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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革新前后韩愈的表现及其原因

2015-04-10杨健敏

关键词:二王宦官韩愈

杨健敏

(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广东广州510521)

永贞革新前后韩愈的表现及其原因

杨健敏

(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广东广州510521)

韩愈和刘禹锡、柳宗元是好友,刘、柳是王叔文革新集团的核心成员,韩愈却没有加入这个集团。永贞革新失败后,韩愈在诗歌中极力攻击二王和韦执宜,有些过激的语言。但在后来修撰《顺宗实录》时,却能够客观公正记载永贞革新中的各种主要举措,表现出可贵的政治品格和史德。这一转变源于韩愈“合仁与义言之”和“将以有为”的儒家道德标准和政治理想。

韩愈;永贞革新;《顺宗实录》;儒家

一、韩愈没有加入王叔文集团的原因

韩愈和刘禹锡、柳宗元是好朋友,友情保持终生。但在对待王叔文以及永贞革新问题上,三个人却有严重分歧,分歧起点在如何看待王叔文。韩愈和刘、柳在永贞革新前后的命运都很曲折,刘、柳是王叔文变法集团的核心成员,而韩愈在永贞革新之前已被贬谪,永贞革新如火如荼进行时,韩愈则在遥远的连州阳山县贬所。

韩愈和刘、柳当年同是监察御史,关系非常密切,但在对王叔文看法上却有非常尖锐之分歧,甚至是对立的。虽然没有直接文献记载,但通过以下几则文献可以间接知道韩愈没有加入王叔文集团的原因,并由此推测出韩愈对于永贞革新非常反感的情感因素。

韩愈仕途坎坷,回京任监察御史是在贞元十九年(803年)秋冬之交[1]。在韩愈之出任此职前,刘、柳已任监察御史之职,故三人同在一个衙门供职。韩愈是贞元八年进士,刘、柳是贞元九年进士,三人都是青年才俊,关系很密切。其时,德宗年迈体衰,太子李诵很贤德,王叔文是棋待诏,王伾是书待诏,都在东宫服侍太子。刘禹锡和柳宗元已成为这个集团的骨干成员。

贞元末,王叔文于东宫用事,后辈务进,多附丽之。禹锡尤为叔文知奖,以宰相器待之。顺宗即位,久疾不任政事,禁中文诰,皆出于叔文。引禹锡及柳宗元入禁中,与之图议,言无不从。转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兼崇陵使判官。颇怙威权,中伤端士。宗元素不悦武元衡,时武元衡为御史中丞,乃左授右庶子。侍御史窦群奏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群即日罢官。韩皋凭藉贵门,不附叔文党,出为湖南观察使。既任喜怒凌人,京师人士不敢指名,道路以目,时号“二王、刘、柳。”[2]

《新唐书》刘禹锡本传以及两唐书柳宗元本传记载和这条资料基本相同,不多引。刘禹锡先接触王叔文并与其交好,再把柳宗元引荐给王叔文,王叔文对这两位青年才俊极其欣赏,非常重视。

在韩愈任监察御史时,刘、柳和王叔文关系已很密切了。这时朝廷的政治局面是这样的:德宗体衰多病,朝廷政治比较混乱,老臣杜佑刚刚从淮南节度使任上回朝当宰相。宦官势力在增长,尤其是控制左右神策军,即皇宫以及皇城的保卫职责,实际上控制了京师以及皇宫。东宫太子属下有几位心腹,主要是王叔文和王伾以及二人最信任的刘、柳等。但太子党此时非常谨慎小心,尚未过问和介入朝廷政治。

贞元十九年(803年)十二月,韩愈由监察御史贬阳山县令。关于他贬官的缘由,新旧唐书都认为是因上疏论宫市事。但韩愈并不这样认为,他在《赴江陵途中寄赠王十二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翰林三学士》诗中说:“孤臣昔放逐,血泣追愆尤。汗漫不省识,怳如乘桴浮。或自疑上疏,上疏岂其由。……同官尽才俊,偏善柳与刘。或虑语言泄,传之落冤仇。二子不宜尔,将疑断还不。”[3]韩愈痛定思痛,怀疑自己被贬谪阳山是因为刘、柳泄露了自己的语言而被冤仇所害。通过这种心理可以知道韩愈当时的语言很尖刻,否则他不会如此想。那么,这里的冤仇是指谁便是首要问题。有人解释为李实,是绝对不可能的。赵绍祖《新旧唐书互证》:“疑刘、漏洩,当是与宗元、禹锡言王叔文之奸,而二子漏其语于叔文,遂为其所中也。”[3]这几句话是对韩愈诗注释时所说,因为韩愈怀疑刘、柳泄露自己的话而被冤仇所贬逐。这种推测是入情入理的。也就是说,当刘、柳在王叔文集团中比较受重用时,韩愈不但没有参加这个集团,可能还当刘、柳的面表达了对王叔文不信任甚至对其人品有看法的观点。

关于这一点,《韩愈评传》一书曾提及:“随着政局的变化,韩愈把自己被贬阳山的仇人,从李实转为韦执宜,又从韦执宜扩展为王叔文,并产生了刘禹锡、柳宗元向韦、王泄漏语言的怀疑。”[4]至于韩愈当时到底和刘、柳说了王叔文什么,可能难以考证。但这不重要,这则材料说明韩愈即使不被贬谪也不可能加入王叔文集团,而且对王叔文是有看法的。韩愈在此前并没有接触过王叔文,他对王叔文的看法一定来自别人。那么韩愈的看法又是来自于谁呢?根据韩愈生平和人际关系,韩愈没有加入王叔文变法集团当是受到窦群兄弟的告诫。

《旧唐书》卷一五九中《窦群传》记载:

窦群,字丹列,扶风平陵人。祖亶,同昌郡司马。父叔向,以工诗称,代宗朝,官至左拾遗。群兄常、牟,弟巩,皆登进士第,唯群独为处士,隐居毗陵,以节操闻。……德宗异其言,留之,复为侍御史。……王叔文之党柳宗元、刘禹锡皆慢群,群不附之。其党议欲贬群官,韦执谊止之。群尝谒王叔文,叔文命撤榻而进。群揖之曰:“夫事有不可知者。”叔文曰:“如何?”群曰:“去年李实伐恩恃贵,倾动一时,此时公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耳。今公已处实形势,又安得不虑路旁有公者乎?”叔文虽异其言,竟不之用。[2]

窦群主动去见王叔文,警告他不要蹈刚刚被贬之李实的覆辙,太直白尖锐。这是窦群在王叔文家里的谈话。后来又公开上疏弹劾刘禹锡而被罢官。窦群和王叔文的关系由此可见一斑。而韩愈和窦群的关系极不一般。

建中三年(782年),“因河南北兵乱,韩愈随嫂郑夫人携全家避地江南宣城”[5]。十五岁时,韩愈随嫂子及全家避难到江南宣州之韩氏庄园,在江南的宣州生活约四年时间。这段时间,是韩愈刻苦学习、知识精进的时期。他曾跟窦牟学习经术诗文,由此奠定他与窦氏兄弟终生的友情。这一点一直为学术界所忽略,张清华先生之《韩愈年谱汇证》可谓详赅,但对此事也只字未提。故此处须稍加考索。韩愈在《唐故国子司业窦公墓志铭》中说:“愈少公十九岁,以童子得见,于今四十年。始以师视公,而终以兄事焉。”[6]韩愈此文作于穆宗长庆二年(822年),当年是五十五岁,以此逆推四十年,韩愈是十五岁,正是避战乱到江南宣州之年。窦牟之父窦叔向官终溧水令,死在任所而占籍焉。宣州距溧水很近。韩愈从师于窦牟,定在贞元二年韩愈离宣州之前。

又,窦牟家族乃书香门第,很有家学传统。其父窦叔向“大历初名能为诗文;及公为文,亦最长于诗”[7]。窦牟兄弟五人,即窦常、窦牟、窦群、窦巩、窦庠。兄弟五人皆有诗名,除窦群外,另四人都进士及第,但五人中只有窦群在两唐书中有传,窦牟等均附在其后,也是一奇事。可见其家族非同一般。而窦牟本人“家居未出,学问于江东,尚幼也,名声词章行于京师”[7]。可见窦牟年轻时不但在江南一带非常有名,而且名声已传到京师。韩愈随嫂子郑氏到宣城后,投奔窦牟学习是情理之中的。窦牟于贞元元年进长安参加次年的进士考试,一举及第。或许是窦牟离开后,韩愈便停止学业了。所有时间事实全合,故韩愈在这段时间里曾从师于窦牟当无问题。贞元末期,除窦群外,窦常、窦庠、窦序、窦巩都有在长安的可能。这样,作为韩愈老师兼好友的窦氏兄弟可能是提醒告诫韩愈不要加入王叔文集团的关键人物。这种提醒和告诫有时是很关键的。这便是韩愈没有加入王叔文集团并对王叔文有微词的原因。

二、韩愈对于王叔文集团核心人物的攻击

永贞革新开始时,韩愈在偏僻的阳山,根本不知道京师中的情况。等他接到圣旨时,永贞革新已失败。故他不可能知道任何事情,不必说细节。这样,韩愈所见到的官方文献都是谴责二王刘、柳集团的,这是可以想象的。这样,本来对王叔文和王伾就有成见的韩愈对于失败的王叔文集团便痛加贬斥。我们看下面的诗句:

昨者京使至,嗣皇传冕旒。赫然下明诏,首罪诛共兜。(《赴江陵途中寄赠王十二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翰林三学士》)[3]

君不见太皇谅阴未出令,小人乘时偷国柄。北军百万虎与貔。天子自将非他师。一朝夺印付私党,懔懔朝士何能为。狐鸣枭噪争署置,睗睒跳踉相妩媚,夜作诏书朝拜官,超资越序曾无难。公然白日受贿赂,火齐磊落堆金盘。元臣故老不敢语,昼卧涕泣何汍澜。董贤三公谁复惜,侯景九锡行可叹。国家功高德且厚,天位未许庸夫干。嗣皇卓荦信英主,文如太宗武高祖。膺图受禅登明堂。共流幽州鲧死羽。(《永贞行》)[3]

这两首诗都是永贞元年十月在赴江陵途中所作。前诗的“赫然下明诏,首罪诛共兜”很明显是指宪宗即位后贬黜王叔文、王伾和韦执宜之事。后诗感情更激越一些,也涉及对于王叔文集团一些做法的评价。我们概括一下,韩愈对王叔文集团的攻击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窃取国家权力,夺取北军即禁卫军兵权归自己的私党。“君不见太皇谅阴未出令,小人乘时偷国柄。”两句说顺宗守丧期间不发表意见,这时小人二王、韦执宜乘机偷窃国家权力。这样就把顺宗的责任完全摘出。“北军百万虎与貔。天子自将非他师。一朝夺印付私党,懔懔朝士何能为。”四句说王叔文集团要夺取北军即禁卫军兵权归自己的私党,则不符合实际。其实这是王叔文集团革新的最关键内容,也是唐代政治的关键。宦官掌握兵权由来已久,自唐肃宗命宦官李辅国典兵后,情况愈演愈烈。宦官以此为后盾,扩张权势,逐渐到插手司法,干预朝政。中唐以后,宦官的权力开始凌驾于皇帝之上,宦官成了实际统治者。所以当时第一要务就是夺取宦官兵权,恢复皇帝的权威。与此同时宦官俱文珍已敏锐感觉到时局的发展会威胁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于是削去王叔文学士职务,目的是想控制王叔文,使他不能随意入朝。王叔文集团要想推行新政,就必须从宦官手中夺得兵权,才能确保革新成功。而韩愈远在贬地阳山,不了解实情,再加上对二王早有看法,于是毫不留情面地指责他们小人窃国,夺印付私党,言辞激烈,态度过火。

2.结党营私,扩张势力。“狐鸣枭噪争署置,睗睒跳踉相妩媚,夜作诏书朝拜官,超资越序曾无难。”是指责二王和韦执宜超资越序,破坏吏治,罢免旧官员提拔新人,是要结党营私,扩张势力。这也是不符合事实的。二王和韦执宜之“超资越序”其实是提拔柳宗元和刘禹锡等有为新秀,重新起用和表彰陆贽和阳城等贤臣,罢免李实等贪官污吏和反对革新的官员。他们此举触犯了大官僚贵族的利益,宰相贾耽和郑瑜等告病辞职,节度使韦皋上书诽谤,力图阻挠新政。韩愈不明就里,且他认为二王既非科第出身,又没高贵门第,却在左右朝政,是违反伦理纲常。因而把二王提拔革新支持者看成是安插党羽,发展个人势力。

3.贪污受贿,腐败堕落。“公然白日受贿赂,火齐磊落堆金盘。元臣故老不敢语,昼卧涕泣何汍澜。”是指二王和韦执宜光天白日之下公然受贿。对此,《新唐书》、《旧唐书》和《资治通鉴》等都有记载。如:“二王为太子(后为顺宗)宾客,得宠,于是受贿于藩镇,与之相结。”[8]顺宗登位后,“宾客见二王,一人得千钱乃容之,还尤阂葺,专以纳贿为事,大柜贮金帛,夫妇寝其上。”[8]这是他们的人格缺陷,我们无需替他们掩饰。但不能因此否定他们削弱藩镇,打击宦官,实现政治统一的革新目标。“董贤三公谁复惜,侯景九锡行可叹。国家功高德且厚,天位未许庸夫干。”将王叔文、王伾、韦执宜比喻成汉哀帝时的弄臣董贤、南朝梁武帝时的叛臣侯景,则有些过分。“嗣皇卓荦信英主,文如太宗武高祖。膺图受禅登明堂。共流幽州鲧死羽。”再度把王叔文三人比喻成共工、鲧,认为他们死有余辜。

另外,还有一些诗歌如《苦寒》、《咏雪赠张籍》、《君子法天运》、《昼月》、《醉后》、《杂诗四首》、《射训狐》、《东方半明》、《题炭谷湫祠堂》等诗,一些学者认为是讥刺王叔文集团的,但笔者曾经对这几首诗进行仔细考证推敲,均难以指实其内容就是针对王叔文集团的。关于这一点,笔者拟写专文阐释,此处不赘。韩愈对于王叔文集团的指责是很过分的。最关键问题是关于禁卫军兵权的问题。再就是把二王和韦执宜比喻成祸国殃民之大奸。这是因为韩愈当时尚未回到朝廷,对于永贞革新之过程以及实质缺乏了解,对于王叔文和王伾等人本来就有看法,故在语言上没有把握分寸。即缺乏了解,又有个人感情的因素,故有些偏激。另外,韩愈这样写也有讨好新君宪宗和新执政者的深层意蕴。这便是韩愈在性格上的弱点,我们也不必为之隐讳。

三、从《顺宗实录》看韩愈对永贞革新态度的转变

元和八年(813年)春,韩愈有感慨而作《进学解》,“执政览其文而怜之,以其有史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7]又《宪宗实录》记载:“八年三月乙亥(二十二)日,国子博士韩愈比部郎中史馆修撰。”[5]关于韩愈纂修《顺宗实录》的过程,韩愈在《进顺宗皇帝实录表状》中有简明叙述:“去八年十一月,臣在史职,监修李吉甫授臣以前史官韦处厚所撰《先帝实录》三卷,云未周悉,令臣重修。臣与修撰左拾遗沈传师、直馆京兆府咸阳尉宇文籍等共加采访,并寻检诏敕,修成《顺宗皇帝实录》五卷:削去常事,著其系于政者,比之旧录,十益六七,忠良奸佞,莫不备书。苟关于时,无所不录。吉甫慎重其事,欲更研讨,比及身殁,尚未加功。臣于吉甫宅取得旧本,自冬及夏,刊正方毕。”[6]这是韩愈修撰《顺宗实录》的过程以及宗旨。这段话后面还有一段,是关于《顺宗实录》呈交后退改的说明,我们不考证《顺宗实录》纂修的全过程,故不再多说。本文只是要说明韩愈在纂修《顺宗实录》的时候才接触到永贞革新时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在这个过程中韩愈纠正了自己以前认识的偏差,转变对永贞革新的态度,忠实地记载历史,表现出良好的政治品格和史德,这一点是非常可贵的。归纳起来,韩愈对永贞革新态度的转变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转变对永贞革新谋夺北军兵权的看法,意识到宦官典兵的危害。韩愈一直认为宦官典兵是替天子分忧。但随着宦官的权力增大,宦官典兵的弊端也日益凸显。据《资治通鉴》元和四年(799年)记载:“上遣中使谕王承宗,使遣薛昌朝还镇;承宗不奉诏。”[8]宪宗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统帅讨伐王承宗。但众将领不服宦官吐突承璀管制,致使讨伐王承宗失败。此外宦官借助手中兵权干预朝政,任免将相,选拔节度使,致使朝庭百官都要仰他们鼻息。鉴于此,韩愈“不再认为宦官典兵是‘天子自将’了,并且还写了宦官悟到兵权为王叔文集团所夺时的愤怒:‘从其谋,吾属必死其手。’这一记载可以看出韩愈已经认识到了宦官十分重视兵权以及握兵的危害。”[9]这是任晖先生在《重新认识韩愈对永贞革新的态度》一文的观点,是很可取的。

2.转变对李实的看法,揭发他的罪行。韩愈对永贞革新罢黜京兆尹李实的措施是认可的,但这种认识有个过程。贞元十九年七月,韩愈从四门博士迁调为监察御史。京兆尹李实是当时大家都争着巴结的显要人物,韩愈也不例外。他曾写过《上李实书》称赞他赤心事上,忧国如家。虽不能就此认为韩愈媚实求进,但也说明这时韩愈对李实认识是不够的。不久韩愈看到天旱人饥的现状,通过实际调查,写了《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等文揭露李实罪行,并在《顺宗实录》中毫无隐讳地揭发了他的罪行,详细记录了处置李实的经过及百姓欢呼雀跃的情况。

3.转变对永贞革新的看法,不因与二王有宿怨而否定革新。韩愈在《顺宗实录》继续攻击王叔文,说他诡诱多计,但对革新的各项措施却是认可的。他通过罢宫市、罢五坊小儿、出宫女等极其真实生动地记载来表达对新政的赞同;用人情大悦和市井欢呼等词句来说明新政所取得的效果;并客观公正地分析永贞革新失败的原因,这在当时是需要很大勇气的。韩愈在撰写《顺宗实录》时就遇到很大的阻力,曾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当时监修是李吉甫,他并不认可永贞革新,也不赞同韩愈这样子写。所以《顺宗实录》写好后,李吉甫“欲更研讨”,只是“比及身殁,尚未加功”。同时由于韩愈在《顺宗实录》中直书宫禁中事,触怒了宦官,宦官据此诽谤他不实,以至后来穆宗和文宗要诏史臣添改《顺宗实录》。可见韩愈是顶着各方压力,摒弃个人恩怨,忠实地记载历史。永贞革新的许多大事件主要是韩愈的《顺宗实录》记载的,仅此一点,便可以看出韩愈在大节上是很坚持正义的。

四、韩愈转变态度的内在原因

韩愈对待永贞革新前后态度的转变除了因为他可贵的政治品格和史德外,还源于他“合仁与义言之”和“将以有为”的儒家道德标准和政治理想。韩愈一直以儒家传统的卫道士自居,他的儒家思想核心就是“仁义”:“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6]那么什么是“仁义”呢?韩愈认为:“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之谓德。”[6]“仁”就是对人无差别的热爱和关怀,“义”就是合宜于仁的行为,“道”就是按照仁义的原则去做,“德”就是无须外界的帮助和安慰,内心具备仁义的本性。韩愈认为衡量一切都要以仁义为标准,只有符合这一要求后,才有资格兼济天下,即如他在《原道》所说的:“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10]。韩愈一直视二王为小人,猛烈攻击他们在永贞革新中夺取宦官兵权,超资越序,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如果说韩愈当时抨击他们夺取宦官兵权,意图窃取国家权力,是因为还没有意识到宦官掌握兵权的危害性。那么韩愈批判王叔文等超资越序,结党营私,就让人匪夷所思。韩愈在他的《进学解》和《行难》中均表示,选用人材不能有门第之见,不能论资排辈,要任人唯贤。韩愈自己也非大官僚贵族出身,而在《永贞行》中,韩愈却指责王叔文等人超资越序。这除了因为韩愈受到窦氏兄弟的影响对王叔文早有看法外,还在于韩愈认为王叔文和王伾非科举出身,又没有门第,以下棋和侍书为东宫所宠信,后来又左右朝政,已是违反伦理纲常。他们还品德不端,贪污受贿,更让人鄙薄。韩愈当时虽然也有济世之心,常曰:“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10]但他认为王叔文集团有悖仁义,不符合儒家的道德标准,不仅自己与他们划清界限,还反对柳宗元和刘禹锡等与他们交往。他自己也说:“君子当有所好恶,好恶不可不明。”[10]意思是在大是大非面前立场一定要鲜明,否则就会迷失方向。这里所谓的立场指的就是仁义。柳宗元和刘禹锡等“八司马”同样是永贞革新的参与者,韩愈却把他们与二王区别对待。原因在于韩愈认为“八司马”是科举出身,且为官清廉,有口皆碑,只是过于冒进,跟错人了。当“八司马”被贬时,韩愈还出言替他们辩护,肯定之情溢于言表。由此可见,韩愈以“合仁与义言之”的儒家道德标准评判人事,认为要先治心再治道,必须先“合仁与义言之”再谈“将以有为”。

永贞革新后,韩愈任史馆修撰才接触到永贞革新时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在这个过程中韩愈纠正了自己以前认识的偏差,转变对永贞革新的态度,忠实地记载历史。这除了是继承实事求是的史学传统外,“将以有为”积极救世的儒家思想是其主因。当时唐朝中央集权削弱,藩镇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宦官专权,把持操纵朝政,政治和社会矛盾日趋尖锐。以削藩抑宦为目标的永贞革新是一次有现实积极意义的改革运动。它虽然失败了,却直接影响着后面“元和中兴”局面的形成。韩愈秉笔直书“削去常事,著其系于政者”,是希望给执政者提供历史经验教训,为日后更完善的改革提供可资借鉴的作用。所以韩愈详细记录永贞革新过程并客观公正地分析其失败原因,而对于顺宗即退位这些常事则简单带过。同样本着“忠良奸佞,莫不备书。苟关于时,无所不录”的精神,韩愈详细地记载了永贞革新的重要人物王叔文和召回名臣陆贽的情形,并公允地褒贬历史事件和人物。而对于像元韶等不关于时的人物,韩愈仅略记其事。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以史为鉴,匡正人心,振兴纲纪,挽救日益颓废的世风,实现他“将以有为”的政治理想。韩愈在看待永贞革新问题上态度的转变,体现出一个正直儒家士大夫难能可贵的政治品德和史德。他的“合仁与义言之”和“将以有为”的儒家道德标准和政治理想即体现了他以天下为己任,敢于担当的社会责任感,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

总之,在永贞革新前后政治动荡的过程中,韩愈对于王叔文有看法而没有加入王叔文革新集团,主要是他曾受到过窦氏兄弟的影响,也应该有他自己的看法。这对于韩愈一生都有意义。在永贞革新失败后,他在诗歌中不遗余力地批判攻击王叔文、王伾和韦执宜三人,有过头之语,其中有不了解真相的因素,也表现出韩愈性格有急功近利的弱点。但在数年后修《顺宗实录》时,则能够忠实历史,不因人废事,满含深情地记录了永贞革新中的最关键的善政以及良好的社会效果,由此可以看出韩愈的政治品格和史德。韩愈对永贞革新态度的转变是受其“合仁与义言之”和“将以有为”的儒家人格标准和政治理想影响。在这一过程中,表现出韩愈性格的丰富性,诚如子夏所云:“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11],用来评价韩愈,是最合适的。

[1]张清华.韩愈年谱汇证[M].杭州: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168-169.

[3]韩愈.钱仲联集释.韩昌黎诗系年校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288,297,288,332.

[4]卞孝萱,张清华,阎琦.韩愈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120.

[5]张清华.韩学研究:下册[M].杭州: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30,291.

[6]韩愈.韩昌黎文集校注[M].马茂元,整理;马其昶,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27,599,211,211.

[8]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7681,7683,7691.

[9]张清华张泓韬.历史在这里转折-论韩愈[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145.

[10]钱仲联.韩愈全集[M].马茂元,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11,152,183.

[11]毕宝魁.论语镜铨[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4:461.

【责任编辑詹丽】

I206.2

A

1674-5450(2015)05-0101-05

2015-07-04

2015年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课题(15G42)

杨健敏,女,广东兴宁人,广东金融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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