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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的寓言化写作及其对福克纳的接受

2015-03-27尹建民

潍坊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福克纳寓言莫言

尹建民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莫言的寓言化写作及其对福克纳的接受

尹建民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作为一个获得到世界性身份认可的中国作家,莫言的成功得益于立足本土文学传统,有机地融合、化用外来文学资源,创造出了具有独特审美个性和世界普遍意义的文学作品。莫言受福克纳的影响和启迪,改变了固有的文学观念,获得了关于故乡的写作灵感,建构了自己的叙事策略,极大地拓展了想象空间。他运用寓言化的写作方式,巧妙汲取隐喻、象征、荒诞等现代小说手法,通过复义性意象,戏谑的情境和黑色幽默、狂欢化的语言,完成了对历史和现实的表象的超越,使文本呈现出更加丰富的意蕴和内在张力。

寓言化写作;复义性;言意分离;影响的焦虑

福克纳是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他的小说在整个20世纪欧美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版图上,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成为颇受欢迎的文学经典。对福克纳和莫言进行影响研究和平行比较,是一件有价值的事情。本文中主要谈三方面的问题:一是莫言的寓言化写作及其表现;二是莫言对福克纳的接受;三是影响的焦虑以及莫言对影响的突围。

一、福克纳与莫言的寓言化叙事

小说写作是作家心灵和想象力的体现,是作家虚构的有价值的生活,是一种象征和寓言,它在通往意义的过程中采用的往往是一种迂回的手法,而不是直白地表现自己对现实的态度。莫言曾经说过:“没有象征和寓意的小说是清汤寡水的。”莫言小说不是单纯追求“意义”价值,而是进入到语言诗学的审美层面,因而他的文本能包蕴了更宽广丰厚的内涵和寓言诗性价值,包含了对生活和世界艺术表现的更多的可能性,这正是他的小说写作成功的根本原因。小说的寓言化写作,不是专指以动植物影射人事童话、传说的fable,也不是在抽象概念中寓含道德说教意义parable,这两者作为文体意义上的寓言,都注重言意关系上的相似性。福克纳和莫言的寓言化写作,都把作品的“寓言性”(allegorical),作为一种创作手法,它的意思是“以另样的方式说话”,具有言此意彼的性质,它甚至不是通过具体的形象来以物征象,而是通过文本或某种行为模式指向多层的表意结构,由此能引起读者无限的遐想或文化附会,并由此衍生出新的意义建构。如果把福克纳和莫言的小说文本看作一个故事或视觉化的图像,我们会发现这不过是在历史上重复了多次的叙事性象征,然而,因为其精神内涵的意义深度和诗意表达的艺术灵韵,他们的作品才成为权威性的经典。

在福克纳那里,虚构的故事就是一则寓言。福克纳善于通过虚构的手段叙述故事,并以不同寻常的故事情节来表达作品的多重内涵。短篇小说《纪念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其虚构与象征相结合的代表作之一,笔者把它看作透视福克纳小说的一个窗口。其寓言的复义性特点表现在:1.表面上描写了一个谋杀故事。2.展示了爱米丽的个人性格悲剧:由被害到害人。3.展现了“约克纳帕塔法”神话王国的独特人文景观,艾米丽的去世标志着南方习俗文化的终结。4.演绎新旧秩序之间的矛盾,传统与现代不同价值观念的冲突,折射出时代、社会、民族的悲剧。5.对人类自身生存的焦虑和生存悲剧的思考:上帝与撒旦的冲突,以及对人类未来的震憾和启发。

福克纳借助于表层故事写出了个人的、社会的、心理的、道德的、宗教的、政治的等多个深层意义,这种“复义性”的形成,对寓言是至关重要的。他所选取的叙事角度是一个与他自身的信念并不完全相同甚至对立的角度,在叙事过程中保持克制,运用那种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修辞性的语言(figurative language)或者隐喻营造具体语境,从而呈现出巨大的意义反差或意义叠加。高贵的艾米丽成为了倒下的南方贵族纪念碑,但意义绝不仅限于此。

莫言也是善于巧妙地虚构故事,而且他的小说也呈现出言此意彼的多义性寓言特征。《酒国》是莫言虚构的一部大寓言,可以从多方面解读:1.侦探武侠类休闲消遣小说。2.一部荒诞离奇的拉伯雷式(Rabelaisian)的讽喻型社会现实小说。3.社会文化、政治文化、美食文化习俗小说。4.对民族的、集体的享乐主义的反思小说。《酒国》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单一的意义指向,他的语境是真实与虚幻交融的迷宫,它的创作手法杂糅了象征主义、表现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结构主义及侦探小说、武侠小说、书信体小说的写法,在叙事角度上采用“金刚钻说”、“我岳父说”、“我岳母说”、“李一斗在信中说”、“莫言现身说”等等多种社会立场的人物众声喧哗,在话语方式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反讽、戏仿和悖缪的手法,造成了语言的狂欢化,表现了社会的疯狂,它的意义是游移不定、变幻不居的,但可以看出莫言寓言化写作的良苦用心:在“言”与“意”的漂移与分裂中,审视现代人的物欲横流的生存价值或揭露现代生活的荒谬逻辑。

《生死疲劳》写了在中国农村公社化时期一个始终坚持单干的农民蓝脸的形象,小说采用了六道轮回这一颇具东方想象力的叙事手法,糅进了卡夫卡式的许多怪诞、魔幻的故事素材,使故事充满了戏谑、吊诡和舛驳,在对历史的寓言化过程中完成了对历史的戏谑和颠覆。书中的轮回之存在与玄妙,非经堂入奥,难以参透,在此仅曲解一面:1.一个地主与农民之间的关系及其他们的命运和遭际。2.农村变革的历史和农民对土地和生命的执著,并借此向勤劳的农民致敬。3.透视苦难乡土中国的一扇窗口:政治权力与个体诉求的矛盾。4.在传统和现代化之间对农村文化的缅怀。5.对复杂人性的剖析和对人类命运的关注。《生死疲劳》以动物变形为叙事对象和运用动物视角进行寓言化写作,这种陌生化的手段建构了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并产生了强烈隐喻效果,作者让人与动物之间产生价值错位,并以动物的行为反观人的行为,揭示生命困境中的荒诞暴戾,小说具有浓厚的寓言色彩,其中又隐含了作家的伦理、道德及社会价值判断,具有很强的现实指向。

莫言认为,小说家并不负责再现历史也不可能再现历史,所谓的历史事件只不过是小说家把历史寓言化和寓言化的材料。[1]寓言化写作,是对生活和历史艺术处理方式,它不回避当前文化所规避东西,并且透露出反抗的意味,造成了一系列的破碎和断裂。这在福克纳、莫言那里都得到了很好的表现。杰姆逊说,“历史必须以文本化的方式为我们所接近,因此,历史的文本化本身就形成了文本的‘言此意彼’——表层的是意识形态化的对历史的遮蔽,潜层的则是‘乌托邦’式的对历史总体性的渴望。”寓言自身“言”与“意”分裂又重组的结构使它成为了现代社会再现历史的最好选择。在这个意义上,福克纳、莫言的主要创作都体现出寓言化的叙事特点。美国南方历史发展的断裂和离散构成了约克郡这一弥漫着颓丧感与忧郁情调的废墟世界,福克纳用含混的文体、碎片化的文本表现了这一文化图景,隐喻了他对现代人的生存境遇及其复杂的精神世界的忧虑和探究。而中国农村社会变革的历史境况及其复杂性、传奇性、民间性与正史的记录显然存在着真实性、公正性的差异,莫言的历史书写显然关注到了这种差异,他的创作伊始,写作源自某种内心的与社会隔绝的孤独以及现实生活中饥饿的生理需求,它最终成为一种想象性的代偿方式,由某种深刻的匮乏转换为对虚构的内在需求,或者说是一种寓言。他小说中许多阴暗、沉重和怪诞的描写细致入微、栩栩如生,也有很多突破政治的、伦理的、民俗的禁忌,但他并不刻意追求历史的客观真实性,而是运用寓言化的写作方式,通过展现不拘一格的想象和惊人的精神自由来表现文化、人性与生存范畴中的历史,当然,这种写作寓含的是他对历史、社会、政治、人、文化的理解,这种理解背后隐秘的意义,又是借助于他的hallucinatory realism的具体手法表现出来的。

二、莫言受到的福克纳的影响

福克纳对于莫言的意义在于文学观念的变革、乡土地理概念的发掘以及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叙事策略的借鉴。

(一)“内心的巨变”

莫言的寓言化写作受到了福克纳的影响。早在1985年前后,莫言就读到了福克纳的短篇小说《公道》。此后,莫言把它列为影响自己最深的10部小说之一,并编选到《锁孔里的房间》中去。而阅读了《喧哗与骚动》后,莫言感到如梦初醒:“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地胡说八道,原来农村里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写成小说”,他明白了“村庄中一切貌似微不足道的事物都是有价值的、有尊严的、美好的。”[1]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顿悟,是因为在此前整个中国文坛的清规戒律尚未打破,“反映论”“工具论”的文学观念尚未涤除,小说创作受制于群体意识与权威崇拜,人们惯于运用是非善恶、辩证对立的二元模式理解丰富多彩的世界,写作的题材和内容受到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在创作手法上基本上是传统的现实主义,按照“典型”论来塑造人物形象,出现了不少应景式的、配合政治任务的文学创作。莫言步入文坛伊始也只好按照既定的规则和秩序循规蹈矩,然而按照小说教程上的方法来写小说,他却感到找不到要写的东西。

由此看出,莫言对于福克纳等外国作家作品的阅读,不仅仅是写作技巧上的借鉴,而且还意味着创作主体意识的觉醒,亦即在创作思想上获得了文学观念解放,因而,在文学主体性构建意义上来说,莫言逐渐摆脱了“共同的话语”的规范,抛开了政治的话语逻辑,逐渐找到了文学的自觉。他敏感地捕捉着社会生活的际变,并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写作姿态,逐渐完成了由文以载道、宏大叙事的官方立场向“作为老百姓的”民间写作立场的蜕变,完成了由政治美学向文化立场和视角的回归。他不再是按照教科书上的方法去体验生活,也不是居高临下地俯视、剖析、评判生活,而是隐匿起作为作家的“主体性”,把被激活的童年记忆还原为吃、喝、生育、死亡、性爱、暴力等最为基本的形态,采用民间立场和民间的意识去感悟、体味、咀嚼生活中的滋味,在还原生活过程中展现生命的价值和生存的意义,由此对传统的文学秩序进行了颠覆。

由福克纳引发的这种变化,这是一种“内心的巨变”,是一种心灵之窗的开启,这释放了他的创造力,为他的想象力插上了翅膀。

(二)“高密东北乡”的唤醒

福克纳关于故乡的描写,对莫言启发很大,这基于对乡村文化具体语境的认同,体现出两者之间民间立场的契合与历史空间想象的一致性。福克纳让他明白了“一个作家,不但可以虚构人物,虚构故事,而且可以虚构地理……受他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的启示,我大着胆子把我的“高密东北乡”写到了稿纸上。他的约克纳帕塔法县是完全的虚构,我的高密东北乡则是实有其地”[2]。莫言阅读福克纳有着一种特别的亲切感,他感到“我跟他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距离,我感到我们是一对心心相印、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福克纳对莫言启发最大的是小说的虚构的写作方式、民间叙事的姿态,以及通过特定的地方讲述反映人类普遍问题的故事的能力,而不是写作的内容和技巧,因此“每当我拿起笔,写我的高密东北乡故事时,就饱尝了大叔大权在握的幸福”。他随心所欲、天马行空地为“高密东北乡”添枝加叶、“移山填海,呼风唤雨”、改头换面,甚至是采用古今杂糅、时空错乱的手法,虚构人鬼同台的荒诞故事,“伪托”历史,颠覆逻辑,小说创作进入了一种由灵感控制的完全自由的状态,“以前是我写小说,现在是小说写我”。

“影响不创造任何东西,他只是唤醒”[3],所谓的影响不是简单地放弃自身的个性而服从于对另一作家的简单模仿,而是唤醒作家本身沉睡的一些气质,从而使他的创作呈现出创造性的变形。莫言与福克纳的精神有一种默契,甚至是一种血缘联系。他对福克纳许多不合时宜的行为感到十分理解,并且觉得非常亲切,他不在乎福克纳的小说讲了什么故事,他欣赏的是他那种讲述故事的语气和态度,就像莫言故乡那些脾气古怪的老农絮絮叨叨一样亲切。而莫言自称当时他并未把《喧哗与骚动》读完,但这本书给了他信心,并且莫言坦称福克纳就是自己的导师。并说“每当我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时,就看着他的照片与他交谈一次”,他以“他者”的身份获取了福克纳观照和感知世界的方式。可见精神气质的契合只是影响接受过程中触发共鸣的某种机缘,与福克纳的“灵魂相遇”也是两位作家精神的对话,这与他们有着共同的悲天悯人情感、深刻的孤独体验和怪诞想象紧密相关。他说福克纳“实际上是唤醒了、激活了我许多的生活经验、心理体验,我们经验里面类似的荒诞故事”。那些原本就在莫言记忆深处储存着的经验、体验和故事,经由福克纳的“唤醒”,在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中活跃了起来。他意识到故乡对自己而言是一笔开掘不尽的宝藏。

莫言对于“高密东北乡”的重新发现,使他的小说创作文思泉涌、灵感迸发,也使他的小说创作的路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莫言对于故乡怀抱着复杂的感情:这里曾经烙刻着他童年奇妙的记忆,这里生活着与他命脉相连的父老乡亲,而同时,故乡的贫瘠、乏味“耗干了祖先的血汗,也消耗着我的生命”,对饥饿和贫困的恐惧与对美食的渴望也一度让他决绝地逃离,而身居城市的异己感最终又让他无奈地回归生育他的那片“血地”寻找自己的精神归属。他用反差强烈、冲击强烈的词汇形容故乡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也正是源于莫言对故乡爱恨交加无以复杂的深切的生命体验。他写了那里的土地、河流、树木、庄稼、花鸟虫鱼、痴男浪女、地痞流氓、刁民泼妇、英雄好汉,展示了底层乡民遭受人生磨难的苍凉和悲壮,凸现了他们的生命韧性和英雄品格,传达出民族和人类生生不息的伟大精神,创造了“高密东北乡”这一文学王国,并且使这块邮票大小的地方插上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坐标,如同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在世界文化版图上占有了一席之地。我们知道,福克纳的很多小说都设在虚构的约克纳帕塔法郡中,原型是他故乡所在的拉斐特郡(Lafayette)。莫言的一系列小说也几乎都是立足于“高密东北乡”这个寓言式的神话王国,这正是受福克纳的启发后虚构的文学地理景观,正如莫言所说“高密东北乡是一个文学的概念而不是一个地理的概念,是一个开放的概念而不是一个封闭的概念,是我在童年经验的基础上想象出来的一个文学的幻境,我努力地要使它成为中国的缩影。”

(三)叙事策略

福克纳和莫言都注重小说的结构,而且篇篇出新,很少雷同;他们的小说具有多角度叙事的复调式结构特点。从影响角度看,莫言更看重福克纳讲述故事的语气和态度以及他的寓言化写作的叙事方式。

我们先看一下福克纳的叙事。《喧哗与骚动》所写的是美国南方贵族家庭的解体,家族没落可视为现代小说的宏大叙事,小说围绕着班吉、昆丁、杰生、迪尔西四个主人公与核心人物凯蒂的纠葛,用他们一天时间内的活动和思绪反映了康普生一家18年的生活和故事。作者的叙事分别在四个部分中由四个主人公的回忆、联想、幻想、梦语等缀连,在意识和潜意识两层时空中相互交叉出现,形成复调式时空互补,犹如有“四个乐章的交响乐结构”。[4]

莫言对于福克纳叙述技巧的接纳和吸收当然不是简单的效仿和复制,然而形式与结构上的相似和一致也表明了这种影响的深刻性。《檀香刑》拟用了“凤头、猪肚、豹尾”的古典戏曲结构,采用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叙述和第三人称全知全能叙述,但又采用多角度转换,在“凤头”中就让叙述者转换成“媚娘浪语”“赵甲狂言”“小甲傻话”“钱丁恨声”“孙丙说戏”等以第一人称讲述故事,不同视角切入使得时空跳跃错位,将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呈现,更灵活地展现了他们的“内心独白”,而且赋予不同人物庙堂叙事、知识分子叙事、民间叙事的身份,让他们以不同的立场互为言说,展现自己的话语权力,并共同承担起叙述内涵的丰富性,从而形成了多声部对话状态的“复调式”结构。单纯从叙事技法来看,两部作品呈现出一些相似之处:多重视角开放性叙事,叙事时空的颠倒错位,对位式场景穿插转移,复调式并置结构,立体的时间化模式,人物调度的自由(叙述中心人物分别为凯蒂、孙丙),甚至“白痴叙述”的尝试(白痴班吉与傻子小甲,都是隐含的作者)。可以说《檀香刑》是《喧哗与骚动》影响下绽放出的奇葩。

在语言表达策略方面,莫言小说的狂欢化叙事特点非常鲜明。狂欢化叙事并不是中国本土的产物,但却在莫言小说中成为一道风景。狂欢化的象征意义在于解构正统和尊严,消除神圣崇高,颠覆理性法则,呈现生命的自由、张扬。莫言小说的狂欢化语言与他对生命体验的诗性思维相关,而象征、隐喻、重复、互文等寓言化叙事手法的运用,也有助于汉语的蕴藉性和陌生化效果的发挥,表现为修辞的夸饰铺张、民间话语的放纵不羁以及对仪式的渲染。这些特点可以用巴赫金的诗学命题进行理论上的解释,但就其创作的诗性思维而言,与福克纳的激发有更多的相关性,正如莫言所说:“读了福克纳之后,我感到如梦初醒,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地胡说八道”。[5]

三、影响的焦虑与突围

莫言把马尔克斯和福克纳比作两座灼热的熔炉,如果靠得太近,就会被蒸发掉,什么也剩不下,因而一直千方百计地逃离他们。莫言对这种反面影响和挤压所产生的忧虑,正如布鲁姆所说的“取前人之所有为己用会引起由于受人恩惠而产生的负债之焦虑”。莫言明确地意识到,一味地模仿必然会丧失自我,他为克服这种由于接受带来的认知的习惯和思维的惰性而挣扎,努力摆脱自身的“边缘性”,找到自己的写作立场和方式,保持自己敏锐的文学感受力,使创作不断产生“陌生化”的效果,自觉地实现从焦虑中突围。对于大师的学习必须从更深的层面领会他们的作品所体现出来的跨越民族、语言的共同的“文学精神”,学习他们的思想的高度、观察生活的角度、题材处理的方式,而不是亦步亦趋地模仿他们的结构、情节和语言;而且一个作家要想成功,必须跳出放送者的影响和牵制,必须要有自己的“根”,必须从民间、民族文化中吸取营养,在独特的民族历史和现实生活中,开掘艺术想象的空间,以其个性化的生命体验与文学方式,表现对中国历史和文化的独特理解。莫言后期更注重回归“民间”,但我们从他后期的创作中依然看到“内在于”莫言的“西方”,比如福克纳关于时间哲学的理解、“种”的问题、乡下人的自我定位、故乡的隐喻、意象和寓言等相关的历史主题。

[1]莫言.小说的气味[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

[2][5]莫言.福克纳大叔,你好吗[A]//小说的气味.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

[3](法)纪德.文学上的影响-1900年3月29日在布鲁塞尔自由美学社的演讲[A]//纪德文集:文论卷.桂裕芳,王文融,译.昆明:花城出版社,2001:357.

[4](美)康拉德.艾肯.论威廉·福克纳的小说的形式[A]//福克纳评论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78.

Mo Yan's Allegorical Writing and Acceptance from William Faulkner

YIN Jian-min
(Weifang University,Weifang 261061,China)

As a Chinese writer recognized by the world,Mo Yan's success benefited from the fact that he stuck to the native literature tradition,then organically integrated and utilized the foreign literature resources,meanwhile, he also created the literary works with unique aesthetic characters and universal significance.Under Faulkner's impact and enlightenment,Mo Yan changed the inherent literary concept,obtained the writing inspiration of his homeland,established his own narrative strategy,and greatly expanded the imaginary space.By using the allegorical writing method,Mo yan skillfully borrowed the contemporary techniques,such as metaphor,symbolism and absurdity.and use images of ambiguity,jocosity context,black humors,and carnival of language,to complete the transcendence of historical and realistic representation which presents a more abundant connotation and inherent tension.

allegorical writing;ambiguity;separation oflanguage and meaning;anxietyofinfluence

I206.7

A

1671-4288(2015)01-0006-05

责任编辑:陈冬梅

2014-11-03

尹建民(1965—),男,山东寿光人,潍坊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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