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驿事变原因新论
2015-03-28吕晓青
吕晓青,艾 虹
(河北大学 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唐玄宗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哥舒翰等人降敌,潼关失守。玄宗“西巡”避祸途中发生了马嵬驿事变,杨国忠、魏方进等人被禁军杀害,杨贵妃也被下令缢死。长久以来,学界围绕马嵬驿事变幕后主谋展开了激烈讨论,主要存在以下几种观点:第一,高力士主谋论①黄永年《说马嵬驿杨贵妃之死的真相》,《学林漫步》,中华书局,1982年版;另,贾宪保也积极赞同黄永年先生的观点,肯定高力士是马嵬驿事变的主谋,详见贾宪保《高力士是马嵬驿事变的后台——代黄永年先生答司马严颋同志》,《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88年第4期.;第二,太子李亨主谋论,与李辅国策划发动了马嵬驿事变②司马严颋坚持认为高力士不可能是马嵬驿事变的主谋,认为马嵬驿事变的真正主谋是太子李亨,详见《高力士是马嵬驿事变的后台吗——与黄永年先生商榷》,《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88年第4期;胡澱咸提出,李亨为事变主谋,认为李辅国与太子李亨出于政治斗争将其政敌杨国忠设计杀害,详见胡澱咸《马嵬驿事件的真相》,《安徽师大学报》,1980年第4期;唐华全则是从对比分析高力士、李亨两人同杨国忠矛盾入手,进而考证二人谁能具有调动禁军资格,认为李亨更有可能为幕后主谋,详见《也谈马嵬驿兵变的历史真相》,《河北学刊》1997年第4期;史延廷观点与陆沉相似,从唐朝皇位继承不稳定性入手,指出李亨因皇位继承问题与杨国忠存在尖锐矛盾,成为事件主谋,详见陆沉《新论马嵬驿事变的历史真相》,《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4期;史延廷《论马嵬驿兵变的历史真相》,《烟台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1995年第4期。此外,任士英先后两次对马嵬驿事变原因进行探讨,认为李亨及其集团中人为马嵬驿事变主谋,详见任士英《马嵬之变发微》,《扬州师范学院(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3期,任士英博士论文《唐玄、肃之际中枢政局研究》,2001年5月.;第三,马嵬驿事变是“一次群众性运动,并不是个别人能煽动起来的”[1]522;第四,少数学者认为马嵬驿事变具有突发性,反对高力士主谋说或是李亨与李辅国主谋说,但并未排除马嵬驿事变可能存在主谋,在承认马嵬驿事变偶然性的同时,略倾向于陈玄礼预谋并担当了马嵬驿事变的指挥者③杨希义称,“马嵬驿事变确实是一次出人意料的偶然事件……导致这次事件发生的直接原因乃是唐玄宗和杨国忠在潼关防务上的处置失当……如果说这次偶然事件涉有预谋并进行指挥的话,那只能是龙舞将军陈玄礼”。详见杨希义《论马嵬驿杨贵妃死因真相》,《西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4期.。
笔者认为,马嵬驿事变实为一次突发的偶然事件,是陈玄礼为疏导众怒、转移矛盾以保护玄宗而临时发起的兵谏。杨氏一族命丧马嵬驿是其专权误国的结果,是唐朝政权高层内部矛盾的总爆发,对整个唐朝历史起到了重要影响。值得强调的是,这里所讲的偶然性与部分学者所提出的偶然性存在较大区别,即陈玄礼并非是“主导”禁军发动了诛杀杨氏的兵变,而只是在危难之际起到了“引导”众怒的作用;同时,对于事件的突发性与偶然性的看法与有些学者所认为的“突发的群众性救亡运动”也有本质区别,即禁军兵变完全是出于“饥愤”,而并非源于爱国和切齿于杨氏。
一、杨国忠专横肇祸,陈玄礼弃车保帅
玄宗当政之时,杨国忠曾权倾一时。史载其“嗜饮博,数丐贷于人,无行检,不为姻族齿。”[2]5846他倚仗贵妃得宠,善于揣测圣意,“遂拜右相,兼文部尚书、集贤院大学士、监修国史、崇贤馆大学士、太清太微宫使,而节度、采访等使、判度支”[2]5848,最终官至宰相,权倾朝野。然而,杨国忠为官劣迹罄竹难书。他任人唯亲,党同伐异,欺上瞒下,以致人人思乱。杨国忠自恃权高,曾与当时多数官吏结下宿怨,也给玄宗一朝带来了重大灾难。
当时安禄山得宠,在边界掌握重兵,杨国忠惧怕其影响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于是百般诋毁刁难,并打击安禄山亲信,“捕禄山所善李超、安岱、李方来、王岷杀之,贬其党吉温于合浦”[2]5850,又建议“以禄山为平章事,追入辅政,以贾循为使,节度范阳,吕知诲节度平卢,杨光翙节度河东”[2]5851,将安禄山调离,以便伺机除之。安禄山见杨国忠对自己不利,其拥兵自重的心思遂被激发起来:“禄山虽逆久,以帝遇之厚,故隐忍,伺帝一日晏驾则称兵。及见帝劈国忠,甚畏不利己,故谋日急。俄而禄山授尚书右仆射,帝恐国忠不悦,故册拜司空。禄山还幽州,觉国忠图己,反谋遂决”[2]5850。可以说,杨国忠党同伐异的嚣张气焰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安禄山的谋反日程,成了安史之乱爆发的催化剂。
安史之乱爆发后,哥舒翰奉命扼守潼关,捍卫长安。但杨国忠过分猜疑,因听闻其将不利于己,便设计借刀杀人,反复督战命其进攻。在杨国忠反复威逼利诱下,“翰不得已出关,遂大败,降贼”[2]5851。因为杨国忠的猜忌,哥舒翰随潼关一起背离了唐朝,杨国忠以一己之利不顾国家整体利益,可谓专权误国。
此外,杨国忠还曾积极参与立储斗争。玄宗最初立李瑛为太子,但后来宠信武惠妃,有立其子李瑁为王储的打算,而李林甫为巩固自己的权势,便暗中投靠武惠妃,一同污垢残害太子瑛,最终使其被废掉。但另立王储之时,玄宗却听从了高力士的意见,将年长的李亨立为太子。李林甫便暗中拉拢各种势力试图再次废掉太子李亨,因为杨国忠兄妹当时受宠,得以参与其中。“李林甫兴韦坚等狱,欲危太子,狱事畏却,以国忠怙宠,搏鸷可用,倚之使按劾。国忠乃惨文峭诋,逮系连年,诬蔑被诛者百馀族,度可以危太子者,先林甫意陷之,皆中所欲”[2]5846。因此李林甫死后,杨国忠自然成为了太子的第一大仇敌。
在杨国忠参与攻讦太子李亨的同时,亦与高力士结下了仇怨,只是“阴巧得人喻”[2]5859的高力士并未表露出来而已。高力士与太子李亨关系甚佳,史载“肃宗在东宫,兄事力士”[2]5858,而太子李亨能够入主东宫,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高力士的功劳:
“初,太子瑛废,武惠妃方嬖,李林甫等皆属寿王,帝以肃宗长,意未决,居忽忽不食。力士曰:‘大家不食,亦膳羞不具耶?’帝曰:‘尔,我家老,揣我何为而然?’力士曰:‘嗣君未定耶?推长而立,孰敢争?’帝曰:‘尔言是也。’储位遂定。”[2]5860
在玄宗犹豫之际,高力士谏言立李亨为国储,一方面是忠心为主,另一方面也是一场政治赌博。而杨国忠屡次参与残害李亨,定然引起高力士的不满。
由此来看,杨国忠早在马嵬驿事变之前便已为自己掘好了坟墓,高力士、安禄山、太子李亨、哥舒翰等人都具有除之而后快的想法。而杨国忠最终被掩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安史之乱则起到了推动作用。
唐玄宗天宝十五年六月,哥舒翰惨败,被迫于六月九日投奔安禄山,“关门不守,京师大骇,河东、华阴、上洛等皆委城而走”[3]232。情急之下,玄宗于六月十日召集近臣议事,杨国忠建议“西巡”入蜀避祸。十二日晚,玄宗命龙五将军陈玄礼“整比六军,厚赐钱帛,选闲厩马匹九百余匹,外人皆莫之知”[4]6971。准备秘密出逃。
“十二日凌晨,上率龙武将军陈玄礼、左相韦见素、内侍高力士及太子、亲王,妃主、皇孙已下多从之不及”。[5]3246事出紧急,玄宗未能多做准备,身边仅有龙武将军陈玄礼、左相韦见素、京兆尹魏方进等大臣和少数亲属。
因为匆忙而行,连基本的粮秣都没有准备好,玄宗一行很快便陷入饥渴难耐的窘境。“至咸阳望贤宫,洛卿与县令俱逃,中使征召,吏民莫有应者”[4]6972,这使得仓皇出逃的队伍无法得到补给,很快被饥饿所困,“日向中,上犹未食,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于是民争献粝饭,杂以麦豆;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犹未能饱”[4]6972。虽然有附近知情百姓前来献食,但却远不能满足士兵之需。因而“至马嵬,军士饥而愤怒”[5]3246。在这种情况下,禁军已饥饿难耐,再加上此行实属逃难,早已命悬一线,心中的愤怒随时都会爆发,很可能发展到弑君反叛的地步。
一向忠心护主的陈玄礼只能果断采取应急手段,决定弃车保帅,将禁军怒火引向杨国忠。于是,其对士兵称:“今天下崩离,万乘震荡,岂不由杨国忠割剥氓庶,朝野怨咨,以至此耶?若不诛之以谢天下,何以塞四海之怨愤!”众曰:“念之久矣。事行,身死固所愿也。”[5]3246如此,禁军的愤怒一下子转移到了杨国忠身上,借口杨国忠与番人谋反,将杨国忠杀死,“争啖其肉且尽,枭首以徇”,足见当时士兵之怨恨和饥饿程度。以至于御史大夫魏方进因责备众人称:“何故杀宰相?”后亦被众兵士所杀。直到玄宗下令缢死杨贵妃后禁军方才散去。
因此,杨国忠之死是其长期专横的结果,而陈玄礼则是在危难之际将禁军怒火转向杨国忠,实现了挽救危局、保护玄宗的目的。将事情认识到这一步,便为进一步剖析马嵬驿事变的真实原因提供了可能。
二、主谋论之误:在史料解读上存在误区
笔者在综合史料与逻辑分析的基础上认为,马嵬驿事变本身并不存在幕后主谋,仅是一场突发性偶然事件。
许多学者认为,马嵬驿事变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有计划的政变,事件具有幕后主谋。幕后主谋是指“在幕后,未公开出面,但实际上为首策划的人”。主谋论者所言的幕后主谋应是在背后预谋、策划并指使发动马嵬驿事变的人,而不应仅仅简单理解为事件的主要参与者。
那么,表面上公开指挥禁军哗变的陈玄礼既然不是“幕后”主谋,那么能不能算是“主谋”呢?当然不是。
前文已经论述,事变发生前,众多大臣,包括玄宗自己均已无力控制局面。陈玄礼只是顺势引导众怒,以“弃车保帅”的方式保全了玄宗。另外,陈玄礼在马嵬驿事变前与杨国忠互不相干,从史料上来看,根本找不到其二人存在矛盾的痕迹。所能证明陈玄礼在马嵬驿事变前有诛杀杨国忠动机的史料仅存在两处:
一处是在《旧唐书·列传·陈玄礼附》中:“及安禄山反,玄礼欲于城中诛杨国忠,事不果,竟于马嵬斩之。”[5]3255
另一处是在《新唐书·列传·外戚·杨国忠》中:“国忠与韦见素、高力士及皇太子诸王数百人护帝。右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谋杀杨国忠,不克。进次马嵬,将士疲,乏食……”[2]5851
就以上两处史料来看,《旧唐书》将陈玄礼想要杀杨国忠的说法定位在“城中”即从长安出逃之前,而通过分析《新唐书》可知陈玄礼的这种想法出现在出长安门之后,二者存在一定差别。但是这种时间差别也只是在一两天之内的事,陈玄礼诛杀杨国忠的动机并非出于个人恩怨和利益纠葛,而是在于忠心玄宗。
“中官益盛,而陈玄礼以淳朴自检,宿卫宫禁,志节不衰”[5]3255。此外,当玄宗提出由太子监国,自己御驾亲征的时候,“国忠大惧,诸杨聚哭,贵妃衔土陈请,帝遂不行内禅”[6]2180,导致玄宗励志平叛的正确方针流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心忠于玄宗、忠于李唐王朝的陈玄礼有诛杀杨国忠的想法也是可能的,但最终并没有落实,我们并不能以此作为断定陈玄礼是马嵬驿事变的幕后主谋。
在从蜀中返回之时,玄宗打算祭奠杨贵妃,并为其改葬,但遭到礼部侍郎李揆劝谏:“龙武将士以国忠负上速乱,为天下杀之。今葬妃,恐反仄自疑。”[6]2181由此可见,当时陈玄礼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将禁军愤怒转向杨国忠,以保障玄宗安全,其本身并不能主导禁军,更不能称为马嵬驿事变的幕后主谋。
那么,高力士或太子李亨与李辅国幕后策动马嵬驿事变的说法又能否站得住脚呢?
旧人称太子李亨或是李辅国为马嵬驿事变的幕后主谋,在论述角度上主要有两种思路:一是从杨李矛盾入手,进而分析谁更有能力调动指挥禁军,最后再辅以他们在兵变后的命运发展来加以解释;另一种是从史料中翻阅出陈玄礼与太子李亨、李辅国相联系的文字,证明陈玄礼受其指使,最后辅以兵变后其命运发展来解释。
笔者认为这两种分析均存在问题,我们不妨先从这二者的共同之处入手,即杨李矛盾以及兵变后太子李亨与李辅国命运变化,分析其是否具有真正的说服力。
首先,从二者之间的矛盾来说,他们确实存在着深仇大恨,如果仅以“杀人动机”来推断谁是主谋,那么杨国忠的众多政敌均有巨大嫌疑,但以李、杨矛盾来阐释也仅能停留在推测阶段,因此李、杨矛盾决定论实际上是不尽合理的。
其次,就兵变后太子李亨与李辅国命运变化来看,杨国忠命丧马嵬驿,对除了杨党之外的整个唐高层来说,均是一件好事:现已成为敌对势力的安禄山、哥舒翰会拍手称快;掌握内廷实权的高力士也自然高兴;处于逃难之中的唐玄宗虽然受惊,皇威受损,但却也因此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一向与之存在宿仇的太子李亨,其地位将更加巩固,甚至在通向皇位的道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同样是马嵬驿事变的受益者。因此,单从受益者的角度来判断马嵬驿的幕后主谋有失偏颇。
太子李亨在马嵬驿事变后,分兵北上,顺应民意主持进剿事宜,进而于灵武称帝。这其中,李辅国功不可没:“辅国献计太子,请分玄宗麾下兵,北趋朔方,以图兴复。”[7]4759因此,他日后得到肃宗的优待。值得注意的是,二人分兵北上,实属一种策略,是从战略高度来衡量利弊后作出的决定,而绝非某些学者所说的害怕自己策划马嵬驿事变败露而不敢入蜀。而参与了马嵬驿事变的陈玄礼依旧入蜀,又从侧面上否定了李亨、李辅国心虚的立论。
在否认了二者共同之处后,那么两种论述的不同之处又能否成为立论根据呢?我们不妨来进行深入分析。
其一,太子李亨并不具备左右禁军的能力。一方面,唐睿宗在位时便有严格限制亲王、驸马统领禁军的禁令,使得太子、亲王很难有能力左右军队;另一方面,史料中称太子李亨的两个儿子被委以军权,已是在唐玄宗决定出逃后的事了[5]3384。即二人在禁军中不具影响力,根本无从左右禁军,更谈不上帮助李亨策划兵变了。因而李亨利用自己两个儿子来指使禁军的说法并不成立。
其二,有关太子李亨、李辅国在与陈玄礼勾结策划马嵬驿事变也是一个问题。以下为经常被学者引用的几段文字:
(1)“及潼关失守,从幸至马嵬,禁军大将陈玄礼密啓太子,诛杨国忠父子”[6]2180。
(2)“翌日,次马嵬驿,军士不得食,流言不逊。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惧其乱,乃与飞龙马家李护国谋于太子,请诛国忠,以慰士心。是日,陈玄礼等禁军围行宫,尽诛杨氏”[5]3276。
(3)“丙申,至马嵬驿,将士饥疲,皆愤怒。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者李辅国告太子,太子未决”[4]6972
(4)“陈玄礼等诛杨国忠,辅国犹豫,又劝太子分中军趋朔方。”[2]5978
以往学者多从以上几条史料入手,认为其表明太子李亨、李辅国暗中主使陈玄礼发动了马嵬驿事变。经仔细分析便会发现,这些史料表明:陈玄礼在危机关头将禁军怒火引向杨国忠来疏导众怒,但他希望太子李亨能够支持他这种挽救危难的做法。因此,这几段文字只能表明陈玄礼在行动之前希望得到李亨的支持,并出于政治需要进行通知。在这一过程中,李辅国承担了中间人的角色,但李辅国在关键时刻犹豫了,不赞同李亨冒政治风险,劝其“分兵北上”,因而太子李亨“未决”。
事出紧急,陈玄礼只能采取应急性手段,一方面抓住禁军将士的心理,进行煽动引导:“龙武将军陈玄礼惧乱,先谓将士曰:‘今天下崩离,万乘震荡,岂不由杨国忠割剥氓庶,朝野怨咨,以至此耶?若不诛之以谢天下,何以塞四海之怨愤!’众曰:‘念之久矣。事行,身死固所愿也’”[5]3246;另一方面又进奏玄宗,将杨国忠绳之以法:“丙辰,次马嵬驿,诸卫顿军不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奏曰:‘逆胡指阙,以诛杨国忠为名,然中外群情,不无嫌怨。今国步艰阻,乘舆震荡,陛下宜徇群情,为社稷大计,国忠之徒,可置于法。[3]232”而恰在此时,番人使者正与杨国忠议事,愤怒的禁军不禁一拥而上,以杨国忠与番人勾结谋反为借口将其杀害。
因此,断不可以只言片语的文字来揣测并断定太子李亨与李辅国指使了陈玄礼,太子李亨与李辅国并非马嵬驿事变的幕后主谋。
那么,高力士为幕后主谋的说法是否能够站得住脚呢?
黄永年称高力士与杨国忠积怨很深,进而指使陈玄礼发动了马嵬驿兵变。对此说法,笔者认为有一定的可取之处——高力士与杨国忠确实存在矛盾,但是,这种矛盾并不仅仅在于黄先生所说的“内朝”与“外朝”矛盾①黄永年先生认为高力士与杨国忠存在权力冲突,导致最后策划发动了马嵬驿兵变,将杨国忠铲除,但是此说法遭到多数学者的反驳。笔者认为,黄先生此说虽然有争议,但就杨国忠专权跋扈的行为来看,即便不存在“内外朝”冲突,高力士也会对其不满。详见黄永年,《说马嵬驿杨贵妃之死的真相》,《学林漫步》,中华书局1982年版.,还在于前文所涉及的杨国忠干涉唐朝皇位继承问题:一方面高力士完全是一个忠心护主奴性很强的宦官,另一方面出于尽忠,曾建议玄宗立李亨为太子,而杨国忠却参与残害太子的行动。可是,这仅能证明高、杨之间存在矛盾,同样不能因存在矛盾便认定其为幕后真凶。
就高力士秉性来看,其奴性很强,完全是一个忠于玄宗的家奴。开元四十二年玄宗宠爱的武惠妃过世,玄宗自此抑郁寡欢,此后正是高力士向玄宗举荐了当时的寿王妃——日后的杨贵妃。这使玄宗精神大振,自此高力士一心服侍玄宗和杨贵妃,“妃每从游幸,乘车马则力士授辔策”[8]3494。因此,高力士在涉及玄宗问题时,不会做出丝毫不利于玄宗的事情,更不可能阴谋策划马嵬驿事变。至于黄先生称高力士能够通过陈玄礼控制禁军的说法,实际上很难找到科学可信的史料来证明。在当时来看,其完全处于维护照料唐玄宗的状态中,既无心思,也无能力来谋划发动这场兵变。其不过是事件之中的“传声筒”,将禁军的要求告之玄宗,并顺势谏言处死杨贵妃,以保全玄宗的性命,否则,即便高力士与杨国忠存在矛盾也断不会做出忤逆犯上的事情来。因此,高力士为主谋说也是难以成立的。
综上所述,杨国忠误国误民,早已为自己掘好了坟墓,虽然众多政敌均想要将其置于死地而后快,但一直也没有恰当的时机。而唐玄宗避难之际,禁军失控,陈玄礼趁机将众人怒火转向杨国忠,以杨国忠等人之死换得玄宗安全。因此,马嵬驿事变并无主谋。而陈玄礼此举一方面保护了玄宗,另一方面迎合了杨国忠政敌之心意,故而未受到任何惩处。
三、余论
综合以上分析,可以肯定的是,马嵬驿事变并不存在幕后主谋,亦不是部分学者所说的“群众性救亡运动”,实为一次突发的偶然事件,陈玄礼在这一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只是在紧急情况下引导众怒,也绝非少数学者所说的主动倡导禁军哗变。
这场突发性偶然事件对整个唐王朝的历史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一方面禁军围攻行宫,杀死了权相杨国忠,进而逼迫唐玄宗下令缢死了杨贵妃,使皇帝威严扫地,令皇权受到重大打击;另一方面经过此次事变,长期危害唐王朝中央决策的杨氏一族被铲除,而李亨分兵北上平叛,并很快于灵武称帝,实际上结束了唐玄宗晚年动荡的政治局面,对于顺利平定安史之乱具有积极作用。同时,由于李辅国在马嵬驿事变后积极为李亨出谋划策,使得其成为继高力士之后的另一个专权宦官,而且无论地位还是权势都大大超过了高力士,可以说,在唐王朝内部出现了以宦官李辅国为首的“内朝”。自此,宦官专权的现象变成了唐朝政治的一个常态,对唐朝中枢决策产生了重大影响。
因此,发生于安史之乱过程中的马嵬驿事变,改写了整个唐王朝的发展历史。它一方面将唐王朝从奸相误国的漩涡中拉出,另一方面又使唐朝政治陷入宦官专权的困境。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嵬驿既是唐代得以“中兴”的一个转折点,又是加速整个唐王朝衰败的致命一击。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黄永年先生所撰《说马嵬驿杨贵妃之死的真相》一文的价值在于为历史研究提供了一种思考角度,超越了传统史学对这一历史事件的记述,即将既有史料与逻辑思考相结合,大胆提出自己的观点,这一点实为我们今天应该努力学习的方向,至于其所主张的是非还在其次。只是因为黄先生在史学界的地位引起了正反两方面的积极反应,正因如此,我们今天再次讨论马嵬驿这一问题时,更应该在综合史料和学习前人的基础上敢于质疑,提出自己的观点。
[1]赵克尧,许道勋.唐玄宗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2](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二○六(第 19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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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后晋)刘昫.旧唐书·卷一百六(第 10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
[6](后晋)刘昫.旧唐书·卷五十一(第 7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
[8](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七十六(第 1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