浮躁;唯“文学创作,能让我们暂时抽离现实生活的紧绷、冷酷与冷漠,天马行空无碍的创造及想象空间,能为我们打造无价、宁静与美好的境界,静下心来,把心沉淀的静态写作行为,能让在庸庸碌碌追求更优物质生活的人们,找到让心灵回归纯净平衡的原点。”并且,“始终相信,文学是促进社会根基更稳固昌盛的事业,因此深耕文学发展,绝对是不容忽视的重要领域”[4]2。为了充任“人民喉舌”,张晓卿可谓将社会责任置于商业风险之上,在商不言商、在商不为商,举其全力、大力扶持与推动文学与文化的发展。包括大力拓展文学副刊、选好与支持文学副刊“把门人”,不计成本地举办“花踪文学奖”等。因此,不仅华文文学的创作与批评,而且,多种类型的文学活动,都主要栖身并依赖华文报纸。

其次,张晓卿也深谙充任“人民喉舌”的社会风险。当然,也非常清楚如何恰当地化解与回避这种风险,这大约也是他格外看重与推进副刊与文学发展的重要原因。

在20世纪90年代的马来西亚,文学问题往往内在性与必然性地牵扯着族群的生存与走向,因此,文学便具有了特殊意义。一个活动、一篇文章、一场论争等,都能够非同寻常地挑动人们敏感的神经,引发华人社会的关注与振动,文学关系也往往成为政治关系的隐喻与预言。这种特殊的内在性与必然性,使得华文文学与华文报纸因缘际会、共担使命。同时,华文文学又独具双重疏离的特质——文学不是宣传,既可以关注、浇注灵魂,又不等同政治宣传;更由于语言的限制,华文文学主要作用于华人社会而疏离于主流社会,出格也不易出位。因此,华文文学既能与华文报纸共担使命,又能够最大限度地减轻社会风险。许文荣在《南方喧哗:马华文学的政治抵抗诗学》中,谈到马华报纸、文学与政治的关系。他认为:“文学在政治抗争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不容被忽视的,特别是华文文学由于不受官方所器重而使它轻易地避过官方的监视(华文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同时由于语言的隔阂(以中文书写),主宰民族对它的干扰也微乎其微,这使它有更大的空间表征自己,更真实地再现/表现以及诠释华人的政治理想与愿望”[7]31。也就是说,马华文学,既可细雨滋物地守护、滋润华人族群之魂,又可以因其在政治上、“语言上”的“悄然无声”,规避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猜忌。文学由此借报纸赢得发展空间,报纸也以文学赢得了曲折的话语权力。

三:华文报纸与华文文学:不谋而合与各行其是

不同国家华人族群的血脉与文脉,必须经历“本土化”过程:既要“本土化”,又非被同化;才具有独特性与生命力。失去了“本土化”,华人族群难以融入所在国,易于受到主流社会的轻视与诟病。[8]46然而,所谓“本土化”,也必须有利于华人血脉与文脉的绵延与发展;否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华族的血脉与文脉都可能被淡化,甚至被同化。因此,“本土化”,不仅是个政治话题,与外在的种族政治挂钩,而且,也是个文化话题,与内在的族群文化心理挂钩。作为20世纪30年代出生的华人,张晓卿有着老一代华人的特质:深受中华文化熏陶,对中国文字、文学都具有深厚的感情。作为20世纪60、70年代出生的文学新生代,心境变化巨大:来自中原的遥远记忆早已消失,加之西方后殖民主义理论的适时配合以及自我对文化“双刃剑”的磨砺,展露出了某种新的“本土化”话语姿态:在“清除”自身中国文化印记与“澄清”马来西亚国民身份之间,建立起隐秘的关联。如果说,在此之前,老一辈华人更注重华人血脉与文脉“本体”的绵延与发展的话,新生代则更加注重华人血脉与文脉“在地化”的绵延与发展。尽管如此,张晓卿及他麾下的华文报纸,不曾因新老华人代际思维方式的差异强加于人,而是主动担起“黑暗的闸门”——包括商业风险与社会风险,使新生代文学获得充分表达与发挥的机遇与空间。从“花综文学奖”的评选,到报纸副刊编辑的选择、使用等,均见华文报纸与华文文学既不谋而合,又“各行其是”。正是新生代文学编辑张永修等人的被发掘与重用,新生代文学才得以蓬勃发展。而且,在副刊这个园地里,文学编辑、创作者与批评者,在文学精神上或者说是在“本土化”的话语姿态方面,都是独立的主体,都充分显示出各自的文学个性。

由此,华文报纸与华文文学的共同渴望与互相需求,决定了报纸与文学二者的共谋与互动。二者间的关系,呈现着双向交互性共谋与互动:互相依赖、共求发展。而非单向性依赖:一方为主,一方附着。20世纪90年代,能够成为马华文学发展中的黄金时期——文坛的繁荣与文本的生动、深刻,也都离不开媒体与文学的合谋与互动。

[1]曹云华.变异与保持——东南亚华人的文化适应[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1.

[2]何国忠.马来西亚华人:身份认同、文化与族群政治[M].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2006.

[3]张晓卿.让我们开始新的长征—星洲日报复刊有感[N].星洲日报,1988-04-08(1).

[4]张晓卿.面对挑战勇敢跨越[M]∥花踪文汇:9.马来西亚:星洲日报出版社,2009.

[5]张晓卿.期许与愿望[M]∥花踪文汇:1.马来西亚:星洲日报出版社,1992.

[6]张晓卿.推动文学的摇篮手[M]∥花踪文汇:8.马来西亚:星洲日报出版社,2007.

[7]许文荣.南方喧哗:马华文学的政治抵抗诗学[M].马来西亚:南方学院出版社,2004.

[8]何国忠.独立后华人文化思想[M]∥林水檺.马来西亚华人史新编:第3册.马来西亚:马来西亚中华大会堂总会,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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