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中国面孔
2015-03-30侯怀银史慧敏
侯怀银,史慧敏
(山西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山西太原 030006)
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中国面孔
侯怀银,史慧敏
(山西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山西太原 030006)
凯洛夫主编《教育学》在中国主要有三幅面孔:教育学教材的模板、资产阶级教育学、一本苏联的教育学教材。在分析三幅面孔表现的基础上,探究了呈现此面孔的原因,揭示了其影响和启示。
凯洛夫;教育学;中国面孔
凯洛夫主编《教育学》是由俄罗斯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教育部于1947年10月18日以第358号决议的方式批准印行的,由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教育部国立教育书籍出版局于1948年在莫斯科出版。作为新中国成立后传入我国的第一本社会主义性质的教育学教材,在长达60多年的时间里,它呈现出三幅面孔,即教育学教材的模板、资产阶级教育学、一本苏联的教育学教材。对三幅面孔的表现、呈现此面孔的原因进行分析,有助于我们认清它的真面目,这不仅有利于对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作一个适当的评价,赋予其在我国教育学发展历程应有的地位,而且有利于教育学研究者吸收其积极成分、避免其消极影响。
一、教育学教材的典范
新中国成立之初,新的教育制度的确立使教育学教材的建设提上日程。然而,中国教育学教材的建设一开始便走上了模仿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道路,凯洛夫主编《教育学》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成为我国教育学教材的典范。
新中国第一部教育学教材是依据1952年8月教育部师范教育司印发的《师范学校教育学教学大纲(未定稿)》进行编写的。该书基本模仿了苏联师范学校教育学教材,即叶希波夫、冈察洛夫合著的《教育学》。但由于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基本框架和观点已经成为了苏联教育学教科书的标准,因此,这本师范学校的教育学其实是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模仿之作,其基本结构是按照总论、教学论、教育论及学校管理四部分来安排的。
我国学习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高潮出现在1953—1955年,这一时期以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为模板,我国出版了多种教育学教材。以1953年出版的曾广剔编写的《教育学》和1955年出版的东北师大教育系教育学教研室编写的《教育学》为例。可以说,这两本教育学教材基本是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翻版。
从结构上看,两书几乎全部移植了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四大块”结构,并且在章节上也模仿了“目的-任务-原则-方法”的思维模式。从教育概念的表述上,凯洛夫主编《教育学》认为,“共产主义教育,是有目的地、有计划地实现着对青年一代的培养,使他们去积极参加共产主义社会的建设和捍卫这个社会的苏维埃国家。”[1]14曾广剔编写的《教育学》将“教育”界定为是“有目的地、有计划地实现着青年一代的造就,使他们去积极参加新民主主义社会和未来社会主义建设和积极捍卫自己的国家。”[2]5-6东北师大教育系教育学教研室编写的《教育学》认为,“共产主义教育,就是教育者对受教育者所进行的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的积极的影响过程,其目的在于培养受教育者成为全面发展的自觉的积极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建设者和保卫者。”[3]10在表述上,两者几乎与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一致,并且它们都将教育的范围限定在学校、将教育的价值定位为社会的需要,都突出了教育的目的性、计划性,并且突出地强调了政治需求。在教学理论上,曾广剔编写的《教育学》原封不动地照搬了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中教学的概念,并且直接引用了凯洛夫关于课堂教学问题的论述;东北师大编的《教育学》在课的结构上,也是六个部分,与凯洛夫主编《教育学》完全相同。
新中国成立初期,凯洛夫主编《教育学》成为我国教育学教材的典范,原因是多方面的,从教材本身来看,主要是因为凯洛夫主编教育学具有三方面的特性。一是科学性。凯洛夫主编的《教育学》坚持马列主义在教育学中的指导地位,以马列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为指导,解释教育现象、论述教育问题、揭示教育本质、探索教育规律;批判地继承了夸美纽斯、赫尔巴特、乌申斯基等教育史上著名教育家的教育思想,并超越其思想建立了以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为基础的教学论;系统地整理了苏联20世纪二、三十年代广大教师进行教育教学实践的经验,并将这些鲜活的实践经验作为构建理论的材料;概括了学校中纷繁复杂的教育现象,构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学校教育学的结构体系;贴近学校实际的理论使得他的教学论具有很强的操作性。二是契合性。凯洛夫主编《教育学》详细地规定了教学科目表、讲授的程序、具体讲授的时数,统一的教学大纲、统一的教育计划、统一的考试方式、统一的答案,与中国人“大一统”的思维习惯相契合;主张系统知识的传授、强调教师的作用、重视考试中分数的高低等与我国传统教育重视书本知识、教师具有权威地位以及通过考试选拔人才等相契合;与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向苏联“一边倒”、以高度统一、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为特征、以马克思主义为意识形态等政治、经济环境相契合。三是政治性。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理论基础受到了斯大林意识形态和斯大林文化专制主义的影响;多次引用了联共(布)关于《星》和《列宁格勒》两本杂志的一些决议,以“党的决议”和“伟人的语录”代替了教育研究。
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作为我国教育学教材的典范,对我国教育学教材的建设产生了重要影响。确立了马列主义教育学说在我国教育学中的指导地位;提供了教育学教材体系建构的模式,一般原理或教育学总论、教学论、教育论、学校管理四大部分在很长时间内成为我国教育学教材的一种固定体系;丰富了关于社会主义教育学教材的基本观点。同时也应该看到,由于过多地考虑到意识形态因素的影响,遮蔽了我国教育学研究者的学术视野,使我国教育学教材陷于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窠臼,难以形成自己的特点。
二、资产阶级教育学
1964年,《人民教育》发表了《社会主义教育学的一种重要问题》和《资产阶级教育观点必须批判》两篇文章,首次对凯洛夫主编《教育学》进行了不点名的批判。同年10月,教育部印发《城市半工半读学校情况汇编》加入了中宣部的批语,指出:“我们的教育工作,是直到1958年,即建国以后9年,才在理论上解决了什么是社会主义的教育问题。以前没有解决,把苏联凯洛夫的教育思想认为是社会主义的,而实际上它是资本主义的”。[4]769由此,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由教育学教科书的典范成了资产阶级教育学。
批判凯洛夫主编《教育学》是资产阶级性质的教育学,认为它的资产阶级性质主要表现在:“全民教育论”从“阶级斗争熄灭论”出发,从根本上抹杀了教育的阶级性,否认教育战线上的阶级斗争,只不过是一块复辟资本主义的遮羞布,所教育出来的“共产主义新人”就是资产阶级的精神贵族,就是无产阶级的叛徒;[5]40“全面发展的人”与马克思列宁关于“人的全面发展学说”根本对立,是从灵魂到仪态全面修化的人,是全面复辟资本主义的黑苗子;[5]29“专家治校”就是要把学校的领导权让给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就是要让资产阶级按照他们的世界观来改造学校,培植资产阶级接班人;[5]50课堂教学环节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对学生实行思想奴役的方式;道德教育是要将“学生培养成为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盗女娼的资产阶级伪君子”;[6]206“智育第一”是建立在“阶级斗争熄灭论”、“唯生产论”的基础上的,实质是反对无产阶级政治挂帅,目的就是要突出资产阶级政治,复辟资本主义。[7]212“教师中心”是维护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学校的“理论基础”,是从资产阶级传统教育派那里贩卖过来的黑货。[5]60
上述对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批判,语言简单粗暴,以各类口号为主,逻辑推断简单,不论是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中合理还是不合理的成分,都全部加以否定,有些批判甚至是无中生有。凯洛夫主编《教育学》呈现出“资产阶级教育学”这一面孔的主要原因是政治的需要在教育学界的反映。教育界从1958年 发起了“教育大革命”运动,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典范面孔开始遭受质疑。“文化大革命”期间,以“革命大批判”的形式开展对教育学的破坏运动。1970年1月1日,《红旗》杂志第1期发表了《文科大学一定要搞革命大批判》,文中指出:革命大批判既是社会主义文科大学的基本任务,又是当前改造旧文科大学的迫切的战斗任务……不仅应该批判社会上的资产阶级,还应该把革命大批判深入到文科各个学科,批判哲学、历史学、文学、政治经济学、新闻学、教育学领域内的反动的资产阶级思想体系。[7]210在这样的背景下,新中国成立后十七年教育学建设的成就被全部否定,凯洛夫主编的《教育学》以资产阶级教育学的面孔遭到了彻底批判。
在“左”倾思潮的影响下,教育学表现在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有关教育的语录、教育方针政策和教育经验的汇编和注解,这一时期的教育学实际上就成了“教育经典注释学”、“教育政策解释学”、“教育文件汇编学”。教育学的学术讨论成了政治的附庸,使得我国教育学建设出现了断裂,严重阻碍了我国教育学的发展,对中国教育学的建设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
三、一本苏联的教育学教材
在改革开放的背景下,国人对以往狂热的崇拜和疯狂的批判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活动进行了反思。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以“一本苏联教育学教材”的面孔接受国人的客观评价。
它作为一本苏联的教育学教材,主要表现在人们是在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自由的学术氛围中对其作出的评价。20世纪70年代末,教育学界发表了许多重新认识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的文章,研究者们对其性质、体系以及存在的问题等都发表自己的观点。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研究主要是对凯洛夫与赞科夫的教育思想进行比较;20世纪末,教育学界对中国教育学的百年发展进行回顾与反思时,又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对凯洛夫主编《教育学》在我国的影响进行了客观评价;20世纪末21世纪初,有研究者对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传入我国的始末、对我国教育学产生的影响、在我国流传之久的原因等进行了系统研究;进入21世纪,也有研究者以当今俄罗斯学者的研究为基础,对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产生、演变以及逐步淡出苏联教育学界的原因进行了研究,认为凯洛夫主编《教育学》是斯大林意识形态的产物。在“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中,凯洛夫主编《教育学》再次被推上历史舞台,有研究者将其全盘否定,认为其是“糟粕”;也有研究者认为凯洛夫主编《教育学》适应了社会发展一定历史阶段的需要,虽然存在局限,但也有合理的方面,并且合理的方面是基本的。[8]不论是对凯洛夫主编《教育学》持肯定还是否定态度,亦或是对其本身进行客观分析,都是将其作为一本苏联教育学教材进行的分析和评价,虽然这种认识和评价还是会表现出时代的局限性,但毕竟打破了 “一种观点大一统”的局面。
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以“一本苏联教育学教材”的面孔接受客观评价,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的进一步解放思想、拨乱反正、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使教育学界开始冲破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的束缚,改变了以“阶级斗争理论”衡量一切的思维模式,研究者的批判思维不断加强;二是因为随着国门的打开,教育学界不仅仅关注苏联教育学,同时将视野转向西方,新的教育思想、教育理论的引进,给我国教育学界带来了一股清新之风,使得研究者能够站在新的立场,用新的视角和新的标准来评价凯洛夫主编《教育学》。将凯洛夫主编《教育学》作为一本苏联的教育学教材进行研究,有助于我们在建设中国教育学的进程中,吸收其积极成分为我所用,避免其消极影响。
通过分析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三幅面孔,启示我们,在引进教育学著作时要注意几个方面:一是要从中国教育学自身的需要引进。只有将教育学著作的引进与中国教育学自身的需要结合起来,我们才能在全球教育学视野的基础上,“积极地关注、研究和解决中国教育的实际问题,进行基于中国立场、反映中国问题、凸显中国风格、汇聚中国经验的教育学建设”,[9]真正进行中国教育学的原创性建设。二是要处理好教育学学术研究与意识形态的关系。我国对凯洛夫主编《教育学》的学习或批判,长期是以政令或政策的形式为导向进行的。在这种情况下,教育学实际上丧失了自身的独立品格和学术尊严。引进的标准不应该过多地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应该坚持教育学学术研究对于真善美的追求。三是要把引进与中国教育实践相结合。只有紧紧围绕我国现实的教育实践,才能找准教育学的生长点,使中国教育学在立足实践的基础上具有更加旺盛的生命力。四是要引进经典。在教育学著作教材数量不断增加的今天,引进经典对于提升教育学研究者的个人素养、对于中国教育学的建设意义都是重大的。
[1] 凯洛夫.教育学[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53:14.
[2] 曾广剔.教育学[M].上海:上海大路出版社,1953:5-6.
[3] 东北师范大学教育系教育学教研室.教育学(上册)[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55:10.
[4] 金铁宽.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大事记(第2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5:769.
[5] 上海人民出版社.彻底批判凯洛夫的《教育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0:40.
[6] 浙江师范学院革委会革命组.批判凯洛夫《教育学》资料汇编[M].1953:206
[7] 金林祥.20世纪中国教育学科的发展与反思[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212.
[8] 王策三.“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与学习凯洛夫教育学[J].课程·教材·教法,2008,(7).
[9] 侯怀银.中国教育学领域的“接着讲”[J].教育理论与实践,2009,(12).
(责任编辑 陈育/校对 云月)
The China Faces of Pedagogy by Kairov
HOU Huai-yin,SHI Hui-min
(School of Educational Science,Shanxi University,Taiyuan,Shanxi,030006,PRC)
Pedagogy complied by Kairov has three faces in China :The template of textbooks of pedagogy,bourgeois pedagogy,and a pedagogy textbook of Soviet.On the basis of an analysis of the representations of the three faces,the reasons why it takes on these faces are analyzed and its impact and implications are discussed.
Kairov;Pedagogy;the China Face
2014-12-27
侯怀银(1963—),男,山西平遥人,山西大学教授,教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高等教育学等研究
G 40
A
1674-5779(2015)02-00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