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炜小说的自然书写
2015-03-27郭杨丽
郭杨丽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论张炜小说的自然书写
郭杨丽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张炜在小说创作中,主要以自然为书写对象,他主张人类不能一味地消费自然,而应该作为大自然的稚童与之和谐共处。在作品中,张炜歌颂自然的广博,向往乡间的生活,倡导和谐的生态观念,指出人类在自然界中的地位,展现现代工业发展对自然的影响。他的自然书写主要包括童年记忆中的乡土世界,“天人合一”的生态观念,以及对现代都市生活的批判。
张炜;自然书写;乡土世界;天人合一;批判意识
自然书写的英文翻译为“nature writing”,也就是以自然为对象的书写。台湾作家吴明益先生将其概括为“自然书写常是一种个人叙述的文类,常以日志、游记、年鉴、报导等形式呈现”[1],即在文学作品中能够科学地将历史与自然结合在一起,而不是单一地以背景、环境的方式呈现出来。尤其是《能不忆蜀葵》《丑行或浪漫》《刺猬歌》《荒原纪事》和《鹿眼》等作品中,更是突显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主题,包含了作者的乡土情怀、生态主张和批判意识,这也是张炜小说自然书写的主要内涵。
一、童年记忆中的乡土世界
近几十年来,张炜的小说创作主要着眼于“自然”,他在作品中呈现出对童年记忆的怀念和对乡土世界的向往,“他放弃《古船》时期对中国乡村的专制、愚昧的批判立场,从一个‘启蒙者’转向一个‘皈依者’,将乡村看作理想的净土和灵魂的栖息地。对城市文明的厌倦和弃绝、对乡村民间生活诗意的沉迷,一度贯穿了张炜近年的小说创作。”[2]从2001年《能不忆蜀葵》的问世,我们可以看出张炜对乡间生活的憧憬,对城市生活的厌恶,“回归自然”成为了他这一时期作品创作的重要主题。
从他的具体作品来看,张炜的小说创作主要以自然书写为主题,追求朴素而纯洁的乡土世界。在《丑行或浪漫》中他以一条平凡的河为主线,描绘了沿岸奔跑的人、河边发生的故事、还有岸上美味的南瓜和诱人的玉米。在小说中,他对记忆中的卢青河进行了细致的描写,“那是一条大沙河,后来越淤越小,简直成了一条很小的河。河岸上全是细细的白沙,上面有桤柳和紫穗槐,有豇豆和疏朗的南瓜棵儿。当南瓜红了时,河水就变暖了,他要跳进河里洗澡。”[3]同时,张炜还将小说中主人公刘蜜蜡的生活与卢青河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比如她总是在河边徘徊,犹豫着是否要跳进河里随老师而去。那条河虽然令她憎恶,但是也陪伴着她追求幸福,它似乎成了主导刘蜜蜡命运的神明,引领着她勇敢地向前奔走。在奔逃的过程中,刘蜜蜡几乎没有离开过河堤,只有在她实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才会进村向善良的村民讨点热食。而这些情节的合理安排正是由于张炜对生活中卢青河的熟悉,对乡村生活有着深刻的体验,所以他知道河边有香甜的果实能够填饱肚子,河里有跳跃的鱼和小虾能够果腹,晚上睡进庄稼地里,饿了就吃甜滋滋的玉米、地瓜、南瓜饼、薄荷饼和槐花饼。就像艾青感叹:“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4]张炜在这部作品中也表达了同样的赤子之情,他把大地比喻成“伟大的母亲”,把刘蜜蜡这个自然之女放进母亲的怀里,因此《丑行或浪漫》这部作品所要表达的主题并非他之前主张的苦难思想,而是倾向于表达对自然的崇敬和对故土的眷恋,远离尘世的喧嚣,静寂地投进自己深爱的这片土地,享受无欲无求的生活,这也正是人们称他为“大地守夜者”的原因。
在《荒原纪事》的第二卷开篇,张炜主要描写了生机盎然的山地。那里有啄木鸟的笃笃声,野鸡的沙哑声,风吹树叶的哗哗声,这些声响都使他感到亲切。还有那洁白的沙滩,高耸的石壁,茂盛的树林,也在温柔地包容着这个浪子。他通过小说中人物的游记来展现出对故乡的怀念,“我又一次确切无疑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回到了故地,就像一尾鱼儿回到了大河,游子投入了怀抱。”[5]作品中所描写的这些景物和生物,都曾在张炜的童年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也体现出张炜对乡土世界的向往。
除此以外,《能不忆蜀葵》中的主人公淳于阳立也是一位自然之子,小说主要讲述他从喧嚣的城市落魄回归到纯朴的海岛,在那里得到了精神净化的故事。当淳于阳立放弃一切回到海岛的时候,他躺在沙滩上,“一只银鸥在不远处滑翔。完美的曲线。雪聪。它让他想到了她,就是这样。他放下一切,头枕手臂仰躺一会儿,看着屋顶透出的一绺绺海草。湿润的海味儿,透明的空气。”[6]恬静的生活和温柔的女子,抚慰着这个在城市中历经浮沉的浪子,还有旺盛的蜀葵都使他感受到家的温暖。张炜曾经说过,他小时候就是住在一片茂盛的树林里,那里有满地的蘑菇和可爱的野物,生活轻松而自由。而淳于阳立在小说的最后也归属了这样的一个地方,暗示了张炜对自己童年不可抑制的怀念。
二、生态关怀中的“天人合一”
张炜在作品中并不是单一地表达对自然的敬畏,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对乡土世界的热爱,还有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层揭示。庄子最早提出“天人合一”的思想概念,来阐释天与地乃是万物的父体和母体。汉代思想家、阴阳家董仲舒又将其发展为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老子·二十五章》中也指出:人是以地的法则运行,地是以天的法则运行,天是以道的法则运行,道是以自然为法则运行。后来文人季羡林也对其进行了解释:天人合一就是大自然与人类互相理解,结成友谊。这一概念在中国从产生开始就一直被继承流传下来,而西方的“天人合一”是在工业时代和机器时代被提出,倡导用科学技术来征服自然,比如海德格尔认为的“天人合一”是通过人与天地万物“打交道”而实现的,“这种‘打交道’其实就是‘制造’、‘办理’、‘嫌避’、‘自卫’等等……也就是说,西方的这种‘天人合一’是要有中介、有前提的,是建立在对自然的驾驭基础之上的天人合一。”[7]而在中国,它更重要的含义是主张人与自然的紧密结合,而不是所谓的征服与被征服。天、地、人和谐相处,人类作为自然的一部分而存在,而不是自然的主宰者。
《丑行或浪漫》中的女主人公刘蜜蜡像《边城》中的翠翠一样天真烂漫,但与翠翠不同的是,刘蜜蜡是一个生存在莽野之地的女性,大胆而直率。她在失去心上人铜娃后,并没有安分地守候在原地,而是坚定地踏上了寻找爱人的旅途。即使前方有许多的未知苦难,她仍然坚定地与恶势力抗争,向前追寻。体现了自然之子就该具有坚韧的意志,能够勇往直前地追求幸福。文中的刘蜜蜡与赵一伦相识于家乡那条水汊边上,他们一起捉虾,一起躺在热烘烘的瓜地里,刘蜜蜡和他相拥在一起。分开之后,赵一伦虽然走进了城市有了稳定的工作和完整的家庭,但是心灵上一直疲惫无助。而刘蜜蜡的到来使得在城市中孤单寂寞的赵一伦重新找到了依靠,找到了幸福。香甜的南瓜饼,是大自然对铜娃最亲切的关怀,体现出人类作为自然的稚子,应当归顺于自然,享受自然所给予的朴素而单纯的幸福。
在《能不忆蜀葵》中作者主要写的是淳于阳立的城市生活,但是我们总能在细枝末节中感受到自然的气息,尤其是那一大片旺盛的蜀葵林总能引发他源源不断的灵感,“这个季节的蜀葵刚刚长到腰际,宽大的叶片旁有豆粒大的苞蕾雏形。它们在坡地蔓延,吸取着河边上充足的水分,色深株壮。他走进去,鼻孔滤过一丝丝青生气……他害怕踩伤蜀葵,寻空儿下脚,最后总算找到了那个地方。他惊叹自己的执拗和直觉。摇动的蜀葵碰到他,如同少女之手。他抚摸,嗅着野地暖风。它们身上长满了儿童耳缘上那种细而又细的绒毛。”[6]114他把蜀葵当作人,所以他画中的蜀葵总是充满生机、宛如少女般纯净,而淳于阳立正是将“天人合一”的这种哲学理念融入到绘画之中,从而备受欢迎和关注。
张炜主张要深入地感悟和思考自然,从而了解人类的真正地位。认识到人类应当作为自然的稚童而不是主宰者,能够感恩大自然所赋予人类生存的权利。张炜对自然田园的固执坚守,使他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建立起了宁静祥和的精神家园。他通过小说的写作来使人们疲惫的心安定下来,从容地守护自己的精神世界而不被繁俗的都市文化所左右。
三、自然书写中的批判意识
张炜小说中的自然书写不仅仅包括对童年记忆中的乡土世界的迷恋,对自然的依赖和感恩,还有对现代都市生活的批判。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他能够在作品中摒弃世俗的观念,坚定而无畏地对现实进行理性的批判,主张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反对盲目地破坏生态环境,给我们日渐匮乏的生活以精神的抚慰,用野地的悠远与宁静来引导人们融入自然,远离城市的庸俗,回归自然的怀抱。
在小说中,他主要从现代工业文明发展的角度反思历史,展现出人类逐渐地远离自然、甚至企图用科技的手段来改造自然界,然而得到的却是生态恶化的后果。沉迷于都市的浮华而忘却平淡的生活姿态,失去了曾经与自然融合的淡然心境。张炜在《能不忆蜀葵》《鹿眼》和《刺猬歌》中都或多或少的对现代工业文明进行了批判。比如《刺猬歌》中的棘窝村,虽然从前村民和野物和谐地相处在一起,人和野物甚至不分彼此地睡在一起,野物也能够随意地进入到村子里参加村民举行的盛宴。但是随着现代文明的进步,村民开始驱逐野物,砍伐树林,甚至猎杀野物。村子在“进步”,可是与自然的关系却是越来越远。
张炜在《鹿眼》中将严菲塑造为男主的初恋,但是却没有重点讲述两人的恋爱故事,而是主要表现她离开乡土小村后的变化。严菲曾因有着大大的鹿眼和木槿花一般的香味而吸引男主,但是迫于压力两人还是分开。再次相见,她变成了女医师,从小村子中逃出来想要寻找幸福,但是远离乡村的生活并未使她获得真正的快乐,反而令她变得更加冷漠,不在乎患者的生死,对丈夫的死亡也无动于衷。虽然她仍是菲菲,但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闪动着一双鹿眼的女孩了,“你记得的只是过去的那个我——可你也是过去的你吗?你明明知道咱俩都不是饿,我们都不是了!那时的我们、原来的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有了,就像河水一样溜过去了。”[8]从小说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张炜是想要通过严菲曾经的天真烂漫与后来在都市中的冷漠无情,来批判现代工业文明的浮华,从而主张人类回归自然的怀抱。
《能不忆蜀葵》中的好友桤明也是以知识分子的形象出现,他是一个有思想有文化的人,对绘画艺术有着认真的态度和勤劳执着的精神,他不仅追求艺术上的成功,而且肩负着社会责任,恪守着一个传统知识分子的本分,符合中国古代儒家士大夫“出世”的精神。这表明了“张炜立足于传统儒家人文精神,代表社会的良心和职责,反思时代文化现状,重新挖掘传统文化的深层底蕴,将忧国忧民之心融入宏大的历史叙事中,为浮躁的当下寻求安身立命的文化养分,为当代知识分子弥补存在已久的心灵失落之感”。[9]与淳于阳立放弃绘画投入商场的志向不同的是,桤明是一个坚决固守自己画室、守护理想的艺术家,能够抵制外界的诱惑,摒弃浮躁的情绪,坚定自己的认知价值毫不动摇。在这部作品中,张炜塑造了一个有着绘画天赋的野地之子——淳于阳立,展现了他在繁华的商品社会中的挣扎,举办画廊、创办卡通基地、网络和出版,购买煤矿和股市期货,进行宝石开采、狐狸养殖,组建美少女模特儿队,还有养鸡场的经营。尽管他多次努力尝试,但都以失败退场,最后他带着“蜀葵”回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地方。淳于阳立的失败表明了在这个充满铜臭气息的社会,真正的艺术是无法与之相融合的,只有那天真烂漫的自然和纯净的灵魂才是它的归宿。就像王辉、王万顺指出,“张炜笔下知识分子的命运,反映了社会知识阶层的变化,他们从令人尊敬的位置上崩落下来,跌进实实在在的民间,是一个去神圣化的过程。”[10]他抵制人类对于物质过度膨胀的需求,反思人类在进步的同时所进行的一系列不当行为,揭示人性的贪婪和可恶。张炜认为:“只有到了这一天,人类才会从根本大法上摆脱似乎是从来不可避免的悲剧。这差不多成了一个标志、一个界限。因为人类不可能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去摘取宇宙间完美的果子。”[11]而《能不忆蜀葵》这部作品也是他尝试将纯真自然、美妙艺术和市场社会相结合的失败。
张炜在作品中主要呈现对故乡的怀念,对自然的敬畏,对乡土世界的憧憬,对自然的依赖和感恩,体现出了张炜始终在探索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主张人应该与自然和谐地相处,反对人类过分地追求物质生活而忽略精神层面的需求,在融入自然的过程中拥有宁静淡泊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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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娜.“野地”的重生——论张炜近年小说创作思想的演变[J].湖南大学学报,2003(4):67-68.
[3]张炜.丑行或浪漫[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6.
[4]艾青.艾青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153.
[5]张炜.荒原纪事[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116.
[6]张炜.能不忆蜀葵[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253.
[7]叶芳.张炜小说之人文精神论[J].襄樊学院学报,1999(4):45-51.
[8]张炜.鹿眼[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220-221.
[9]杨位俭,王聪.传统儒家人文精神与自然本真生命人格——张炜小说《能不忆蜀葵》人物形象解析[J].聊城大学学报,2012(1):57-59.
[10]王辉,王万顺.张炜小说中的“知识分子”民间立场[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2(4):44-47.
[11]张炜.绿色的遥思[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5: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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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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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杨丽(1991—),女,江苏连云港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