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寻根之旅
2015-03-31李滢
李滢
春节,中国最强大的传统节日;回家过年,多少年来游子不变的心声。每当年关将至,看着壮观的春运队伍才意识到有多少人在“背井离乡”,而无论回去的路多么艰难,回家、回到父母所在的地方、回到心底的故乡,都是中国人心中最执著的愿望。因为那看似简单的回家之旅,其实是一条寻根之路,在这条路上,我们看到“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也尝试着“与过去和解”。
我是谁?
坐在从机场开往家的出租车上,看着沿途的老街小店,听着出租车司机把她当外地人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和她聊天,黄倩在心底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回家”。“家就是那个你待了十几年,无论你走多远都和它血脉相连的地方”,在心理咨询室黄倩说道:“原来在外受了委屈、过得再辛苦,我都没有哭过,可是那天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车子一点一点朝家的方向开近时,我怎么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漂泊无根,去过很多城市却没有一个城市让我觉得我属于这里,可就在回家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其实是有根的,我才意识到不管我在外面过得是好是坏,都有一个地方会接受我,也无论在什么时候我决定打退堂鼓,家永远都会真诚地欢迎我回来。”
人生来就是“群居动物”,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归属的需要正是人最基本的需求之一。归属感,往大里说是感觉融入某个社会团体,往小里说是指在感情上融入某段人际关系,无论在哪个范畴它都可以解释:“我是谁?我的身份是什么?”黄倩正是在归家的途中把破碎的自我拼凑起来,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四川人,她的家在成都武侯区一个有些陈旧的小区里,她清楚地记得一共搬过三次家及每次家的位置。听着老乡相互寒暄,她感受到专属于四川人的特质,这些在她住在家里的十几年中都没意识到的东西,却在背井离乡再回家时强烈地感受到。而且,最重要的是,黄倩真切地感受到四川人所具备的特质她身上也有,这些特质让她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在心底都与故乡保持着一种紧密的联结。
和黄倩感受相反的是小勇。他是山东人,在外打工快十年了,2010年结婚生子完成人生的两件大事,今年带着孩子回家过年。四年没回家了,小勇心里着实想得慌。可是当他回到山东,却感觉到强烈的陌生感,故乡变化太大了,除去几条主干道,其他的路都是新修的,中心广场的繁华热闹让小勇恍惚:这是我的家乡吗?和亲朋好友见面,他们虽然热情,可是小勇说着说着就觉得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去。
“你小子可以啊,小时个子小,一看见打架就吓得哭,现在有本事啦,在上海住下来还娶了个上海老婆。哈哈!”
“你现在在哪里发财?带哥们混混,别享独食啊,我们可是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啊。”
“你现在怎么说话都细声细气的,怕老婆了吧,不像咱山东人啊。”
“你怎么盛个饭就吃那么点,在南方生活得久了,连胃都变得不爷们儿了……”
哄闹间,不知何时,小勇的热情消失殆尽,他嘿嘿两声笑着蒙混过去。“这是我的家吗?”七天一晃就过了,小勇越过越心慌。“其实跟哥们亲戚聚聚挺好的,很多年不见,这正是我心里期待的,可是越聊心里觉得距离越远。路变了,房子变了,熟悉的人也都跟着变了。我经常想我这是在哪啊?我和谁在一起?感觉特不真实。”
有多少返乡的人,发现记忆中田园牧歌的环境,儿时淳朴的伙伴,已经消失无踪;而所居城市,又并非他们的家。这让他们对自己的身份归属怀抱着复杂的情绪:离开的可能不是家,去往的可能也不是故乡。旧的已消失,新的又无法融入,这种“无根”的感觉正是源自归属感的模糊和丧失。
小勇的心声也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这是个广泛的社会问题。过去,我们的父辈祖辈,一辈子生活在一座城市待在一个单位,而在最近的三十年时间里,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生活史是由数个城市的生活片断所组成,他们拥有决定自己位置和流动方向的自由,也体会着每个地方都不是家的辛酸。过年回家,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机,我们会更容易冒出这样的问题:我是谁?
这其实是件非常好的事,让我们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往更深的地方探究自己,而不是被外部的世界左右,随波逐流。尽管时光流逝如白驹过隙,尽管随着现代化的进程城市变化越来越大,城市与城市的差距越来越小,但每个城市仍然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片。尝试着去了解当你幼年时,这张城市的名片,了解这个城市居民的生活状态和他们共同的人格特质,你的血液里就流淌着这部分东西。它是今天的你的根基,是你无论走多远都不容易变的东西。“根”就在你心里。
我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不是问在生理层面你从哪里来,而是问有哪些成长经历让你成为今天的你。
“真是太好笑了,小燕说我读初中的时候像个假小子,短头发、T恤、牛仔裤,下了课不是和男生打篮球就是当拉拉队。现在我是总经理助理,经常和老总出席各种重要的会议,小西装、修身半裙、黑色丝袜、尖头细高跟鞋,是我的职业装。如果不是小燕提起这段我还真忘了我有那么男性化的时候。可她这么一说,我就能理解为什么周末时我更喜欢素颜+卫衣+运动鞋的装扮,周末像是我生命中的另一面,虽不精致漂亮却潇洒自由。而且即使在工作中我的装扮职业、女性,但做起事来一直是果断、效率高、善于团队合作,老板欣赏我的也是这些,这不正是青春期男性化部分的延续么?”
“小时候我妈总是拿我和你比,说你上学最乖了,你妈把你送到校门口你就自己进教室了,从来不哭不闹。我就纳闷了,你从来不会有不想上学的时候吗?比如说不舒服?想家了?不想考试?”提问的是丹丹。过年的时候,伍薇参加小学同学聚会,碰到曾经同桌两年的丹丹,小时候的一幕幕似乎又回到眼前。伍薇小时候换过三所小学,因为爸爸或妈妈工作的原因,记忆中她总是在搬家换学校,好不容易适应了一所学校又要搬。听到丹丹的提问,伍薇陷入了沉默。是啊,她从来没想过可以不上学,也从来没想过可以不换学校不搬家,正如她从来没想过可以哭闹。父母的决定就是命令,伍薇很小就懂得没人会满足她的愿望,一切期待终会变成失望。这就是伍薇的成长经历。现在的她是那么的“随和”、“听话”、“懂事”,当大家都觉得她很好相处时,伍薇却觉得一切毫无意义。当丹丹带着好奇提问时,伍薇一阵心酸,那些被压抑、尘封的记忆复苏了……
回家,回到曾生活过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录着你的成长;那里的小伙伴们还记得很多关于你的事情;那里的亲戚讲述着你儿时的故事。所有这些零碎的、散落的片断都慢慢地整合成现在的你,回家过年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让你可以回望来时路,再回到儿时的环境中,仿佛看到自己重新再长一遍,对自己产生新的理解和领悟。
和解,与过去,与父母
每次想到要回家过年Sophia都很纠结。她爱爸爸妈妈,想回家看看年迈的父母,平日看到什么好的东西总想给他们也寄一份;可是一旦见着了,不用一天的时间Sophia就会为各种小事和父母吵起来,每每此时Sophia都恨不得赶紧拎包就走。“春节七天,老妈除了睡觉,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买菜做菜洗碗上了。一年不见了,想和她聊聊天,问问她和爸爸的日子过得怎样,她总说等会儿等会儿。和她说职场人际关系的各种复杂,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来一句,你晚上想吃什么?真让人扫兴……她根本不关心我在做什么想什么,只有看着我吃完一盘又一盘的菜,喝完一碗又一碗的汤才高兴。好不容易她主动说话了,开口就是你什么时候也带一个回来,邻居老王的儿子已经结婚,隔壁比你还小两岁的小赵都有孩子了。唉,和他们在一起我反而更心烦更孤单。我知道爸妈是爱我的,而且是特别爱,但我觉得他们不懂得如何来爱我。”
我们都渴望心灵上的沟通,尤其是对物质丰富的我们而言。可是我们的父母辈,经历过物质匮乏的时期,经历过饥荒年代,在他们心里能吃饱穿暖是人生头等大事,是他们爱孩子最好的表达方式。这样的错位难免令70后、80后感到失落、不解,甚至是气愤。
很多人谈到父母都会像Sophia一样的扼腕之情,很爱也有很多埋怨。过年回家和父母待在一起时,从小到大那些点点滴滴的记忆和感受又浮于心头,那些不被关心、不被信任、不被认可、不被尊重、甚至是不被爱的片断仿佛复活一般跑了出来。如果有可能让我们从情感中抽身出来看这样的错位,就会发现我们其实也一早就学会了这一套,并把它用于我们至亲的关系中。每次回家我们总不忘挑选礼物,送妈妈衣服保养品、送爸爸手机剃须刀,想得“周到体贴”,但如果父母多说几句就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从不关心父母为什么唠叨为什么焦虑、他们承受了什么压力。不知不觉中我们习得了他们对待我们的方式,只在物质层面给予关心,精神层面的沟通却一再被弃置一边。
而且,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中总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像伍微搬了三次家换了三所学校;还有人曾是留守儿童,父母进城打工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爸爸脾气不好时常会打骂自己等等。这些不如意一方面给我们带来了或深或浅的创伤,另一方面也给我们创造了机会,让我们学会用特别的方式照顾自己,发展出特别的技能和资源。
春节七天正是一个很好的与过去和解、与父母和解的机会。当我们真正懂得接受自己的父母、接受自己的过去时,才有可能真正地接纳自己,改变才有可能发生。
编辑:成韵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