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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孟诗派诗歌创作的构思特色

2015-03-29洪静云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孟郊韩愈

洪静云

(韩山师范学院潮州师范分院,广东潮州 521000)

韩孟诗派诗歌创作的构思特色

洪静云

(韩山师范学院潮州师范分院,广东潮州521000)

学界对韩孟诗派诗歌创作特色的研究,都主要从诗派成员的创作心理层面探究其奇崛怪异的美学追求,对其诗歌创作的构思特色则少有专论。韩孟诗派诗歌创作以矫激的情绪对抗艰难的生存状况,诗歌构思险怪奇崛,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是在立意构思上有意追求奇特超常、曲折多变,其二是在句式上有意追求构辞的散文化,其三是在用辞上有意追求造语生新、奇崛险怪的效果。

韩孟诗派;构思特色;立意奇特曲折;构辞散文化;造语生新

韩愈孟郊为核心的韩孟诗派以佶屈聱牙的诗风特立于中唐诗坛,学界对其诗歌创作特色的研究,都主要从诗派成员的创作心理层面探究其奇崛怪异的美学追求,对其诗歌创作的构思特色则少有专论。笔者就韩孟诗派诗风与诗人生存状况关系做了探究,从中梳理出韩孟诗派诗歌创作的构思特色:立意上追求奇特曲折,句式上追求散文化,用辞上追求造语生新。人世的艰难、身体的病痛、个人前途的渺茫、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这些都使韩孟诗派的诗人们产生了浓烈的挫折感,使其形成孤独激愤的心理。他们偏狭地怀着社会对自己不公正的心理去观察、认识和评价世界,这种复杂情绪的渲泄反映到诗歌创作中来,就形成矫激不平的特色,诗歌创作构思险怪奇崛。

一、在立意构思上有意追求奇特超常、曲折多变

由于韩孟诸人总以拯道救俗者自任,抱负极大,其招来的毁骂嘲笑就越多,难于与世俗相谐。故此,韩愈就慨叹“知音者诚希”[1]6,“古道自愚蠢,古言自包缠;当今固殊古,谁与为欣欢?”[1]4。在诗歌创作上,韩愈追求的是“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精神忽交通,百怪入我肠。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腾身跨汗漫,不着织女襄。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1]88,卢仝也自我表白“近来爱作诗,新奇颇烦委。忽忽造古格,削尽俗绮靡”[2]972。创作上表现出天马行空的自由感,有意追求奇特超常、曲折多变的立意构思,并彼此激赏。韩愈称赞孟郊“规模背时利,文字觑天巧”[1]6,孟郊称赞贾岛“燕僧摆造化,万有随手奔”[2]938,这恰好是韩孟诸人孤独、愤激不平心境的外化。

《峡哀》十首是孟郊吟咏三峡的组诗。郦道元《水经注》或李白《早发白帝城》所写的三峡景色雄壮优美,而孟郊笔下的三峡完全是另外的一种景象:“峡螭老解语,百丈潭底闻。毒波为计校,饮血养子孙”,三峡深潭里充斥着老螭的声音,它们掀起毒波饮人血养子孙;“峡听哀哭泉,峡吊鳏寡猿”峡谷中飘荡着泉水的哀哭声,还吊着鳏寡猿……这一系列阴森可怖的意象一个接着一个展现在读者面前,带给读者一种强烈的心理刺激,压抑而透不过气来。三峡给人的印象是狂暴凶险、恐怖骇人的,这些带着作家强烈主观情绪的奇崛的意象,传达了一种浓重的哀苦情绪,构成一种抑郁伤感的意境。孟郊把对世道险恶的痛苦感受带进了他的山水体验,笔下的山水才那样使人恐怖,读者也被诗人赋予三峡的凄愁哀苦情绪所感染,仿佛与诗人一起承受着心灵的折磨。这种立意构思也体现在孟郊其它的诗作中。他的“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怨诗》),用莲花被眼泪浸死的假想之词来表现思妇怨情之深。其《君子勿郁郁士有谤毁者作诗以赠之》又以“人间少平地,森耸山岳多”喻世路险恶,“须知一尺水,日夜增高波”言人心之险,都可谓立意构思奇崛曲折。

又如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诗题下有序云:“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置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唐诸王孙李长吉遂作《金铜仙人辞汉歌》。”作为唐诸王孙的李贺,对李唐王朝的命运格外关注,忧患意识非常强烈,诗中竭力渲染金铜仙人辞汉时悲哀凄厉的情景:“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藉以寄托诗人对国事的无限兴衰之感,构思奇绝。诗人以写《秋风辞》的刘郎,称代汉朝极盛时期的汉武帝,这是一奇;以无情的铜人泪如铅水,寄托自己对国事的忧心,这是二奇;以铜人辞汉出宫、衰兰送客,代替铜人被魏官运走的史事,这是三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恰切地表达诗人自己的胸中事,才能起到“忧来豁穷悲”(刘叉《答孟东野》)[2]985的作用。

苏轼说:“作诗狂怪,至卢仝、马异极矣!”[3]卢仝在《与马异结交诗》中,首先以一个“天不容,地不受”的孤独者形象出现:“天地日月如等闲,卢仝四十无往还。唯有一片心脾骨,巉岩崒硉兀郁律。刀剑为峰崿,平地放着高如昆仑山。天不容,地不受,日月不敢偷照耀”;接着又铺排了众多诡怪的意象:有炼石补天的“女娲”,有“日中”的“老鸦”,有“月里”的“虾蟆”,有“得死病”的“龙蛇”,有会“合药救死命”的“神农”,有“载元气车”的“牛头”等等,超常多变的意象使全诗蒙上了一层怪异荒诞的色彩。韩愈《寄卢仝》就称此诗:“往年弄笔嘲同异,怪辞惊众谤不已。”卢仝好似信笔而写漫无边际,其实是为了突出马异的不同凡俗,即马异乃天界元气所化。正因为马异是祥瑞之气下界,故卢仝在诗中一再称其为“奇”:“青云欲开白日没,天眼不见此奇骨。此骨纵横奇又奇,千岁万岁枯松枝。半折半残压山谷,盘根蹙节成蛟螭。忽雷霹雳卒风暴雨撼不动,欲动不动千变万化总是鳞皴皮。此奇怪物不可欺。”是“千岁万岁枯松枝”,是盘根错节有如蛟螭,是“千变万化鳞皴皮”,卢仝这样以苍老怪异为美写马异的风神骨相,渴望与有着非同凡俗之奇的马异结交,正是基于对浇薄世风中虚伪人情的憎恶。马异有《答卢仝结交诗》相酬答,抒写自己收到卢仝结交诗的感受,抒发世道不公和自己怀才不遇的苦闷,并以示愿意与卢仝结交。诗句立意构思也奇绝,如“羡猕猴兮着衣裳,悲蚯蚓兮安翅羽”句,前句是“沐猴而冠”的变相说法,而蚯蚓插上翅膀则是马异的异想天开的比喻,以此对当时把持朝政者进行辛辣讽刺。还有“长河拔作数条丝,太华磨成一拳石”、“烧我荷衣摧我身,回看天地如砥平。钢刀剉骨不辞去,卑躬君子今明明”等等。

再如卢仝的《月蚀诗》,全篇密布着千怪万异、神鬼龙兽等非现实的意象,究其实际是为了突出上为政之弊端,在诡怪的外衣下,包裹着一个现实的内核。韩愈就此写《月蚀诗效玉川子作》,立意上追求奇特超常,曲折多变完全和卢仝的《月蚀诗》一样。

二、在句式上有意追求构辞的散文化

韩孟诗派还有意打破已经被广泛接受了的诗的格律要求,以散文化的章法、句法入诗,融叙述、议论为一体,以人工超越自然,也就是李贺说的“笔补造化天无功”(李贺《高轩过》),完全不同于盛唐追求对称均衡、和谐圆润、兴象玲珑的诗美。

一是打破诗歌的对称及回环的节奏韵律。卢仝的诗,散文句式比比皆是,如他的《萧宅二三子赠答诗二十首》:“竹下青莎中,细长三四片。主人虽不归,长见主人面”(《客赠石》)、“自顾拨不转,何敢当主人。竹弟有清风,可以娱嘉宾”(《石让竹》)、“竹弟虽让客,不敢当客恩。自惭埋没久,满面苍苔痕”(《石请客》)。孟郊也常用散文句式,如“莫以手中琼,言邀世上名。莫以山中迹,久向人间行”(《山中送从叔简》)、“有土不埋冤,有仇皆为雪。愿为直草木,永向君地列。愿为古琴瑟,永向君听发。欲识丈夫心,曾将孤剑说”(《答韩愈、李观别,因献张徐州》)。贾岛也用“倚杖望晴雪,溪云几万重”、“却回山寺路,闻打暮天钟”(《雪晴晚望》)这样的句式。韩愈更是以散文句式入诗的高手:“木之就规矩,在梓匠轮舆。人之能为人,由腹有诗书。诗书勤乃有,不勤腹空虚。”(《符读书城南》)这些完全失去对诗歌的对称与回环美的要求,既散句单行又打乱诗句的音节定式,变“二三句式”为“一四句式”或“四一句式”或“三二句式”,节奏、韵律不谐常调。不仅如此,还多用参差长短不齐的句式,如“淮水出桐柏,山东驰遥遥千里不能休;淝水出其侧,不能千里百里入淮流。寿州属县有安丰,唐贞元时县人董生召南隐居行义于其中。刺史不能荐,天子不闻名声。爵禄不及门,门外惟有吏,日来征租更索钱。嗟哉董生朝出耕夜归读古人书,尽日不得息。或山而樵,或水而渔。”(《嗟哉董生行》)既散句单行又参差不齐,几乎是散文的错落自然的节奏,诗歌的规矩被彻底破坏了。

在打破诗歌的节奏韵律的同时,便是发议论,以议论直言个人的感受和情绪,将明白如话的议论糅入诗歌。如韩愈的《谢自然诗》,诗人在诗作最后直发议论:“人生处万类,知识最为贤。奈何不自信,反欲从物迁。往者不可悔,孤魂抱深冤。来者犹可诫,余言岂空文。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伦。寒衣及饥食,在纺绩耕耘。下以保子孙,上以奉君亲。苟异于此道,皆为弃其身。噫乎彼寒女,永托异物群。感伤遂成诗,昧者宜书绅。”钱仲联在《韩昌黎诗系年集释》中就辑录清代顾嗣立对这首诗的评说:“公排斥佛、老,是平生得力处。此篇全以议论作诗,词严义正,明目张胆,《原道》、《佛骨表》之亚也。”[4]韩愈的《调张籍》《荐士》、孟郊的《达士》《结爱》《审交》、卢仝的《解闷》《掩关铭》、刘叉的《修养》《答孟东野》《作诗》、贾岛的《辩士》等等都是这样以议论入诗的典范。

二是打破诗的语言高度浓缩跳跃的特点,运用“古文”式的章法作诗,讲究谋篇布局,叙述连贯明白。这一特点尤以韩愈、卢仝为甚。方东树在《昭昧詹言》中评韩愈的《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一篇古文章法。前叙,中间以正意、苦语、重语作宾,避实法也。收应起,笔力转换。”[5]271这首诗是这样的: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

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

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

洞庭连天九疑高,蛟龙出没猩鼯号。

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

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

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继圣登夔皋。

赦书一日行万里,罪从大辟皆除死。

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

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轲只得移荆蛮。

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

同时辈流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

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

有酒不饮奈明何?[1]24

诗歌以近散文的笔法,古朴的语言,直陈其事。开首四句,恰似序文,铺叙环境:清风明月,万籁俱寂。接着写张署所歌内容:叙述谪迁之苦,宦途险恶,令人落泪。最后写“我歌”,却只写月色,人生有命,应借月色开怀痛饮,故作旷达。明写张功曹谪迁赦回经历艰难,实则自述同病相怜之困苦。全诗抑扬开阖,转折变化,章法波澜曲折,有一唱三叹之妙,极好地表达了诗人感情的变化,有如其散文风格,既雄浑恣肆,又宛转流畅。

又如《山石》一诗,虽以“山石”为题,却非歌咏山石,而是一篇叙写游踪的诗: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羁?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1]13

这首诗汲取了散文中有悠久传统的游记文的写法,按照行程的顺序,叙写从“黄昏到寺”、“夜深静卧”到“天明独去”的所见、所闻和所感。在韩愈以前,记游诗一般都是截取某一侧面,选取某一重点,因景抒情,如王维的《终南山》:“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韩愈汲取游记散文的特点,详记游踪,是一篇诗体的山水游记,是散文又极富诗意。这样的写法,在韩诗中极多,其《南山诗》也是一篇游记。诗中连用五十一个“或”和四十一个“若”字,如“或连若相从,或蹙若相斗,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辏,或翩若船游……”像赋体那样铺采摛文,张扬物色,连类设譬,纵横堆栈,下笔不休,极尽铺排渲染之能事,气势磅礴。无独有偶,卢仝在《观放鱼歌》中也连用六个“或”字,极力描摹鱼群被放归深泉后自由自在的游态:“或透藻而出,或破浪而趋。或掉尾孑孑,或奋鬣愉愉。或如莺掷梭,或如蛇衔珠。”这样连篇累牍铺排,实是以鱼儿获得自由来盛赞孟简之善行,反衬世道人心之险恶。

诗的散文化倾向,在此前的个别诗人中已出现,如杜甫有些诗句用散文句式叙述,句中偶尔也用介词,像其有名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但这种写法在当时并没有造成影响。韩孟诗派有意“以文为诗”,突破诗的韵律美、和谐美,表现出一种人为的强力,给人奇险狠重的感觉,并形成一种有影响的倾向,成为险怪奇崛诗风的组成部分,“章法剪裁,纯以古文之法行之,所以独步千古”[5]232。

三、在用辞上有意追求造语生新、奇崛险怪的效果

在用辞上,追求造语生新、异乎寻常的词语,是韩孟诗派诗风构思奇崛不可缺少的部分。韩愈称孟郊诗作“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敷柔肆纡余,奋猛卷海潦”[1]44,还盛赞贾岛“无本于为文,身大不及胆。吾尝示之难,勇往无不敢。······狂词肆滂葩,低昂见舒惨。奸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澹”[1]68。而他自己对于造语的要求是“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1]306,还提出有名的“惟陈言之务去”[1]177的观点,他一心追骛的正是“规模背时利,文字觑天巧”[1]6的不同寻常之境。

韩愈在诗作中总刻意表现怒张的力,选用的是很有力感的词:“洪涛舂天禹穴幽”、“怪魅炫曜堆蛟虬”(《刘生诗》),“持身博弹射”、“两翅久不擘”(《杂诗四首》),“仰见突兀撑青空”(《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炎风日搜搅”、“轰輵车万两”(《岳阳楼别窦司直》),“鲲鹏相摩窣,两举快一啖”(《送无本师归范阳》),“雷电生睒睗,角鬣相撑披”(《寄崔二十六立之》)。这些词或描摹形状,或形容声响,或表现动作,都有或急促、或沉重、或急速的力量,体现了韩愈专从生硬险奥处自辟诗径的独特风格。韩愈的炼字算得上“语不惊人死不休”(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即使描写妖姬女娃,诗人的表现也不同一般。其《感春三首》之三“艳姬踏筵舞,清眸刺剑戟”,丝毫没有香软温馨的脂粉气息,秋波相送的竟也是森森剑戟之光;《芍药》一诗“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灼灼绿盘龙”,以浩、狂来喻芍药,狠猛独造。他还常常用过度夸张、排奡的语言表现平淡无奇的生活,如夸郑群送给他的竹席,其凉快的程度是:“青蝇侧翅蚤虱避,萧萧疑有青飙吹。倒身甘寝百疾愈,却愿天日恒炎曦。”(《郑群赠簟》)想吃个大木耳说是:“烦君身入华阳洞,直割乖龙左耳来。”(《答道士寄树鸡》)又如其《咏雪赠张籍》是一首咏物诗,其中的新奇巧妙字句随处可见:“飘飖还自弄,历乱竟谁催。座暖销那怪,池清失可猜。坳中初盖底,垤处遂成堆。”“娥嬉华荡漾,胥怒浪崔嵬。碛迥疑浮地,云平想辗雷。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万屋漫汗合,千株照曜开。松篁遭挫抑,粪壤获饶培。”大量生字僻字的运用,在审美上造成奇异的、生僻化新的效果,难怪一再被后人用“以生造得妙”、“特奇”这样的评语来击节叹赏了。

孟郊诗中常用的动词有夺、摆、耸、剪、煎、划、烧、嘶、刷、锁、裂等,喜用的形容词有仄、酸、腥、峭等,粗看这些字,似乎并不出奇,而孟郊在诗中信手拈来,组合成出人意料的表达方式,构成惊警透辟的奇境、险境。如“耸”字的运用:“耸我残病骨”(《游枋口》),“耸城架霄汉”(《立德新居其二》),“森耸山岳多”(《君子勿郁郁士有谤毁者作诗以赠之》),“商声耸中夜”(《秋怀其八》),“逮兹耸前踪”(《石淙其二》),“空谷耸视听”(《石淙其五》),“冰条耸危虑”(《石淙其十》),“诗骨耸东野”、“燕僧耸听词”(《戏赠无本》),“西南耸高隅”(《立德新居其一》),“都城多耸秀”(《立德新居其七》),“饿马骨亦耸”(《出东门》)。在这些诗句中,孟郊把“耸”字置在开头,放在句中,或放在句尾。“耸”字容易让人产生突兀的感觉,也给人硬朗的印象,在诗句中构成奇警瘦硬的境界。孟郊还善用冷僻却又准确的语言构建艰涩峭硬的意象,如:“饿犬齰枯骨,自吃馋饥涎”(《偷诗》),“秋月颜色冰,老客志气单。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一尺月透户,仡栗如剑飞。老骨坐亦惊,病力所尚微”(《秋怀》),“北邙棘针草,泪根生苦辛”、“可怜无子翁,蚍蜉缘病肌”(《吊卢殷》)。这些用辞,有别于传统的优美自然的特点,它是刻削的、琢磨的;有别于传统的轻松明快的意蕴,它是凝重有力的;有别于传统的丰瞻艳丽或素净雅致,它是朴质瘦劲的。“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孟郊用寥寥数语便生动地刻划出意象的独特特征,或传达出心中微妙复杂的感情。再如其“离杯有泪饮,别柳无枝春。一笑忽然敛,万愁俄已新”(《送远吟》),“有”与“无”、“一”与“万”、“笑”与“愁”,这些人们常用的字,诗人迭加一起,吟出的是不寻常的审美感受,别酒和泪而饮,别柳已无剩春,“一笑”才敛,“万愁”已新;“一笑”的欢意是少的,“忽然敛”的笑容是勉强短暂的;“万愁”的愁绪太多,“俄已新”是旧愁未了新愁又生。赵翼评说:“横空硬语,须有精思结撰,若徒挦摭奇字,诘曲其词,务为不可读以骇人耳目,此非真警策也。”[6]此见解可谓精辟。

贾岛做诗也遵循韩愈、孟郊的“唯陈言之务去”、“戛戛独造”的宗旨,往往道前人之所未道,自铸奇语,如“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宿山寺》),诗人敏感地捕捉到了流星落下和风吹云动、月影飘移这些自然景物的瞬间变化,用“透”、“逆”二字表现出来,富于创新。又如“峰悬驿路残云断,海浸城根老树秋”(《寄韩潮州愈》),“悬”、“浸”二字,一高一低,极富形象,望不到尽头的驿路,盘山而上,好像悬挂在耸入云霄的峰峦上,而滨海的潮州则海潮浸到城根,地卑阴湿,老树亦为之含秋。这样的奇语在贾岛诗中俯拾皆是,像“归吏封宵钥,行蛇入古桐”(《题长江》)、“长江人钓月,旷野火烧风”(《寄朱锡珪》)、“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暮过山村》)、“三更两鬓几枝雪,一念双峰四祖心”(《夜坐》)、“青松带雪悬铜锡,白发如霜落铁刀”(《赠僧》)。由此可见,贾岛也极重视炼字,尤其是动词的锤炼,正所谓“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王安石《题张司业诗》)。

李贺诗作在运用语言上也同样力避平俗,其笔下的色彩都是有份量带情感的,如“笑红”、“冷红”、“愁红”、“老红”、“寒绿”、“凝绿”、“静绿”、“颓绿”等等,色彩凝重有力度。《雁门太守行》中的“黑云”、“金鳞”、“秋色”、“燕脂”、“凝夜紫”、“红旗”、“玉龙”等这一系列鲜明的色彩,就把这场战争写得变幻莫测。李贺诗歌用字追求的是瘦硬劲峭,“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杨生青花紫石砚歌》),把烂柯山紫色的砚石比作云彩,是构思之奇,而“踏天”、“割云”则是造语之奇。青花紫石砚应产于烂柯山的下岩,采石工人则在岩穴之下、浸淋之中劳作,“踏天”二字,不是登高山,而是下洞底,踏的是水中天。你看:灯光闪烁于水面,岩石的倒影浮现于水面,水面如天幕,倒影似凝云!开石用锤凿,李贺既以石为“云”,自然就说用“刀割”了。“天”可“踏”,“云”可“割”,把端州石工的劳作写“神”了,他们越险阻如履平地,刀锋到处紫石像云片一样纷纷飞落。钱钟书《谈艺录》中云:“长吉穿幽入仄,惨淡经营,都在修辞设色,举凡谋篇命意,均落第二义。”[7]又如:“羲和敲日玻璃声”、“酒酣喝月使倒行”(《秦王饮酒》),“箨落长竿削玉开”、“斫取青光写楚辞”、“露压烟啼千万枝”、“笛管新篁拔玉青”、“古竹老梢惹碧云”(《昌谷北园新笋》),“茂陵烟树生愁色”、“麒麟背上石文裂”(《昆仑使者》)。这些诗句中,“敲”、“喝”、“削”、“斫”、“压”、“啼”、“拔”、“惹”、“生”、“裂”这些字,都用得突兀嶙峋,力透纸背。如果说李贺好用险字、险句,而这些用得好的险字、险句,恰恰是诗人功力所在,正足以体现他的特点和他的诗的新奇风格是完全一致的。

韩孟诗派尚险怪奇崛的诗风是一种创造,他们这种用辞的异乎寻常也是一种创造,是坎坷的人生困境下的心理补偿。

[1]韩愈.韩愈全集[M].钱仲联,马茂元,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2]全唐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苏轼.苏轼文集[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2131.

[4]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34.

[5]方东树.昭昧詹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6]赵翼.瓯北诗话[C]//郭绍虞.清诗话续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165.

[7]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46.

责任编辑黄部兵

Conceptive Features of Han Yu and Meng Jiao Poetry Creation

HONG Jing-yun
(Chaozhou Teachers’College,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00)

Academic studies on creative characteristics of Han Yu and Meng Jiao poetry were mostly from poets’creative psychology,exploring the pursuit of aesthetics of the peculiar and the weird,but rarely on the ideas and conceptive features of their poems.Han&Meng poetry’s creation used changing and powful stress of feeling against the tough living conditions.The odd and strange poetry style is mainly presented in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first,it intended to pursue in the lyrical concept of strange paranormal,meandering; Second,it intended to pursue at the sentence structure-speech prose;Third,it intended to pursue the creation of new words and the peculiar and dangerous effects on the terminology.

Han Yu and Meng Jiao poetry;conceptive features;strange and paranormal;structurespeech prose;created new words

I 207.22

A

1007-6883(2015)01-0057-06

2014-08-03

潮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一般项目(项目编号:2012-C-03)。

洪静云(1972-),女,广东潮州人,韩山师范学院潮州师范分院讲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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