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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拉”形象的重塑在韩国无产阶级文学中的作用
——论蔡万植的《走出玩偶之家后》

2015-03-29苑英奕

东北亚外语研究 2015年2期
关键词:易卜生娜拉文坛

苑英奕

(大连外国语大学 韩国语系,辽宁 大连 116044)

“娜拉”形象的重塑在韩国无产阶级文学中的作用
——论蔡万植的《走出玩偶之家后》

苑英奕

(大连外国语大学 韩国语系,辽宁 大连 116044)

上世纪20年代初,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被介绍到韩国,主人公“娜拉”作为“自由女性像”受到广泛的关注。十余年后的1933年,作家蔡万植以翻案的形式创作了小说《走出玩偶之家后》。迄今为止,韩国学界普遍认为作品中的“娜拉”是对前者妇女解放思想的继承和强化。然而,小说中的“娜拉”在历经种种人生的磨难后,最终从中产阶级夫人转变为一个自食其力的无产阶级工人,这一变身的结局具有深刻的寓意。本文认为,作者蔡万植把当时敏感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问题巧妙地嫁接到妇女解放的传统主题里,借助当时已有定评的自由女性形像“娜拉”塑造了一个殖民地统治下摸索政治解放的韩国民众形象。对“娜拉”形象的重塑体现了韩国无产阶级文学在严厉的检阅制度下寻求文学表达的可能性所做的探索与努力,同时也展示了韩国无产阶级文学的一种巧妙的表达方式。

“娜拉”;《走出玩偶之家后》;无产阶级文学; 韩国文学;蔡万植1

一、对韩国式“娜拉”的定位

1879年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上演后,其女主人公“娜拉”在欧洲成为女性获得自由的典型代表。然而,“娜拉”在朝鲜半岛受到关注是40余年之后,1920年前后,对《玩偶之家》的翻译介绍集中出现,韩国文坛掀起了一股“娜拉”热。不仅如此,时隔十余年后的1933年,青年记者蔡万植又以“娜拉”为题材,撰写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走出玩偶之家后》。由于这部小说内容单调,写作技巧不够娴熟,其文学性不及他后来的《浊流》、《太平天下》等小说,因此在韩国学界并未受到过多的关注。

本文主要从比较文学的角度考察这一时期韩国文学界对《玩偶之家》的接受和利用的情况,试图以此对蔡万植的《走出玩偶之家后》做出一个全新的解读。需要强调的是,比较文学中接受美学的研究虽然以读者反应为中心,但其涉及范围更为广泛。著名比较文学学者韦斯坦因(Weisstein)(1989:65)曾将比较文学中的“影响论”和“接受论”如此区分:“影响体现的是已完成的文学作品之间的关系,而接受体现的是包括作家、读者、评论家和批评家、出版社以及其周边环境在内的作品和其语境之间的关系。所以,文学中的接受研究可以视为一种与文学社会学或者心理学相关的学问。”而接受美学理论的重要奠基人汉斯·罗伯特·姚斯(Hans Robert Jauss)也强调对作品的历史本质加以考察。在此基础上,有中国学者也指出要“从文学作品的起源、社会功能和历史影响这种视野上去看文艺作品”(胡经之 王岳川,1998:337)。因此,本文所研究的对象是韩国文学中的“娜拉”,作为读者的反应,考察主要集中于评论家、作家的接受,即他们是怎样翻译介绍《玩偶之家》的,并涉及当时的社会政治背景和文坛的状况。而在对小说《走出玩偶之家后》的文本分析中,则着重从比较文学影响论的角度考察了作家蔡万植的翻案方式。比较文学理论家约瑟夫·T·肖恩(J.T.Shaw)曾对翻案如此解释:“翻案一般发生在对于外国作品的翻译改写中,它涵盖范围较广,包括从对原作的忠实改编到出于商业目的进行符合本国读者胃口的改编。其结果出现了不少‘叛逆性创造’”(转自Weisstein,1989:47)。而蔡万植的翻案小说《走出玩偶之家后》恰恰是对原作《玩偶之家》进行了符合韩国社会情况的改编,而更重要的是,他通过“叛逆性创造”实现了自己的政治和价值观诉求。

近十几年来,部分韩国学者开始关注蔡万植的《走出玩偶之家后》,在作品研究方面取得了不少成果。据笔者调查,较有代表性的研究包括六部论著,一篇期刊学术论文。不过,多数研究关注的焦点都在“娜拉”作为自由女性这一主题方面,七位作者大致是分三个角度展开论证的。第一种角度主要分析了《走出玩偶之家》中“娜拉”这一形象的创作如何体现佐拉的实验主义精神①,第二种角度主要分析了“娜拉”人物的重塑如何强化了韩国社会中女性自由问题②;第三种角度在比较原作和《走出玩偶之家后》中“娜拉”形象的同时,分析了后者中“娜拉”如何作为摆脱韩国殖民地现状的政治符号而塑造的③。从上述三种角度来看,笔者比较支持最后一种,并从中受到启示。但可惜的是,包括第三种角度在内的先行研究中,只是对“娜拉”在韩国的活用现象进行了纵向的梳理,并没有深入论证“娜拉”这一人物的选材在无产阶级文学中起到的作用。换言之,为何蔡万植会选择“娜拉”来进行重新塑造?大多数论述只提到了不同时代“娜拉”镜像之间的联系,却没有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指出“娜拉”在不同时代所扮演角色的转变。为此,本文先梳理20年代“娜拉”热现象之于韩国文坛的意义,接着分析《走出玩偶之家后》中“娜拉”镜像的形成,继而探讨这一镜像在韩国无产阶级文学史上的意义。

二、自由女性像“娜拉”

韩国文坛对剧作家易卜生或者《玩偶之家》进行介绍始于1919年,最初先是出现了一些零星的关于作家作品的介绍和评论,主要刊登在当时的一些报纸或杂志上。例如,1919年12月25日出版的《创造》杂志上,一位署名为“极熊”的作者曾发表《文艺杂感》一文,文中对易卜生的戏剧如此评论:“通过极力描写社会缺陷和社会恶徳,痛切地道出个人解放问题,对实际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这是不争的事实。”(極熊,1919:50)紧接着,次年11月27日的《每日申报》上,一位署名为“半狂生”的作者发表《世界文豪评传19》一文,对剧作家易卜生进行较为全面的介绍,其中提及其代表作《玩偶之家》:“主人公‘娜拉’的风度,一时间成为当今火热的话题。”(半狂生,1920)不仅如此,韩国著名的文艺期刊《开辟》上,作家玄哲(1921:30)发表《近代文艺与易卜生》一文,文中将易卜生与歌德等伟大诗人相提并论的同时,高度赞扬说“易卜生是近代文艺建设者的首要人物”,该文还以《玩偶之家》为例,玄哲(1921:32)说:“易卜生的中心思想在于,应该过有生命力的生活,自觉自主的生活”。而韩国近代戏剧的奠基者梁白华先生也翻译发表了《玩偶之家》,并撰写《关于“玩偶之家”》一文称颂易卜生戏剧中对女性立场的尊重这一点。同时,也提出“娜拉”出走之后结果如何是一个待解决的问题(남윤수작재연김영복편,1995:122-123)。以上四篇文章中的引文可以说是韩国文坛译介易卜生和“娜拉”的最初文字,它们的介绍虽然并不系统,评论也并不具体,但足见其介绍评论的主旨在于弘扬“自由生活”、甚至是“女性的自由生活”这一主题。也可以推断出,此时“娜拉”在韩国文坛的现身并非偶然,它和韩国当时的社会背景不无关系。1919年中国的“五四运动”曾引发了整个中国人文思想的革命,无独有偶,近邻朝鲜半岛在1919年3月1日同样发生过“三一运动”,这一运动也同样进一步推动了韩国民主自由思想的发展。20世纪初是韩国文人积极介绍西方文明思想、谋求富国强民、摆脱殖民统治的最为集中的时期。可以推想,对“娜拉”的介绍也自然顺应了这一思想潮流,甚至成为推动改革的一种思想资源。

1922年,韩文版《玩偶之家》剧本终于在韩国问世,而其韩文题目为《娜拉》(韩语原文为“노라”)(입센,1922:1)。该书的内封面内容为当时著名女作家罗慧石所做诗歌,其题目正是《娜拉》。该书的序由署名为“云汀生”的作家所写,正文后的跋文由作家金一烨所做,跋文后还附有评论文,由当时成功创新改革韩国小说文体及内容的权威作家李光洙所做,题为《娜拉呀》(韩语原文为“노라야”)。可以说,这本书的执笔者们阵容庞大,足以显现该书在当时韩国文坛中举足轻重的地位。该书无论是诗歌还是序、跋文的内容,都从正面赞扬或介绍了主人公“娜拉”的离家出走行为,甚至还对读者发出了要求女性独立的呼吁。这一时期对“娜拉”关注的共同点就是:它们所关注和讨论的并非“娜拉”这个人物的美学价值或者剧本本身的写作水平等,而是关注了该剧本的主题,着重介绍了“娜拉”作为女性解放的代表的层面,赋予这一形象在自由民主思潮中的重要地位,以推进韩国民主解放、摆脱殖民命运的革命运动。总体来说,“娜拉”在20年代的韩国文坛中,是作为妇女解放的符号而受到关注的。

如上所述,韩国文坛对于“娜拉”的讨论主要集中在1920年左右,而这个讨论却并未持续下去,直到1933年蔡万植小说的发表,对“娜拉”的介绍与讨论间断了十余年。这种情况与当时的韩国政治背景的变化不无关系,进入20年代中期后,部分韩国文人响应国际左联组织的成立,1925年成立了韩国左翼文联KAPF(Korea Artista Proletaria Federatio),逐步倾向于对普罗文学的推广,而KAPF内部文人对普罗文学的不同看法又成了20年代韩国文坛最激烈的争论。因此,20年代上半期韩国文坛关注的焦点已经由“文学革命”转变成了“如何实现文学革命”,“娜拉”作为“女性自由”革命的镜像在20年代初备受关注,而到了20年代中期则自然被搁置了起来。

三、政治路线探索者“娜拉”

1933年5月27日到11月4日,当时身为报社记者的蔡万植在《韩国日报》上开始连载长篇小说《走出玩偶之家后》,这部小说使用了原作《玩偶之家》中的部分人物名称,“娜拉”也曾经是中产阶级新知识女性,这是和原作一脉相承的。然而,该小说将事件发生的背景安排在韩国,因此“娜拉”生活的场景是韩国、其家人朋友也都是韩国人。原作中“娜拉”反抗的是束缚她自由的整个家庭,她所要摆脱的是使她所谓“安分守己”的父权制度。然而,《走出玩偶之家后》中的“娜拉”已经走出了家门,不再需要和她所在的家庭斗争了,她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则是生存问题。正是由于“娜拉”所面临的主要矛盾不同于原作,作家才得以设置新的情节,并将自己的政治诉求蕴含在“娜拉”新的命运之中。正如肖恩所说,实际上该小说是蔡万植“叛逆性创作”的一部翻案小说。该小说中作家将“娜拉”的经历设置得十分曲折,其命运的情节设置大致如下:离家出走→回到乡下→到首尔做家教→搬家→患肋膜炎住院→出院后卖化妆品→堕落为酒吧女郎→自杀→被救后找到自我→到工厂当工人。

从上述情节中可以看出,《走出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命运崎岖坎坷,她为了获取独立的人格而不断奋斗,为了维持生存尝试过多种行业,但困难重重,直至最后自杀被救后,她才找到自我。而小说的结尾更加引人注目,“娜拉”在找到自我后找到的出路是进工厂当了工人。也就是说,原来身为中产阶级夫人的女主人公如今成了无产阶级的一员。可以说这个结尾和当时的普罗文学倾向不无关联,但重要的是这一结尾在小说中只是蜻蜓点水般十分轻巧地掠过而已。而更重要的是在这之前所作的铺垫,亦即“娜拉”并非离家出走后就立即选择了当工人这条路,她在奋力拼搏的过程中接触到了各种理念,但从那些理念中她却始终看不到一丝希望。 小说中“回到乡下”这一事件集中体现了“娜拉”从希望走向绝望的过程中所做的各种尝试,其内容大致如下:“娜拉”离家出走后回到了乡下老家,她作为新式女性,组织乡下的妇女成立夜校,教她们识字读书,但乡下的妇女认为女人学了也没有用,最终夜校只有解散。这个事件给予“娜拉”的打击很大,使她充分认识到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是多么顽固。文中,儒家思想对于韩国人思想的统治之深,从传道夫人和“娜拉”母亲的对话体现了出来。

(传道夫人):“圣经书才是万古真理,没有一句是没用的。每句话可都是对的……。”

(母亲):“可比孔子老人家的话还对吗?”

(传道夫人):“虽说孔子老人家的话也对,不过可比不上圣经上讲的啊。”

(母亲):“呵,咱朝鲜半岛人不都是按照孔子老人家说的话去活的吗?”

(传道夫人):“孔子老人家的话都过时了。”

这段对话反映了当时统治韩国人思想的两种意识形态,一种是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另一种是新传入的基督教思想。然而,主人公“娜拉”对于这两种思想都表现出了否定的态度。办夜校事件的失败促使她彻底认识到儒教中愚化人思想的部分,然而她也并未因此就接受了基督教思想,相反她看到了基督教思想的愚民教化部分。文中是如此叙述“娜拉”对基督教的态度的:“之前韩牧师曾讲过宗教是这样那样的,而他说的话的中心意思无非就是作为妻子的徳就是应该绝对服从丈夫。而如今这个传道夫人以夜校为名把这些愚昧无知的女人们召集起来,不是想办夜校,似乎是更致力于耶稣教的传道。”(,1987:55)结果,夜校失败这一事件使“娜拉”对基督教也产生了反感。

文中这个情节的安排看似讨论的是妇女解放问题,但笔者看来,远非妇女解放问题那么单纯。因为对于宗教思想正确与否的判断并不只属于韩国妇女,而是所有韩国民众面临的问题。这是因为,从引文中“娜拉”母亲的话可以看出,儒教和基督教在朝鲜半岛不仅仅作为一种宗教信仰起到作用,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统治了朝鲜半岛百姓的思想言行。因此,《走出玩偶之家》中“娜拉”和儒家、基督教思想的接触这一情节的安排是作者别具匠心的一笔,看似是“娜拉”的偶然巧遇,但其中隐含了作家的世界观:狭义来讲是作者对妇女解放路线中儒教和基督教思想的否定,广义来看可以视作作者在摸索朝鲜半岛光复自由的过程中对于儒教和基督教意识形态的否定。

如此看来,可以说《走出玩偶之家后》中的“娜拉”是作为一个反帝、反封建的、超出新女性代表的政治路线探索者而被塑造的。这一写作目的也可以从作家的自述中表现出来,蔡万植在对《玩偶之家》的评论中说道:

《玩偶之家》中蕴含的妇女解放这一时代精神,是这部作品的根本主题,所以易卜生自身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中略)在根本主题之外发现第三者,不能不说是一个有趣的事实。

从蔡万植的评论中可以看出,他所关注的并非《玩偶之家》的中心议题——妇女解放,而发现了“第三者”并将其视为“有趣的事实”,而毋庸置疑这种“有趣的事实”实现的方式与《走出玩偶之家后》这部小说有着密切关系。换言之,蔡万植对于《玩偶之家》的阅读经验实际上是为他的写作诉求提供了一个好的名称素材,他的真实目的则在于借助这个妇女解放的符号去实现无产阶级文学创作。

因此,笔者认为《走出玩偶之家后》是“女性解放问题的实验作”这种观点并不全面,这里的“娜拉”,更重要的是体现其政治追求,是作为一个具备判断能力、敢于大胆摸索的政治路线探索者被重新塑造的。

四、“娜拉”形象转变的意义

1920年左右韩国文坛曾掀起一股“娜拉热”,诸多文人对《玩偶之家》主人公进行了译介评论。而耐人寻味的是,时隔十年,当“娜拉”不再被关注时,韩国作家蔡万植为何借用“娜拉”来塑造了一个新的政治路线的探索者呢?德国学者Muller曾从互文性角度对相关作品之间的人物关系进行阐释,并将其称作“人物互文性(interfigurality)”。他将人物互文性分为七种情况,其中第三种为“续篇中再次使用的人物(Re-Used Figures in Allographic Sequels)”,并对该类型的人物互文性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尽管前后两个文本的人物名字一样,但却不能误以为两人个性相同,正如互文性的其他现象一样,《走出玩偶之家后》中再次使用的人物既跟随文学前身又脱离其前身。”(Heinrich F. Plett edit,1991:101)而蔡万植则正如Muller所说,虽然使用了易卜生的“娜拉”,但其用意却并不单单为了妇女地位的解放。

《走出玩偶之家后》中情节曲折,作家在“娜拉”离家出走后为其设置了重重困难:“娜拉”回到乡下,办夜校不成,之后“娜拉”又回到了首尔,然而依然举步维艰。做家教的时候要忍耐傻瓜般学生孝贞的愚笨、还要防备其丑鬼哥哥时不时的性骚扰、其刻薄奶奶的羞辱等,这使得“娜拉”身心疲惫。再加之对儿女的思念、目睹了朋友的不幸遭遇,“娜拉”最后患上肋膜炎,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疗。出院之后面临生存危机的她做起了在路边上卖化妆品的小买卖,但由于没有买通街道管理官员,最后仍然是一无所获。走投无路的她只好经人介绍作了酒吧女招待,在酒吧每天备受男人戏弄、毁灭自尊的情况下“娜拉”的良心备受谴责,在堕落和死亡这两条路中“娜拉”毅然选择了后者。尽管这些障碍事件在情节发展中由于过度频繁,使整个叙事显得有些繁琐,但这些频繁的障碍事件无一不在向读者暗示社会的黑暗面:从乡下人的愚昧、到城里人的刁钻、再到官员的黑暗不公、好色男人的丑陋恶习等。这些事件的设置,一方面暴露了韩国社会的种种弊端,另一方面也为下一步“娜拉”成为工人埋下了伏笔。

“娜拉”自杀后获救,十分凑巧的是,此时叙事中有一个印刷厂女工登场,女工“南秀”不仅救了“娜拉”的性命,更巧的是,她还是工人运动的领导者,具有着开导“娜拉”、赋予“娜拉”新生希望的视野高度。她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娜拉”:靠自己的双手正当生存,为自己的利益团结工人一起抗争。在南秀的开导下,“娜拉”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自我,并在南秀的介绍下去印刷工厂当了工人。当然,死而复生的题材在韩国文学中由来已久,以《沈青传》为代表的古代小说中往往是主人公化身为仙,最终大团圆。这是因为韩国文学中“在意识的底层或深层都受到佛教、儒教、道教等东方或道德思维的影响,并且在深层还存在着萨满教的思维方式。”(,1986:258)但自杀的主人公被他人救助,重新获得新思想、树立重生的信心这一题材却始于1910年左右的“新小说”,20世纪初是韩国文坛革新、思想革新的转型时期,虽然30年代的小说中仍然出现这一题材,但其思想革新的作用却是一脉相承的。至此为止,小说中“娜拉”彻底由原来的中产阶级夫人转变成了无产阶级的一员。不仅如此,“娜拉”还进一步接受了新的政治理念,她重新翻出自己的老乡炳泽送给她的《妇人论》,这本书让“娜拉”获得了新的人生观、树立了新的政治视野。小说叙述到这里,“娜拉”的政治色彩也大致明朗了。但值得关注的是,小说中自始至终并无提及“无产阶级”或“社会主义”等字眼,而其主人公也是大家熟悉的女性自由的代表—“娜拉”,这个题材及叙述很难使读者联想到当时日本总督府所禁忌的“地下活动”、“社会主义”、“赤色分子”等词眼。但不可否定的是,小说始终都在为“娜拉”最后的变身制造契机,无论是上述对儒教和基督教的否定,还是在生活中四处的碰壁,都是为了使“娜拉”获得一个新的自我、一条新的生存之路。从资产阶级生活向无产阶级生活的转变显示这条道路就是无产阶级之路。

值得关注的是,这部作品与二十年代末韩国盛行的“新倾向文学”、“普罗文学”风格截然不同。上述两种文学现象往往以主人公为底层贫困者、选择杀人放火等极端手段、最终选择社会主义路线等题材为特征。而这篇小说中既没有选择敏感的社会主义题材,也没塑造僵硬的“赤匪”人物。而相反选择了一个曾作为女性解放的先锋而被大众关注的话题人物——“娜拉”进行了再加工。这样,它在吸引大众注意力的同时,却婉转地传达了作家的政治主张。

《走出玩偶之家后》连载六个月后,作者蔡万植曾发表文章《文艺时感》强调说:“尽量读起来简单,理解起来简单点。要把那种让人神经衰弱般费解的文章尽量写得‘读起来简单,理解起来简单’一些的话,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채만식,1989:62-63)可见,蔡万植所追求的写作风格是深入浅出,因为他意识到 小说所服务的对象应该是大众的读者,所以追求浅显易懂的文章。而《走出玩偶之家后》对“娜拉”的再塑造正是通过现实的日常生活来实现的,传达的主题却是敏感的、严肃的。如此看来,蔡万植之所以使用了易卜生原作的人物“娜拉”作为素材,其用意也就不言而喻了。一是用热门的形象吸引大众读者的视线,二来通过有趣的素材传达对社会主义的志向。

五、无产阶级文学的新形式

综上所述,《走出玩偶之家后》对“娜拉”的活用,反映了上世纪30年代严酷政治条件下韩国文学在表现形式上的摸索——将意识形态融入热点题材,尤其是小说结尾“娜拉”身份的转变,使我们可以把该小说视为无产阶级文学的作品。从这一点上来讲,该小说应该受到无产阶级文学史的关注。

该小说诞生的上世纪30年代可以说是韩国现代文学史上动荡浩劫的时代。此时韩国文坛的焦点不同于十年前,直到二十世纪20年代初,文坛关注较多的是引进西方文化、革新韩民族的传统思想。自1925年左联成立以来,韩国文坛积极倡导普罗文学,文学作品开始与社会主义运动相结合。这一时期的社会主义运动比较活跃,日本总督府加强了文化殖民统治。“特别是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后,日帝不仅在本国强化了思想弹压,而且在殖民地的统治中也变本加厉。”(김윤식,1999:58)日本总督府开始对韩半岛的出版物进行严格的检阅,当时的许多作品最终出版时内容被删减或干脆被取消了出版资格。并且,总督府还于1931年和1934年对激进的作家文人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拘捕(김윤식,1999:58)。韩国文坛顿时陷入白色恐怖之中,许多文人只好转入地下活动,或者停止创作,闭口缄默。韩国文学批评史上一般将这一时期称为“意识形态内在化时期”(김윤식,1999:58)。而蔡万植的《走出玩偶之家后》正是发表于这一时期的。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兴起,引起了殖民地当局的警惕,作家的创作受到更加严格的管制。在这种情况下,《走出玩偶之家后》却通过了总督府的检阅,其中“娜拉”这一素材所起的作用不言而喻。而饶有趣味的是,作者通过“娜拉”所表现的对社会主义的向往——以阶级斗争为基础的社会变革恰恰是总督府检阅取缔的对象。在严酷的政治环境和闭塞的时代背景下寻找突破口,探索新的表现形式方面,可以说“娜拉”在韩国无产阶级文学史上具有独特的意义。

如此看来,易卜生的“娜拉”在韩国文学中的接受并非一成不变的,“娜拉”在20年作为追求女性自由的代表受到关注,到了30年代作为社会化的新女性,肩负起了探索社会主义路线的重任。显然,包括向意识形态艺术形式的转换,这种接受的变化与时代有密切的关系。重视接受与时代的关系,这是我们在研究东西方文学的关系中应该尤为注重的一点。

注释:

① 金庆洙.1998.근대소설담론의유입과형성과정[J].인문연구눈깁,(1):101-152; 方闵昊.2001.채만식과조선적근대문학의구상[M]. 서울: 소명출판; 郑善泰.2003.심연을탐사하는고래의눈[M]. 서울:소명출판.

② 정홍섭.2003.채만식문학의풍자양식연구[M]. 서울: 서울대박사논문;한지현.2005.채만식작품론[M]. 서울:보고사;진수민. 2010.채만식의「인형의집을나와서」와마오뚠의「무지개」의비교연구[M]. 서울: 서울대석사논문.

③ 이수정.2005.채만식의「인형의집을나와서」에나타난 ‘노라’모티프의수용과변용[M]. 서울: 서울대석사논문.

[1] Heinrich F. Plett edit.1991. Intertexuality[M].New York:Walter de Gruyter.

[2] Weisstein.1989. 이유영 옮김. 비교문학론[M].서울: 기린출판사.

[3] 김윤식.1999.한국현대문학비평사[M].서울: 서울대학교출판부.

[4] 極熊.1919.文藝雜感[J].創造,(5):48-51.

[5] 남윤수작재연김영복 편.1995.양백화문집3[M]. 춘천:강원대학교출판부.

[6] 半狂生.1920.世界文豪評傅19[N].매일신보,1920-11-27.

[7] 입센.1922. 양백화 옮김. 노라야[M]. 서울:永昌書館.

[8] 이재선.1986.우리의문학은어디에서왔는냐[M].서울:소설문학출판사.

[9] 玄哲.1921.近代文藝和易蔔生[J].開闢,(1):30-32.

[10] 채만식.1987.채만식전집1[ M]. 서울:창작사.

[11] 채만식.1989.채만식전집10[M]. 서울:창작사.

[12] 胡经之 王岳川.1998.文艺美学方法论[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The Role on the Refounding of Nora’s Image in South Korea Proletarian Literature——A Study on Cai Wanzhi’s After Leaving The Doll’s House

In the early 1920s of the last century, Norwegian writer Ibsen’s work A Doll’s house was introduced in Korea, where the heroine “Nora” attracted much attention. 10 years later, Cai Wanzhi, a Korean writer, wrote a sequel named After Leaving the Doll’s House in 1993. So far, the Korean scholars argue that the two works share the same strain. The latter actually intensifies the idea “Emancipation of women”. However, the idea the article holds is that Cai Wanzhi shaped an image of “new political subject” by means of the much-talkedabout character “Nora”, who had been symbolized under “the women issue”. Meanwhile he also tried to dig up the political line along which the Korean folks toiled for survival under the colonial background. At the end of the fi ction, “Nora”, a middle class lady, converted into a proletarian worker dramatically. In fact, it is a mechanical mixture of ideology and novel fodder. The author's delicate deceitful act made his works accepted by the Japanese colonial governmental publication inspection system successfully. It can be said that the change of “Nora”image is the concentrated ref l ection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ideology and arts of Korean literature in 1930s and shows a new expressive way of the proletarian literature.

Nora; After Leaving the Doll’s house; Proletarian literature; South Korean literature; Cai Wanzhi

I106

A

2095-4948(2015)02-0041-06

本文为辽宁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冷战中期韩国‘民众文学’比较研究”(W2013180)的阶段性成果。

苑英奕,女,大连外国语大学韩国语系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韩国现当代文学,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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