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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剧“中兴”:甲寅还是癸丑?

2015-03-28周逢琴

关键词:演剧新剧剧社

基金项目:四川省教育厅重点项目“民初戏曲和话剧运动及二者之关系研究”(编号: 14SA0044),西南科技大学博士基金项目(编号:12sx7112)

收稿日期:2014-12-16

作者简介:周逢琴(1973-),女,安徽无为人,文学博士,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1914甲寅年,新民、民鸣、启民、开明、春柳、文明六大剧社在沪上联合演剧,新剧(也称“文明戏”)一时盛况空前,文学史称“甲寅中兴”。新剧于甲寅年“中兴”,似乎是没有疑义的,但是王凤霞的《从〈申报〉广告看“文明戏”称谓的变化(1906-1949)》 [1]一文中说:“1913年‘新剧中兴’开始后,各个剧团在《申报》上刊登广告极为普遍”,这就把新剧中兴的时间推到了1913年。新剧中兴,究竟是在甲寅年还是癸丑年呢?

一、新剧的1913年

一般而言,始盛而衰,再次出现繁盛的情况,可以称为“中兴”。新剧既有中兴,中兴前的新剧界,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朱双云在《新剧史·春秋》中记各剧团活动编年较详,综合他的记录来看,新剧从1899年发端起,基本上处于一种跌跌撞撞“屡仆屡兴”的发展情势中。辛亥革命之后的两年里,新剧剧社如开明社、新剧同志会、醒世新旧团、进化团等,分别在沪、皖、浙、豫、苏等地演出,除了在少数地区“卖座尚盛”,在沪上——这个新剧的大本营里,演出的结果常常是“卖座寥寥”“所得无几”,或“旋即失败”,或“不受观者欢迎即辍”。 [2]癸丑上半年,新剧一度处于低迷的状态,欧阳予倩《谈文明戏》中也说到,“1913年的上半年上海的新剧呈现了一时的沉寂。” [3]但是,这种沉寂在下半年就被打破了。

1913年8月,郑正秋等人组织了新民新剧研究所,先是在兰心戏院,后在谋得利戏院,演出他自己编剧的《恶家庭》。《恶家庭》意外地卖座,后来连续编演到10本之多,商业赢利也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所以,时任新民社秘书的朱双云,被人称为“新剧中兴之健将” ①,他在《新剧史·春秋》里及时记载了这一笔:“(癸丑)秋七月,郑正秋创新民社,新剧中兴于上海。” [2]朱双云说得很明确,新剧是随着新民社的成立而及于中兴,《新剧史》中也多次以“中兴”一词属郑正秋及其新民社。可以认为,朱双云是“中兴说”的始作俑者。以《新剧史》观之,新剧中兴更像是“癸丑中兴”。

上海新剧的1913年确实有中兴迹象。有新民社成功的经验在前,剧团、剧社都闻风而起,“继起者有经营三之民鸣社,孙玉声之启民社,林孟鸣之移风社,而开明社遂返自蜀,同志会亦返自湘矣。” [2]详细点说,1913年10月,启民社成立, [4]11 月28日,民鸣社成立,1913年12月10日起,移风新剧社在《申报》发起征招新社员广告,“移风”也就是参与联合会演的六大团体之一的“文明”新剧团。此外,还有溥化社、高等新剧团、竞化社等剧社成立并开演。 [5]在新民社的影响下,有六家沪上剧院开演新剧,外地演出的老牌新剧社也受吸引而归来。虽然有的剧团如昙花一现,但在癸丑年底之前,后来所谓“甲寅中兴”最著名的六大团体已经齐聚沪上,并开始作演出的准备了。

当年历经了“中兴”的剧人,也大多认为“中兴”自1913年始。例如启民社周剑云在1914年10月《繁华杂志》第2期上著文说:“自郑正秋氏创办新民社于谋得利后,新剧界之十里遂弥漫于春申江上。”文章以“周年”作结的方式,回顾海上新剧一年来“中兴”的盛况;1914年底,该社的昔醉也发表了一篇《论各剧社营业衰败之原因》:“新剧中兴,屈指已逾一载,此一载中,或存或亡,前仆后继,不知经几许风波。” [6]从剑云的“一年来”,昔醉的“逾一载”等表述上,可以推断,关于新剧“中兴”的时间,他们大致认同朱双云《新剧史》的说法,将1913年视为新剧中兴的起始。

大概是在甲寅上半年,新剧的演出达到了空前之盛,发展势头堪称“迅猛”,诚如王凤霞所证,“1913年秋季以来,逐步走向商业化的文明新剧以及非商业化新剧风起云涌,确实可以称为‘中兴’,这种迅猛势头在1914年甲寅年表现得最为突出。” [4]甲寅盛况的标志就是六大剧团联合演剧,朱双云的《新剧史》对此有简记:“甲寅春三月,新剧公会成立。夏四月十有一日,新民、民鸣、启民、开明、同志、文明六大团体,联会演剧于民鸣社。”周剑云则热情洋溢地记述道“六大团体假座民鸣社联合演剧(时在四月十一),所演三大名剧为《遗嘱》、《肉券》、《恨海》,人才济济,绝后空前,殊为新剧界放一异彩。” [5]这大概可以解释,新剧中兴的时间始于癸丑下半年,但又有约定俗成的“甲寅中兴”一说。正是由于“联合演剧”,早期新剧培养、磨练出的人才荟萃于同一舞台,集中地展示了新剧艺术的魅力,这种情形不但在当时观众看来,是极一时之盛,在亲身参与的新剧家心目中,更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中兴”风云。所以朱双云、周剑云、凤昔醉、欧阳予倩、徐半梅这些不同剧社的新剧家,会有一个共同的“中兴”回忆。

二、新剧的1914年

因为甲寅年是新剧发展的鼎盛时期,“甲寅中兴”的提法就很好理解了,在今人所撰的文学史中,几乎一直沿用着这一名词。不过,对于新剧“中兴”持续的时间,亲历过的人却有着不同的意见。《新剧史》1914年8月临近出版时,朱双云已经对新剧中兴充满担忧,他看到了“新剧已跻盛域”,但是更看到所谓“新剧家”有的只盯住茂利,注重营业,有的生活腐化,真正愿意对新剧艺术加以研究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大声疾呼:“天下事不进则退,长此以往,新剧之失败,指日可待矣,可不惧哉!” [2]似乎是身在繁华之中,却感受着大厦将倾的危机;另一位新剧家徐半梅在《中国话剧诞生史话》中模糊地提到:“这种现象(指新剧大盛),大约有一二年光景?” [7]而欧阳予倩则认为1913年至1916年下半年,新剧处于最盛时期。这种分歧可能是由于欧阳予倩正处于个人演戏的上升阶段,他仍然留在上海,继续他的新、旧两栖演剧事业,也许并没有深切感受到新剧衰落的气氛吧。

事实上,对于大部分关注新剧发展的人来说,这次“中兴”一方面使他们振奋,另一方面更使他们担忧。署名“肝若”的作者说:“今日之个中人,往往故步自封,不肯略加研究,以臻尽善,故一般人之对于新剧素具热忱者,咸戚戚然引以为忧,盖惧其不进则退,终有失败之一日。”又说:“现在上海新剧已渐渐有失败之势,较之上半年,其盛衰情形历历可按。苟个中人犹不自惕励,则俗语所云‘打碎饭碗头’之日正在眼前,又恶能向旧剧界分一杯羹耶?” [8]在剑云《海上新剧界一年来之现象》和昔醉的《论各剧社营业衰败之原因》等文中,也都透露出,在甲寅下半年,一度中兴的新剧已经渐呈衰落之象。

六大剧团在会演之后,陷入让人失望的内讧当中,周剑云《海上新剧界一年来之现象》中记录会演之后的情形说:“惜某某二社意见分歧,各不相下,每逢开会辄缺席不到,不则为无理之争辩,某报更从而破坏之,而二社之恶感乃愈深。联合云乎哉!内讧而已矣。未几,正副理事及会计文牍庶务交际各主任皆相继辞职。评议长冯君遂会同各剧社代表公决解散。”又说,“六大剧团会演后之一星期,又有新民、民鸣、开明三家,假座歌舞台会演,为某学校筹助经费。四月,文明辍演,五月开明辍演,又,五月郑少赓柴晓云办觉民大戏院于歌舞台,江西路有商民新剧社出现,不一月皆辍演。有民化社者,见猎心喜,亦假群乐开演日戏,只一星期即止……六月,新民全体赴汉,东方新剧社搬入演剧,二旬即闭幕。” [5]可见,新剧又回到了中兴之前屡兴屡仆的状态。

昔醉也曾详细列举甲寅下半年各剧社的动向,并与旧剧界作了对比,曰:

如启民开幕五阅月而停演,开明两易其地,终归失败,觉民、商民等社,类皆昙花一现,霜钟则开幕未久,经理竟至出走无踪。南市之申舞台及大观,为日无多,近亦相率辍演。新剧事业之不易创办,于此可概见矣!惟新民、民鸣以及春柳三社,相持最久,而名誉亦属最著。民兴最后崛起,魄力亦甚伟大,足以称雄于时。至于优胜劣败,天演淘汰,此果日后必然之事,今且毋庸预测。惟记者闻近来各剧社之营业似均不甚发达,新民由汉返申,匆促开幕,致卖座甚属寥寥,现虽稍见起色,然总远不如春间之盛;民鸣则除演《西太后》可以叫座外,余日亦惟平平;春柳生涯亦甚清淡;民兴则恃“男女合演”四字,略可号召,然亦较胜于今春民鸣在此开演之时。嗟乎!曩者社会欢迎之新剧,曾几何时而竟具呈衰败之象,一至于此!反不如旧剧界第一台永记开幕,座为之满;大舞台刘鸿声来沪,一般戏迷者趋之若鹜;凤舞台王克琴登台,魔力甚大,后至者几无容足之地。虽曰沪人厌故喜新,以是欢迎新剧之心渐淡,然旧剧相沿更久,沪人何又百观不厌?是则新剧必有致人厌弃之故,以致江湖日下,有令人不堪回首之嗟。 [6]

新剧衰败的原因,当时一般认为是由于新剧自身的堕落(对于堕落的新剧,后人更愿意称之为“文明戏”),有人感叹当时新剧之社会功用缺失,丧失了社会教育的“利益”,新剧的身手、色相,亦只能譬诸娼妓卖笑。新剧剧本也匮乏,往往陈陈相因,意味为之索然。新剧为迎合观众的通俗口味,大量炮制爱情家庭戏,有时只能从当时报刊上的言情小说取材,甚至直接搬弄旧小说和旧淫戏。当时有剧评批评说:“不得已而求其近似者,则旧小说尚焉。‘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愚夫愚妇之所艳说,盲姑骏竖之所熟读,于是乎咸为新剧之好材料。甚而至于《珍珠衫》《杀子报》等向干禁令之旧淫戏,为一般下流社会人所最欢迎者,亦且大书特书以号之于众,曰重排,曰改良,究竟此等旧小说与旧淫戏经诸大新剧家重排改良以后能使社会上获得何种之利益,实为吾人之一大疑问。” [8]

新剧“中兴”迅速衰落的原因,以后来者观之,还有剧本缺乏且不规范,演员鱼龙混杂,剧社盲目竞争,剧团内讧等等诸多原因,但是最根本的原因应该是艺术品格的丧失,或如徐半梅在《中国话剧诞生史话》中说的,是商业赢利和艺术追求之间的矛盾没有得到解决。盛极一时的“中兴”,表面的繁华之下,掩盖着一个巨大的矛盾,注重营利,只求卖座,既是繁盛之因,也是衰败之因。新剧在走向商业化之后,完全处于两难境地,要营业还是要艺术,成了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新剧根基不稳,很快就面临着名声扫地的厄运。1915年出现的笑舞台,虽然在商业演出上有过一段辉煌,成为文明戏坚持最久的阵地,但它已经错过了沪上新剧的黄金时代,也无力挽回新剧中兴落下去的大潮。所谓的“甲寅中兴”,短暂到甚至没持续到甲寅这一年结束。

从上述辨析可知,甲寅中兴,是指起于1913年下半年,持续时间大约一年多的新剧之一时盛况,它以1913—1914年大量剧社的成立和演出为特征,以甲寅年六大剧团联合会演为发展顶峰。“甲寅中兴”,这一提法虽不完全恰切,但是流传极广,从来都是指新剧的中兴,约定俗成,是可以继续沿用下去的。但如果再扩延其概念,则会增加不必要的迷惑,陈方竞先生在《民初上海文学‘甲寅中兴’考索》中说:“‘甲寅中兴’主要表现在‘言情小说’创作和‘家庭戏’演出两个方面”, [9]将“甲寅中兴”这一概念用来表达除新剧之外,包括言情小说的“上海文学”的中兴。笔者认为,“甲寅中兴”还是用以指历史上的海上新剧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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