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男权的女性主义叙事
2015-03-26王丽君
王丽君
摘 要:庐隐的小说《丽石的日记》以丽石与沅青的姐妹情谊书写,在现代文学史上首创同性恋文学写作,为我们呈现了知识女性的角色焦虑。作家以小说的形式,探讨两性关系、婚姻模式,表达了建构自我的性爱模式和理念的企图。小说强调女性之间纯粹的姐妹情谊,所以,庐隐笔下的同性恋书写,呈现出模糊和暧昧的状态,这种情感模式类似于女性联盟,是对男权中心社会的反叛,同时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关键词:角色焦虑;性别跨界;主体性;姐妹情谊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5)01-0189-02
庐隐的小说创作在文学史上以问题小说著称,探讨人生问题、社会问题,作为女作家,她更关注女性,女性的生存环境、社会地位、心理取向、精神需求,在《丽石的日记》中庐隐同样关注女性的性别特征,作品以丽石与沅青的姐妹情谊书写,在现代文学史上首创同性恋文学写作,为我们呈现了知识女性的大胆突破。但庐隐在小说中也不可避免地提及到了女性在如此行为之下的角色焦虑。在男权社会里,女性一直被当作配角出现在男性的世界里,女性的这种附庸或附属的地位,被五四时代思潮冲击下的庐隐悟得比较透彻。女性与男性,口号上可以喊出平等,但事实上永远不可能平等。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男性的至高无上的姿态是女性无论如何反抗也改变不了的,于是就有了庐隐笔下的知识女性们心理上与精神上的双重压抑与哀叹。庐隐的小说多从女性的角度看待两性关系,即使是女性的悲哀与凄凉,但庐隐却悲而不伤,一直以一个悲哀的叹美者的姿态出现在文坛。这似乎也显示了她是现代女性中的女汉子。
庐隐擅长以日记体的方式结构小说。在《丽石的日记》中,作者首先交代女主人公丽石真正的死因,并不是医生说的死于心脏病,而是死于心病。继而呈现丽石的日记,告诉我们这位年轻女性对同性爱情的追求与最终失败的结局。其中一篇日记写道:“我自从病后,一直不曾和归生通信——其实我们的情感只是友谊的,我从不愿从异性那里求安慰,因为和他们——异性——的交接,总觉得不自由。沅青她极和我表同情,因此我们两人从泛泛的友谊上,而变成同性的爱恋了。的确我们两人都有长久的计划,昨夜我们说到将来共同生活的乐趣,真使我兴奋!我一夜都是作着未来的快乐梦。”①丽石经常在梦中设想着她们未来的生活,小溪、草屋、柳树、斜阳、芦苇、玫瑰花、黄莺,只要她们在一起,日子就是幸福甜蜜的。
另外,丽石对异性恋婚姻以及生儿育女抱否定态度,埋怨上帝造人为什么分男女,沅青慨叹丽石为什么不能女扮男装到她家求婚,后来,沅青家里知道丽石是女的,不许她们在一起,在母亲逼迫下,沅青放弃丽石,与表哥交往,即将嫁给表哥。小说写道:
沅青昨天的来信,更使我寒心,她说:“丽石,我们从前的见解,实在是小孩子的思想,同性的爱恋,终久不被社会的人认可,我希望你还是早些觉悟吧。”
由此我们知道,丽石被弃,生活无望,抑郁而死。
庐隐的创作,极具问题意识,她的小说探究各式情感样态,倾向于人格与生活各个层面的揭示,特别是阴郁、隐秘层面的揭示,抒发个人内心的幽微心境,勇敢说出自己作为“人”的要求,细腻表达主人公焦虑躁动、混乱迷茫的心绪。这种内心写实,非常符合文学研究会作家的整体写作风格。《丽石的日记》被认为是“中国现代小说里第一篇正面呈现女性同性爱恋的作品”。②
庐隐之所以选取如此敏感的题材写作,是由于五四时期,有着个性解放的回响,女性主义强调自我发展、自我满足,提倡对女性隐秘的个体经验的描绘,要求有自我生命的选择权,自由的表达女性自己的意愿,存在女性主义理论认为,尽管女人这样一个与全体人类一样自由而独立的存在,却发现自己在这世界上为男人逼迫,不得不采取“他者”的身份,现在,女性就应该诚实面对自我与处境,勇敢地作抉择,努力改变处境,这样女人仍然可以重新定义自己的存在,进而全面参与塑造过去一直由男人所塑造的世界。庐隐及五四女作家深深地受到当时流行的女性主义理论滋养,另外,五四造就了思考的一代,尤其女作家们,她们质疑传统定义下的两性关系,努力修正现代爱情的定义,思考新式婚姻模式,对男性中心社会意识和伦理观念进行审视与批评,她们多方探讨自我实现的可能方向,探索通往女性解放之路可能产生的种种路径,所以,庐隐选取同性爱作为写作题材,目的在于探求性别主体的认同,是纯女性经验的自我呈现,与其他新文学之初的同性恋书写一样,只表达了建构自我的性爱模式和理念的企图。
同时,这种描写还是现代性的女性想象,因为五四后形成了现代中国的主体性的观念,在知识阶层广泛形成了对于性别重新产生认识的现象,它也构成五四现代性想象的重点。《丽石的日记》僭越了主流文化秩序中的性别规范,探索女性的情感归属。庐隐等五四女作家,大多受到婚姻制度的钳制,想用性别跨界来反抗现实既定秩序,在同性群体中寻觅另一种爱的可能。
《丽石的日记》中丽石和沅青同性之间的感情,表现为一种幻想中的自我慰藉,符合爱丽丝·史瓦泽所说的“性选择的动机既不是生物性的,也不是爆发式的性欲,而是心理社会性的。”③即丽石与沅青的爱恋是一种情感和心理上的需求,是对男性身体的抗拒、回避,对男性世界形成一种对抗,也是对伦理化的主流话语的颠覆。庐隐的同性爱书写,呈现出的是自由意志的极致表达,具有反公众道德的色彩。
写于1923年的《丽石的日记》,鉴于当时社会总体环境仍然是对女性性爱问题讳莫如深,所以,庐隐小说中的同性爱,也只是把情欲追求诉诸精神追求,书写女性精神主体的位置,超越世俗生活的“性爱乌托邦”,《海滨故人》也如此,作家还不能直面女性身体,这样作品就缺少生理能力与社会道德之间的冲突,在张扬主体性的同时,展现了主体性的局限,庐隐并不熱衷描写肉体的欢悦,作品也就没有庸俗的肉欲描写,但同时她也没有挖掘人物心理过程中的折磨、压抑、扭曲,她笔下人物显得纯净、澄明,最终人物的结局是走向传统婚姻。
这样庐隐笔下的同性恋书写,其实呈现出模糊和暧昧状态,强调女性之间纯粹的姐妹情谊,也就抹杀了女性性别特征,小说几乎没有女性之间性的想象和接触,存留的只是她们彼此之间的友谊与依恋倾向。
女性主义理论家艾德里安娜·里奇从理论上将同性情谊概括为:“一个贯穿每个妇女的生活,贯穿整个历史的女性生活范畴,而不是简单地指一名妇女与另一名妇女有性的体验或自觉地希望跟她有性往来这样一个事实。如果我们拓展其含义,包括更多形式的妇女之间和妇女内部的原有的强烈感情,如分享丰富的内心生活,结合起来反抗男性暴君,提供和接受物质支持和政治援助;如果我们还能从中听到反抗婚姻和得到戴利所谓的‘不驯服的行为,那么我们就领悟了女性历史和女性心理的深邃含义。”④
庐隐的小说即如此,她的《丽石的日记》,当然也包括《海滨故人》,传达出的是女性对自由的渴望和无出路的苦闷,探索人生,探索女性的地位、命运,徘徊歧路,又无法排解苦闷,于是,向往狂放不羁、自由自在的生活,还要努力冲出传统价值标准,离经叛道,蔑视世俗社会,同时,游戏人间,内心渴望着爱和温情,拼尽全力寻找着温暖的港湾。庐隐小说揭示的就是现代女性觉醒后无路可走,只能以追求“精神的生活”“精神恋爱”来逃避与反抗社会现实,用以抵制男女平等下自由恋爱给女性命运带来的更大痛苦。或者说,庐隐笔下的女性爱恋类似于女性联盟,她们联手作战,构成对男权中心的颠覆,从而寻找对自我的认同。
庐隐写于1928年的《时代的牺牲者》,叙述一位已婚多年的职业女性,丈夫以拓展事业为由,在外另结新欢,后来女主角与丈夫外遇对象相逢,双方才觉得都受了男主角的骗,女主角感叹道:“在这新时代离婚和恋爱都是很时髦的,着了魔的狂热的青年男女,一时恋爱了,一时又离婚了,算不得什么,富于固执感情的女子,本来只好做新时代的牺牲品。”那个第三者叹道:“我本来是醉心自由恋爱的——想不到被自由恋爱断送了我。”《蓝田的忏悔录》是写14岁的蓝田由父母做主,与富家子订婚,出嫁前得知对方已娶了3个女人,于是蓝田逃婚到了北京,与何仁同居受骗,何仁抛弃她,与另一女子结婚,蓝田奄奄一息说道:“知识误我,理性苦我——不然嫁了——随便的嫁了,要知不比这飘零的身世要差胜一筹?”这两篇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在爱情和婚姻受挫后,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状态,情感归属,庐隐笔下的女性爱恋就是在周折、困惑、受挫后的重新打量,其实也是一种无奈选择。
庐隐以最大的勇气,写出了女同性恋这一邊缘群体的情感状态,人性的丰富复杂,显示了作家对边缘的关注。不过,由于中国社会强大的传统压力,这些女性被迫或死或嫁人,丽石的死,足以说明社会现实的残酷,沅青的嫁人,证明异性恋在一定程度上摧毁了同性恋关系,迫使她们最终走入异性婚恋的规定性角色。尽管如此,庐隐的写作无疑拓展了20年代文学写作的空间,寄托了作家自己深沉的精神苦闷,体现了反男权中心的精神价值。
注 释:
①庐隐.丽石的日记.傅光明.一个情妇的日记[M].北京:京华出版社,2005.38.
②刘乃慈.现代性:五四女性小说研究[M].台湾:学生书局,2004.155.
③爱丽丝·史瓦泽.大性别·人只有一种性别[M].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2001.68.
④艾德里安娜·里奇.强迫的异性爱和女同性恋的存在.玛丽·伊格尔顿.女权主义文学理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39.
参考文献:
〔1〕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2〕李欧梵.现代性的追求[M].台北:麦田出版社,1996.
〔3〕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
〔4〕姜辉,黎保荣.中国现当代同性恋题材小说略论[J].当代文坛,2008(4).
〔5〕王艳芳.僭越的性爱模式建构[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5).
(责任编辑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