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生态意蕴:基于马恩文本的学理性分析
2015-03-28王学荣
收稿日期:2014-12-03
作者简介:王学荣(1984-),男,湖南炎陵人,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及方法论、生态哲学。
传统观点认为,马克思视域下的生产力仅仅是一种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因此根本没有生态意蕴。其实这种传统观点是不符合实际的。E·弗洛姆在《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一书对马克思有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马克思的目标是使人在精神上得到解放,使人摆脱经济决定论的枷锁,使人的完整的人性得到恢复,使人与其伙伴们以及与自然界处于统一而且和谐的关系之中。”弗洛姆认为,马克思并非经济决定论者,他不仅强调人与人和谐相处,同时也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应该说,弗洛姆对马克思的这一评价是比较公允的。事实上,只要我们仔细阅读马克思的著作便会发现,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确实是蕴含着丰富的“生态因子”(或者说“生态元素”)的。例如,马克思认为,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是自然的一部分”,马克思还提出过“人与自然之间物质交换”的思想、自然生产力与社会生产力相统一的思想、物质循环利用的思想以及科学技术生态化功能的思想等等,恩格斯也提出过“人与自然和解”的思想。可见,认为马克思(当然也包括恩格斯)生产力理论没有生态意蕴的传统观点是不符合实际的。笔者认为,我们今天建设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实践需要从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库中不断汲取营养,将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中的“生态因子”在现时代发扬光大,充分彰显其现实意义和时代意义。
一、判断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生态意蕴的“标准”
说到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生态学意蕴,也许有读者总是会表示疑惑不解:马克思不是没有集中论述过生态问题吗?既然如此,马克思的生产力理论中又怎么会有“生态意蕴”呢?在解答读者的这一疑惑之前,我们不妨先来谈谈判断马克思生产力理论是否具有生态意蕴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笔者认为,判断马克思生产力理论是否具有生态意蕴,不能够仅仅看马克思是否对其进行过集中论述,而是应该看马克思对这一问题是否具有独到的见解,对这一问题的发展是否具有实质性的推动。事实上,马克思的确没有哪一篇文献是专门探讨生态问题的,但有关生态的思想因子却散见于马克思一生各个时期的著作中,不仅是马克思,恩格斯亦对生态问题提出过独到见解。从马克思早期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到晚年的《资本论》以及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等等,到处可见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生态学的思想元素或者说生态因子。一句话,生态问题作为一条“隐形的线索”贯穿于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始终。
当然,笔者也注意到,关于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生态意蕴问题并非无人涉足。事实上,学界也有一些学者开始对其作过一些初步探讨。但不可否认的是,迄今为止该领域的研究依然是学界的一个薄弱点。过去学者们往往从某个方面对其进行探讨,因此观点非常零散,还远远不成体系。笔者通过对以往的研究成果进行重新梳理和归纳,发现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的生态学意蕴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内容非常丰富,甚至可以构成一个庞大的体系。为简明起见,笔者将其概括为如下几个方面:自然界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物质前提;人与自然进行物质交换的思想;关于自然生产力与社会生产力相统一的观点;关于物质的循环利用思想;关于科学技术同样具有生态化功能的思想;以及关于人与自然相“和解”的思想等等。当然,马克思关于生态问题的思想因子也好,理论观点也好,远远不止这些,尚需学者作进一步的归纳和概括。
二、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中蕴含的丰富“生态因子”
(一)自然界乃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物质前提
第一,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马克思把自然当作人的衣食父母,认为自然界是人类生存的物质基础(或曰物质前提)。其实早在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就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这样谈道: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1]45类似的说法在马克思著作中还有很多,例如马克思还写道:“在实践上,人的普遍性正表现为这样的普遍性,它把整个自然界……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 [1]45马克思甚至更直截了当地说过:“人在肉体上只有靠这些自然产品才能生活,不管这些产品是以食物、燃料、衣着的形式还是以住房等等的形式表现出来。” [1]45明显可见:马克思认为,人类需要不断地从自然界获取物质资源,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命活动,甚至认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作为“人的无机的身体”,自然界乃是人的生命之源。倘若离开了自然界,人类便无法生存,当然更谈不上发展了。
第二,自然界亦是一切财富的源泉之一。马克思认为,财富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自然界和劳动共同构成使用价值的源泉。因此,自然界和劳动均为财富(即使用价值)的源泉。例如,早在1875年马克思就在《哥达纲领批判》中这样写道,“劳动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同劳动一样也是使用价值的源泉”。 [2]298而物质财富就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与之相类似,恩格斯也同样说过:“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它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 [3]不仅如此,马克思甚至还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 [1]42从这些论述明显可以看出,倘若离开了自然界这一“源泉”,人类社会的财富生产和财富创造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二)人与自然进行物质交换的思想
在马克思看来,生产过程是一种人与自然相互作用的双向机制,即人与自然之间相互进行物质交换、能量交换和信息交换的作用过程,而并非人类向自然界索取物质生活资料的单向过程。例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这样写道:“(劳动——引者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过程”,“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一般条件”。 [4]可见,马克思所理解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改造”与“被改造”的关系,二者之间乃是一种相互依赖、相互影响的双向关系,人和自然之间每时每刻都在物质、能量乃至信息上进行充分而又密切的相互交换。
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进行物质交换的思想,日本学者岛崎隆曾给予很高的评价,岛崎隆在其论文《马克思的实践唯物主义与环境思想的形成》中写道:“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把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扩展到更广阔的人类生活的整体——这就是生态学意义上的广义的物质变换。” [5]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的重要代表A·施密特也高度评价了马克思关于“物质变换”的概念。例如,A·施密特在其《马克思的自然概念》一书中就曾经这样写道:“马克思使用‘物质变换’的概念,就给人和自然的关系引进了全新的理解。” [6]
(三)自然生产力与社会生产力相统一的思想
将“生产力”简单等同于“社会生产力”,这是传统生产力观的一个“通病”。可是在马克思看来,“生产力”与“社会生产力”并非一码事。仅强调社会生产力当然是“不完整”的,因为除了“社会生产力”,还有“自然生产力”,马克思视域中的生产力乃是“自然生产力”与“社会生产力”的有机统一。例如,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这样写道:“劳动生产力是由多种情况决定的,其中包括: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以及自然条件。” [7]在这里,马克思讲到了劳动生产力的五个方面,如果说前四个方面涉及的是“社会生产力”的话,那么第五个方面即“自然条件”所涉及的当然就是“自然生产力”了。因此,只有将“社会生产力”与“自然生产力”有机地统一起来加以理解,才比较符合马克思的原意。但遗憾的是,长期以来,学界往往将生产力的概念简单地等同于社会生产力,这显然是缺乏文本依据的,也是对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片面理解所致。
(四)物质循环利用的思想
“垃圾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这是今天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但如果认真研读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话,便不难发现,其实类似的观点一百多年前就在马克思那里初具雏形了,不妨举例一二。例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写道:“所谓的废料,几乎在每一种产业中都起着重要的作用。” [8]117关于物质的循环使用,马克思还说过:“所谓的生产废料再转化为同一个产业部门或另一个产业部门的新的生产要素;这是这样一个过程,通过这个过程,这种所谓的排泄物就再回到生产从而消费(生产消费或个人消费)的循环中。” [8]95这实际上已经初步地表述了“物质循环利用”的思想。在马克思看来,物质循环利用至少有两大优点:第一,可以有效地减少环境污染,缓解经济发展对生态环境产生的压力;第二,是节约资源的有效手段。不仅如此,马克思还明确区分了两种不同类型的节约,即“通过生产排泄物的再利用而造成的节约”以及“由于废料的减少而造成的节约”,马克思认为“后一种节约是把生产排泄物减少到最低限度和把一切进入生产中去的原料和辅助材料的直接利用提到最高限度” [8]118。中国目前正大力提倡和发展的“循环经济”便是马克思关于“物质循环利用”思想的创造性运用,我们在发展循环经济的实践中理应从马克思的思想库中汲取丰富的“养料”。
(五)科学技术生态化功能的思想
科学技术是一把公认的“双刃剑”,其本身并无所谓“好”或者“坏”,关键取决于如何运用它。对科学技术的片面使用当然会造成生态问题,然而,如果运用恰当的话,科学技术亦可实现其另一项功能——生态化功能。说到这里,也许有读者会表示不解了,科学技术怎么还有生态化功能呢?我们不妨来看马克思的两段论述。例如,马克思这样指出:“它(指化学工业——笔者注)不仅发现新的方法来利用本工业的废料,而且还利用其他工业的各种各样的废料。” [8]118马克思还这样写道:“废料的减少,部分地要取决于所使用的机器的质量。……还要取决于原料本身的质量。而原料的质量又部分地取决于生产原料的采掘工业和农业的发展(即本来意义上的文明的进步),部分地取决于原料在进入制造厂以前所经历的过程的发达程度。” [8]118-119在马克思看来,由于科学技术的进步,能够更大限度地实现“变废为宝”,工业废料能够得到更大程度的利用。而废料的减少,一方面可以减轻对环境的污染,另一方面也是能源资源利用效率提高的外在表现,可谓“一举两得”。这就是马克思关于科学技术生态化功能的基本思想。
如今,世界范围内越来越多的学者认同了马克思关于科学技术生态化功能的这一观点。例如,美国著名的未来学家赫曼·卡恩亦这样认为,当今世界尽管出现了资源危机和环境危机,但高新科技的发展不仅能够提高资源的利用率,而且还能研发出新的清洁能源,从而逐渐克服危机所带来的困难。无独有偶,著名未来学家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以及甘哈曼在《第四次浪潮》中也都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实际上,这些未来学家提出的所谓的“未来学观点”在马克思著作中早就有“原型”了。
(六)人与自然“和解”的思想
在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看来,我们人类在改造自然的实践中,必须正确认识和充分尊重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或曰“自然法则”),惟其如此,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才是可能的。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中的“生态警告”至今仍然具有重要的警示意义,恩格斯告诫世人说:“……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 [2]383另外,笔者还注意到,恩格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一文中还提出了著名的“两个和解”的思想:“我们这个世纪面临的两大变革,即人类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 [9]而要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首先当然就要尊重自然、善待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一百多年前的告诫依旧发人深省:“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象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 [2]383-384换句话说,自然界并非我们人类的对立面,人类并不是自然界以外的人,因为我们人类就生活在自然的“怀抱”之中,“自然-社会-人自身”本来就是一个统一的有机整体。
不仅如此,马克思恩格斯还主张正确认识和运用自然规律,按客观规律办事。所谓规律,乃是指事物内部内在的、本质的、必然的联系。规律具有客观性,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因此人类办事情一定要遵循自然规律,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谆谆告诫千万不可忘却:“不以伟大的自然规律为依据的人类计划,只会带来灾难。” [10]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还通过举例的方式来说明这一道理,恩格斯说:“美索不达米亚、希腊、小亚细亚以及其他各地的居民,为了得到耕地,毁灭了森林,但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些地方今天竟因此而成为不毛之地,因为他们使这些地方失去了森林,也就失去了水分的积聚中心和贮藏库。” [2]383毫无疑问,这是人类违背自然规律所带来的“灾难”,也是自然界对人类的“惩罚”。因此,人类的眼光应当放长远一些,不能够只顾眼前利益,而应更加注重长远利益。对此,恩格斯也精辟地指出:“……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又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 [2]383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些都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在一百多年前向我们发出的“生态警告”。这些“生态警告”即便是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也是富有创见的,这充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在“生态”问题上的“真知灼见”,或者说是“远见卓识”。
三、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中“生态因子”的现实意义和时代意义
通过上述分析不难看出,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中的确蕴含着丰富的生态因子,这些生态思想对我们今天建设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实践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将“生态文明建设”写进党代会报告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十七大报告这样指出:“建设生态文明,基本形成节约能源资源和保护生态环境的产业结构、增长方式、消费模式。” [11]党的十八大则将“生态文明建设”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一道纳入社会主义“总布局”加以布署。十八报告指出:“建设生态文明,是关系人民福祉、关乎民族未来的长远大计。面对资源约束趋紧、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系统退化的严峻形势,必须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努力建设美丽中国,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 [12]这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美丽的生态图景。党的十八大报告还这样写道:“要按照人口资源环境相均衡、经济社会生态效益相统一的原则,控制开发强度,调整空间结构,促进生产空间集约高效、生活空间宜居适度、生态空间山清水秀,给自然留下更多修复空间,给农业留下更多良田,给子孙后代留下天蓝、地绿、水净的美好家园。” [12]
无论是十七大对生态文明建设的布署也好,十八大对生态文明及美丽中国的论述也罢,都是对马克思生态思想的继承和创造性发展,是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中的“生态因子”在现时代的发扬与光大。当然,马克思包括恩格斯关于生态问题的思想因子还有很多,需要我们不断地去发掘和探索。同时,要将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思想与中国具体实际和时代特征相结合,创造出一套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生态文明理论,充分彰显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中“生态因子”的现实意义和时代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