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的理论与实证分析
——基于扩展的哈罗德—多马增长模型
2015-04-02李学林
李学林
(1.天津外国语大学 国际商学院,天津 300270;2.中国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北京 100836)
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的理论与实证分析
——基于扩展的哈罗德—多马增长模型
李学林1,2
(1.天津外国语大学 国际商学院,天津 300270;2.中国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北京 100836)
目前阶段中国经济增长是非均衡增长,其典型化事实不同于基于均衡增长的卡尔多事实。哈罗德—多马模型是一种非均衡增长模型。在扩展哈罗德—多马模型的基础上,可以分析中国经济增长的运行机制。在中国经济非均衡高速增长的过程中,也孕育了经济增长必然放缓的内在矛盾。近来经济增长速度的下滑趋势是中国经济非均衡增长模式演化的必然结果,是经济增长的新常态。
经济增长;哈罗德—多马模型;卡尔多事实;新常态
引言
中国经济在改革开放以来持续了30多年的高速增长,近来出现了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的明显趋势。本文将基于中国经济增长过程中所呈现出的一系列独特特征,即中国经济增长的典型化事实,对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的现象进行深入的讨论,以期对这一现象给出有效的解释。本文将构建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并将基于该模型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具体路径进行深入分析,在分析过程中解释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的现象。
在1929—1933年波及全球的经济大危机之后,凯恩斯向宣扬市场经济可以自行调节到充分就业状态的传统经济理论发起挑战,宣告了宏观经济学的诞生。但是凯恩斯理论在其框架中只分析了短期内国民收入如何决定的问题,没有论述长期的经济增长问题。哈罗德(Harrod,1939、1948)[1-2]将凯恩斯的短期宏观经济分析长期化,提出了经济学史上第一个经济增长模型。多马(Domar,1946)[3]独立地提出了与哈罗德模型出发点不同,但结构和结论相似的经济增长模型。因此这个模型被称为哈罗德—多马模型。该模型稳定增长的条件非常苛刻,哈罗德称之为像“刀刃一样脆弱”(knife-edge)的均衡增长条件。因其均衡增长条件非常难满足,因此哈罗德—多马模型本质上是一种非均衡增长模型。
索洛(Solow,1956)[4]模型的建立是从批评哈罗德—多马模型的局限性出发的。索洛认为哈罗德—多马模型的问题在于其隐含的资本与劳动不可替代的假定。放松这一假定后,索洛建立了新古典经济增长模型。索洛使用新古典主义的生产函数,在一个简单的模型中实现了经济的均衡增长。索洛模型用外生的技术进步来解释人均收入的增长,罗默(Romer,1986)[5]和卢卡斯(Lucas,1988)[6]将技术进步等问题内生化,开创了新的经济增长理论的研究,被称为内生增长理论。
在索洛模型里存在一个符合新古典主义经济学思想的完全竞争市场结构。在劳动市场上,工资可以自由变动,从而通过市场机制调整到劳动市场达到充分就业的均衡,不存在非自愿的失业。在资本市场,利率的变动使得资本得到充分使用。在产品市场上,产品价格的变动使得市场达到出清状态。在市场机制充分发挥作用的条件下,市场调节的结果是达到经济增长的稳态。在新古典增长模型中各部门以相同的增长率长期而稳定地增长,因此不存在结构性问题,从而可以得出卡尔多事实所描述的均衡经济增长的特征。
大部分内生增长模型在对产品市场的分析上沿用了新古典主义完全竞争的分析框架。在此基础上,通过设定具有AK生产函数的资本不存在资本报酬递减性质的函数,来实现人均收入的持续稳定增长。从理论所依据的完全竞争的市场框架这个角度来看,这些新增长理论对市场机制的认识和处理与新古典主义没有本质区别。可以说,内生增长理论从整体上并没有突破新古典主义的经济增长研究的基本范式,只是在新古典增长范式下就一些技术性难题的解决。
钱纳里(Chenery,1986)[7]认为新古典的分析框架是一种均衡的、总量的方法,而发展中国家存在结构问题,应该使用多部门的、非均衡的分析方法。林毅夫(2007)[8]则指出需要在发展中国家建立新的宏观经济理论体系,因为现有的宏观经济理论体系是建立在发达国家经济运行的基础上的,暗含了一些不适合发展中国家实际情况的前提。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大国,由于历史、制度的原因,其结构问题比一般发展中国家更突出,因此,解释中国经济增长问题,更需要突破新古典理论框架。哈罗德—多马模型基于凯恩斯的宏观经济理论可以处理非均衡市场结构的问题,因此可以用来解释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的现实问题。
一、扩展的哈罗德—多马经济增长模型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索洛模型并不是哈罗德—多马模型的一个简单改进,两者所依据的基本经济理论是根本不同的。索洛模型则重现了古典主义对完善市场机制的基本假定,因而被称为新古典增长模型。而哈罗德—多马模型是在凯恩斯主义的理论基础上构建起来的,并通过使用生产要素不能替代的列昂惕夫生产函数,体现了市场机制的不完善性。巴罗(Barro,2000)[9]认为,哈罗德—多马模型因为经济增长的非均衡性而被抛弃,在现代经济增长理论体系中没有能够获得立足之地。但在解释中国经济增长问题时,均衡增长的新古典理论框架并不适用。而哈罗德—多马模型因其基本假定中的不完善市场机制的引入,则可以用于解释中国经济增长的运行机制。
从凯恩斯的均衡国民收入决定条件关系式出发:
Y=C+S=C+I+X-M
该关系的简化形式为:
S=I+X-M
因此有:
设定X-M=θxY-θmY=θY。其中,θx表示出口占GDP比重,θm表示进口占GDP比重,θ表示净出口占GDP比重。
则有:
增长率则为:
如果考虑新增资本具有不同的资本产出比例,新增资本的产出比例为vad,则有:
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表明,经济增长率g和储蓄率s、净出口占GDP比重θ、折旧率δ以及资本产出比v有关。经济增长率和储蓄率正相关,储蓄率越高,则经济增长速度越高;经济增长率和净出口占GDP比重负相关,净出口占GDP比重为负值,会增加经济增长率;经济增长率和折旧率负相关,折旧率越低,则经济增长率越高;经济增长率和资本产出比负相关,资本产出比越小,则经济增长率越高,如果新增资本的产出比例上升,则经济增长速度下滑。
二、基于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对中国经济增长机制的分析
1.数据来源
本文根据历史数据来计算经济增长率g、储蓄率、净出口占GDP比重θ、折旧率δ和资本产出比v的数据。经济增长率直接来自于中国统计年鉴。储蓄率根据中国统计年鉴中支出法核算GDP时给出的最终消费率的数据计算而得。净出口占GDP比重也是由中国统计年鉴中的进出口差额和GDP数据计算而得。折旧率没有相关的统计数据,总结众多文献中对折旧率的设定,本文采用9.8%。资本产出比的数据比较复杂,本文先按照1978年的不变价格计算1978—2012年中国资本存量的数据,采用类似于张军和章元(2003)[10]的方法,然后用1978年不变价格计算的GDP去除资本存量数据,得出资本产出比数据。
2.实证检验
本文用计算所得的数据来进行实证检验,检验所建立的模型是否成立。先进行时间序列稳定性的检验。用Eviews软件对经济增长率g、储蓄率s、净出口占GDP比重θ和资本产出比v的数据进行ADF检验。表1所示的结果表明,按照5%显著性水平检验,经济增长率g、净出口占GDP比重θ是平稳的。储蓄率s和资本产出比v是非平稳的,但其一阶差分是平稳,因此这两个时间序列是一阶单整序列。
ADF检验的结果表明,被解释变量g的阶数不高于解释变量的阶数,解释变量中最高阶的变量刚好有两个。这些变量之间可以做协整检验。用Eviews软件进行协整检验,选择有截距项,没有趋势项,选择滞后期为3。结果如表2所示。
根据迹检验和最大特征值检验,都发现在5%的显著性水平之下,存在协整关系。因此可以判定,这些变量之间存在长期的均衡关系。其协整关系式如下:
g=-13.458 0+1.276 4s-0.653 8θ-18.647 3v
协整关系表明符合理论预测的结果,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预测经济增长率与储蓄率正相关,与净出口占GDP比重负相关,与资本产出比负相关,与折旧率负相关。
3.增长路径分析
1978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长的数据可以大致描述目前阶段中国经济增长的路径。基于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可以通过对中国经济增长路径的分析深刻理解中国经济增长的内在机制,并能够对中国下一阶段经济增长的前景做出明确的判断。
(1)从数据中可以看到,1978—1989年中国储蓄率水平都在1978年的37.9%之下,最低为1981年的32.9%。同时,在该期间的大多数年份中,θ为负值,最低为1985年的-4.98%。数据表明,改革开放初期,由于经济发展水平较低,储蓄能力不足,因此储蓄率远低于后期水平。为促进经济快速增长,需要通过举借外债或吸引外商投资的方式吸引外资。吸引的外资被用于购买国外先进的机器设备,引进国外技术。此时表现为进口大于出口,θ为负值。在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中,可以看到,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θ为负值将提高经济增长率g的水平。因此改革开放初期吸引外资对中国经济增长有明确的促进作用,吸引外资是中国经济增长启动的一个重要条件。
(2)数据表明,中国储蓄率s的最低水平为1981年的32.9%,此后储蓄率水平连年上升,在2010年为51.8%,达到最高水平。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储蓄率s呈现出持续上升的态势,这构成中国经济增长中一个突出特征。这反映出中国经济增长中的一个重要的运行机制。在当前中国经济结构下,过剩的劳动力压低了劳动报酬,劳动回报率低,并导致消费不足。在对经济增长成果的分配过程中,出现了资本的高回报的倾向。资本回报率高促进了更多的投资,从而导致储蓄率处于较高水平,并进一步升高。高储蓄率和高投资率进一步推动中国经济增长,是保持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基础。在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中可以看到,经济增长率g和储蓄率s是正相关的,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储蓄率s上升将提高经济增长率的水平。
(3)储蓄率水平过高,意味着投资水平高,投资带来更高的产出水平,更高的产出最终还需要通过消费实现市场出清。但是储蓄率高同时也意味着消费被挤压,国内消费不足。因此要实现市场出清,需要产品的大规模出口。产品出口成为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重要条件之一。在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过程中,政府采取了出口导向战略。一方面引进外国设备生产消费品,另一方面在国内消费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大量消费品出口,并最终形成大量贸易顺差。从数据中可以看到,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净出口占GDP比重θ转为正值,并在2007年达到最大值,为7.62%。
(4)随着经济持续增长,投资不断扩大,资本积累的规模也越来越大。经济学一个基本原理是边际收益递减规律。在资本积累的初期,资本的边际收益可能存在上升的情况,但在资本存量不断扩大的过程中,资本边际产出必将进入下降的阶段。资本边际产出下降,会导致新增资本的资本产出比例上升。数据说明了资本产出比的这一变化规律,资本产出比在改革开放以后,先存在下降的趋势,由1978年的1.48降至1988年的1.18,此后转变为基本的上升趋势,尤其是在2008年以后上升加快,至2012年上升到2.05。根据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条件下,新增资本的资本产出比vad的持续上升将导致经济增长率g的下滑,依靠大规模投资无法使经济持续高速增长。
(5)在中国出现国际贸易的大规模顺差时对应着贸易对象国的大规模逆差,这种现象是不能长期持续的。宏观经济政策的一个基本目标是国际收支平衡。长期出现大规模逆差的国家,会要求进行国际经济结构调整,以实现国际收支平衡。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意味着国际经济结构调整的开始。2008年中国净出口占GDP比重θ还处在较高的水平,为6.65%,至2012年下降为2.81%。这说明国际经济结构调整的过程中中国产品出口受到了一定阻力,中国原有的经济高速增长机制受到了限制。
(6)大量产品出口以实现市场出清是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一个重要条件。如果国际经济结构调整,中国产品出口受阻,那么必然引起生产能力过剩。产能过剩会引发国内经济结构调整,压缩产能成为经济调整的现实任务。从实现情况看,压缩产能的基本方式是淘汰落后生产能力。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加速折旧的过程。在压缩产能的过程中,必然导致折旧率δ上升。根据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条件下,折旧率δ的上升将导致经济增长率g的下滑。
4.增长机制及前景
综上所述,中国经济增长的机制如下:在改革开放初期,因为经济发展水平较低,储蓄率不足,吸引外资是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途径;随着经济的发展,储蓄率不断上升,高储蓄转化为高投资导致经济持续高速增长;高储蓄率条件下,实现市场出清需要大规模产品出口,贸易顺差的实现是经济高速增长的一个重要条件。改革开放以来,至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前,中国经济增长的过程就是这样的一种非均衡增长路径,呈现出不同于卡尔多事实的中国经济增长的典型化事实。
在中国经济非均衡高速增长的过程中,也孕育了经济增长必然下降的因素。就其内在机制而言,首先储蓄率在上升到较高的程度以后,不可能继续大幅度上升,经济加速增长的基本支撑力量受到限制。其次,随着储蓄和投资的增加,资本的积累必然导致资本的边际产出下降,从而导致资本产出比下降。再次,国际经济结构调整使得依靠国际贸易顺差实现市场出清的条件发生变化,产品出口的增长速度必然下降。最后,国内产能过剩需要加速折旧以淘汰落后产能。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必然导致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明显放缓。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中国经济增长就已经进入了这样一个增长速度明显下滑的新阶段。这个阶段将持续较长时间,成为经济增长的新常态。即使期间大规模采取刺激经济增长的、扩展性的财政与货币政策,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延缓经济增长下降的时间,不会从根本上逆转这一基本趋势。在一定程度上,这是中国经济非均衡增长模式的必然结果。
三、结语
中国经济增长的典型化事实不同于卡尔多事实,是因为目前阶段中国经济增长是一种非均衡增长。基于完全竞争市场框架的新古典增长理论给出了经济均衡增长的结论,可以很好地解释卡尔多事实,但不能解释中国经济增长的非均衡增长。哈罗德—多马模型基于凯恩斯的宏观经济理论框架,是一个非均衡增长模型。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可以对中国经济增长速度下降过程中的内在经济运行机制给出完整的描述与分析,可以用于对中国经济增长现象的分析。
基于扩展的哈罗德—多马模型发现,影响经济增长速度的因素包括储蓄率、净出口占GDP比重、折旧率以及资本产出比。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下,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进入高速增长的发展阶段。但在中国经济非均衡高速增长的过程中,也孕育了经济增长必然下降的内在矛盾。目前中国经济增长速度的放缓是一个基本趋势,这是中国经济非均衡增长模式的必然结果,是经济增长的新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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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林毅夫.潮涌现象与发展中国家宏观经济理论的重新构建[J].经济研究,2007(1):126-131.
[9]巴罗.经济增长[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10]张军,章元.再论中国资本存量的估计方法[J].经济研究,2003(7):35-43.
(责任编辑:周 斌)
A Study on Decline of Economic Growth Rate in China:Based on the Extended Harrod-Domar Model
LI Xuelin1,2
(1.School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Tianjin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Tianjin 300270,China;2.Institute of Economics,China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836,China)
The recent China’s economic growth is a kind of unbalanced growth,so the stylized facts of China’s economic growth are different from Kaldor’s stylized facts which are based on a kind of balanced economic growth.An extended Harrod-Domar Model can be used to analyze the mechanism of economic growth in China.The decline of economic growth rate must take place after the process of rapid economic growth.It is the result of China’s unbalanced economic growth according to the model.
economic growth;Harrod-Domar Model;Kaldor’s stylized facts;The New Normal
2014-12-22
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当前经济发展阶段下中国功能收入分配结构调整的政策模拟”(2011M500475)
李学林(1974—),男,天津外国语大学国际商学院副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博士后,研究方向为宏观经济数量分析方法与模型。
F124.1
A
1008-2700(2015)02-00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