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国思想发展脉络探析
2015-03-27王雷松
王雷松
(河南农业大学 文法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胡安国,字康侯,谥号“文定”。生于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卒于宋高宗绍兴八年(1138年),享年65岁。胡安国是两宋之际著名的理学家,他开创了理学史上的一个重要学派——湖湘学派,这一学派注重儒家义理与经世致用的结合。他鼓励弟子关心时政,积极探讨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他为官不畏强权,风格独树一帜。胡安国的著述有《春秋传》三十卷、《资治通鉴举要补遗》一百卷(散佚)、《文定集》十五卷(散佚)与《时政论》二十篇。胡安国对中国思想史的贡献很大,提出“心与理一”的哲学本体论,提倡致知、存心的修身功夫论,开启湖湘弟子以理学经世的独特风格,对后世影响深远。
一、早年求学,接触“二程”思想
童年时的胡安国非常好学,七岁时,作有“自任以文章道德”[1]的小诗,体现了他远大的抱负及对精神境界的追求。十五岁时在信州求学。一天,一个戏班子在州学前演出,百余学生都外出观看,仅剩胡安国一人还留在书斋中诵读,琅琅的读书声让州学教授胡公非常感动。胡公问他为什么不出去看热闹,安国答曰马戏乃一时之乐,而圣贤书却可以终生受益,胡公嗟叹不已,于是赏赠他纸笔佳砚,叹曰:“当为大器。”[1]
十七岁时,胡安国以出众的成绩考入太学,次年有幸结识孙复弟子兼程颐之友朱长文,孙复著有《春秋尊王发微》十二卷。他研治《春秋》,并为《春秋》作注解,他注解《春秋》的特点,往往不顾三传,有时全凭己意诠释。一部《春秋》经典,在他看来“有贬无褒”。他以“尊天子,黜诸侯”立论,赞成孟子“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的思想。程颐《回礼部取问状》记载:“孙殿臣复说《春秋》,初讲旬日间,来者莫不知数。堂上不容,然后谢之,立听户外者甚众。当时《春秋》之学为之一盛,至今数十年传为美事。”[2]胡安国研治《春秋》也间接受到孙复《春秋》学的影响,孙复“上祖陆淳,下启胡安国”[3]。
在太学期间,他还师从程颐的另一位讲友靳裁之,因他聪颖好学,得到靳裁之的器重。于是,靳裁之经常面授其二程之学,论经史大义,“修懋德业,不舍昼夜”[1]。也正是自此,胡安国开始接受并尊崇理学,并以此作为自己从学的目标[1]。不久,胡安国又结识了程门高弟杨时、游酢和谢良佐,往来非常频繁。程氏的学术思想因程氏友人及弟子的口碑相传,在胡安国的心目中渐入渐深,而胡安国对二程学问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也有了更多的心得与体会。
二、初入仕途,体会圣人之学
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胡安国二十四岁,中进士,考官初定为第一名,但因他“渐复三代”的政治主张,与社会“诋毁元祐之语”主流时尚有别,差点落选,后来哲宗重读他的“进言”,亲擢其为第三名,他的仕途生涯正式开始。初任府学教授,其间,他曾整顿学校风气,使学校风气焕然一新,得到百姓赞誉,“于是远近父兄喜遣子弟来”[1]。他最初的六年在官生涯活动,大多与教育有关。他坚守“德行为先,文艺为下”的先做人后为学的培育人才原则,这一原则正是他内圣为体、外王为用思想的体现,也是对理学家“内圣外王”思想在教书育人领域的一个具体运用。而他所提倡和重视的教育,主要是让人接受以儒家六经为主的帝王之学和以儒家伦理道德为核心的内圣之学,希望以儒家的礼义文化来熏陶年轻一代。胡寅如此评价自己的父亲:“公正身律物,非休沐不出,凡所训说,毋明忠孝大端,不贵文艺。”[1]
徽宗崇宁五年(1106年),徽宗下诏命各路学官推举隐居世间的人才,时任湖南路学事的胡安国推举了湖南永州有真才实学的布衣王绘和邓璋。孰料,此事被胡安国弹劾过的湖南零陵县主簿李良辅大做文章,诬陷说胡安国推荐的两人,是被蔡京诬陷犯有结党营私罪的范仲淹之子范纯仁的同党和门客,蔡京遂派人追查此事。此时,正值权贵蔡京当权,胡安国与其他依附蔡京的士大夫不同,敢于独树一帜,因此也被人陷害。朋友亲戚皆为胡安国捏一把汗,而胡安国本人则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虽被革职,但依然不畏强权,宛然悦色,“当患难,凝然不动,贤于人远矣”[1]。
胡安国初仕的几年间,没有放弃他的研学工作。于崇宁三年(1104年)开始专治春秋学,这一年他三十一岁。此时,《春秋》地位因王安石的新政,仍然得不到应有的经学地位,他对此非常不满,“近世推隆王氏新说,按为国是,独于《春秋》,贡举不以取士,庠序不以设官,经筵不以进读,断国论者无所折衷,天下不知所适”[4]。在他心目中,《春秋》是与现实政治紧密相连,可以为学、治国、平天下的一部经世大典。此一时期,因其政治活动居多,他的学术研究进展不大,“初学《春秋》,用功十年,遍览诸家,欲求博取以会要妙,然但得其糟粕耳”(《宋元学案·武夷学案》,第1173页)。这是他定向读书的十年。
徽宗政和元年(1111年),张商英为相,命胡安国为成都府路学事。胡安国以“亲年浸高,旁无佽助,叱驭沂峡,皆所甚难”,而“即乞侍养”[1]。事实上,胡安国也确实是一个孝子,他自我践行,为后世做出了榜样。政和三年(1113年),胡安国母亲有病在身,胡寅记述:“公侍其疾,食不尽器,衣不解带,居丧哀毁,营奉窀穸,冒犯霜露,一事一物,必躬必亲。荆楚风俗素陋,州里见公自致者如此,然后知以慎终送死为重。公粝食逾年,不能胜衣。中大勉之力,乃少进滋味,以慰中大之意。服除,政和八年(1118年)矣。”[1]胡安国尽心尽力侍奉生病的母亲,几年如一日,从无抱怨,真正践行“百善孝为先”的做人原则。“中大感疾且一年,公奉事节适如一日。凡服饵禁戒,中大必听。既勉丧,谓子弟曰:‘吾奋迹寒乡,为亲而仕。今虽有禄万钟,将何所施?’”[1]因要奉养双亲,胡安国对任命屡次不就,竟也惹得皇上都有些不高兴了,要强令他就职。这充分反映出他以孝为先的修养境界与内心世界。世代相因的传统美德“孝道”,淳朴的敬老养亲的思想情感,是以爱和亲情为基础的道德行为,在胡安国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对他顿生敬意。宣和元年(1119年),胡安国所敬重的父亲胡渊病逝,父亲的离世给了他很大的打击,此刻他已决定不再出仕。对于朝廷的屡次诏命,皆以各种理由婉拒。
在徽宗政和年间(1111—1118年),胡安国有幸看到程颐为《春秋》所作的传,但遗憾的是,程氏《春秋传》仅成两卷,让胡安国倍感可惜。经过认真研读,他发现其主旨与自己的心得体会相合不少,“其间大义十余条,若合符节。公益自信,演习玩索者二十余年,以为天下事物无不备于《春秋》。喟然叹曰:‘此传心之要典也’”[1]。经过最初十年定向读书的准备阶段,“又十年,时有省发,遂集众传,附以己说,犹未敢以为得也”[5]。经过十年的简编思索,胡安国博采众家之长,仍然感觉没有抓住《春秋》的精髓与实质,这也说明了他治学的严谨。
靖康元年(1125年),金军分东、西两路南下攻宋,面对危机,胡安国改变了独善其身的想法,竟萌发了复仕之意。但他此时无意于仕途的升迁与荣耀,只想为朝廷效力。他积极建言献策,奏请钦宗要严明纲纪,励精图治,重振国威,坚持主战立场;思想上,建议钦宗正心为学为要,以成帝王之功。正心之说,表明胡安国希望君主用儒家伦理提升自己修养的内圣之体,振兴朝政的治国可立的外王之用的结合。
三、仕途坎坷,人格如松柏挺然独秀
胡安国性格耿直,向钦宗进言时毫不避讳地指出了中兴以来的弊政。因他的直言进谏,遭到门下侍郎耿南仲的弹劾,说他诋毁圣德的“不臣”行为,“胡某不臣”[1],应被治罪。耿南仲愤怒地说:“中兴如此,而以为绩效未见,是谤圣德也。”[1]钦宗问其故,他说:“往者不事上皇,今又不事陛下。”[1]言下之意是说,胡安国屡次除命,是不愿为朝廷尽其心。尽管置身于这样的政治环境,胡安国却表现出不畏权贵的凛然正气。胡安国临危不惧,超然的人格得到众多士人的肯定与赞誉。当钦宗询问胡安国的为人问题时,中丞许翰如此评价他:“臣虽未识,然闻其名久矣。自蔡京得政,士大夫无不入其笼络,超然远迹,不为所污,如胡某者有几?”[5]胡安国的超然远迹,心系天下的人品得到了同时代学者的公认,程门弟子谢良佐曾两次赞誉胡安国,一是在与弟子朱震的交谈中,称赞胡安国说:“胡康侯如大冬严雪,百草萎死,而松柏挺然独秀者也。使其困厄如此,乃天将降大任焉耳。”[6]如松柏挺然独秀的高尚品格,是对胡安国人格最好的写照。二是给胡安国的书信中,“闻公进道甚笃,德业日美,所到其可涯涘?真足畏也,更以其大者移于小物,作日用工夫,尤佳”[5]。二程的另一位弟子侯仲良称:“视不义如浮云者,当今天下,惟公一人耳。”[7]朱熹之父朱松,称赞胡安国“邦国典型,人物冠冕”[8]。又说:“谋王断国素蕴蓄于经纶,腾实蜚声久周旋于扬,历凛霜台之风采。”[8]说向来敬仰“鸿笔梁简”,赞誉胡安国“入侍凝严,俱输忠谠,搴英华于淳古,求顽皮于斯文”[8]。后来,朱松于临终时,令朱熹从学于胡宪等,可能也是对胡安国的敬仰心态所致。
金兵的进攻,很快有了一个结果,徽钦二宗被掳走,靖康二年(1127年)五月,高宗赵构即位,改元建炎,是为南宋的开始。胡安国趁高宗即位之时,上奏高宗,指出崇宁以来的九处政事之失:一失蔡京得政,徽宗失信于天下;二失贤能之人没有善始善终,无人再敢上言;三失歌舞升平遍地,“争为歌颂,取悦求容”[1];四失废弃公论,奸佞盈庭;五失流放忠孝优秀人才,讪谀之风盛行;六失奄寺得志,乱国殃民,“贿赂公行,廉耻道丧”[1];七失变法随意,“民受其弊”[1];八失乱起兵端,劳民伤财;九失奢侈浪费,“财竭而不虑”[1]。他告诫高宗要励精图治,以图宋朝基业。
建炎三年(1129年)初冬,胡氏一家来到湖南湘潭,穿越洞庭,定居碧泉,这就是碧泉文定书堂,也就是后来其子胡宏改造成的“碧泉书院”的前身。此后他过了一段丁优闲居的生活。但因战乱,乱兵漫山遍野,他便举家南迁。其间,胡氏一家靠接济艰难度日,在兵荒马乱和逃亡中度过了五六年动荡难安、颠沛流离的生活,饱尝人间苦难。
高宗绍兴元年(1131年),胡安国被诏为中书舍人,于是向高宗进献《时政论》二十一篇,其中涉及定计、建都、设险、制国、恤民、立政、正心、养气、宽隐等二十一条军政大计。绍兴二年(1132年),胡安国又明确向高宗陈述了这六目的内容,指出了它们在治理国家中的重要作用。胡安国上奏说:“臣闻保国必先定计,定计必先定都,建都择地必先设险,设险分土必先遵制,制国以守,必先恤民。……而行此道,必先立政。立政有经,必先核实。……是非核而后赏罚当,赏罚当而后号令行。人心顺从,惟上所命。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以攻则服,天下定矣。然致此者,顾人主志尚何如耳。尚志,所以立本也。正心,所以决事也。养气,所以制敌也。宏度,所以用人也。宽隐,所以明德也。具此五者,帝王之能事备矣。”[1]《时政论》体现了他关心朝政边事,具有治国安邦的卓越才识,既有豪雄风范,又有儒雅气质,他对政治形势的分析和改革政治的方略皆得到高宗的赞成。
绍兴二年(1132年)七月,“公以疾辞临安行所在,上曰:‘闻卿深于《春秋》,方欲讲论。’遂以《左氏传》付公点句正音。公奏曰:‘《春秋》乃仲尼亲笔,门人高弟不措一词。实经世大典,见诸行事,非空言比也。义精理奥,尤难窥测。今方思济艰难,岂宜虚费光阴,耽玩文采。尤氏所载《师春》等书,及诸国交兵曲折,尚涉繁碎,况于其他。陛下必欲削平僭暴,克复实图,使乱臣贼子惧而不作,莫若储心仲尼之经,则南面之术尽在是矣。’上称善”[1]。仲尼笔削过的《春秋》乃经世大典,是一部教人治国理政的教科书。胡安国专为高宗讲习《春秋》经义,以《春秋》来借古讽今。当时讲官四人,援例其各专一经。高宗说:“他人通经,岂胡某比!”[1]高宗早就耳闻胡安国对《春秋》有很深的研究,几番交谈之后,更是对胡安国的思想倍加赞赏。但高宗并无意采纳胡安国的建议,同年高宗起用讨好金人的故相朱胜非都督军务,遭到胡安国的坚决反对,但反对并没有起到实质的阻止作用。而后,胡安国决心退出官场,选择回家隐居著书立说,完成自己未竟的《春秋》学事业。
四、晚年隐居,思想集于《春秋传》著作
晚年后的胡安国,对于禄位已无兴趣,于是在绍兴三年(1133年),他徙家衡岳紫云峰山下,“渡江而西,休于衡岳,买山结庐,名曰书堂,为终焉计”[1],胡氏一家的生活也基本安定下来。这个书堂后来被人称作“衡山文定书堂”之地,也就是胡安国完成《春秋传》而声名大噪的“春秋楼”。胡安国隐居衡山八年,潜心讲学、治学,广授门徒,许多士人纷纷前来就学,完成了自成体系并独具湘学特色的理学著作《春秋传》。《宋元学案·武夷学案》中所列“武夷门人”诸如李椿、黎明、乐洪等,都从业于胡安国。同时,胡安国的子辈,如胡寅、胡宏、胡宁和胡宪等也接受其家学。这一学者群体的学术思想,在当时产生了广泛影响,逐步形成了宋明理学中的一个重要学术派别——湖湘学派。
绍兴五年(1135年),高宗除胡安国徽猷阁待制、知永州,胡安国以“摈斥三载,未能寡过,不敢当次”为由力辞,于是高宗下诏胡安国,命其纂修《春秋传》,候书成进入。隐居生活的时间是充裕的,胡安国晚年也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春秋》学著述的思考与创作中。伴随着靖康之祸、女真的南下以及南宋政权的风雨飘摇,他深感《春秋》中的尊王讨贼、正心攘夷等《春秋》大义的现实意义,他把这种体会融入到《春秋传》的纂修中,“又五年,去者或取,取者或去”,他的思想日渐成熟,“又五年,书成”。他全力治学讲学,绍兴六年(1136年)十二月,胡安国终于完成《春秋传》。绍兴八年(1138年)四月十三日,胡安国因年老体衰,过分操劳,逝世于碧泉文定书堂内,享年65岁。同年九月一日葬于潭州湘潭县龙穴山,谥号文定,意为“道德博文曰文,纯行不差曰定”,既是表彰他深通孔孟精神,博学多识而又能坚定操守,不为外欲所诱惑。
胡安国思想主要集中在倾毕生精力而著的《春秋传》中,对于《春秋传》中体现的学术思想渊源及阐释依据,他在《春秋传·序》已做了说明:“故今所传,事按《左氏》,义采《公羊》、《穀梁》之精者,大纲本《孟子》,而微词多以程氏之说为证云。”[4]
事按《左氏》,义采《公》《穀》之精,展现他通经致用的学术风范。《左氏》与《公》、《穀》三传皆为《春秋》而作,但三传侧重点有所不同,《左氏》叙事注重前因后果,以见本末;而《公》、《榖》注重义理发挥,词辨而义精。如桓公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惠公元妃孟子死后,声子代替她继承妃子的位子生隐公,惠公宠妾仲子后生桓公,隐桓二公皆为庶子,胡安国认为隐公兄弟嫡庶之辨、摄让之实,可参阅《左氏》。再如隐公元年,“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左传》记载这一事件,其行文特点,即不着一褒字,也不着一贬字,而褒贬自在其中。胡氏于议论中交代了胞弟共叔段因母亲的纵溺,欲夺君权,而庄公为找到讨伐段的接口,便采取故意先纵使其失道以夺国君之位,后又以叛逆之罪讨之的伎俩。胡安国对处心积虑设计害胞弟的庄公是持贬斥态度的。郑庄公同其弟之间为了权位而进行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不符合作为国君“不可以私乱”的王政之道,他说:“王政以善养人,推其所为,使百姓兴于仁而不偷也,况以恶养天伦,使陷于罪,因以剪之乎?”[4]
纲本孟子,源于胡安国对孔孟道统的坚定捍守。他将自己的思想真正契入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精神传统,他认为孟子深得圣人之旨,非诸儒所能及。孔学后人孟子始倡《春秋》大义,他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9]又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春秋》大义,在孟子看来很多。孔子对“义”“窃取”以正人伦、明纲常,孟氏发明宗旨,以为天子之事皆在《春秋》大典。孟子对《春秋》的评述,既奠定了《春秋》王道载籍的历史地位,又明证了《春秋》一经的政治功用。他说:“《春秋》,天子之事也。”[9]天子之事便是对王道思想的体会与在政治实践中的运用,于是在孟子王道思想的纲目下,结合《春秋》史实阐发人伦纲常、王霸义利、夷夏关系等大义。孟子的阐释,实际上是把经孔子笔削过的《春秋》看作是体现王道的经典。
微词多以程氏之说为证。胡安国注解《春秋》多取程颐理学之说,程颐说:“《春秋》一句即一事,是非便见于此,乃穷理之要,学者只观《春秋》,亦可以尽道矣。”但程氏之说甚略,“于意则引而不发”[4],因此他往往根据需要发挥《春秋》经义,延伸扩展很远,其中有很多自己的独创见解,“然世有先后,人心之所同然一尔。苟得其所同然者,虽越宇宙,若见圣人亲炙之也,而《春秋》之权度在我矣”。也正因他的发挥,有人褒扬说他独创,有人贬责说他逞经臆说。
学统上胡安国并非二程嫡传,但他与程门高弟杨时和游酢、谢良佐往来密切,亦师亦友,“私淑洛学而大成”[5]。胡安国尊崇二程兄弟,得孔孟真传者乃二程,“士以孔孟为师,不易之至论也。然孔孟之道不传久矣,自(程)颐兄弟发明之,然后知其可学而至”,二程之学在传承儒家经典文化精髓上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他建议对其“加其封爵,载在祀典”[10],并由国家颁行其著作。仅成两卷的程氏《春秋》,让他倍感可惜。上接孔孟之道的二程春秋学思想,尚有残缺,胡安国也许是要完成二程未完成的春秋学事业,以探圣人之心,“因遗经窥测圣人之用”[4]。
胡安国服膺程颐之学,其治《春秋》深受程氏之影响。他汲取程颐《春秋》学的理学思想,以“理”贯穿全经,他说:“无所不在者,理也。”[1]“在物则一理”,他把《春秋》中的善、是、真统统归结为天理,尊王、讨贼、正心、攘夷等大义,便是一理的具体表现形式,“事应虽殊,其理一也”[4]。“理”成为万物归一的本体存在,天理也成为正确的代名词,把理上升到本质规定性,理也具有了形而上地位的特质。他以理学的核心概念“理”作为诠释《春秋》的纲领,他用天理与人欲的冲突,结合两宋政治现实,以创发《春秋》蕴含的新的大义思想,并把理与欲对立起来,篡弑、盟会等皆归结于人欲,人欲成为错误的代名词,应当被贬绝。
胡安国的思想具有鲜明的理学特征,他不仅把理上升为本体的地位,而且还阐发心的本体作用,“元者何?仁是也。仁者何?心是也”[4]。心到底是什么?他说:“不起不灭,心之体;方起方灭,心之用。……虽百起百灭,心固自若也。”[1]主体意识的心在时空上是永恒的宇宙本体,心从而也获得了与理同居本体的地位,“无所不在者,理也;无所不有者,心也”[1]。“在人则一心也,在物则一理也”的“心与理一”的本体论思想,反映出他将主观伦理精神和客观伦理原则化一,从而将人道与天道合一的思想。为此,他提出致知、扩心的修身功夫论,他认为人的本心具有先天的获取知识的能力,“良知不虑而知,良能不学而能”[1],人只要扩充自己的本心,就可以穷理致知,达到认识外界的目的,这种尽心可穷理的修身功夫,将内求与外求两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胡安国在中国思想史上有着重要影响。首先,他开办书院讲授理学,其弟子不仅遍及湖南,而且波及周边地区。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听闻湖湘弟子张栻在岳麓地区阐释胡氏之学,不远万里来访学。其次,作为一代学者宗师,胡安国开创湖湘学统,开创了湖南地区崇尚理学的文化风气,培养了一批有影响的湖湘学者,如胡宪、胡寅、胡宏、张栻、曾几等。湖湘一派的影响不仅限于古代,近代湖湘人才的产生,也因胡氏父子而具备了深厚的历史根基。最后,胡安国的名著《春秋传》成书后,因他解经结合时政,以义理阐释经典,矫正空论心性弊端,融义理道德于现实政治和社会生活中,而受到历代统治者的推崇,元仁宗时以胡安国《春秋传》定经文,与三传并行;明代惟以胡安国《春秋传》为依据,其他三传皆不再用。这种义理阐释与经世致用结合的治学特点,成为湖湘学派的治学风格与一贯传统。
胡安国去世后,“诸孤以其年九月一日葬于潭州湘潭县龙穴山,令人王氏祔焉”[1]。南宋理宗年间,隐山乡人为纪念胡安国父子,在隐山建有“三贤祠”;宋宁宗开禧年间,潭州修建“先贤祠”,以周敦颐、二程、胡安国、朱熹等为享祭神主。直到明代,胡安国仍然受到上至皇帝,下至士人的爱戴。明英宗正统二年(1437年)六月十一日,下诏“以胡安国、蔡沈、真德秀从祀孔庙”,明宪宗成化二年(1466年)又下诏追封胡安国为“建宁伯”;明洪武年间,崇安训导张矩称胡安国的碑文中说:道闻伊洛,志在《春秋》。格君化俗,服钢阐猷。进则抗论,退则归休。大冬松柏,凛凛孰俦。及至清代,康熙《岳麓书院志》专辟“湖南道统”一节,为胡安国等湖南学者列传,肯定了他们的地位;乾隆皇帝又为长沙岳麓书院亲自题写“道南正脉”匾额,表彰以胡安国父子为首的湖南学者在传播理学方面做出的贡献。
胡安国是宋代春秋学史上的杰出人物,他的一生重气节,轻名利,为官清廉,性格耿直,议论时政,敢于建言献策,以天下为己任,教书育人,培养了大批把学术研究与经世致用相结合对国家有用之才。总之,他在中国思想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对后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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