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热津斯基访华与中越华侨争端的公开化
2015-03-30周聿峨郑建成
周聿峨 郑建成
(暨南大学华侨华人研究院 广州510630)
不管对于中美关系,还是对中美苏、中苏越和中美越等复杂的多重三角关系来说,1978年5月20日至23日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访华都是一个重要的事件。布热津斯基结束访华离开北京的第二天,即1978年5月24日,中国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发言人就越南驱赶华侨回国问题向新华社记者发表谈话,首次公开谴责越南迫害华侨。这不管对于越南华侨,还是对中越关系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事件。布热津斯基访华和中国公开中越华侨争端这两个相继发生的事件之间是否存在关系,或者它们仅仅只是某种巧合?若有关系,又是怎样的关系?以往的相关研究更多的只是在各自的研究里分别涉及其中一个事件,即使有把这两个事件结合起来分析的,得出的一些判断或结论也不够准确①主要的相关研究可参见郭明主编:《中越关系演变四十年》,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30 页;Pao-Min Chang,Beijing,Hanoi,and the Overseas Chinese,Berkeley: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1982,pp.30 -31;Robert S.Ross,China's Vietnam Policy,1975 -1979,Columbia University,Ph.D.Dissertation,1984,pp.315 -341;Leszek Buszynski,Soviet Foreign Policy and Southeast Asia,London:Croom Helm,1986,pp.164 -165;Nayan Chanda,Brother Enemy:The War After the War,London: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86,pp.240 -244,pp.278 -282;King C.Chen,China's War with Vietnam,1979,Stanford:Hoover Institution Press,1987,pp.63 -65;Ramses Amer,The Ethnic Chinese in Vietnam and Sino-Vietnamese Relations,Kuala Lumpur:Forum,1991,pp.57 -58;Steven J.Hood,Dragons Entangled:Indochina and the China-Vietnam War,New York:M.E.Sharpe Inc.,1992,pp.144 -145;Odd Arne Westad & Sophie Quinn-Judge eds.,The Third Indochina War,London:Routledge,2006,pp.76 -81,pp.234 -237.。当中原因可能有二:首先,布热津斯基访华与中越华侨争端的公开化一般被分别置于中美关系和中越关系的相关研究中,这自然限制了对这两个事件之间可能关系的认识与分析;其次,相关档案资料的缺乏,也影响了一些研究判断或结论的准确性。因此,本文将利用相关档案资料和回忆录,分析中国为什么选择在布热津斯基访华结束之后公开中越华侨争端,其中可能的目的是什么,以及最终结果如何。
一 “这是一场政治斗争”
1978年5月24日,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发言人就越南驱赶华侨回国问题向新华社记者发表谈话。在这篇谈话中,中国首次公开谴责越南①“越南”在这里是指1950年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的越南民主共和国,以及1976年南北越统一后的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迫害华侨:
大量事实证明,越南当局驱赶大批华侨回国,完全是有领导、有计划、有目的的行动……我们坚决反对越南当局对待华侨的横蛮的片面的非法的行为。我们要求越南方面立即停止执行上述排斥、迫害和驱赶华侨的错误政策……否则,凡由这种无理措施而引起的一切后果,应该由越南政府负全部责任。[1]
虽然中越之间存在分歧和争端已有很多迹象,但对于一直熟悉“越中情谊深,同志加兄弟”以及“七亿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辽阔的中国领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2]等话语的人来说,这篇谈话确实让人感到其突然性和严重性。毕竟,这是中国最权威的官方媒体首次公开严厉谴责越南迫害华侨,“越南当局”这样的用词也是首次出现。
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发言人的这篇谈话同样引起国际上的高度关注,各大主流媒体纷纷立即进行报道和评论。路透社认为中国指责越南虐待华侨并把他们大批驱赶出越南,使得中越两国间本已冷淡的关系“突然恶化”。时事社认为中国谴责越南迫害华侨的政策,让“中越的对立关系由此而公开化了”。共同社则认为中国公开谴责越南标志着中越关系走到了一个转折点,而且这一问题很严重,今后的发展和对亚洲形势的影响之大是难以预料的[3]。合众社援引一些亚洲专家的观点,认为中越潜伏多年的分裂现在已经公开了,两国争端不大可能很快得到解决。一些观察家甚至认为中越两国作为过去的盟国,相互之间的关系因为一系列比较次要的问题已经恶化到了有可能发生一场有限战争的地步。法新社则指出中国对越南发出的强烈抗议使北京的外交界人士感到“大吃一惊”[4]。
中国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公开中越华侨争端呢?根据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发言人在谈话中的解释,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最近一个时期,越南方面无理排斥、迫害旅居越南的华侨,大批驱赶华侨回国,事态发展日趋严重”;二是 “(1978年)5月4日,越南方面负责人员公开发表谈话,歪曲事实,妄图把大批驱赶华侨的责任强加给中国方面”。所以,中国“不得不讲明事实真相,以正视听”[5]。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发言人在谈话中指出,事实上早在1977年初,越南方面就为了所谓“净化边境地区”开始有计划地驱赶很早以前从中国迁居越南边境地区的边民,随后逐步发展到大批驱赶旅居越南各地的华侨。1978年4月之后,被越南驱赶的华侨人数越来越多,事态日益严重。可是,如果中国要“讲明事实真相,以正视听”,又为何要在越南方面负责人员5月4日公开发表谈话之后20 天才做出反应呢?
事实上,学术界关于中国首次公开中越华侨争端的时间一直有不同的看法。一种观点认为,1978年1月4日《人民日报》社论中有关鼓励华侨选择所在国国籍,但强调必须是“自愿”的说法明显是针对越南的[6]。还有一种观点认为,1978年4月5日国务院侨务办公室负责人就我国侨务政策问题答记者问时,引用了华国锋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有关侨务政策的说法,这也间接表达了中国对越南华侨命运的关注[7]。这两种观点应该是基于1978年5月中越华侨争端公开化之后的事实来解读之前中国官方媒体的相关报道,因此存在某些偏差。若从当时的具体背景来看,《人民日报》在1978年1月4日发表《必须重视侨务工作》的社论,主要是为了批判“四人帮”对侨务工作的严重干扰和破坏,宣传在全国侨务会议预备会议②全国侨务会议预备会议于1977年11月28日至12月20日在北京召开,参加会议的有广东、福建、广西、云南、北京、上海、天津7 个省、市、自治区及中央、国务院16 个部委的代表共61 人。1978年1月11日,中共中央转发了外交部党组《关于全国侨务会议预备会议的情况报告》,这就是著名的中发[1978]3 号文件。关于该文件的具体内容,参见《中共中央转发外交部党组〈关于全国侨务会议预备会议的情况报告〉》(1978年1月11日),广东省侨务办公室编印《侨务工作手册(一)》,1979年10月,第19 -26 页。上所重申的侨务政策,而不是针对越南对华侨的相关政策①1978年11月9日,邓小平在接见泰国华侨华人代表的讲话中曾说,中国重申侨务政策是因为越南排斥华侨引起的。后来邓小平访问新加坡,在与李光耀的谈话中,也解释说中国重申建国以来的侨务政策,一是因为越南根本不承认有华侨,二是国内的原因,即林彪、“四人帮”对侨务政策的严重破坏。但在1977年9月至1978年4月期间,邓小平几次关于侨务政策的重要讲话中并没有提及越南排华这一因素(参见国务院侨办《侨务工作研究》编辑部、秘书行政司档案室编《党和国家领导人论侨务工作》,1992年12月,第328 -339 页)。。至于1978年4月5日国务院侨务办公室负责人以答记者问的形式解释中国的侨务政策,这主要是为了消除东南亚一些国家对中国重申侨务政策之目的的疑虑,而不是为了表达中国对越南华侨命运的关注。1978年3月29日,外交部完成一份关于侨务政策表态口径的请示,并得到中央有关负责同志的批准。在请示中指出,我国侨务会议预备会议和《人民日报》重申我国侨务政策的文章发表后,引起东南亚各国的关注和不同程度的疑虑。东南亚国家既担心我国侨务政策有所改变,又担心已参加各国国籍的华人不再忠于居住国,还担心我国吸收海外华人资本,影响各国经济。因为泰国外长已公开表示泰国总理江萨访华时将直接向中国领导人了解中国对华侨问题的立场②泰国外交部长乌巴蒂希望了解中国华侨政策的相关报道,参见《参考消息》1978年3月30日。,所以外交部拟就有关侨务政策问题的表态口径,以供领导参考[8]。1978年3月30日,邓小平与来华访问的泰国总理江萨会谈时指出,粉碎“四人帮”后,中国重新整顿并恢复了之前一贯的侨务政策,并没有改变侨务政策[9]。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公开中越华侨争端是在1978年4月30日,因为国务院侨办主任廖承志在当天举行的一次茶会上,提到在越南的华侨突然大批回国,表示关切并密切注意事态的发展[10]。廖承志关于越南华侨大批回国的讲话也在国际社会上引起了关注。法新社报道说,中国政府对最近越南华侨大批回国一事表示“关切”,公开证实了中越关系遇到严重危机[11]。《远东经济评论》则认为中国对越南华侨突然大批回国一事表示关注,向越南发出了含蓄的警告[12]。1978年5月4日,越南党中央书记处书记、越南祖国战线中央委员会主席团委员春水就廖承志的讲话,回答了越南通讯社记者的问题[13]。这也就是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发言人发表的谈话中所说的“5月4日,越南方面负责人员公开发表谈话”[14]。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越华侨争端确实在1978年4月30日就已经公开了。但有两个现象值得特别注意:一是《人民日报》在报道廖承志的讲话时并没有说明越南华侨大批回国的任何具体原因,也没有公开批评指责越南,更没有出现“排斥”、“迫害”、“驱赶”和“越南当局”等词语[15];二是《人民日报》自1978年5月1日报道廖承志4月30日的讲话,到5月25日报道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发言人就越南驱赶华侨回国问题向新华社记者发表的谈话,这期间并没有发表任何与越南华侨回国相关的消息。这说明,至少对于中国来说,廖承志在4月30日的讲话还不算是中越华侨争端真正的公开。那么中国究竟是如何看待越南华侨突然大批回国这件事呢?
其实,1978年4月5日,李先念在国务院侨务办公室送呈的《关于被越南当局迫害难侨回国情况的报告》上就作了批示:“应当好好处理。我意云南可以多安排一下,不一定是哪省就到哪一省,因云南地多人少。”[16]4月22日,国务院侨办汇报说越南当局驱赶华侨措施不断加剧,被赶回归侨日益增多[17]。5月3日,国务院又批转了国务院侨办关于要求追加接待安置越南归侨计划的请示[18]。1978年5月8日至10日,国务院根据中央的指示在北京召开了接待安置被越南驱赶回国难侨的专门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广东、广西、云南和福建4 省(区)委书记,中央和国务院有关部门负责人。国务院副总理纪登奎主持会议,并作了重要讲话。纪登奎在讲话中指出:“越南紧跟苏修反华由来已久,今后还可能会进一步发展。迫害华侨是他们整个反华活动的一个步骤。我们要把这个问题同整个国际形势,整个反修、反霸斗争的全局联系起来看。”[19]廖承志在会议上讲话时则指出:“(我们)要给越南一些压力,这不是要它不反华,而是给它一个反击……这是一场政治斗争,希望各部门、各地方同心协力,把 (接侨)这件事情办好。”[20]也就是说,在中国看来,越南迫害华侨不只是越南排华问题,它是越南反华的一个步骤,而越南反华又是越南跟随苏联反华的结果。因此,中越华侨争端不仅是中越两国之间的问题,更是中国与苏联、越南之间的问题。这也意味着,中国公开中越华侨争端实际上就是公开面对苏联和越南一北一南的夹击式威胁。所以说,“这是一场政治斗争”。
值得注意的是,廖承志在会上对公开中越华侨争端的方式有一个说明,即对春水的公开讲话要“严词驳斥”,华侨被迫害的情况可“分步骤公布”。廖承志还要求派电影摄制组到云南、广西去拍摄电影,为宣传做准备;并派船去接,一条开到海防,一条开到西贡[21]。国务院在1978年5月15日批转的接待安置被越南驱赶回国难侨工作会议纪要中,更是明确规定难侨到达安置单位时应组织欢迎会和召开难侨控诉会,揭露越南排华和迫害驱赶华侨的罪行,但是否登报、广播,则“由新华社请示中央决定”[22]。从这里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两点认识:第一,中越华侨争端,已经严重到必须且肯定要公开的地步,中国也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和相应计划;第二,具体选择什么时候公开中越华侨争端,这是由中央决定的,不可能是某种偶然的巧合,而肯定是有某种目的的。中国选择在布热津斯基结束访华的第二天公开中越华侨争端究竟有何目的?这需要接下来分析布热津斯基访华的背景、中美会谈的重要内容及成果。
二 布热津斯基访华的背景与成果
1977年1月,吉米·卡特入主白宫,成为美国第39 任总统。卡特在外交政策方面,包括对华政策,主要受新任国务卿万斯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的影响,而万斯和布热津斯基在对美苏缓和以及对中美关系正常化的看法上存在分歧。虽然卡特和万斯一致认为中美关系正常化是这届政府的主要目标之一,但又认为应小心谨慎地进行,同时也必须制定出维护“台湾人民的安全和福利的计划”[23]。1977年8月,万斯访问北京,这是卡特政府与中国的第一次高层接触,但这次访问并不成功。8月24日,邓小平与万斯会谈时直言:“请允许我对你现在的(中美关系正常化)方案做一个评论。在我看来,这个方案并没有在原来正常化进程的基础上迈前一步。恰恰相反,它是一个倒退。”[24]万斯提出,根据一项非正式协议,美国政府人员在中美关系正常化之后得以继续留在台湾。中国当然拒绝这样的建议,因为这将意味着美国在台湾设立了一个门前没有标志或国旗的大使馆。
进入1978年,美苏关系由于一系列原因而恶化,尤其是苏联在非洲和中东步步紧逼,使卡特相信他应该迅速实现中美关系正常化,从而寻求与中国事实上的战略联盟。与此同时,中苏关系与中越关系也更加恶化。因此,1978年初,中美都在为两国关系正常化而努力,尤其是中国需要确定美国对两国关系正常化的诚意和决心,以此应对苏越紧密合作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威胁。在此背景下,主张对苏强硬的布热津斯基访华就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机。1978年3月16日,卡特告诉副总统蒙代尔和国务卿万斯,他已经决定让布热津斯基访问北京,时间最早可能安排在4月份[25]。3月21日,布热津斯基把他的访华计划告诉了中国驻美联络处副主任韩叙。3月27日,布热津斯基与韩叙再次会面时,访华时间就基本上确定下来,为1978年5月20日至23日。4月26日,美国白宫正式对外宣布了布热津斯基的访华计划,并解释说布热津斯基访华将集中讨论在战略方面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26]。
1978年5月17日,卡特对布热津斯基访华之行作了指示。卡特明确指出,布热津斯基此次访华的首要目的是向中方阐明,中美关系是美国全球政策的一个中心方面,其中最重要的是双方都反对任何国家谋求全球或地区霸权。布热津斯基访华的第二个目的是保证寻求中美关系正常化,卡特要求布热津斯基告诉中方,美国已经决心推进中美关系正常化的进程[27]。1978年5月20日,外交部长黄华与布热津斯基举行会谈。布热津斯基对黄华说:“我想一开始就向你表示我们对推进(中美关系)正常化进程的决心。我可以代表卡特总统说,美国在这个问题上已经下定决心了。”[28]另外,布热津斯基在与黄华的会谈中,还谈到了美国政府对苏联挑战的认识以及对东南亚存在潜在霸权国家的关注。这与中国对苏联的威胁,以及越南在苏联支持下企图控制整个印度支那的强烈关注是一致的。之后布热津斯基在与邓小平和华国锋的会谈中,双方继续就这些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交换意见。5月22日,布热津斯基在告别宴会上指出,他在北京所进行的会谈是有用的、重要的和建设性的:会谈有用,因为双方坦率地介绍了各自对国际事务的看法;会谈重要,因为这次相互介绍表明,双方在非常重要的国际问题上均持有基本上相似的观点;会谈是建设性的,因为它将有利于按《中美上海公报》的精神实现中美两国关系的正常化[29]。布热津斯基强调:“我要再次指出,只有那些企图支配旁人的人,才会害怕美中关系的进一步发展。”[30]黄华则说,通过交换意见,中美双方对彼此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的看法增进了了解,双方也都表达了根据《中美上海公报》的各项原则推进中美关系继续发展的愿望。 “布热津斯基博士的这次访问,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有益的。”[31]因此,对于需要同时面对苏联和越南南北威胁的中国来说,布热津斯基访华及其成果无疑为中国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信息和信心。虽然布热津斯基访华只是中美关系完全正常化的一个重要开始,但选择在他结束访华之后马上公开中越华侨争端,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时间点。通过这样的安排,中国至少可以实现两个目的:
第一,有效地向外界传递了中美两国高层在会谈中有关越南和苏联问题的重要共识,而且结果越南和苏联也确实收到了中国传递出的信息。中越华侨争端公开化之后,两国曾就越南华侨问题进行过副外长级谈判。1978年9月19日,在中越谈判第七次会议上的即席发言时,越南代表团团长黄碧山就曾直言:“自布热津斯基访华后,中国就利用华侨问题反越,以向西方一些国家谋求资金和武器。”[32]另外,时任苏联驻美大使的多勃雷宁在自己的回忆录中也提到,在布热津斯基访问中国时,中苏关系正处于重要的时刻。布热津斯基在北京进行的谈判涉及美国的战略计划和技术援助,涉及在非洲和其他地区开展合作以对抗苏联政策的种种计划,对此他显然表现得兴致勃勃。布热津斯基走得很远,甚至公开抨击“北极熊”[33]。也就是说,越南和苏联都非常清楚地收到了中国传递出的信息,不管具体是怎么理解的。
第二,在某种程度上成功地使美国意识到,在中美关系完全正常化之前必须暂缓与越南实现关系正常化。美国国务卿万斯曾认为,妨碍美国抵消苏联在东南亚影响的最大原因之一就是美国与越南没有建立外交关系,因此在卡特政府初期是同意准备与越南建立正常关系的。美国希望这样可以给越南提供另外一种选择,使越南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不过分依赖苏联或中国。但是美国与越南在1977年夏天的会谈并不顺利,因为越南提出许多先决条件,尤其是要求美国提供经济援助[34]。但在布热津斯基向卡特总统汇报访华之行的备忘录中,布热津斯基认为,因为中国担忧有苏联在背后支持的越南,所以美国应不再提出与越南进行关系正常化这样的问题,并通知国务院在美国对东南亚政策的正式声明中删去这一句子[35]。随着中越华侨争端的公开化以及中越关系的不断恶化,布热津斯基向卡特汇报说,在中美关系正常化谈判处于极其敏感的阶段,进行美越关系正常化谈判将被中国方面视为“亲苏反华的行动”[36]。卡特也曾设想过美国与中国和越南的关系正常化谈判可以同时进行,后来还是决定应该把与越南关系正常化放到中美达成建交协议之后再进行[37]。最后,因为越南入侵柬埔寨,美国与越南关系正常化的计划就被搁置了。
结论
在中国看来,越南迫害驱赶华侨回国是其反华的一部分,而越南反华又是越南跟随苏联反华的结果。因此,中越华侨争端这不单是中越两国之间的问题,更是中国与苏联、越南之间的问题。也正因为如此,中国对中越两国在华侨问题上的争端一直采取比较克制的态度[38]。直到1978年4月,越南迫害、驱赶华侨的事态急剧恶化,中国才决定公开中越华侨争端。换言之,中国公开中越华侨争端,这首先是因为该问题已经严重到必须公开的地步,而剩下的只是选择具体的公开时间。刚好在这一过程中,布热津斯基在1978年5月20日至23日访华,而且美国对实现中美关系正常化已经下定决心,中美双方也都反对任何国家谋求全球或地区霸权。所以,中国选择在1978年5月24日,即布热津斯基结束访华的第二天公开中越两国在华侨问题上的争端,这决不是某种偶然的巧合,而是一种有目的的安排。中国通过这样的安排,有效地向外界传递了中美两国高层在会谈中有关越南和苏联问题的重要共识,并在某种程度上成功地使美国意识到,在中美关系完全正常化之前必须暂缓与越南实现关系正常化。当然,这首先是中美苏、中苏越和中美越等多重三角关系中各自国家利益的判断与选择。从中我们也不难看出,中国的侨务政策与外交政策从来都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
【注 释】
[1][5][14]《我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发言人就越南驱赶华侨回国问题发表谈话》, 《人民日报》1978年5月25日。
[2]《祝贺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成立七周年》(1967年12月19日),云南省东南亚研究所、昆明军区政治部联络部编《现代中越关系史资料选编》,1984年,第900 页。
[3]《参考消息》1978年5月26日。
[4]《参考消息》1978年5月27日。
[6]Wang Gungwu,“China and the Region in Relation to Chinese Minorities”,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Vol.1,No.1,1979,p.38.
[7]Robert S.Ross,China's Vietnam Policy,1975-1979,Columbia University,Ph.D.Dissertation,1984,p.323.
[8]《国务院侨务办公室转发〈关于侨务政策表态口径的请示〉的通知(摘录)》,1978年4月18日,云南省侨务办公室编《侨务政策汇编》,1980年4月,第19 -21 页。
[9]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290 页。
[10]Nayan Chanda,Brother Enemy:The War After the War,London: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86,p.278.
[11]《参考消息》1978年5月3日。
[12]《参考消息》1978年5月15日。
[13]《参考消息》1978年5月13日。
[15]《邓副主席同在京参观的同胞欢庆“五一”》,《人民日报》1978年5月1日。
[16]《李先念传》编写组、鄂豫边区革命史编辑部编《李先念年谱》(第五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580 页。
[17]《越南当局驱赶华侨措施加剧 被赶回归侨日益增多》,1978年4月22日,广东省档案馆藏。
[18]《批转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关于要求追加接待安置越南归侨计划的请示》,1978年5月3日,广东省档案馆藏。
[19][22]《批转接待安置被越南驱赶回国难侨工作会议纪要》,1978年5月15日,广东省档案馆藏。
[20][21]《在接待安置被越南驱赶回国难侨工作会议上的讲话》,1978年5月8日,《廖承志文集》编辑办公室编《廖承志文集》 (下),香港三联书店,1990年,第578 -579、578 页。
[23][34]〈美〉赛勒斯·万斯著,郭靖安译《困难的抉择:美国对外政策的危急年代》,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7年,第19、133 -134 页。
[24][25] [28] [35]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77 - 1980,Vol.13,China,Washington D.C.:GPO,2013.p.201,p.309,p.393,p.470.
[26]《参考消息》1978年4月28日。
[27][36]〈美〉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著,邱应觉等译《实力与原则》,世界知识出版社,1985年,第615-618、262 -263 页。
[29][30] [31]《布热津斯基博士在京举行告别晏会》,《人民日报》1978年5月23日。
[32]广西壮族自治区革委会外事办公室编《中越关系资料汇编(二):中越关于华侨问题谈判》,1978年10月,第110 页。
[33]〈俄〉多勃雷宁著,肖每等译《信赖:多勃雷宁回忆录》,世界知识出版社,1996年,第470 页。
[37]〈美〉吉米·卡特著,卢君甫等译《忠于信仰》,新华出版社,1985年,第228 页。
[38]《评所谓“停止煽动宣传的建议”》,《人民日报》1978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