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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如何把“思想的内涵逻辑”改造为“历史的内涵逻辑”*——论马克思对德国哲学的批判继承

2015-03-28,孔

湖湘论坛 2015年3期
关键词:对象性费尔巴哈黑格尔

张 严 ,孔 扬

(1.吉林大学,吉林 长春 130012;2.空军航空大学,吉林 长春130022)

究竟如何理解黑格尔《逻辑学》之于马克思《资本论》的理论先导意义?做一个最简捷的概括也许是:《逻辑学》的内涵原则为马克思所继承;《逻辑学》的纯思属性则为马克思所摒弃,马克思把思想的内涵逻辑发展成了历史的内涵逻辑。

一、费尔巴哈“感性对象”解释原则的双重翻转意义

德国古典哲学的逻辑学改造之路,其主线是对人的创造性“想象力”之谜的揭示,而谜底被归结为知性直观的能动活动,它的作用不仅在于连接知性与直观,而且在于凭借知性自我意识的自发性能动地创造出客观对象来。大体上看,这就是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从康德的图型、想象力学说中发展出来的一条思路。[1]不过直到黑格尔,这一思路都是在“理性”(“知性”)创造“感性对象”(“自然”)的唯心主义框架内进行的,只是到了费尔巴哈这里才发生了一次“自下而上”(从感性到理性)的解释路径倒转——当然,费尔巴哈没有同时把握住最为宝贵的能动性遗产。由于费尔巴哈是第一个对黑格尔展开真正意义上的批判的人,所以把握住费尔巴哈的功绩与局限,是把握住马克思“从思想到历史”的内涵逻辑改造的前提。

费尔巴哈的哲学原则是“感性对象”原则。他认为,主体一定会与主体所固有的本质发生本质的关系。费尔巴哈的感性——对象性原理在专指思辨唯心主义的同时,也将德国古典哲学的“主体”概念完全颠覆了。但费尔巴哈在作出这一发现后就停滞不前了,他满足于或者说局限于指出这一结果,而不是进一步挖掘导致这一结果的世俗原因,他还不能把他所“恢复”了的“人”理解为现实的、从事着创造性活动的人。费尔巴哈(一切旧唯物主义)的缺点在于遗失了德国古典哲学中最为宝贵的关于人的能动性理解,他只是以直观的形式去把握人的对象性存在。[2]所以,从由黑格尔到马克思的中介意义上看,费尔巴哈“感性对象”原则具有积极和消极两方面的“翻转”意义。积极方面是他以感性原则“扩大”了哲学对于主体的理解,把主体从一个狭隘抽象的纯粹思维的东西变成了以全部感觉和思维去接触世界、把握世界的存在者,并且感性是第一性的,思维是第二性的,这就使德国古典哲学中那与大地隔绝的头脑首次以脚着地,这是一个积极的“翻转”。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恩格斯说《基督教的本质》这本书的出版,对唯物主义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马克思曾经热烈地欢迎这种新观点”[3]P222。消极方面是费尔巴哈又“缩小”了哲学对于主体的理解,他在反对以纯粹思维去定义人的唯心主义错误的同时,连同唯心主义千辛万苦而探索得来的关于人的能动性、创造性研究成果也忽略了。

二、马克思对内涵逻辑能动性之源的重新奠基

德国古典哲学逻辑学改造的核心内容是寻找人的创造性何以可能之谜,费尔巴哈显然不是行走在这一路径上,或者说他意识不到这个让黑格尔等大哲呕心沥血的难题之重大意义。但是,他对于人的本质的“感性对象”理解却使行走在逻辑学改造之路上的马克思获得了全新的启示:要以感性能动性为理性能动性、从而为全部的能动性奠基。

马克思说,“《哲学全书》所体现的就是哲学精神的本质,不过是展开来叙述的,它将哲学精神实现了自我对象化;而哲学精神不过是……异化的宇宙精神。”[4]P98这无疑是在揭露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主义本质,但与费尔巴哈不同,马克思把深一层的理论关切放在了批判地改造辩证法方面,放在了论证黑格尔那里被抽象肯定的、费尔巴哈那里被简单否定的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其真实来源怎样,它如何能够真实地运动起来、燃烧起来,从而使现存世界革命化方面。《精神现象学》写到:“理性的自我意识通过其自身的活动而实现。”[5]P232黑格尔的自我意识或精神,是能动的、自我否定的精神,它必然要使自己异化出去,在它物中确立自己,再重新返回到自身:它的存在方式就是异化和异化的扬弃——否定之否定。它天才地猜测到了世界对于人、人对于世界的生成关系。黑格尔的能动原则是对生命、历史的自我否定与自我超越的矛盾的探讨,它尤其以德国时代精神为内容而注入不竭的思想源泉。[6]马克思则要把抽象能动性还原为现实的东西,从而发掘出辩证法否定性的推动力创造力得以形成的结构来源和得以承载的真实根基(=对象性活动=感性活动=实践=历史)。

首先,黑格尔是“精神”的异化,马克思是“人的本质”的异化,马克思先确定这个本质之后,才去寻找实现人的本质的方法。这是通过对黑格尔“双重错误”的克服来完成的。黑格尔的第一个错误在于:他把异化理解为“只是纯粹的即抽象的哲学思维的异化”[4]P99倒了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马克思针对黑格尔的精神异化学说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人的本质的异化,不是思维领域中的现象,而是人的本质通过私有制和异化劳动,“以非人的方式同自身相对应的对象化”[4]P99。黑格尔上述基本错误决定了他的另一个错误——“对于人的……本质力量的占有,首先不过是那种在意识中……的占有”——针对这一点,马克思也明确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感性意识所指的人的感性意识,而不是一种抽象的感性意识,……要想实现真正人的现实的道路,需要依靠宗教、财富等”。[4]P99-100马克思发现了使人的本质现实化的道路,他是将黑格尔的精神异化观颠倒之后才发现这一道路的——感性活动的扬弃作用,这是对第一手稿中“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的理论呼应。

进而,马克思提出了实践观念,前提是先将劳动的对象化和劳动的异化区分开,初步建构起,希望通过新的解释原则(感性活动原则)解开“否定如何可能”的辩证法之谜。马克思指出,黑格尔“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他只看到劳动的一个方面,即积极的方面,忽视了它消极的方面”[4]P101。而马克思则明确区分了劳动“积极的方面”——对象化,和劳动“消极的方面”——异化。劳动对象化概念的进一步飞跃,就是马克思哲学革命的理论制高点:实践(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表述,在《形态》中则彻底扬弃了残留的抽象主客结构外观,而被把握为不断发展着的历史活动)。马克思是通过把抽象的精神劳动改造为客观对象化活动,来充实“对象性活动”概念的。黑格尔创造的绝对观念理性能动原则,马克思站在费尔巴哈的立场思考,将这一原则与英法唯物主义的经验证实原则结合在了一起,指出人的“对象性的产物仅仅证实了它的对象性活动……完全的自然主义或者完全的人道主义,与唯心主义、唯物主义都有区别,却有把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结合在一起的真理……世界历史的行动只有在自然主义这一理论下才能够得到最好的解释”[4]P105。

至此我们看到,黑格尔所隐匿的、青年黑格尔派无力发掘的、费尔巴哈遗漏的否定的辩证法的结构来源,终于被马克思历史性地解蔽了:它正是人的感性的、自由自觉的对象化活动即广义劳动本身。人的对象性活动,就是自为主体不可遏制地向自在客体的运动,自在客体由于人化所带来的物质成果又回归到主体本身,达到主体客体化与客体主体化双向运动的统一(私有制条件下的异化劳动则为“反客为主”);人最终只能以客观的感性活动(人与世界的真实接触)为根本方式,而不能以抽象理性思维为根本方式确证人的真正能动性;这样意义上的“人自己”的否定之否定同时也就是“人化世界”的辩证运动,现存世界革命化的过程就是人的对象性活动本身。[8]黑格尔猜测到了历史的否定运动的外观,但他的否定原则缺乏感性、肉体的人这一活动的根本;费尔巴哈直观到了历史的否定运动的真实载体,却遗忘了否定性本身(缺乏人的能动性)。到马克思这里才真正达到了否定的现实性与否定的革命性的统一,“对象性活动”的否定之否定就是辩证法否定之否定精神的结构来源。

概言之,黑格尔对概念的“外化”理解中具有以能动活动来实现人对世界、世界对人的生成关系的天才猜测。马克思站在哲学新基地之上,唯物主义地改造了黑格尔异化扬弃理论的积极方面。马克思要用现实的人类对象性活动,去代替黑格尔抽象的概念运动而作为新中介,去阐释和统一人、社会和自然之间的真正关系。[8]对象性活动作为人的本质的即否定性的存在方式,构成了辩证法否定之否定的结构来源;对象性活动所依托的人的生存论本体,构成了马克思辩证法理论的真实根基。

三、历史内涵逻辑的真实意义及其《资本论》呈现

概括一下马克思以“历史”(感性活动)原则对黑格尔“思想”的内涵逻辑进行的改造就是:马克思说明概念否定性的辩证运动如何可能时,所运用的是对象性活动的内在矛盾还有历史发展,而不是用概念的辩证运动去说明人类对象性活动的内在矛盾。黑格尔是用思维规定感性,用概念去规定非概念物,马克思则是用非概念的、反而是概念之源的历史(活动)去规定概念本身。正像哈贝马斯所总结的,这种改造事实上不是在逻辑学中,而是在经济学中完成的。从康德到黑格尔对内涵逻辑的求索最终指向一种人的原生的创造力,这一发展方向不断撞击着自己的界限——纯粹思维的王国。到马克思这里,则实现了从理性能动到感性能动作为创造力之源的飞跃。《手稿》写到:“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对对象的占有”,“人的现实也是多种多样的,是人的能动和人的受动”。[4]P85

马克思毕40年之功于《资本论》的创作。所以本文最后想举《资本论》手稿中的一例,阐发一下马克思后来对历史内涵逻辑的艺术呈现。《1857-1858年手稿》写到“货币章”时,马克思在勾勒出货币范畴内在矛盾“向外”演进的总线索后又警示自己:“在结束这个问题之前,需要先纠正一下唯心主义的叙述方式,这种叙述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会让大家歪曲对该思想的理解,大家以为该思想思考的仅仅是一些概念规定,以及这些概念的辩证法。所以,最主要的是要明白这种说法:第一步,产品(或活动)变为商品;第二步,商品变为交换价值;第三步,交换价值再成为货币。”[9]P101

这里马克思自我检讨的意思应该是,“货币”等概念虽因“自身”所包含的矛盾而运动,但这种运动并不是因为作为思维规定的概念“自己”具有原动力,而是它所表达的存在规定(现实货币的运动和推动其运动的人的经济活动)具有原动力,概念运动只是存在之运动(历史活动)的能动反映。[10]所以“首先”要“弄清”“产品成为商品”等“说法”其真实意义在于人的经济活动使得“产品成为商品”,而不是作为思维范畴的“产品”自己就变成了“商品”——如果没有现实交换活动的发生,“产品”不可能自发变成“商品”,比如在无普遍交换行为的原始社会状态下。

当然,马克思之所以在自己的叙述中险些造成“只是概念辩证法”的假象,关键在于他强调在观念上把“产品”作为“商品”的极端重要性。比如《剩余价值理论史》写到,“产品这个词掩盖了商品的本质和商品中包含的矛盾”[11]P572,意思是说,“产”品(Product)在概念构成的角度上看是“生产”即人的自然活动的“产”物,是一个适合于各种社会形态的通用范畴,而在资本主义社会当中使用“产品”一词,就把它的特殊形态、作为专门用于交换的“商”品(Commodity)之本质掩盖了。所以,体现概念内涵的新逻辑就要求必须把资产阶级经济学的“产品”概念发展成为“商品”概念。经济范畴以仿佛是范畴“自身”辩证运动的形式,去反映人类历史活动的内在相关性与规律,这就是《资本论》“历史内涵逻辑”的实质。

[1]孔扬,姜大云.历史唯物主义与历史目的论的真实关系——从马克思对“异化”范畴的三次运用来看[J].长白学刊,2013,(1).

[2]高飞.马克思资本批判的逻辑主线[J].长白学刊,2014,(2).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5][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6]高广旭.辩证法何以是存在论逻辑——从黑格尔革新传统辩证法的视角看[J].长白学刊,2014,(6).

[7]崔平.道德概念外延过宽与道德麻木[J].长白学刊,2014,(1).

[8]孙铁骑.哲学的意义追问[J].长白学刊,2014,(4).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0]贾丽民.反思达致真理:马克思《资本论》的思维方式意涵[J].学习与实践,2013,(4).

[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Ⅱ)[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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