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国现代文学的三次俗化浪潮
2015-03-28余礼凤
试论中国现代文学的三次俗化浪潮
余礼凤
(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公共课教学部,广东深圳518029)
摘要:现代文学在其发展过程中经历了三次通俗化浪潮:首次是五四前后,伴随着平民文学、通俗文学概念的生成和出现,一些文人学者热衷于民间歌谣、儿歌等的收集或出版工作,为通俗文学寻找民间化特质;第二次是二、三十年代之交,文坛中关于大众语的争论,为通俗文学寻找到了大众化特质;第三次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文学通俗化与大众化论争,为通俗文学注入了农民化、市民化特质。在这三次俗化浪潮的推动下,现代文学逐渐脱离精英轨道,朝着大众能接受的常态文学领域迈进。
关键词:俗化;民间化;大众化;农民化;市民化
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中充满了文学通俗化浪潮。每当文学因为日益典雅高深而失去民间的生机和远离民众的兴趣时,俗文学便会在理论上向雅文学提出挑战,争取自己在文学领域的一席之地,力图动摇雅文学的正统地位。在俗文学的强大攻势下,雅文学只好放下原先死板板的长面孔和说教嘴脸,改向民间或民众文学汲取滋养,努力使自己的创作接近民间或民众形式以适合大众的阅读兴趣与审美心理。不管采取何种方法,其结果往往殊途同归,即让文学走出典雅高深,趋向通俗平易。这些都可以归之于使文学通俗化的努力。
在现代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中,文学通俗化的努力大约有三次浪潮。首次是五四前后,伴随着平民文学、通俗文学概念的生成和出现,一些文人学者热衷于民间歌谣、儿歌等的收集或出版工作,为通俗文学寻找民间化特质;第二次是二、三十年代之交,文坛中关于大众语的争论。这次争论把五四前后所说的“白话文学”,与读者的“大众”身分直接相联系,使得“通俗”有了具体的文学对象,为通俗文学寻找到了大众化特质;第三次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文学通俗化与大众化论争,其声势之大,参与者之众,波及到战时的各个区域,为通俗文学注入了农民化、市民化特质。
一、歌谣运动的民间化特质
中国自古以来就非常重视民间民族歌谣的采集整理。我国第一部现实主义著作——《诗经》,就是来源于对民间民俗歌谣的记录。汉代官方还专门设置采风的官吏采集民间歌谣,分析民意。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大多数民歌是任其自生自灭而大量湮没,即使采风问俗也是为了“观风俗,知得失”,并非真正立足于民间的立场。真正从民间立场上搜集整理民间歌谣的是北京大学一批激进文人于1918年开展的向全国征集近世歌谣的运动。这场运动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场以现代民主意识和科学手段走向底层民众文化审美空间的伟大尝试,它开启了现代文学的俗化大门。
“五四”歌谣运动开始于一场著名的“雪后谈话”。“雪后谈话”之后,征集歌谣的倡议立即化为行动。在校长蔡元培的大力支持下,1918年2月1日在《北京大学日刊》上发表了由刘半农起草的《征集全国近世歌谣简章》。由此,采集、整理、研究民间歌谣、故事、谚语等民间文化的热潮就开始了。简章对歌谣搜集提出了一些基本的原则,即尊重民间歌谣的天然本真特性,规定入选之歌谣当为“有关一地方、一社会或一时代之人情风俗政教沿革者;寓意深远有关格言者;征夫野老游女怨妇之辞,不涉淫亵而自然成趣者;童谣语,似解非解,而有天然之神韵者”,而且“歌辞文俗一仍其真,不可加以润饰。”[1]北大歌谣征集活动发起后,立即得到了全国各地的积极响应,成果颇丰。据钟敬文统计,“歌谣研究会前后共收到歌谣一万三千余首。出版物除《歌谣》外,还印行过一个《歌谣纪念增刊》及《吴甲歌集》、《孟姜女故事的歌曲》、《看见她》(《一首歌谣整理研究的尝试》)等专册。有许多编好预备出版的集子,因为限于经济,结果没有印出来(有些后来由广州中山大学民俗学会刊行)。”[2]
歌谣征集活动仅是北大歌谣运动的开始,将这一运动逐步引向深入的是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的成立。1920年12月15日,《北京大学日刊》发表了《发起歌谣研究会征求会员》的启事,邀请“同学中有研究歌谣的兴味者自由加入,共谋进行。校外有热心的人,也可以由会员介绍入会”。[3]1920年12月19日,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成立,由沈兼士、周作人总负责。1922年,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成立,歌谣研究会划归国学门,由周作人负责。1922年12月17日创办了《歌谣周刊》,由周作人、常惠任主编。在《发刊词》中,作者明确提出歌谣征集活动有两大目的:“一是学术的,一是文艺的。”[4]1925年5月11日北大文科研究所国学门开会议决,《歌谣周刊》归并《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周刊》。1925年6月28日《歌谣周刊》停刊。1936年3月,《歌谣周刊》复刊。在二卷一期上胡适撰写了复刊词,“我们现在做这种整理流传歌谣的事业,为的是要给中国新文学开辟一块新的园地。……”[5]胡适所谓的“给中国新文学开辟一块新的园地”实际上就是要为中国新文学输入“俗”的养分,从而为现代文学俗化转型准备条件。时隔一年后的1937年4月3日,《歌谣》周刊三卷一期上登载了朱自清的《歌谣与诗》一文,这两篇文章是两位学者对歌谣运动的盖棺论定式的总结,标志着歌谣运动的谢幕。
北大歌谣运动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场现代民主意识和科学手段走向底层民众文化审美空间的伟大尝试,开启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次通俗化浪潮。歌谣运动领导者们在舆论上的大声疾呼、思想理论上的搏斗和包括搜集研究阐释等富有成效的工作,从根本上动摇了雅文学的统治地位,改变了两千年来只有统治集团及其文人雅士们所创造的圣贤文化才算是中华文化的文化偏见与文化保守主义,
为不登“大雅之堂”的“平民文学”争得了应有的地位,歌谣运动中所收集的一些歌谣、故事、谚语等成为现代文学的宝贵的创作素材,这些歌谣宝藏为中国现代文学输入了俗文学的养分,为中国现代文学的俗化转型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民间文化艺术资源和理论向导。自此,由《诗经》开始的向民间、民歌学习的传统在歌谣运动后得到了很好的接续,眼光向下的民间情怀拓宽了文人的创作视野,来自民间的伦理道德、信仰、审美等文化形态为文人创作输入了民间资源养料。
二、大众语运动的大众化特质
20世纪30年代是一个文艺大众化思潮高涨的年代。从1930年到1934年,总共经历了三次大众化讨论,不管何种形式的讨论,其目的都是要为现代文学俗化转型注入大众化特质,使现代文学真正成为普通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文学,使日益远离文学的普通大众重新回到文学的怀抱。
1934年进行的大众语论争是30年代大众化讨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此次运动的直接导火线是汪懋祖鼓吹复兴文言的文章《禁习文言与强令读经》。文章发表后立即遭到吴研因的反驳。消息传到上海,上海方面决定发动对复兴文言的讨伐,这次讨伐是由陈望道和乐嗣炳发起和策划的。陈、乐俩人提出的反复兴文言的策略,获得了其他人的同意,大家决定“在讨论中建立大众语”,[6]409共同商议发起一场对抗运动,这就是“大众语运动”。大众语讨论在1934年5月6月初启动,到年底,讨论的热潮基本回落。
“大众语”在当年引发了广泛的关注,仅一年之内发表的相关讨论论文就有500篇左右。通过“大众语运动”,知识分子抛弃了自五四以来的语言观上的精英意识,有意识地向大众、向大众语靠拢,广大作家在创作过程中使用大众所能够理解的通俗易懂的语言,摒弃了生僻的、不适应大众文化理解能力的艰深语言。大众语争论把五四前后所说的“白话文学”,与读者的“大众”身分直接相联系,使得“通俗”有了具体的文学对象,即普遍大众都能“说得出、听得懂、看得明白”,还能写得出的“大众语”、大众文学。大众语运动为现代文学俗化转型注入了大众化特质,是继五四歌谣运动后现代文学通俗化的又一次深化。
三、抗战时期文学通俗化、大众化论争的农民化与市民化特质
40年代是一个硝烟弥漫、烽火连天的年代,同时也是文学的通俗性得到空前加强的年代。这场作为凝聚和集中全体中国人精神的民族战争要比辛亥革命或无产阶级革命更带普遍性,任何中国人都无法置身其外。这样一种时代大环境与文化机制,把文学通俗化的迫切要求推到了抗战时期中国社会舞台的前沿。这时期,“一切文化活动都集中在抗战这一点,集中在于抗战有益的这一点,集中在能够迅速地并普遍地动员大众的这一点。这对于文化活动的要求,便是需要它充分的大众化,充分的通俗化,充分地产生出多样的成果”。[7]在这种历史契机下,就爆发了关于文艺大众化问题、利用旧形式问题以及民族形式问题的大讨论,文艺界人士就“旧形式的利用”展开的广泛而深入的探讨,形成了文艺大众化的高潮。
此次文艺大众化问题的探讨,主要集中于旧形式的利用上。在如何看待旧形式的问题上,大多数文艺界人士都达成了共识,他们认为旧形式是抗战政治宣传的一种必要而又有力的武器。但是,在关于如何利用旧形式的问题上,文艺界出现了较大的分歧,形成了全盘肯定旧形式、否定旧形式与批判地继承旧形式三种观点。致力于提倡通俗文艺的通俗读物编刊社一帮人主张“旧瓶装新酒”,全盘地继承民族遗产,把旧形式的利用当作文艺大众化的唯一途径。他们的观点立即得到了以胡风为代表的《七月》杂志社的批判。在胡风等人看来,那种否认“旧形式”作用的观点,是“取消了旧形式在现阶段抗日战争的新启蒙运动中的重要作用,把旧形式看作是与新内容绝对对立而永不相容的东西,这是不对的”,而“把旧形式看作是个十全十美的东西,把旧形式适应的效能性无条件地夸大,这在整个通俗化的文化运动上,将要产生不良的影响”。[8]他们对旧形式的利用持一种审慎的怀疑的态度,仍然坚持只有新文学特别是革命现实主义才是文艺运动之主潮的观点。以茅盾、欧阳凡海为代表的众多文艺界人士则代表着第三种观点。他们认为,要实现文艺的大众化,仅仅套用旧形式是远远不够的,也是成问题的,要批判地继承民间文艺的旧形式,只有在改造——“翻旧出新”的基础上才能真正地创造出民族的文艺新形式,实现文艺的大众化。茅盾还专门写了《文艺大众化问题》、《利用旧形式的意义》等文章,以“救亡”和调整作家与读者的关系为目的,大力提倡旧形式的利用。
这场关于“旧形式的利用”的论争,虽然出现了某些理论认识上的分歧。但是,通过讨论,论争队伍内部的大多数人还是有了比较一致的正确看法,澄清了思想上的混乱与认识上的模糊。广大文艺工作者认识到要使中国的新文艺运动能够根植在大众的基础上,要使文艺运动的发展走向新的阶段,就必须确实地认识和理解中国文艺传统,批判地继承和发扬旧文艺的传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创造出民族的新的文艺形式,实现中国新文艺的大众化。这场大讨论很快就波及到解放区,在解放区汇成一股巨大的讨论热潮。
与此同时,通俗文学内部也开展了关于通俗文学的讨论。1942年10月至11月,《万象》第2年第4、5期连续推出“通俗文学运动”专号,刊出陈蝶衣的《通俗文学运动》、丁谛的《通俗文学的定义》等6篇文章。这些文章就通俗文学的定义、内容、形式、功能与意义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理论探讨,建立了通俗文学的理论基础。在讨论中,丁谛不仅提出了通俗文学的定义,还指明了通俗文学作家所应肩负的社会责任感和文化使命感以及通俗文学当时和今后的大众化走向。
抗战时期的文学通俗化与大众化讨论是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三次俗化浪潮。其声势之大,参与者之众,波及到战时的各个区域,文坛上的通俗化气氛空前浓厚。出于参加抗战和宣传民众以及新文学的自身发展的需要,文学创作领域内出现了通俗化高潮。抗战时期的文学通俗化与大众化讨论带来的通俗化热潮,是现代文学史上空前的一次通俗文学盛宴,他为广大农民和市民读者所带来的饕餮大宴为现代文学的通俗化转型注入了农民化与市民化特质,实现了现代文学的第三次俗化浪潮。在三次通俗化浪潮的推动下,现代文学逐渐脱离精英轨道,朝着大众能接受的常态文学领域迈进。
参考文献:
[1]北京大学征集全国近世歌谣简章[A].刘锡诚.20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
[2]钟敬文.民间文艺学及其历史——钟敬文自选集[Z].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412-413.
[3]发起歌谣研究会征求会员[N].北京大学日刊,1920-12-15.
[4]周作人.歌谣周刊·发刊词[J].歌谣周刊(第1号),1922-12-17.
[5]胡适.歌谣·复刊词[J].歌谣(第2卷第1期),1936-04-04.
[6]文振庭.乐嗣炳谈大众语运动和鲁迅先生[A].文艺大众化问题讨论资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1987.409.
[7]郭沫若.战争与文化[A].文艺与宣传[C].上海:生活书店,1938:60.
[8]杜埃.旧形式运用问题[J].文艺阵地,193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