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托尼·莫里森小说中的悲剧精神
2015-04-10张素娜
张素娜
(河南质量工程职业学院 基础部,河南 平顶山 467000)
论托尼·莫里森小说中的悲剧精神
张素娜
(河南质量工程职业学院 基础部,河南 平顶山 467000)
托尼·莫里森善于把欧美文化中的悲剧精神充分地运用于作品之中,小说中双重人格的母亲形象和扭曲的母爱,淋漓尽致地表现出黑人女性的悲惨命运,以及在困境中力争生存的悲剧精神,而这种悲剧的根源来自黑人女性强烈的抗争与现实的残酷压迫。抗争与压迫是如此的紧张,以至于只有通过“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种极端方式才能折射出悲剧精神中让人沉痛、难以直视的审美价值。
托尼·莫里森;悲剧精神;扭曲;母爱
广义上的悲剧泛指生活中所有不幸的、痛苦的、失败或死亡的遭遇、下场和结局,可统称为现实中的悲剧,其虽然在客观上具有悲剧的审美性质,但不能作为直接的审美对象,必须以文学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才能成为欣赏的对象,才能实现狭义范畴美学上所谓的“以悲为美”。王晓旭在《美的奥秘》一书中曾阐述,悲剧表现的不是人生的欢乐或全然的幸福,而是悲剧主体对待痛苦和死亡的方式,这是人类社会和人类活动中十分重要、严肃的一面。悲剧在表现对伟大和崇高的人的摧毁的同时,更表现出无法摧毁的人的伟大和崇高。高乃依认为悲剧的题材需要崇高的、不平凡的、严肃的事件,而且还认为悲剧主人公不一定都是帝王将相,其他人们的灾难,只要相当显著、相当奇特,值得写成悲剧……就可以搬演。
从悲剧的形成来看,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悲剧通常与人们为了某种有合理性的意图而进行的紧张严肃的进取和争夺相联系。换句话说,悲剧与冲突密不可分,没有典型冲突,就没有悲剧。“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的冲突”的经典论断赋予了悲剧冲突以深刻的历史内容,它要求作家从一定的历史时期的社会情势去揭示造成悲剧的深刻原因,这对把握悲剧冲突的本质和基本规律具有重大意义。因此,文艺作品中的悲剧冲突往往包含外部冲突和内部冲突两对矛盾,悲剧人物为了实现自己的要求,既要与外界的敌对力量斗争,又要与自身的内心世界的矛盾作斗争,两者构成了人物悲剧命运的外因和内因。然而,除了冲突与毁灭之外,悲剧的主题还包括抗争与拼搏,这才是悲剧具有审美价值的最根本的原因。鲁迅说过,悲剧就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种毁灭是抗争、拼搏以后的毁灭,反而体现出了人性中不愿屈服的精神。事实上,悲剧主人公并没有什么过错,更谈不上罪过,只是依照人性的要求照顾构成自己心灵的两个方面,但却要受到惩罚,付出巨大的代价。
在众多黑人文学作品中,不难发现悲剧精神的存在,甚至就是作品本身着力表现之处。黑人文学作为非裔美国文学已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它的成长被打上了沉重的种族烙印。由于历史原因,长久以来,黑人在美国处于社会的最底层,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到处受到种族歧视和压迫。他们为争取自己的平等权利而斗争,也因此付出惨重代价。所以逃离奴役、向往自由是非裔美国文学的主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手法在她的作品中表现黑人文化,深刻剖析存在于美国的种族问题,深入挖掘潜存于黑人心灵深处的悲剧精神,借此对整个社会以提醒、震动和冲击,使人们深刻认识种族主义给非裔美国人整个民族以及整个人类所造成的损害,认识到不可忘记和忽视历史的道理,并能以此作为生活中的借鉴。本文将对托尼·莫里森的小说进行简单梳理,试图从美学悲剧角度出发,分析小说中双重人格的母亲形象和扭曲的母爱,淋漓尽致地表现出黑人女性的悲惨命运,以及在困境中力争生存的悲剧精神。
一
传统的“母爱产生于一种强烈的感情,它不受那种爱恨的矛盾心理和愤怒所左右。许多母亲养成了一种母性的意识——一种她们愿意为孩子们付出所有心血的意识。”正因为母爱如此的伟大和高尚,它一直是古今中外文学史上赞扬的主题。然而,在特殊的历史年代和社会背景下,母爱却发生了扭曲,与暴力联系在一起,悲剧精神油然而起。
在莫里森的处女作《最蓝的眼睛》(1970)中,两个另类的母亲形象向读者讲述了黑人儿童悲惨的生活状况。一个是杰拉尔丁,她自称为“有色人种”,认为“有色人种干净、安静;而黑鬼肮脏、吵闹”[1]71,受过白人的伦理教育,不愿与下层黑人交往,并为能与黑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感到骄傲。她弃绝黑人文化,抛弃自己的黑人特性的同时,也失去了女性的一个重要品质——母爱。因为她的儿子居尼尔是黑孩子,她只把他当作维持家庭体面的道具,只要把他收拾干净,就不必“和他说话,对他柔声低语,一次次的亲吻宠溺他”[1]71,并且禁止儿子与黑人孩子接触,因妈妈的严酷与缺乏爱抚,居尼尔的人格发生了扭曲,他的挫折感化为一种虐待欲望,偷偷折磨妈妈的猫,并戏弄黑人女孩。若说杰拉尔丁的“母爱”还稍许尚存的话,那么小说主人公佩科拉的妈妈——波琳对自己的孩子就根本没有母爱。波琳是一位身患残疾的黑人女性,在南方曾有过快乐的生活和最美的爱情,也曾下过决心:“不管孩子是什么模样”[1]98,她都要去爱她。直到她在妇产医院生产,医生视她为动物时,她原来的决心被击得粉碎,也就是从这时起,可怜的佩科拉在母亲眼里变丑了。随着白人文化的审美观和价值观不断地影响着她,波琳对自己的人生价值和身份也怀疑起来,而且为了要得到白人价值观的肯定,不惜牺牲家庭为代价去模仿白人的“高尚”。她不再对亲生骨肉爱护有加,他们又黑又丑,不值得她付出感情。波琳在情感上很孤独,于是把她的母爱转移到了白人雇主家里,她喜欢爱抚那白肤金发的小女孩,厌恶自己的亲生骨肉,嫌他们长得丑陋。更令人心酸的是,佩科拉不小心打翻了熬果酱的锅,妈妈先是对她一阵捶打,又把她推个人仰马翻还扇了几个耳光,随后就把吓哭了的白人小女孩抱在怀中安慰。母爱的缺失和周围人对她的冷漠态度使佩科拉明白,白人文化和生活方式才是社会的价值取向,并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归咎于自己的丑陋外貌,所以多么想要一双蓝色的眼睛,以至于走火入魔,导致精神分裂。小说中的杰拉尔丁和波琳虽然是孩子们的迫害者,其实自身也是受害者。在白人文化价值占统治地位的世界中,她们无助也无奈,因此只能按照自己荒谬的方式去抗争,甚至牺牲伟大的母爱。这种弱势群体的抗争和追求虽没有英雄的悲壮和崇高精神,但也有不甘放弃的执着精神。
二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认为,“意外的事件”是最好的悲剧,能够淋漓尽致地表现出命运的无情捉弄。他说,仇人杀死仇人,让人觉得并不可悲;若是“儿子杀死父亲,母亲杀死儿子,或者倒转过来——这些或类似这些的事件便正是诗人所要选用的了”。莫里森似乎对这类异常题材颇为偏爱,她的另外两篇小说《秀拉》和《宠儿》就刻画了两位“惨无人道”的母亲形象,更是把人间的圣洁的母爱描绘到极致,使悲剧人物用难以比拟的人格力量征服读者,莫里森所张扬的悲剧精神也得到了全面的展现。
《秀拉》中的伊娃经历了被人遗弃和独自养家的悲惨遭遇,但她从被动的受害者变成了主动的操纵者,不仅能以君临一切的风范指挥家人,而且决定着朋友和房客们的生活。从她身上,我们可以看出女性不见得没能力,是弱者,只要肯发挥生活的智慧,就可以创造自己。伊娃对她唯一的儿子李子倾注了她所有的爱和关怀。李子婴儿时因便秘差点死掉,伊娃用她的最后一滴猪油去掏通了他的肛门救活了他。此后他在母亲“持续的爱与感情”[2]45的激流中沉浮。不幸的是,经过几年的战争之后,李子精神上受到严重创伤,除了会“甜甜地笑”,却没法用语言或其他形式说明他的经历。母亲伊娃恨他不成器,最终因他的沉沦和对毒品的依赖结束了他的生命。放火烧死李子,伊娃又爱又悲伤,脸上流满了泪水。后来,在回答烧死李子的原因时,她的“有两个声音,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说的是同一件事,一个比另一个慢了几分钟”[2]71话语表现出了伊娃内心的挣扎。伊娃生性宽厚,出于深沉的母爱,把自己的儿子烧死,她既是想拯救,又是在毁灭。难怪李子在死前的幻觉中把烧在自己身上的汽油当成了“某种洗礼”[2]47,划火柴的母亲成了某种祝福的象征。这样的情景使人联想到某些通过死亡取得净化与重生的神话与隐喻。遗憾的是,李子并没有像凤凰浴火重生,而是被母亲给杀掉了。这一行动固然说明了伊娃的刚烈性格,但是,只有在生存状况极端异常的情形之下,才会发生这种违背天理人情的事情。故事的悲剧性充分体现了悲剧人物在矛盾心态下的双重人格:既爱孩子又不向命运屈服。从本质上分析,我们可以说,这种悲剧的形成在于个体生命与群体社会的冲突,个人在这种悲剧中实际上是被异化了的,而造成这种异化的则是社会历史长期以来积淀下来的习俗、观念对个体生命的束缚和摧残。莫里森通过这种扭曲的母爱,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向读者传递着悲剧的价值力量。
15年之后,莫里森发表的另外一部杀孩题材的小说《宠儿》也同样表现的是扭曲的母爱主题。南方种植园的女奴赛丝,不堪忍受种植园奴隶主的虐待和暴行,成功地逃离,并和先期送出来的孩子们团聚。但不幸的是,白人奴隶主没有放过她,要把她和孩子们带回奴隶种植园。于是,在被抓捕时赛丝亲手杀死了刚会爬的女儿,随后与小女儿过着封闭的生活。在此期间,18年前死去的女儿宠儿阴魂重返人间,不断地惊扰着她的家庭和整个社区人们的生活。小女儿丹芙了解悲剧的真相后,帮助母亲走出阴影,直面生活。赛丝——一个弱小的黑奴面对着强势的白人统治者,不屈不挠地去抗争,然而还是处于两难的困境,难以抉择,但她无论如何不答应:“如果赛丝当时有什么念头的话,那就是‘不!不!不不!不不不!’”[3]163。在她看来,奴隶制非人的生活比死亡更痛苦,死亡是逃避磨难的避难所和最好的归宿。因此,她在解释杀死孩子的事情时说,她是要“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3]164,让其摆脱奴隶的悲惨命运。由此可见,她并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而是爱到了深处。而且在小说中,莫里森通过不经意的细节描写,也让读者感受到赛丝对孩子的真情实意。赛丝只是把孩子看作是自己的一部分,认为她有处置他们的权利。这里提出的道德问题是:在多大程度上结束生命比失去自由更为可取?赛丝的行为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接受?莫里森把问题的答案留给小说中的鬼魂“宠儿”和读者去思考和评判。若和《最蓝的眼睛》里的母爱缺失相比,《秀拉》中伊娃和《宠儿》中赛丝的母爱让读者情何以堪?悲剧人物对生命和自由的渴望,甚至是对自己孩子的母爱都受到了社会的剥夺,怎么不是社会的悲剧呢?莫里森也正是通过赛丝这样的小人物以违背天伦和人性的极端方式去抗争、声讨奴隶社会统治者,不仅向读者展现了黑人的悲惨命运,更是表现出了不向命运屈服的悲剧精神。
三
英国美学家斯马特指出,如果苦难落在一个生性懦弱的人头上,他逆来顺受地接受了苦难,那就不是真正的悲剧。只有当他表现出坚毅和斗争的时候,才有真正的悲剧,哪怕表现出的仅仅是片刻的活力、激情和灵感,使他能超越平时的自己。悲剧全在于对灾难的反抗。陷入命运罗网中的悲剧人物奋力挣扎,拼命想冲破越来越紧的罗网的包围而逃奔,即使他的努力不能成功,但心中却种有一种反抗。莫里森小说中的母亲们以有悖于人性的形象出现,正是作品悲剧精神的生命之源。她们都是普通的黑人女性,却连最基本的正常母爱都无法给予自己的孩子,可见整个黑人种族的生存处境多么艰辛,命运多么悲惨,然而她们能够勇敢地去挑战命运,或者只能说是苦苦挣扎,甚至牺牲珍贵的母爱为代价,因此读者在为她们感到悲哀的同时,更能感受到生命的强大力量。这也正是莫里森在作品中通过描写扭曲的母爱所要呈现的悲剧精神。
[1] Morrison. Toni. The Bluest Eye[M]. New York: Washington Square Press,1972.
[2] 莫里森. 秀拉[M]. 胡允恒,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
[3] Morrison. Toni.Beloved[M]. New York: Knopf,1998.
[责任编辑 袁培尧]
An Analysis of the Tragic Spirit in the Novels of Toni Morrison
ZHANG Suna
(HenanQualityPolytechnic,Pingdingshan467000,China)
In her works, Toni Morrison employs the spirit of tragedy of western culture. The dual personality and twisted maternal love of the mothers show not only the miserable situations of black women but the spirit of tragedy hidden in the strive for existence, which comes from the characters’ struggle and cruel oppression in reality that are so intense that only the extreme way——destructing something valuable can reflect the cruel aesthetic value of the spirit of tragedy.
Toni Morrison; spirit of tragedy; twist; maternal love
2015-09-20
张素娜(1980- ),女,河南平顶山人,河南质量工程职业学院基础部讲师,英语语言文学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I712.074
A
1671-8127(2015)06-007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