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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词与潮汕*

2015-03-29黄赞发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竹枝竹枝词潮汕

黄赞发

(汕头大学,广东汕头 515063)

竹枝词与潮汕*

黄赞发

(汕头大学,广东汕头515063)

竹枝词是一种由民歌演变而成的诗体。该文首先概述竹枝词的基本特点和演变的历史,潮汕历代、当代竹枝词创作的基本概况,进而从潮汕诗人在竹枝词的创作的丰硕成果中,探索、总结竹枝词的写作手法与创作启示。作者推崇这一诗体,提出学习和研究这一诗体,既要取其所长,又要避其所短,选优鉴劣,古为今用,创作出更多大众喜闻乐见的新竹枝。

潮汕;竹枝词;特点;写作手法;创作启示

竹枝词是一种诗体,是由古代巴蜀间的民歌演变过来的。有人说四川是吃竹子的熊猫之故乡,竹子甚多,竹枝一词也就成了民歌中的常用词了。这应是个中渊源。民歌中的《竹枝》,流传年代久远,白居易诗中有“幽咽新芦管,凄凉古竹枝”句。的确,竹枝词原是凄凉的,并不欢快。刘禹锡时代就“含思婉转”,有婉娈哀怨的情调,所谓“夜听竹枝愁”。温庭筠则说“夜累潜生《竹枝曲》”。郑谷有句:“引人乡泪尽,夜夜竹枝歌。”以至顾况诗题有云:“早春思归有唱《竹枝歌》者,座中下泪。”苏轼诗自序也说:“幽怨、恻怛,若有可深悲者。”在在声情皆如此。黄庭坚一反这种常态,写道:“浮云一百八盘萦,落日四十八渡明。鬼门关外莫言远,四海一家皆弟兄。”乐观豁达,风格为之一变。清王世祯还下了这样的结论:“《竹枝》咏风土,琐细恢谐皆可入,大抵以风趣为主,与绝句迥别。”

从民歌演化为文人诗体,一般认为是从唐代刘禹锡开始的。刘于长庆二年(882)任夔州刺吏,这年春正月来到建平(今巫山县)见到民间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边唱边舞,以“曲多为贤”,带有赛歌的性质。他由此受到启发,就仿效屈原作《九歌》的方式,创作《竹枝》九篇,“俾善歌者飏之”。实际是为当时民间的竹枝歌舞所作的新词。他的新词具有鲜明的民间歌谣格调,又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所以在民间得到广泛流传。同时代的白居易、李涉以及其后的皇甫松、孙光宪等都写过竹枝词。

刘禹锡把民歌变成文人的诗体,对后代影响很大。宋代黄庭坚称赞刘的竹枝词说:“刘梦得竹枝歌九章,词意高妙,元和间诚可以独步,道风俗而不俚,追古昔而不愧。”苏轼也很赞赏。当黄庭坚向苏吟读刘禹锡九首中的第一首“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时,苏轼叹道:“此奔轶绝尘、不可追也。”宋代不少文人写竹枝词,除苏轼、黄庭坚外,还有苏辙、杨万里、范成大、汪元量等,都有成名之作。

刘禹锡竹枝词在民间流传很广,一直到宋代还在传唱。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中说:“余当夜行苕溪,闻舟人唱渔歌,歌中有此后两句,余皆杂俚语,岂非梦得之词自巴渝传至此乎?”苕溪在浙江流入太湖。渔歌中的后两句,指刘禹锡词中“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是谐音字的典型例句。

元代诗人杨维祯对竹枝词的发展有重大贡献,清王世祯说“梦得后工此体者,无如杨廉夫、虞伯生”。杨廉夫,即杨维祯(1296~1370),号铁崖,廉夫其字,浙江诸暨人。元泰定四年(1327)进士,曾任天台尹、儒学提举等职。他为官颇有政绩,注意民间疾苦,写过一批民谣化的诗歌。他于元至正初年作《西湖竹枝词》九首,尔后竟有一百多人与之唱和。至正八年(1348)杨将120人的唱和辑词180首编成《西湖竹枝集》,并对各家词加以评点。《西湖竹枝集》的问世,对竹枝词创作是一个有力推动。不少地方都出现冠以各地地名的《竹枝词》。元明以还,许多文人学士写有《竹枝词》作品。比较有影响的如元代虞集(伯生)、倪瓒、马祖常等。倪瓒是著名画家。明代有刘基、宋濂、李东阳、杨升庵、徐渭、袁宏道等。

清初,康熙年间的王世祯(1634~1711),对竹枝词情有独钟。他每到一地都要写几首竹枝词,如《都下竹枝词》、《汉嘉竹枝词》、《江阳竹枝词》、《西陵竹枝词》、《广州竹枝词》、《邓尉竹枝词》等等。他在诗词理论上主“神韵”说,主张诗歌要“兴会神到”,讲究含蓄蕴藉、富有情趣。这一诗风的形成,与竹枝词不无关系。王世祯在康熙时期主掌诗坛数十年,号渔洋山人,门生满天下。他主倡的诗风在清代很有影响。

有清一代,竹枝词有了很大发展。康熙时期的朱彝尊、高士奇、孔尚任、查慎行等都有佳作。文人唱和之风尤盛。如孔尚任(《桃花扇传奇》作者)在康熙三十一年(1693)与袁启旭等九人,在燕九节这天同游白云观,回来后在同行陈健夫家中以庾信“结客少年场,春风满路香”为韵各作十首竹枝词,共得90首,记述了白云观庙会的各种场景。①参见《清代北京竹枝词》,北京出版社1962年出版。

燕九节,源于道教,在正月十九日。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白云观》载:“真人名处机,字通密,金皇统戊辰正月十九日生……今都人正月十九,致浆祠下,游冶纷沓,走马蒲博,谓之燕九节。”②参见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出版。亦省称“燕九”。明刘若愚《酌中志·饮食好尚纪略》:“[正月]十九日,名燕九是也。都城之西南,有白云观者,云是胜国时,邱真人成道处。此日僧道辐辏,凡圣溷集,勋戚内臣,凡好黄白之术者,咸游此访丹诀焉。”③参见刘若愚:《酌中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出版。清方文《正月十九日龚孝升都宪社集观灯》诗:“京师胜日夸燕九,远近黄冠会白云。”

到乾隆时期,连弘历皇帝也作起竹枝词来了。他写有《荔枝效竹枝词》三首。这在历代帝王中是仅见的。清代中、晚期《竹枝词》作者日众,上至达官,下至小吏,中、小知识分子。由于社会急剧变化,朝廷腐败,外国侵略,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引起广大知识阶层的愤懑,纷纷拿起笔来,以竹枝词为载体,“或抒过眼之繁华,或溯赏心之乐事”,“运龙蛇于掌上,抒垒块于胸中”,“借眼前之闻见,抒胸际之牢愁”。④参见《清代北京竹枝词》,北京出版社1962年出版。写作题材越来越广泛,记风土、写恋情,涉猎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重大历史事件都纷纷入诗。在地域上从通都大邑到大部分省区、少数民族地区,甚至华人所在的域外诸国也有作品出现。如郁达夫有《日本竹枝词》、郭则沄有《江户竹枝词》、潘飞声有《柏林竹枝词》,还有《伦敦竹枝词》、《海外竹枝词》等等。据竹枝词研究家们估计,从唐至今,竹枝词作品至少有十数万首,远远超过全唐诗歌总量。

那末,在我们潮汕,竹枝词的创作情况怎么样呢?这方面,概括性的评述倒是不少,但整体性的数据似还未见有过大致的统计。在温廷敬的《潮州诗萃》中,我从头至尾点检一过,发现宋元以前未见有竹枝词录入。明代也仅有二人,黄锦、罗万杰共五首。有清一代22家,凡130首,中尚有不少是客籍人氏。①温廷敬辑,吴二持、蔡起贤校点:《潮州诗萃》,汕头大学出版社,2001年出版。

当然,这远非潮汕一地竹枝词创作的全部。《三渔集约钞》②杨义河编辑:《三渔集约钞》私家印本2012年。中杨少山十首《潮州竹枝词》和八首《汕头纪游竹枝词》就均未收裒。1991年,岭海诗社选编的《潮汕竹枝词》中,选收了55首“前贤遗韵”,我一一查对了一下,虽多为《潮州诗萃》所收,但也有例外的。如郑玉壶《百洲竹枝词》六首,王均《榕江竹枝词》四首,李勋《澄海竹枝词》四首。还见有潮汕历史文化中心编印的《潮汕竹枝百首》,此百首,古今互见,竹枝、杂诗兼陈,尚未能一一甄别。

此外,民国年间创作竹枝,当也大有人在,如温丹铭,前所说“前贤遗韵”一章就收进了他的潮州和汕头竹枝词各二首。最新一期《岭海诗词·诗苑遗音》辑录了孙少楷的《榕城竹枝词》23首。这些,均属偶为一见,未及全面稽考,但已足见民国以前潮汕地区竹枝词创作一直方兴未艾的情态。

至于当代潮汕竹枝词的创作,2008年杨方笙在为翠园诗社编辑的《潮汕竹枝词》制序时已有颇为中肯的估量:“(1991年)岭海诗社发动社员积极创作竹枝词,编印出《潮汕竹枝词》一册,收作品近三百首。1993年,张华云同志又独力完成并出版了《潮汕竹枝百唱》。今年,汕头翠园诗社又精心组织一次竹枝词群体创作活动,编出新的一册《潮汕竹枝词》,收进顾问、社员作品四百余首。加上潮汕各地诗社所载的当代潮汕诗人咏潮汕的竹枝词已远远超过自明代以迄民国时期历代潮人所撰竹枝词的总量。”除此之外,我还每从数量不菲的个人诗集中,读到数量不菲的竹枝词上乘之作。如已故揭阳诗人杨祈文《天天书屋诗什》,竹枝词就多达八十多首。笔者1996年出版的《潮水情》已录入55首,近年所作也不下此数。可见,杨方笙序中的这一估计应是准确的。

竹枝词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由于社会历史变迁及作者个人思想情调的影响,其作品大体可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由文人搜集整理保存下来的民间歌谣;第二,由文人吸收、融会竹枝词歌谣的精华而创作出有浓郁民歌色彩的诗体;第三,借竹枝词格调而写出的七言绝句。这一类文人气较浓,仍冠以“竹枝词”。有专家将竹枝词的特色概括为“四易”,即易学、易懂、易写、易流传。这是从学习和阅读方面讲的。如果从内容、形式及艺术表现手法来研究分析,并结合潮汕诗人的创作实践,其特色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

(一)语言流畅,通俗易懂。竹枝词是由民歌蜕化出来的,民间的口语、俚语皆可入诗,且极少用典,读起来朗朗上口,雅俗共赏。清代记录王世祯的《师友诗传录》中有一段话:“竹枝稍以文语缘诸俚俗,若太加文藻,则非本色矣。”说得很对,这是竹枝词的一大特色。口语、俚语和乡音入诗,具有浓厚的乡土风味和生活气息。潮汕的竹枝词,这一特色十分突出。潮汕竹枝,写得较多的题材,一是名胜,二是风物,或用设问,或用忆想,乃至用对答,十分鲜活、灵动。

先看一看董子珏的《灯光夜市》:“夜市汕头小吃多,山珍海味任将罗。西天巷口食蚝烙,福合埕边嘬石螺。”董子珏巧将“食蚝烙”,“嘬石螺”鲜灵灵地写入诗中,令人感到亲切、生动。钟勇华的《倒桶》有句:“黄昏里巷屎车过,高喊一声‘倒桶啰’。”是不是俗了点?我看难得的正是其俗,存俗,不可再得了。当然也可俗而能雅。此类作品甚多,如李铁生有句“松排竞向蓝天上,云里鸡声是我家”;贝闻喜有句“搭渡行船赶水流”、“门前桥畔看潮头”;方卓然有句“农家门外山连海,神童苏福是同乡”。这些都很有异曲同工之妙。③本段引用多出《潮汕竹枝词》,翠园诗社编,2008年版。

在我国诗歌史上,有些文人不赞成诗中有俗语出现。严羽《沧浪诗话》中说:“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这种说法是片面的。竹枝词正是以容俗为特色。历代许多优秀的竹枝词恰恰是淡语中有味、浅语中有情、俗语中含雅。

(二)不拘格律,束缚较少。民歌作者不太懂韵书上的规范,民间竹枝词也多依日常生活中的语言声韵。刘禹锡最早作的九首竹枝词,可以说没有一首是符合规范的。白居易的四首竹枝词中也有不合律的。这种不拘格律的现象,从刘、白开始,后人接踵,世代承袭下来。近人任半塘在考证竹枝词的格律时认为竹枝词“以民歌拗体为常体”,以绝句为“别体”。拗体,即指不按律、绝体的平仄规范的诗体。明董文焕、清宋长白在他们有关著述中都曾提到竹枝词这一特色。竹枝词的拗体特色,成为与七绝诗体的重要区别之一。由于格律较自由,束缚较少,作者易于掌握,有广大的写作队伍,因而也为其广泛流传发展提供了便利。

这里应特别指出的是,竹枝词格律宽泛,并未破坏诗的韵律美。相反,从刘、白以来,历代诗词大家都喜欢它,出现过许多脍炙人口的绝妙好诗。至于竹枝词的韵脚,大量作品沿用平声韵,但也有押仄声韵或平韵仄韵间用的。苏轼在忠州作的九首竹枝词,就有用仄韵的。如咏项羽:“横行天下竟何事,弄马乌江马垂涕。项王已死无故人,首入汉庭身委地。”事、涕、地皆为仄声韵。从诗式上看,竹枝词以七言四句为常体,但也有五言四句作为别体。如清袁枚有《西湖小竹枝词》五首,均为五言。其一云:“妾在湖上居,郎往城中宿。半夜念郎寒,始见城门恶。”①王利器等辑:《历代竹枝词》,陕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出版。

稍作浏览,潮人前贤时贤所创作、留传下来的竹枝词,多是平声韵,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三)诗风明快,诙谐风趣。大凡竹枝词,不论出自南方或北方,也不论是汉民族或少数民族,几乎都具有这种特色。应该说,这种诗风也是从民歌中带进来的。清人杨静亭在《都门杂咏》序中说:“思竹枝取义,必于嬉笑之语,隐寓箴规,游戏之谈,默存讽谏。”的确如此,好的竹枝词往往于风趣中见神韵,于诙谐中隐美刺,于俏逗中见真情,当人们阅读时,直感妙笔生花,常常在诙谐解颐中发人深思,耐人寻味,极具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我潮历代不乏此类上乘之作,聊以清代郑昌时的一首《西湖竹枝词》为例:“绕郭青山翠几重,西湖石上印仙踪。桃花载得春前酒,醉倒城头玉笋峰。”②温廷敬辑,吴二持、蔡起贤校点:《潮州诗萃》,汕头大学出版社2001年出版。可以说,在这美不胜收的西湖风光中,诗人对景色的摄取的确是恰到好处的。青山绿水,点缀着一方有点神秘的仙迹石,美丽的山山水水,加上美丽的传说,这就足以引人入胜的了,然而诗人意犹未足,进一步放笔大书:“桃花载得春前酒,醉倒城头玉笋峰。”透过墨迹,我们似乎看到了诗人结伴春游,在那桃花映红、酒香扑鼻的山麓湖畔,大家流连忘返,“欲行不行各尽觞”,俯仰之间,似见那西湖山上的玉笋峰已经醉醺醺地倾倒在潮州城头上了。写得有滋有味,幽默俏皮;多么轻快,多么悠闲,又多么豪放!

蔡起贤先生的一首咏叹宫鞋石的竹枝,不求协律,但讽刺意味十分辛辣,我曾多次引用:“叠石偶然作鞋形,为带宫衔获罪名。当年人若呼草履,应无灾难到太平。”③蔡起贤:《缶庵诗词钞》,汕头市岭海诗社编印,1999年出版。

竹枝词作为一种诗体,在创作方法上,与其他诗歌的创作方法基本相同。比如运用形象思维,强调意境、意象,等等。但是,竹枝词在长期发展过程中也形成了自己经常运用的艺术表现手法,主要的有这么几种:

(一)白描方法。什么是白描?有人以为,只要心中所想,口中所言,信手写来,不施描绘,就叫白描。其实这个理解太简单化了。白描这种艺术表现方法,原是绘画上的方法,后移至诗歌为用。所谓白描,就是抓住描写物象的主要特征,不加渲染和烘托,用简练的笔墨刻划出鲜明生动的形象。竹枝词大量运用这种方法,它以简练明快的语言,成功地描绘出千姿百态的社会万象。

清康熙潮州知府宋徵璧的《潮州竹枝词》:“新插芭蕉一两丛,女墙多种木芙蓉。朱唇轻染胭脂色,爱嚼槟榔玉齿红。”女墙(即矮墙)上已种满了木芙蓉花,庭院里又新栽了一两株芭蕉;屋子里的女郎,两片朱唇淡淡地染上胭脂。诗人紧紧抓住了所写对象的典型特征:由于喜爱咀嚼槟榔,连美玉般的皓齿也被血红的槟榔汁染成了红色。从着墨至收笔,似不经意,情闲意逸,满纸流香,十分抒情。这就是白描。

晚清杨少山的《汕头纪游竹枝词》,一共八首,基本都是用白描写法。如“新关查饷皆洋吏,不许华人上吊桥”①杨义河编辑:《三渔集约钞》,私家印本,2012年。,毫无藻饰,明畅如话,生动鲜活。

当代诗人中,更不乏此类佳章。竹枝词题材多在潮风潮俗和各地风光胜迹,所用手法也多为白描。勾画风俗,绘声绘气;描摹风景,如诗如画,都很引人入胜。

刘麒子的《榕江双溪明月》:“南浦歌声笑语和,双溪夜半客船过。与君共赏三轮月,一在天心两在河。”妙在“三轮月”,明快风趣。陈文惠的《赛龙舟》:“龙舟争渡涨江潮,腰扎红绫拨短桡。众里村姑咬指笑:心上男儿得头标。”妙在“咬指笑”,神采奕然,形象典型。许习文《新潮发型》:“乡间少妇自婷婷,半袒香肩玉臂莹。凭君莫诧冲冠发,此是新潮爆炸型。”令人忍俊不禁。陈弼荣:“楚楚衣冠自入时,披肩黑发弄柔姿。应嫌老眼昏花甚,错把男儿作女儿。”能不会心成趣?这些都简略明快,晓畅风趣,言近旨远。②岭海诗社选编:《潮汕竹枝词》,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出版。

笔者曾应约为一专营女界用品的小店作诗,店名曰“哎呀呀”,一见就来了竹枝意兴,乃赋:

新厦街头绿影斜,人来人往乐呀呀。

迎眸尽著粉红色,一掷千金不为奢。

我想,这应就是不加渲染的白描手法,而“粉红色”就是主要的形象特征。

(二)比、兴方法。我们知道,比、兴是从《诗经》传下来的诗歌艺术表现手法。什么是比、兴的经典解释?汉代学者郑玄提出,“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一般来讲,比,就是比喻,包括明喻和暗喻(或称隐喻);兴,是起的意思,是从某一物象引发而出的内容,即触物起情,触景生情。比和兴通常联起来运用。比、兴方法对古典诗歌创作有深远影响。竹枝词里有大量作品运用比、兴方法,通过对眼前景物环境的比、兴,可以使形象更加鲜明,具体而微,增加诗的含蓄美,引发想象力。在潮人的竹枝词中,也多用这一方法。如晚清陈青瀛的《濠江竹枝词》:“郎夸一对打渔艭,打得鱼归同系椿。妾恨不如郎对子,朝朝暮暮自双双。”艭,小船,打渔小船,喻人。明何景明有句:“腊送燕门节,春迎楚水艭。”鲁迅《惜花四律》之二:“祇恐新秋归塞雁,兰艭载酒橹轻摇。”可见此艭字并非潮渔家所专有。晚清饶宗韶《粤城竹枝词》:“郎住城中妾住河,琵琶洲外海初波。郎心极似江头月,一岁团圆没几多。”张华云《护国菜》有句:“薯叶沐恩封护国,愁烟惨绿自风流。”又《盼郎归》有句:“可怜今夜东湖月,半照欢乐半照愁。”又《姑嫂鸟》有句:“风过虎来衔姑去,姑虎姑虎啼声哀。”黄翼的《渔歌》有句:“郎是桨砧侬是桨,有砧无桨不成舟。”这些,都是用的比、兴方法,含蓄,引人联想。③岭海诗社选编:《潮汕竹枝词》,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出版。

(三)突出典型形象方法。突出典型形象是竹枝词艺术的又一表现方法。什么是典型形象呢?就是能反映物象本质而又具有鲜明生动的个性特征的艺术形象。这种表现手法,可以使诗的形象性更加鲜明突出,更富感染力。

张华云《榕江》:“榕江侧畔竹猗猗,直上河婆千万枝。两岸情歌相答唱,一江流水一江诗。”形象、场景都很典型,竹和情歌烘托出榕江的一片迷人景色。郭笃士《榕城小景》:“家家门口水平桥,豆架瓜棚新绿饶。最喜清明寒食际,木棉未絮柳棉飘。”榕江风物描绘得十分细腻。我们常常看到,诗人为了引出最有特征性的典型形象,常常在第三句,用加重语气的词,如“最是”“好是”“只今”“记得”“忆得”等等,郭老这里则用“最喜”。擅长运用静态和动态写法,都是诗词创作中突出典型形象的表现方法,而尤以动态表现常常成为诗歌中最具有灵气的内容,吟咏一个动词往往会成为一首诗的“诗眼”所在。竹枝词亦是如此,潮人表现动态的佳作尤多。唐嫏庄的《农村新貌》:“依依翠竹近江湄,鹅鸭成群戏碧溪。昔日浣衣人何处?小楼初试洗衣机。”“初试”就是“诗眼”。陈国暲《过暹罗》有句:“莫道风筝断了线,椰林深处唱潮歌。”“唱潮歌”就是“诗眼”。王遗仙有句:“借问老市今何处?儿童笑指牧天楼。”“笑指”就是“诗眼”。郭笃士的一首潮剧《桃花过渡》:“六娘玉碎画楼空,京北渡头雨又风。一曲桃花传远近,声声正月点灯笼。”这里整个剧情都是动态描写,而末两句更借桃花过渡这一脍炙人口的典型动景表现了桃花过渡的动态过程。“诗眼”就是“点灯笼”。写动态,要在炼意、炼句、炼字上下功夫。这里就不展开了。①岭海诗社选编:《潮汕竹枝词》,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出版。

最后,谈一谈学习和研究竹枝词的几点启示。学习和研究竹枝词,对今天来说有些什么意义和启示呢?不少竹枝专家,对此都早有过论述,我只是表个同感而已,尚不能说是个人的拙见。

(一)竹枝词的发展史说明,向社会学习、向人民群众学习、向民歌学习是诗歌发展的根本道路。正如毛泽东在讲到诗歌的发展时说道:“将来的趋势,很可能从民歌中吸引养料和形式,发展成一套吸引广大读者的新体诗歌。”竹枝词从民间歌舞发展成一种新的文人诗体,雄辩地说明毛泽东讲得很正确。

近人马稚青的竹枝词研究有一段话:“《竹枝》原本巴渝俚音,夷歌番舞,绝少人注意及之。殆刘、白出,具正法眼,始见其含思婉转,有《淇澳》之艳音,乃从而传写之,拟制之,于是新词几曲,光芒大白,于文学史上别辟境界,其功绩诚不可没焉。”②王慎之、王子今:《竹枝词研究》,泰山出版社2009年出版。淇澳,也作淇奥,淇水弯曲处。《诗·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其实,《淇奥》全诗是在赞美卫武公之文彩品格,故旧时常用以称颂辅佐国政者。

可见,《淇奥》篇并没有什么“艳音”。应该说竹枝词伴随着民间歌舞早就在巴蜀民间流传了,但直到唐元和年间由于刘禹锡、白居易肯于汲取养料,向民歌学习,经过再创造成为为歌舞配的词,又经长期演变,词逐步脱离歌而成独辟蹊径的新诗体。马稚青《淇澳》有艳音之说虽值得商榷,但他的那段话却很好地阐明了民歌是竹枝词的母体,如果刘、白不从民间汲取养料,是不可能有诗歌中的“竹枝体”的。

实际上,向人民群众学习、向民歌学习是我国诗歌创作的优良传统。从《诗经》、《楚辞》开始,历代优秀诗人都注意向民间学习,从民歌中汲取养料和形式。大诗人杜甫,在四川写的许多诗作,都受到竹枝民歌的影响。明人李东阳说:“杜子美《漫兴》诸绝句有古竹枝意,跌宕奇古,超出诗人径蹊。”历史上不少诗评家讲过向民间学习的体会。清代诗人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就说过:“少陵云多师是我师,非止可师之人而师之也。村童牧竖,一言一笑,皆吾之师。”并举例说明他如何从担粪夫、僧人那里学得的语言入诗。

必须指出,今天尽管时代不同了,但向人民群众学习,向社会学习,仍然是诗歌创作的源泉。历史和现实一再证明:任何脱离人民、脱离社会、脱离生活的事物,都不会有长久的生命力。纵观潮汕竹枝创作,颇感潮汕诗家已无愧于这一创作精神,前所列举各题,已聊可见其一斑。

(二)诗歌只有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才具有生命力。竹枝词历千年而不衰,究其原因,主要有两条,从形式上看,竹枝词的口语化和格律较自由是重要条件。口语化,使群众看得懂,易理解;格律较宽,使人易掌握,束缚较少,容易写。从内容看,竹枝词无论纪事写景都言之有物,不作无病呻吟;反映社会生活,描摹人民苦乐,都有血有肉。明、清时期一些著名诗人,如明代徐渭、袁宏道,清代的王世祯、郑板桥、袁枚等等,都推重竹枝词,在他们的带动下,竹枝词得到广泛推行。

当然,我并不是说,在古体诗词中只有竹枝体才值得推崇,但它的确是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的,的确是具有生命力的。我们不能为拥有众多写手、有广泛的诗词组织和写作阵地而沾沾自喜。这里,我想简述应引起警醒的一点情况。有个粗略统计,我曾引用过,这里无妨再重述一下:1980年后,在所能见到的几十部《当代文学史》中,在章和部标题出现“毛泽东诗词”的只有14部,出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诗词”或“古体诗词的复兴”的更少至4部,既未出现“毛泽东诗词”又未出现“老一辈革命家诗词”的却多达29部。那末,文人笔下的诗词作品就都未进入文学史家的视野了。堪叹呀!窃以为,这当是编辑文学史者的偏见,而似亦应有我们的诗词作品能否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的问题,是否有纡尊降贵的必要,是否应从竹枝词得到如何找出被边缘化的某种启示。

(三)竹枝词以诗存史,为诗歌发展开辟广阔天地。由于竹枝词长于纪事,泛咏风土,举凡山川胜迹、人物风流、百业民情、岁时风俗、水旱灾害,大至政治事件、社会兴革,皆可入诗。长期以来,记载了各地区的社会、历史、政治、经济、文化诸多方面的真实情况,储存了大量的珍贵史料,使这种诗体不仅具有文学价值,还具有重要的社会历史价值。潮汕的竹枝词,就为我们存储了大量的史料和史识。杨少山对汕头开埠后的体察入微所形成的八首竹枝,我就曾多次引用。蔡老叹咏宫鞋石,既有史,也有识。潮人写乡土,当成为潮汕乡土之志,而又还有大量海外题材,几可成为海外史鉴。

竹枝词提供的史料被广泛应用于历史、社会、民俗等诸多领域。但还有大量竹枝词散落在全潮各地民间,搜集、开掘和研究这一重要的文学宝库,对于宏扬潮汕传统文化、鉴古资今、推进文化强市是有积极意义的。我们亟盼三市诗社、民俗学会以及其它有关机构,将这一工作纳入视线。当然,这样呼喊可能远远超出我们所应执言的职责范围,现实地说,应是诗社在已取得成绩的基础上,考虑进一步作些系统性工作,包括搜集、整理、研究、创作,并在这四个方面出些新成果。

当然,竹枝词作为一种诗体,也有其局限性。由于它诗式短小,一般为七言四句,对于重大题材,宏大场景,难于表现。由于创作队伍庞杂,诗歌修养参差不齐,有些作品比较粗糙,质量较差。我们学习和研究竹枝词,既要取其所长,又要避其所短,选优鉴劣,古为今用,使其在新的历史时期发出更辉煌的光彩。

责任编辑吴二持

Zhu Zhi Ci and Chaoshan Area

HUANG Zan-fa
(Shantou University,Shantou,Guangdong 515063)

Zhu Zhi Ci is a poetic form deriverd from folklore.This paper first gives a review on the basic features,and the history,especially a general survey of Zhu Zhi Ci’s composition in all dynasties in Chaoshan Area.Then it further explores and summarizes the writing technique and composition inspiration.The author praises highly such a poetic form as Zhu Zhi Ci,and proposes that while learning and researching Zhu Zhi Ci, it is important to offset the weak points by the strong points,to make the past serve the present,so that more new Zhu Zhi Ci loved by the masses will be composed.

Chaoshan Area;Zhu Zhi Ci;feature;writing technique;composition inspiration

I 276.2

A

1007-6883(2015)01-0001-07

2014-07-10

黄赞发(1941-),男,广东汕头人,汕头大学党委原书记、文学院兼职教授,汕头岭海诗社首席顾问。

*本文系2012年11月潮汕三市青年诗人笔会讲座的演讲稿,发表时经作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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