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国际传播人才培养的思考
2015-04-02程曼丽
程曼丽
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以及国际地位的不断提高,中央政府适时提出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要求。各大媒体纷纷据此调整发展战略,设定“打造国际一流媒体”的目标,国际传播人才的培养也被提到重要的议事日程上来。
2009年,在政府主管部门的统一领导与部署下,中国五所高校——中国人民大学、中国传媒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和复旦大学开始创设国际新闻传播硕士专业,当年即招收首批150名学生(北京外国语大学及复旦大学后停止招生)。据了解,五所高校相关专业的课程设置直接吸收了《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中国日报》、中新社等六家媒体人事部门的建议,突出了英语新闻采编、国际新闻采编和多媒体采编等内容。
几所高校目前的国际新闻人才培养和未来的人才输送,将会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一线建设”人手不足的问题,并在专业和技术层面提供有力的支持,其必要性和紧迫性值得肯定。但是综观我国国际传播领域的现状不难发现,目前这个领域中最突出的问题还不是或不仅仅是专业技术水平等战术层面的问题,而是从事国际新闻报道的人员及其管理者的价值观、大局观、问题意识与职业敏感等战略层面的问题。
一、价值观
目前国际传播领域的信息走向总体来说还是由中心向边缘流动,由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流动,后者转载、转播西方国家的新闻信息是常事。因为信息中是蕴含着价值判断的,所以如果我们在转载、转播西方国家的新闻信息时缺乏明确的价值判断,就会不自觉地跟着西方国家跑,陷入其设定的套路中。
以国内媒体有关欧债问题的报道为例。
欧债危机2009年底发端于希腊,并向其他欧元区蔓延,持续至今。虽然困难重重,但是经过多方努力,欧盟基本上制订了一套切实可行的解决危机的办法,包括建立统一的救援机制,扩充救援金额的额度,加大其使用的灵活性等等。法、德两国领导人多次强调,没有欧元,就没有欧盟,就没有欧洲的和平与发展。这也说明,欧债危机已经不是经济问题,而是重大的政治问题,欧盟成员国正是从这一大局出发在努力拯救欧元。
与欧债危机同时出现的,是唱衰欧元的声音,而唱衰欧元的主力军就是美英两国的一些媒体和金融机构。从欧元诞生之日起,为了维系美元在世界金融体系中的霸主地位,美国从未停止利用汇率等手段打压欧元,欧洲债务危机的出现更是为其创造了绝好的机会。美国利用金融工具积极插手,三大评级机构火上浇油,传媒不断造势,对危机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对希腊债务问题负有一定责任的美国高盛公司带头散布欧元五年内必然“崩溃”的论调。美国权威大报《纽约时报》也曾刊登评论,提出了欧元“原罪说”,认为欧元区从建立之日起就有问题,一个错误的开始只会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英国唱衰欧元也不是偶然的。英国历届政府的对欧政策基本上都是既加入欧盟又不过深地介入一体化,并试图凭借英美特殊关系在欧盟内部发挥独特影响。因此无论是欧元区还是《申根协议》,英国都拒绝参加。对于旨在推进欧盟外交安全一体化的《里斯本条约》,其也是以保留多项“例外权”为条件才同意签署的。欧债危机出现后,虽然英国自身也存在严重的债务问题,却采取了“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态度。英国许多媒体的报道,都或多或少地表露出这种态度。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国际新闻传播领域,英美两国媒体的信息在总量上占有绝对优势,这使中国媒体人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或惰性):更多地转载和编译英美媒体有关欧元问题的报道,而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其他国家媒体,包括世界各国主流经济学家以及欧洲经济学家对于欧元问题的看法。于是互联网和一些媒体上出现了与美英媒体“口径”一致的报道(标题),如“命运多舛,欧元存亡成谜”“降级风横扫欧洲,欧元难止跌势”“欧债危机风云再起,下一个会是谁?”“希腊评级再遭下调,债务危机陷深谷”“德国信贷风险或将欧元打入死牢”,等等。从以上标题可以看出,对于国际社会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我国的一些媒体人尚缺乏宏观的把握和正确的价值判断。这种跟风式的报道,也有悖于中国政府在欧元问题上的立场和态度。
2013年12月8日,清华大学年轻学者王维佳博士发表博文“曼德拉暴露中国媒体的糊涂范”,谈的也是这个问题。通过观察他发现,国内媒体(包括主流媒体)有关南非前总统曼德拉去世的报道,几乎都是跟着美国的舆论调门跑,明确传达出美国人的政治观念和立场。他同时联想到,国内一些媒体对于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去世的怠慢态度,就与美国人的漠视有直接关系。他进而指出:在中国诸多媒体的国际新闻中,除了与本国主权和利益直接相关的问题,在对其他国际问题和政治人物的报道中,很难发现一以贯之的国家立场。
二、大局观
过去我们把宣传分为“内宣”和“外宣”,以为内部的话是关起门来说的,与外界无关。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社会化媒体时代,内、外界线已经逐渐模糊,“内宣”部分也可以经由各种渠道扩散到国际社会,引起各方面的关注。国内曝光类的新闻就是如此。
近些年,媒体上的问题报道、揭丑报道逐渐增多,一些“负面”报道频频见诸报端,包括假冒伪劣产品的披露、不安全食品的曝光等等。应当说,这些问题大都具有事实依据,或者说具有局部的真实性。但是随之出现的一个倾向是:许多媒体重第一时间的事实披露以及事件过程细节的描绘、渲染,轻后续报道和整改措施的跟进,给人的印象是中国没有好产品,没有安全食品,没有良心企业,政府对此无计可施。这样的新闻报道不但在很大程度上动摇了国内民众对于国家的信心,经国外媒体的转载、转播,还会使更多的国家对中国及中国产品失去信任。
去过印度的中国人都会认为中国的大城市比印度干净。但是在一些西方媒体的报道中,中国的某些城市是“世界上最脏的城市”,而印度却极少被这样形容过。据了解,西方媒体依据的是中国媒体的相关报道,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加工”。另据越南新闻网站“越南网”2013年11月1日报道,中国农产品在越南市场遭到抵制,消费者宁可花高价购买当地产品,也不选择中国的农产品。原因是长期以来,在当地民众的脑海中,中国商品就是“低质量、不安全商品”的代名词。而这些印象大都源自中国媒体或转载中国媒体信息的当地媒体。也许国内很多媒体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以为中国就是这样,真实报道而已,未料此类报道广为扩散的结果是给国家利益带来严重的损害,而国家利益损害的背后,是民族自尊心、自信心的伤害。endprint
如果将视野放开一些,从信息对外传播以及国家形象塑造的角度看,情况就更加复杂了。因为由局部真实建构(媒体建构)而成的整体(拟态环境),恰恰是外部受众了解、感知中国的基础性依据。何况媒体本身就具有议程设置功能,而将局部问题“设置”为整体问题,再将整体问题作为两国利益博弈中掣肘对方的砝码,这正是一些国家的政要们常用的策略和技巧。例如,美国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出现经济滑坡后,美国朝野执意为中国贴上“汇率操纵者”的标签,一些媒体还使用了“货币战争”的概念,有意夸大国家之间在货币和汇率政策上存在的差异。
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对外信息传播都是趋利避害的,因为它与国家利益,与国家的信息安全、社会安全密切相关。鉴于此,笔者认为,国内媒体在“报忧”的同时,应当多一种考量,多一分关照,兼顾内、外两个大局。具体来说,问题需要涉及,但是报道不能止于此,我们还应当告诉世界,中国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中国一定能够解决这些问题。这样的形象对于发展中的中国才更为有利。从这个意义上说,对外传播不是一种局部性的信息传播,而是与国家利益、国家形象紧密联系着的全局性的传播。对此很多媒体人还没有清醒的认识。针对这个问题,笔者此前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完成文本——社会化媒体时代职业记者的使命”。这篇文章把社会化媒体(包括微博、微信)上的信息称为未完成文本(有如烂尾工程),强调将未完成文本转换为完成文本,是新时期职业记者的神圣使命。
三、问题意识与职业敏感
问题意识是对外报道或国际报道中非常重要的一种意识,有了这种意识,才能进入西方媒体涉华报道的情境中,才能形成对接与回应,进而才谈得上话语权,否则就是自说自话。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报道就时常处于一种自说自话的状态。例如,美国媒体中的辱华报道一直存在,却很少有媒体回应,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缺席审判”,形成了美国观众对中国的刻板印象。
令人记忆犹新的一个事件是,2013年10月16日,在美国广播公司播出的一档脱口秀节目中,主持人基梅尔邀请4名不同肤色的孩子组成“儿童圆桌会议”讨论国家大事。当基梅尔问到“我们欠中国1.3万亿美元债务,怎样才能还完?”时,一名儿童回答:“绕到地球另一边去,杀光中国人。”基梅尔调侃道,“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节目播出后,激起在美华人的愤慨,各大团体纷纷要求美国广播公司和基梅尔本人公开道歉。基梅尔虽两次就歧视性言论表示歉意,但是这一道歉被指缺乏诚意。在美国华人不间断的抗议声浪中,美国广播公司针对该台播出带有辱华色彩的言论发布“公开道歉”声明,承诺加强审查,今后杜绝类似事件。
此事虽然告一段落,其反映出的问题却耐人寻味。譬如基梅尔在道歉时说,节目中“杀光中国人”只是儿童的一句玩笑话,播放出来的本意也只是想娱乐观众。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一个6岁的孩子能够脱口而出这样的“玩笑话”?为什么主持人的调侃能够引发演播室内阵阵快意的笑声?为什么ABC未加删改就播出了这档节目?在所谓的童言无忌、美式幽默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是美国人对辱华言论的习惯性接受。就美国人而言,这在很大程度上来自美国媒体长期以来对华报道基调所形成的扭曲的信息、舆论环境。在这样的信息、舆论环境中,人的思维定势是反逻辑的:美国人购买、使用中国的商品,明明获得了便利与好处,却说中国人抢占了它的市场,造成了美国人的失业;中国人购买美国国债,明明帮助它缓解了财政收入低于支出的矛盾,却说中国人有阴谋,企图控制、操纵美国。记得前几年,笔者曾经看到美国工商协会在《华盛顿邮报》上做的一则广告,画面是信用卡的形状,信用卡同时又是一面五星红旗,用户名写的是“你孩子的名字”,其意是说,就连美国的下一代都要小心翼翼看着中国债权人的脸色行事。这一广告的影响无疑是潜移默化的。
因此,笔者不太认同国内一些媒体人对于美国华人抗议行为的简单评价——一个娱乐节目、一句玩笑话而已,何必小题大做?事实上,没有“小题大作”,就不会有当事人的觉醒,而这种觉醒无论对于中国的发展还是对于中美关系的未来都是极其重要的。这就是一种问题意识。而近来情况也有所改变,今年1月9日,BBC邀请中、日驻英大使作客《新闻之夜》节目,双方围绕钓鱼岛主权问题展开了辩论,中国驻英大使刘晓明还引用英国前首相丘吉尔的名言,警告日本不要重蹈历史覆辙。在今年6月的“香格里拉对话”中,中国方面的代表和官员主动发声,巧妙回应美日指责,形成了积极的对话。
总之,作为一个综合实力不断上升的国家和世界瞩目的重要信息源,中国已经具备了在国际传播舞台上以大国身份发布信息、设置议程、引导舆论的条件。而能否真正做到这一点,不仅取决于我们拥有怎样的传播技术条件,更取决于传播者是否具有在复杂的国际事务中敏锐捕捉、正确判断、综合把握、深入分析问题的能力。具备了这样的能力,我们才有可能变被动为主动,逐渐掌握话语权,形成信息传播和舆论引导上的优势,中国也才能彻底改变以往在国际传播中的边缘状态,成为国际传播阵地上的一支重要力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