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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中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研究

2015-03-27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左传先行谓语

(琼州学院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海南 三亚572022)

引 言

回指是现代篇章语言学的重要课题之一。依据许余龙,回指指“一个(往往是简略的)语言表达式用来指代同一语篇中(通常是上文已出现过的,但也不排除下文中的)另一个语言表达式所表达的事物或意义。”[1]1屈承熹认为广义的回指包括语篇中“所有具有照应功能的语法形式”[2]217,狭义的回指“适用于照应前文的名词性或代词性表达方式”[2]218,如名词回指、代词回指以及零形回指等。

可及性理论(Accessibility Theory)是现代篇章回指研究的重要理论之一,这一理论把语篇中使用的指称词语,如零形回指、代词回指、名词回指、指示代词、有定描述语等视为可及性标示语。所谓可及性,依据许余龙:“指一个人在说话时,从大脑或记忆系统中提取一个语言或记忆单位的便捷或难易程度。”[1]81影响先行词可及性的因素主要有四:“间隔距离、竞争度、显著性和一致性。”[1]87

可及性理论认为,先行词的可及性是影响语篇回指选择的主要原因,这一理论关于篇章回指选择的主要原则如下:语篇中指称词语的编码与先行词的可及性密切相关,语篇中指称词语与其先行词的间隔距离越近,先行词的句法位置越显著,先行词的可及性越高;先行词的可及性越高,越有可能编码为高可及性标示语。

目前基于可及性理论对语篇回指进行研究的学者,国外主要有Ariel,国内主要有许余龙。Ariel 把英语中的代词视为高可及性标识语。许余龙把汉语中的零形代词、反身代词以及出现在主语/主题位置上的代词、指示词语等视为高可及性标识语。①详参Mira Ariel.Referring and Accessibility,载于Liguistic,1998(24);许余龙《篇章回指的功能语用探索》,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Keenan & Comrie、Givon、陈平、殷国光、蒋平等对小句中名词性句法成分的显著性做过探讨,学者们形成的比较一致的看法是:主语>宾语>旁语②按:旁语指小句中主语、宾语之外的其他名词性句法成分。。这一序列表明,小句中主语、宾语、旁语等句法成分的显著性依次降低,即宾语的显著性低于主语,旁语的显著性低于宾语,相应的处于这些句法位置的名词语的可及性也依次降低,这表明旁语位置的名词性词语无论是显著性,还是可及性都较主语、宾语为低。

依据许余龙所说“汉语零形代词在篇章中典型地用作高可及性标识语”[1]180。依据可及性理论回指原则,高可及性标识语的先行词应具有高可及性,如零形回指,即先行词应处于显著句法位置。据刘文霞统计,《左传》中先行词处于主语、宾语等显著句法位置的零形回指的比例分别是“82.2%、10.5%”[3]78,这与可及性理论的回指原则是吻合的,但是《左传》中另有“3%”(351 例)[3]78的零形回指的先行词处于旁语位置,即先行词处于显著性和可及性较低的句法位置。

这一考察结果说明:先行词的显著性、可及性因素并非制约篇章回指选择的唯一因素。那么旁语位置的先行词有哪些特征,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其分布规律为何,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有哪些制约因素?为何在先行词居于非显著句法位置、可及性较低的情形下,语篇仍能使用零形回指,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研究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单纯依据可及性理论回指原则难以做出合理的解释。

众所周知,语言现象复杂多变,各种因素互相制约、互相作用。由小句构成的语篇是句法、语义、语用、语境、认知、逻辑推理、百科知识等因素互相作用、互相制约的结果,其中的语言现象绝非一两个理论原则能够全部涵盖解释清楚的。再缜密的理论原则,在语言事实面前也总会存在例外的情形,零形回指也不例外。因此本文拟对《左传》①按:本文语例均来自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修订本),中华书局,1990年版。篇章中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做一考察,以期描写这些篇章零形回指的分布规律,解释它的语篇选择机制。

一、《左传》中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的先行词

《左传》中处于旁语位置的零形回指的先行词共有351 例,其中定语位置的先行词155 例,介词宾语位置的先行词196 例,下面首先依据句法位置,把篇章零形回指的先行词分为两类:一类是定语位置的先行词,一类是介词宾语位置的先行词,分述如下:

(一)定语位置的先行词

陈平指出:“具有强烈的启后性而常常成为后续小句主题的所指对象,除了出现在上面讨论的三种句法位置(按:指主语、存现动词宾语、普通及物动词宾语)上之外,还经常附属于占据这三种位置的其他名词性成分、以后者的定语成分的形式出现,尤为常见的是主语的定语成分。”[4]方梅指出:“汉语中主语位置上的领格名词在延续话题方面仅次于主语,其表现就是后续句常常承前定语而省。”[5]

《左传》中旁语位置的先行词,其句法分布与上述两位学者的研究基本相同,零形回指不但承前文主语的修饰语省略,还可以承前文宾语、名词谓语以及介词宾语的修饰语省略,不同位置先行词出现的频率依次是:主语的修饰语73 例,宾语的修饰语46 例,名词谓语的修饰语31 例,介词宾语的修饰语5 例。

本文我们用符号“[]”标注零形回指的先行词,用符号“Ф”标注零形回指,所指相同的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标注相同下标,下标符号遵循学界惯例,依次采用符号“i、j、k”等,例如:

(1)[君]i 之齿长矣,Фi 而未有大子,其若之何?(《昭公二十年》)

零形回指“Фi”的先行词为邻句主语的修饰语“君i”。

(2)批斩[其]i 袪,Фi 遂出奔狄。(《僖公五年》)

零形回指“Фi”的先行词为邻句宾语的修饰语“其i”,指代“重耳”。

(3)贡之不入,[寡君]i 之罪也,Фi 敢不供给。(《僖公四年》)

零形回指“Фi”的先行词为邻句名词谓语的修饰语“寡君i”。

(4)师老矣,若出于东方而遇敌,惧不可用也,若出于[陈郑]i 之间,Фi 供其资粮扉屨,其可也。(《僖公四年》)

零形回指“Фi”的先行词为邻句介词宾语的修饰语“陈、郑i”。

从语义角度考察,《左传》中定语位置的先行词及其修饰的中心语均具有[+人性]语义特征的共50例;定语具有[+人性]、中心词具有[-人性]语义特征的99 例;定语及其修饰的中心词均具有[-人性]语义特征的仅6 例,这表明定语位置的先行词多是具有[+人性]语义特征的名词语,用于表示领属关系。定语位置的先行词,或为专有名称,或为人称代词“其”“吾”等,例如:

(5)[晋穆侯]i 之夫人姜氏以條之役生太子,Фi 名之曰仇。(《桓公二年》)

(6)臣亟闻[其]i 言矣,Фi 说礼、乐而敦诗、书。诗、书,义之府也。(《僖公二十七年》)

(7)秦不哀吾丧而伐[吾]i 同姓,秦则无礼,Фi 何施之为?(《僖公三十三年》)

(8)且今之勍者,皆[吾]i 敌也。Фi 虽及胡耇,获则取之。(《僖公二十二年》)

(9)[其]i 名曰友,Фi 在公之右。(《闵公二年》)定语位置先行词所具有的[+人性]语义特征是其在后续小句中担任话题、语篇使用零形回指编码的强有力竞争因素之一。

(二)介词宾语位置的先行词

《左传》中,介词宾语位置的先行词共有196 例。介词宾语又分两种情形:一是补语位置的介词宾语,有123 例,一是状语位置的介词宾语,有73 例。补语位置的先行词明显多于状语位置的先行词,这与先秦时期汉语句法结构有关,因先秦时期介词宾语主要分布在谓语动词之后。例如:

(10)孟子卒,继室以[声子]i,Фi 生隐公。(《隐公元年》)

零形回指“Фi”的先行词为邻句的补语“声子i”。

(11)公问于[众仲]i 曰:“卫州吁其成乎?”Фi 对曰:“…”(《隐公四年》)

零形回指“Фi”的先行词为引语之前的补语“众仲i”。

(12)[卫宁武子]i 来聘,公与[之]i 宴。为Фi 赋湛露及彤弓,Фi 不辞,Фi 又不答赋。(《文公四年》)

零形回指“Фi”的先行词为邻句的零形状语,回指前文的“之”,指代“宁武子”。

先行词为补语的,其所在小句的谓语动词一般为“问”,少数为“请”“言”“告”等,相应的零形回指小句中的谓语动词一般为“对”“对曰”,其次为“许”“听”“从”等。语义、语用、认知、逻辑知识告诉我们先行词小句中“问”“请”的对象当是零形回指小句中“对”“许”的施事,先行词小句与零形回指小句构成“问-对”“请-许”等具有语义照应关系的话语修辞结构。例如:

(13)公闻之,问于[申繻]i 曰:“犹有妖乎?”Фi 对曰:“人之所忌……。”(《庄公十四年》)

(14)晏平仲言于[齐候]i 曰:“商丘之会,……君其图之”。Фi 弗听。(《襄公二十二年》)

(15)乐桓子相赵文子,欲求货于叔孙而为之请。使请带[焉]i。Фi 弗与。(《昭公元年》)

回指补语的零形回指,先行词小句与零形回指小句除了构成“问-对”“请-许”语义修辞结构,有的零形回指小句与其先行词所在小句还可构成详述语义关系,零形回指小句对紧邻前句引入的介词宾语这一新信息进行补充说明,例如:

(17)孟孙请往赂之以[执斲、执鍼、织纴]i,Фi 皆百人。(《成公二年》)

状语位置的先行词,一般作为介词“与”“为”“以”的宾语,它们在后续零形回指小句担任话题,零形回指小句补充说明介词宾语这一引进的新信息,如下述(18)(19)两例,有的介词宾语则成为后续语篇的主题,如(20)例:

(18)公子取季隗,以[叔隗]i 妻赵衰,Фi 生盾。(《僖公二十三年》)

(19)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女为[惠公]i 来求杀余,Фi 命女三宿,而女中宿即至。(《僖公二十四年》)

(20)公与[之]i 宴,Фi 不辞,Фi 又不答赋。(《文公四年》)

从语义结构角度考察,介词宾语处于小句中的述位部分,属于语篇引入的部分新信息,人们有理由推测后续语篇继续提供关于这些新信息的相关内容,《左传》中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小与其先行词小句前后紧邻这一事实也验证了上述推测。

二、《左传》中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的语篇分布

指称距离是篇章研究中考察回指语篇分布的重要方法,依据Givon,指称距离指的是“小句中指称词语当前出现与话语中指称词语/话题的前一次出现之间的间隔”[6]13。Givon 提出:“间隔依据左边的小句的数量表示,间隔距离的最小值为1,话题连续性最大,间隔距离的最大值设为20,话题连续性最小。”[6]13殷国光、刘文霞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基于话语层级的指称距离测量法:“话语并非简单的线性组合,而是具有层级的组合,所谓指称距离亦不能简单的计量话语的线性距离,而要以层级为计量平台。”[7]即当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各自所在小句之间间隔直接引语、插叙语或评说语时,这些间隔的小句不计为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之间的间隔。

据此考察《左传》中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指称距离为1 的零形回指共有300 例(85.5%),指称距离为2 的零形回指43 例(12.3%),指称距离≥3 的仅8 例(2.2%)。这表明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主要分布在1≤指称距离≤2 的篇章语境中。

两组患者在治疗前各项血糖水平指标对比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经治疗后,相较于治疗前两组患者各项血糖水平均有明显改善,但研究组患者空腹及餐后2 h状态时的血糖水平改善情况明显优于常规组(P<0.05),见表 1。

侯敏、孙建军依据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的距离把语篇中的零形回指回指分为“相邻的、隔句的和远距离的”[8]。据此分析,则《左转》中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大多属于邻句回指和隔句回指,仅有少数属于远距离回指。例如:

(21)[狐突]i 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Фi 弗召。(《僖公二十三年》)

零形回指“Фi”与其先行词“狐突i”前后紧邻,其间的指称距离为1。

(22)酆舒问于[贾季]i 曰:“赵盾、赵衰熟贤?”Фi 对曰:“赵盾,夏日之日也。赵衰,冬日之日也。”(《文公七年》)

零形回指“Фi”与其先行词“贾季”之间的指称距离为1。

(23)卫候在郏,臧紇如齐唁卫候。卫候与[之]i 言,虐,Фi 退而告其人曰:“卫候其不得入矣。”(《襄公十四年》)

零形回指“Фi”与先行词“之i”之间的指称距离为2。

《左传》中,回指旁语的远距离零形回指仅8 例,其中指称距离为3 的5 例,其余3 例。例如:

(24)[毕万]i 之后必大。万,盈数也。魏,大名也。Фi 以是始赏,天启之矣。(《闵公元年》)

(25)[陈哀公]i 元妃郑姬生悼大子偃师,二妃生公子留,下妃生公子胜。二妃嬖,留有宠,Фi属诸司徒招与公子过。(《昭公八年》)

(26)[其]i 君弱植,公子侈,大子卑,大夫敖,政多门,Фi 以介于大国,Фi 能无亡乎?Фi 不过十年矣。”(《襄公三十年》)

上述诸例中,有的间隔语句作为论据论述先行词小句,如例(24);有的是与先行词小句所述内容等同的并列句,如(25)(26)两例;如果内容等同的后续小句附上相同的修饰语,则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之间的指称距离变小,如例(25),若“留有宠”之前各个小句附加定语“陈哀公”,则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的指称距离变为2,例(26)附加定语“其”后,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的指称距离变为1。

四、《左传》中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的制约因素

零形回指没有实际的语音或词语表现形式,为何在先行词处于非显著句法位置的情形下语篇仍可使用零形回指而不致引起读者的误解?先行词处于旁语位置时语篇选用零形回指受哪些因素制约?本节我们尝试对这些问题做一回答。

语言表达的重要原则之一就是经济省力原则,语篇选用简化的指称形式与此有关,而经济省力原则发挥作用需要语篇提供一定的语义条件。《左传》中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之所以能够存在,与下述因素密切相关:小句间的连续性、谓语动词的语义相容性、话语语义信息等,这些因素共同作用,制约《左传》中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

(一)小句间的连续性

《左传》中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之所以能够存在,原因之一在于零形回指小句与其先行词小句之间的连续性。这种连续性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零形回指小句与其先行词小句间的承前启后性;一是先行词小句和零形回指小句之间的指称距离;一是零形回指小句与其先行词小句之间所具有的话语语义关系。

陈平、徐赳赳分别探讨了语篇中回指对象与其先行词、语篇中关联词语所具有的承前启后性特征,他们认为承前启后性特征制约语篇回指选择。①详见陈平《汉语零形回指的的话语分析》,载《中国语文》,1987年第5 期;.徐赳赳《现代汉语篇章语言学》,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受两位学者思想启发,我们认为,语篇中具有承前启后性特征的不仅仅限于两位学者提到的语言单位,语篇中前后相连的两个小句同样具有承前启后性特征,这一特征制约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

《左传》中,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其所在小句与其先行词小句间的承前启后性最明显的体现在小句中谓语动词的互相照应上,我们以先行词处于补语的零形回指为例说明。

先行词为补语的,其所在小句的谓语动词绝大多数为“问”,“问”句的主语一般为“公”。“问”句句法结构或为“公问某于某”,“问”的内容以“问”的直接宾语形式出现,如“公问名于申繻”“公问后于叔牙”“公问羽数于众仲”等;或为“公问于某曰”,“问”的内容以“曰”的直接引语的形式出现,如“公问于使者曰:‘师何及’”“公问于申繻曰:‘犹有妖乎?’”“酆舒问于贾季曰:‘赵盾、赵衰孰贤?’”“子木问于赵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等。

语篇中“问”句既明确地表明了“问”的对象,同时也清晰地预示了语篇后续小句需要被问者就所问问题给予回答,因而先行词小句具有显著启后性特征。

“问”句的紧邻后句一般以“对”“对曰”等作为小句的述谓核心语,紧承前文所问内容作答,零形回指小句具有显著承前性特征,如上举各例的后续小句分别是:

(27)公问名于[申繻]i,Фi 对曰:“命有五”。(《桓公六年》)

(28)公问后于[叔牙]i,Фi 对曰:“庆父材”。(《庄公三十二年》)

(29)公问羽数于[众仲],Фi 对曰:“天子用八。”(《隐公五年》)

(30)公问于[使者]i 曰:“师何及?”Фi 对曰:“未及国。”(《隐公五年》)

(31)公问于[申繻]曰:“犹有妖乎”。Фi 对曰:“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庄公十四年》)

(32)酆舒问于[贾季]i 曰:‘赵盾、赵衰孰贤?’”Фi 对曰:“赵盾,夏日之日也…”。(《文公七年》)

(33)子木问于[赵孟]i 曰:“范武子之德何如?”Фi 对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襄公二十七年》)

先行词小句与零形回指小句一问一答,前后照应,紧密衔接,使得两个小句前后衔接紧密,语义高度连续,这一连续性促成了《左传》中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的存在。

“问-对”构成的具有前后照应的语义结构之外,《左传》中还存在其他具有承前启后性特征、且成对使用的谓语动词,这些谓语动词所在小句也是前后紧邻、互相照应,如“继室-生”“蒸-生”“淫-生”“言-应/对”“辞-曰”“请-与”“请-许”等,这些成对使用、互相照应的词语显示的是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小句间的承前启后性,它们作为语义线索能够提示读者零形回指回指的所指,他们制约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

陈平、方梅都曾言及主语、宾语的名词性修饰语具有较高启后性特征。②参见陈平《汉语零形回指的话语分析》,载《中国语文》,1987年第5 期;方梅《篇章语法与汉语篇章语法研究》,载《中国社会科学》,2005年第6 期。《左传》篇章中除了附属于主语、宾语的定语,还有附属于名词谓语的修饰语,这些修饰语与其修饰的中心词一样,均具有较强的启后性特征,这一特征制约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

承前启后性之外,小句间的连续性还体现在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小句之间的线性排列以及两者在话语语义结构中的关系。

上文的考察表明,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主要分布在指称距离为1 的篇章语境,指称距离为1,意味着先行词小句和零形回指小句前后紧邻,其间具有较强的连续性,连续性制约篇章零形回指选择。

《左传》中回指旁语、且指称距离大于1 篇章零形回指中,间隔语句一般是对话体中的“曰”字句,或是与先行词小句所叙内容并列的语句,例如:

(34)令暇言蹶由于[楚子]i,曰:“……”Фi 乃归蹶由。(《昭公十九年》)

(35)与[之]i 语,曰:“昔我先王熊绎……”。Фi 对曰:“……”。(《昭公十二年》)

(36)夫大国之人令于[小国]i,而皆获其求,Фi 将何以给之。(《昭公十六年》)

鉴于辞气停顿需要,上述“曰”字句独立成句,如果考虑内容一致性,把间隔语句“曰”并入先行词小句,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小句之间指称距离为1,其间仍具有较强的宏观连续性。

从话语语义结构角度考察,指称距离为1 的零形回指,旁语位置的先行词有的成为后续小句话题,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小句之间构成详述语义关系,有的则构成问对语义关系或顺承语义关系。由于零形回指小句与其先行词小句前后相邻,语义上前后衔接,这使得两者之间具有较强的连续性,连续性因素成为制约篇章回指选择的原因之一。

从认知角度考察,回指语与其先行词之间的线性间隔体现的其实是名词语两次提及之间的时间间隔,指称距离越近,表明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之间的时间间隔越短,间隔时间越短,则先行词的激活程度越高,激活程度越高,则先行词仍处于大脑的工作记忆中,因此受话者越容易从记忆系统中提取相应的先行词,因此指称距离近、激活程度高也是增强先行词连续性、促使语篇选用零形回指的重要因素之一。

(二)谓语动词的语义相容性

谓语动词语义相容性指篇章小句中谓语动词与其论元语义上互相搭配。如当谓语动词要求其支配的论元是具有[+人性]语义特征的名词语时,[-人性]语义特征的名词语不能满足谓语动词语义要求,反之亦然。

语义相容性是制约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选择的又一原因。语义相容性一般包括[+人性][+生命性][+男性]等语义特征,我们以先行词处于定语的零形回指为例进行说明。

《左传》中,处于定语位置的先行词共有155 例,其中具有[+人性]语义特征的名词语152 例,具有[-人性]语义特征的仅3 例。从其修饰的中心语考察,中心语具有[+人性]语义特征的45 例,具有[-人性]语义特征的110 例。据此可以说定语位置名词语以具有[+人性]语义特征的名词语为主,而中心词则以[-人性]语义特征为主,定语位置名词语所具有的[+人性]语义特征恰恰是其在后续小句中担任零形回指先行词的强有力的竞争因素。

回指定语的零形回指,其所在小句谓语动词要求先行词是具有[+人性]语义特征名词语的有153 例,显然这一语义要求就排除了居于显著中心词位置的名词语,从而使得零形回指指向处于定语位置的先行词。例如:

(37)[惠公]i 元妃孟子。孟子卒,Фi 继室以声子。(《隐公元年》)

此例“继室”,意为“继续妻室”,谓语动词语义要求零形回指的先行词是具有[+人性][+生命性][+男性]语义特征的名词语,而前文语境中满足动词语义要求的只有定语位置的“惠公”,因此,受谓语动词语义相容性制约,虽然指称距离大于2,先行词处于定语位置,但话语仍可采用零形回指。

《左传》回指定语的155 例零形回指中,其中有89 例零形回指只有定语位置的名词语满足零形回指小句动词语义特征要求,且语境中不存在其他具有竞争性的名词语,例如:

(38)[子公]i 之食指动,Фi 以示子家。(《宣公四年》)

(39)[君]i 之齿长矣,Фi 而未有太子,其若之何。(《哀公五年》)

(40)[师]i 之所为,郑必知之。Фi 勤而无所,必有悖心。(《僖公三十二年》)

(41)今[君]i 德无乃犹有所缺,Фi 而以伐人,若之何?(《僖公十九年》)

(42)[其]i 名曰友,Фi 在公之右。(《闵公二年》)

上述诸例,零形回指小句的谓语动词“示”“有”“勤”“伐”“在”等要求先行词具有[+人性]语义特征,而紧邻前文语境中符合谓语动词要求的只有定语位置上的名词语“子公”“君”“师”“君”“其”等。

有时虽然中心词具有[+人性]语义特征、满足后续零形回指小句谓语动词语义要求,成为强有力的竞争者,但是因未能满足零形回指小句谓语动词的其他语义要求,同样不能作为零形回指的先行词。例如:

(43)昔成季友,桓之季也,[文姜]i 之爱子也。Фi 始震而卜。(《昭公三十二年》)

此例“震”指怀孕、妊娠,要求回指对象为是具有[+女性]语义特征的名词语,而中心词位置的“爱子”指“成季友”,属于男性,不能满足动词语义要求。此时满足动词语义要求的只有紧邻小句定语位置上的名词语,因此语篇使用零形回指。

上述分析表明,受谓语动词语义相容性因素制约,即使先行词处于非显著句法位置、可及性较低,但是,语篇仍可使用零形回指。

(三)话语语义信息

话语语义信息指语篇中存在的能够提示读者零形回指的先行词的词语、句式、语境、语义关系、百科知识等,读者借助这些话语语义线索,辅以认知、逻辑推理就能确定零形回指的先行词。他们是制约《左传》中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选择的另一原因。例如:

(44)[师]i 之耳目,在吾旗鼓,Фi 进退从之。(《成公二年》)

结合语境可以推知,“进退”叙述的是人的行为,具体针对“军队”而言,代词“之”指代前文的“旗鼓”,其功能是号令三军,因此“进退”“之”“旗鼓”等词语提示读者零形回指的先行词当是定语位置的名词语“师”。

(45)晋士魴来其乞师。季文子问师数于[臧文仲]i,Фi 对曰:“……”(《成公十八年》)

“对曰”,意为“回答”,它给读者传递的语义信息是地位低的人回答地位高的人,前文语境“问师数于臧武仲”已经明确交代“问”的对象是“臧文仲”,据此可以推知零形回指的先行词当是“臧文仲”。

《左传》中,当定语与其中心语都是指称人的名词性词语时,两者都有可能在后续小句中担任话题,有可能引起理解上的歧义,但是语篇能够采用零形回指,与语境以及零形回指小句中的谓语动词的提示作用密切相关。当语境能够提供足够的语义线索时,语言的经济原则就会发生作用,语篇就可采用简化的回指形式。例如:

(46)披斩[其]i 祛,Фi 遂出奔狄。(《成公十七年》)

孤立地看上述两个小句,则“出奔狄”者最有可能指向主语位置的“披”,如果把两小句放到所处语境考察:“披”为献公追杀“重耳”,重耳难以在晋国立足,被迫出奔,则零形回指的先行语指向定语位置的“其”,指代“重耳”。

(47)初,[晋穆候]i 之夫人姜氏以條之役生太子,命之曰仇。其弟以千亩之战生,命之曰成师。(《桓公二年》)

此例零形回指既可以指向定语位置的“晋穆侯”,也可以指向主语位置的“姜氏”。古人有待事而命的习俗,结合古代女人地位低下这一常识,自然可以排除主语位置的“姜氏”。

(48)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i 宫。Φi 以其田与祈奚。韩厥言于齐候曰:“……”。乃立武,反其田焉。(《成公八年》)

孤立地考察零形回指“Φi”与其紧邻前句,则可竞争作为零形回指的先行词的名词语至少有三个:赵武、姬氏、公。

依据文化常识,古代妇人一般不参政,而且涉及土地封赠更与妇人无关,据此可以排除“姬氏”。考虑句间因果关系,零形回指似乎也有可能指向主语位置具有高显著性的“武”,但是联系前后文语境,此时赵氏家族正处在祸乱之中:前文交代晋讨赵同、赵括,后文交代韩厥献言晋候,希望晋候保护功勋之家,据此则零形回指的先行词也可指向“公”。“公”作为一国之君拥有生杀予夺大权。再联系篇章后文,“乃立武,反其田焉”,则可进一步确认零形回指的所指为定语位置的“公”,因此说语境制约零形回指回指选择。

零形回指小句谓语动词要求回指对象具有[+人性]语义特征,有时零形回指与其回指对象之间存在不止一个满足动词语义特征要去的名词语,而话语仍可使用零形回指。如下述诸例:

(49)[其]i 子厚与州吁游,Φi 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隐公三年》)

(50)[蹇叔]i 之子与师,Φi 哭而送之。(《僖公三十二年》)

(51)若逐之,必出于南门而适[君]i 所。夫越新得诸侯,Φi 将必请焉。(《哀公二十五年》)

上述诸例,除去先行词,满足动词语义特征要求的,49 例还有“厚”“州吁”,50 例“子”“师”,51 例“越”“诸侯”。小句中的代词宾语“之”或“焉”分别指代前文中处于显著句法位置的“厚”“子”“越”等,这些代词宾语的存在排除了前文语境中处于显著句法位置的名词语作为先行词,这为零形回指回指定语位置的名词语提供了有利的确认条件。

结 语

本文对《左传》篇章中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进行了穷尽性考察,分别从先行词的句法位置、零形回指的语篇分布、句间语义关系等角度对零形回指的分布进行了考察,同时对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的选择机制进行了剖析。研究结果表明,《左传》中回指旁语的零形回指,其先行词主要作为具有显著句法特征、可及性较高的句法成分的修饰语,零形回指与其先行词主要分布在1≤指称距离≤2 的篇章语境。语篇中先行词小句所具有的启后性特征和零形回指小句所具有的承前性特征、零形回指小句谓语动词的语义相容性、语篇中的话语语义信息等因素是制约回指旁语的篇章零形回指选择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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