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漫撒的“互文”:徐玉诺其人其文

2015-04-10高会敏

关键词:互文诗文文体

高会敏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漫撒的“互文”:徐玉诺其人其文

高会敏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徐玉诺是五四时期的著名诗人和作家,他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生,与他别具一格的诗文珠联璧合,共同谱写了一曲浪漫的生命之歌。本文试从徐玉诺的奇特行踪为切入点,探讨他放浪不羁的身体艺术与其自由挥洒的文字艺术之间的互文关系,以及其诗文内存在的互文性对照模式。

徐玉诺;诗文;互文;对照

作为典型的“五四诗人”,河南文人徐玉诺于五四时期走向文坛,其行为与诗文在互文性中流溢出来的不羁与洒脱,充分彰显了自由与开放的时代风貌。互文性是符号学中的概念,意指每一文本都是其它文本的镜子,也可称之为文本间的“互射性”或“互涉性”,即每一文本都是对其它文本的吸收与转化,它们相互参照,彼此影响,形成一个无限开放的对照系统。本文所借用的“互文”概念,不仅是指徐玉诺作品中文体形式的对照与互补形态,也漫撒到徐玉诺的行为与文字之间体现出来的相似精神内质。一方面,作者的文字艺术①由于徐玉诺的绝大部分诗文创作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并集中于1920年代的上半段,其诗文的思想和艺术价值也体现在这一时期。因此本文所探讨的徐玉诺的行为举止和他的诗文创作,均限定在以上时间段。是其人生经历的诠释,另一方面,他的人生即是一种无字的艺术。在两者的对照互射中,凸显出徐玉诺其人其文的独特风貌。

一、不羁的行为

所有的艺术都需借助特定的符码才得以呈现,正如色彩之于绘画,旋律之于音乐,文字之于文学,一个人的行为艺术也可以通过身体的“书写”而得以彰显。大半生漂泊不定的徐玉诺,不但在有形的文字书写中得到极大的释放与满足,更用自己的行为让人生凝定为一种诗化的存在,谱就出一首首自由舒展的浪漫诗篇。行为艺术的自由不羁与语言艺术的漫卷无束,互为表里,诠释出徐玉诺天真与自然的诗化性情。

个性不羁、童心未泯的徐玉诺,与一切价值重估、张扬个性的五四思潮一拍即合,为后世留下了许多奇异不群的逸闻怪事。其同事张默生在《异行传》里为其作传时说:“作者所注意的,只是玉诺君的生活,故于他的诗及小说,均不叙及,因为他的现生活才是他的全部作品。”[1]在某种程度上,徐玉诺正是用自己的身体艺术为其人生作了诗意的阐释。

性情的真纯与潇洒,使得徐玉诺的教学生涯多了几分自由浪漫的气息。而授课本身成为其身体艺术的真切展示:“他的嗓音很高,清脆嘹亮,每讲到高兴时,便手舞足蹈……虽是到了下课时间,他也不肯罢休,往往占了同事的上课时间,继续在说讲。但他也有不高兴的时候,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遇着这种情形,不到下课时间,便匆匆跑下讲台走了。”[2]15此种笑哭随性、毫无章法的授课方式,在崇尚个性的五四时期并不显得多么怪诞。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价值之一就是对人的发现,而徐玉诺正好借洒脱不羁的身体语言,彰显了个性解放带来的自我意识的张扬。身体作为追求自由个性的生命主体,成为徐玉诺自由书写人生的符码,这种无所顾忌的身体表达,凸显出异于常人的乖张与癫狂。

他常常无视任何人为规定,率性而为,不计后果。一次去车站送客人,谈性正浓的徐玉诺来不及跟家人和学校打招呼,索性把客人送到了北平。直到那位朋友离去,他才发现没有回程的路费了,于是就在报纸上刊登“卖身”启事,寻找工作。心无挂碍的他,如闲云野鹤般自由来去,似乎也在践行着形而上学的生命存在方式:生命作为此在存在的孤独无依,印证了“无家可归是在世的基本方式,虽然这种方式日常被掩蔽着。此在本身作为良知从这种在世的基本存在中呼唤。‘呼唤自我’是此在的一种别具一格的话语。呼声的情绪来自畏,唯有这样一种呼声使此在能够把它自身筹划到它最本己的能在上去”[2]5,而徐玉诺对自身能在的筹划多是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

张默生聘请徐玉诺去教书,徐回说“即来”,结果开学一个多月还不见其踪影。徐玉诺姗姗来迟后才告诉张:久闻百泉的风光很好,路过新乡时到那边去了。他不停地赞叹百泉山水的清幽,那里小学生的可爱,还在那边小学校做了十几天的义务教员。正是这种源自对爱与美的渴望,才让徐玉诺的冲动而为不仅不那么面目可憎,反而有些憨态可掬,诗意盎然。

徐玉诺不但常常忘情于美,也常常移情于善。在《徐玉诺的一生》中,王予民、谢照明回忆他在村里教学期间,每逢外出总爱带着个粪箩头,拿个小铁锨,走一路拾一路粪,满了就倒在路边的地里。很多人感到奇怪,问他:“您为啥把粪倒在人家地里?”他笑答说:“将来都是大家的。”绝对忠于自我而无视外部的客观存在,徐玉诺用善行让自己的理想在自己那里变成了现实。

自1921年师范毕业后,徐玉诺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先在鲁山公立小学任校长,后辗转于河南、北京、福建、山东等地。半生漂泊,来去自由,不仅如此,他还开过磨坊,学做过西装……每一次都充满了传奇色彩。这种为本己的自在存在,由于常常无视外在规矩,也被大家称为疯子和怪人,这或许体现了“常人”对本己的一种独裁。“庸庸碌碌、平均状态、平整作用,都是常人的存在方式,这几种方式组建着我们认之为‘公众意见’的东西……本己此在的自我以及他人的自我都还没有发自身或者是已经失去了自身。常人以非自立状态与非本真状态的方而存在”[3],也即通常人们迷失于世俗世界里,遮蔽并忘记了存在中最本真的东西。对于安于命运、谨小慎微来生活的“常人”也即大多数国人来说,挣脱日常生活的束缚任性而为,就显得非常怪异而不可理解。而这无疑是徐玉诺对生命伪饰的一种反叛和对存在本真状态的追寻,同时也是对其诗性生命的一种书写。

如果说徐玉诺的文字为案头之“行为”,他的行为则是地上之“文章”。与他的诗文多有诗的形式、非诗的内质不同,此“文章”则多有诗的内核、散文的形式。虽然这样的“文章”按我们“常人”的推理,就会显得太过放荡和不负责任。徐玉诺的一首诗,应是他写意人生的最好注解:“‘一个不稳定的孩子!’我一点也不反对;因为:当历史用各种圈套来罩我的时候,我脱然的跑了。我到了一个花园里;及你看见我,我已是又跑开了。所以我常是不规则的跑着……”①以下引用的徐玉诺诗文均出自秦方奇编校.徐玉诺诗文辑存.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不难看出,诗人在人生的舞台上自由来去,既是被动和结果,也是主动和起因。作为五四自由精神的全身心践行者和此在对“真”生命的追求,徐玉诺用异于常人的潇洒任性来蔑视一切陈规陋习,也正如其在案头之“行为”中挥洒下的文字艺术。

二、自由的文体

五四时期的诗文著作,由于抛开历史的积淀,文体创作上的实验显得灵活自由,没有格套,这一特点几乎体现在每一位新文学作家的作品里。如鲁迅的散文诗具有散文和诗的双重特征,诗化、散文化、戏剧体小说普遍存在,杂文文体更是一无依傍,挥洒自如。文学研究会中叶圣陶、冰心小说的某些篇什等同于散文,许地山的小说诗味儿浓郁……但多数作家仍具有文体意识,如鲁迅的杂文多犀利的讽刺、评论,但小说里却很少议论,而多冷静的客观白描。与之相比,徐玉诺在创作上明显比以上作家更无视文体之间的界限,其1920年代的诗歌、小说、杂感随笔和剧本,常常是文随心至,有自由无拘的文体杂合特征,带着现代性的颓废气质。而“颓废的主要特征是其打破不同艺术间传统边界的系统化努力”[4]。徐玉诺作品在打破艺术间传统边界的表征形式上即是如此——其诗、文、小说、戏剧等文学体裁的界限非常模糊。

小说《一个可怕的梦》没有情节,仿佛一首散文诗,有以梦写实的象征意味;《不能向下写的小说》以人称的混乱与情节的碎片组合,来表现作者对权力无以言表的痛与恨,与其称之为小说,不如说是诗情的片段。这些篇什结构自由散漫,诗与散文的气息与小说文体混杂在一块,几乎不分伯仲。此外,《一只破鞋》《祖父的故事》等小说的章节划分,几乎都依托于地点的转换,而非情节的起承转合,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剧本创作的特点。

散文《墙角夜话之三——你能跑到哪里呢》有诗歌的隐喻特征;《浪漫谭》是一首凝练的散文诗;《海上的火灾》类似于有惊无险的自叙传小说。其剧本比小说更为精致,有诗歌的凝练与节奏,《赤足粗拳者之胜利》虽然篇幅最长,且分了章节,但几乎没有对话,不需舞台,仿佛是反戏剧的剧本,全篇语言整饬押韵,具有古诗重章叠韵的特点。

徐玉诺诗歌有着明显的跨文体倾向,“除了一般的叙事和抒情,对话、寓言、讽刺、戏拟乃至艰深的哲学思辨,都被应用于诗中”[5]。《能够到天堂的一件事》虚构出国王与天使、小孩子、农夫、乞丐、老年人的几场对话,充满了戏剧色彩和惩恶扬善的教育意义,更接近寓言故事;《有仗恃的小孩子》《母亲》《最后咱两个换了换裤子——“闲情之什”之二》均讲述了底层百姓艰难的生存故事,情节的连贯和对人物的刻画都符合小说的基本特征;《我的神》几乎是一场关于天与地对话的话剧;《她》《恶花》《魂底平安》等诗,句子自由松散,语言参差错落,更像是一篇篇散文。

徐玉诺诗文并非刻意的文体杂糅,只是为了使现代性的个性与语言在自由的文体中一一绽放,颠覆了叙事和抒情的界限,与鲁迅开创文体风格的多元化,进行自由书写的尝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要之,徐玉诺其人其文之间的萧散与“通感”,一体两面,交融互释,是其人生艺术化和艺术人生化的再现。一方面,身体是存在的符码和载体;另一方面,语言是存在的家园,只有通过语言,我们才能认识自我、他人和世界。诚然,思绪可以自由飘忽,而身体则多受世俗牵绊,所以古往今来的生命个体多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前有旷达如苏轼者,发出“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长叹,后有五四诗人冰心“不解放的行为,造就了自由的思想”[6]的感言。而徐玉诺则无视“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的信条,使其不羁的行为与诗文相得益彰,构成了人生艺术的一体两面。与其人、文之间的互文关系相呼应,徐玉诺诗文中间存在的对照性的结构和悖论性的意蕴为另一种互文模式。

三、文本间的对照

在文体杂糅和语言杂化的基础上,徐玉诺在自觉与不自觉中建构出对照性的诗文结构,其多数文本都是在分裂的张力中实现立意的统一。作者以形式的相似来阐释悖论性的情思,其文本的对照,主要体现在对称性的互文设置中。由于对照性的结构出现在徐玉诺各类文本中,这里对小说、诗歌、散文等作综合讨论。这种对照大体上分为相互补充与相互对立两个向度。相互补充是指:叙述一件事情之后,再讲一件与之立意相近的故事来相互烘托,以突出其写作意图,明显带有传统比兴的艺术特点,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现代主义的反传统往往很微妙地是传统式的”[7]这一事实。相互对立是指:徐玉诺诗文中前后结构或意象所体现出来的思想内蕴有极大的反差,甚至自相矛盾。作者设置相互消解的结构和意象,用互文的表征形式来显示其内心深处的矛盾,同时实现对现实世界的嘲讽。

其处女作小说《良心》有两个故事组成,前一个是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以“我”和罗子客的对话记录了一个为图财害命的恶人辩护的律师该不该受到良心谴责的故事;后一个是“我”由该故事想起了小时候的故事:一个孩子因为撒谎导致另一个孩子被打死,最后他良心发现以至悔恨而死。前一故事中主人公还未彻底悔悟,而后一故事的主人公已受良心的惩罚。两个故事一虚一实,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和映衬,使一个本来说教性很强的道德性寓言不再单调和枯燥,也让太过单薄的情节显得更为丰厚,弥补了由概述和省略导致叙述上的匆促感。与《良心》中既有衬托又有对比不同,《在摇篮里(其十)》中,作者也采用以虚映实的手法,实写主人公“我”从土匪焚烧过村庄逃到朋友家里的情形。相对于“我”故乡的匪祸不断,我的朋友所住的县城则一派太平景象,家家都洋溢着过节的气氛,人们都在兴高采烈地看灯彩;而“我”的家人此时还挣扎在土匪造下的火海里,生死未卜。两下对照,以乐景反衬哀情,叙述人虽未声泪俱下控诉土匪的恶行,已经将悲剧主题和批判的基调凸现出来。

形式对于诗歌无疑是重要的。诗体大解放造就了打破一切形式的自由体。而徐的诗歌在看似无任何形式的表象下,潜藏着一种对称性的结构,这既是传统的对称美学无意识的内化,也是作者心头感触与矛盾的有意识流露。在《小诗·十二》中:“在丰艳的春天的花园里,/我的心里还刮着枯焦的阴森的秋风。”前半句颠覆了后半句,形成了一组对立:丰艳对着枯焦和阴森,春天的花园对着阴森的秋风。环境与心情的反差一下子就涌现出来。《诗》体现着意蕴上的对立:“这枝笔时时刻刻在微笑着;/虽在写着黑浊的死墓中的句子”,“微笑”与“黑浊的死墓”如此不同的意象形成对立,然后又结合成一体。笔的微笑与黑浊的死墓奇异的分裂与同一,意味着美好与丑陋的结合,生命与死亡的一体,恰似徐玉诺潇洒的身体语言与残酷的文字书写所彰显出的悖论性同一一样。在《呵,父亲》中:“你是田园的农夫,/老天却不让你耕种;/你不是守夜的更夫,/村长却命你去打更”,前后两句是对称中的互补,而每一句里,有又隐含着矛盾的子结构,可谓把诗歌的对称与对立形式发挥到了极致。

此外,文本间的互文与对照也非常明显,如作者在表征“苦难”这一符码时,在小说中侧重于事件的写实性,而在诗歌中则显示出抒情性特征,客观事实与主观感受在不同文体之间相互映衬烘托,突出了这一主题在徐玉诺整个作品中的分量。在探讨“良心”这一人性符码时,作者同样借两篇小说,分别讲述了相似的故事:一个是妻子谋害丈夫后良心发现,追悔莫及(《农夫贾林的死》);另一个是丈夫谋害妻子后,几十年不能摆脱内心的愧疚与不安。作者在此还颇具匠心地以喜事为故事的题目,并用儿子的喜事引出这个残忍的悲剧,构成鲜明的对立模式(《喜事》)。这两篇小说相互补充,印证了同一个立意:作恶的人即使没有外部人事的惩罚,也终究逃脱不了自己良心上的折磨与煎熬。

罗兰·巴特说:“对照是无门之墙,逾过此墙,即侵越。”[8]或许正是通过这种身体与文字,文本内外的对照、互涉,徐玉诺才由外在环境到内在精神,立体性地甚至是偏执性地完成了他对五四自由浪漫精神的理解和张扬。诚然,有一利就有一弊,这种任性而为的身与心、人与文,既使得他的生命形态与文字书写得到了极大张扬,但太过散漫无纪也限制了他在教育事业和艺术生涯上的进一步拓展。虽然徐玉诺的自由书写与鲁迅有诸多相似之处,但他却不具备鲁迅先生学贯中西的基础与眼光和严谨的生活、写作态度,无法展示出鲁迅作品的大气象,加上外部生存环境的恶化,导致他的生活落魄辗转、每况愈下,也使得他的诗文创作中途停止,难以为继,最终成为五四文坛上一颗来去匆匆的彗星。

[1]刘振军.徐玉诺先生的故事[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7.

[2]林中路.孙周兴.海德格尔[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7):318.

[3]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6):148-149.

[4]马泰·卡琳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M].顾爱彬,李瑞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177.

[5]谢冕.中国新诗总系:1917-1927分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17.

[6]冰心.冰心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414.

[7]马泰·卡琳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M]..顾爱彬,李瑞华.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151.

[8]罗兰·巴特.S/Z[M].屠友祥,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0:145.

【责任编辑杨抱朴】

I206.6

A

1674-5450(2015)05-0106-03

2015-04-13

高会敏,女,河南驻马店人,河南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研究生。

猜你喜欢

互文诗文文体
互文变奏的和弦:论雅各布森的《我叫夏洛克》
轻松掌握“冷门”文体
诗文里的元旦韵味
文从字顺,紧扣文体
极相思·检翻旧日诗文
若干教研文体与其相关对象的比较
天下诗文第一楼 绵州越王楼
景徐周麟诗文中的他乡与故乡
图像志的延伸:互文语境中的叙事性
文体家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