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比较文学史观建构与比较文学史编写范式研究
2015-03-26岳峰
岳 峰
(盐城师范学院 比较文学研究中心,江苏 盐城 224002)
近三十年来,国内研究文学史成果极为丰富,但以“比较”命名的文学史却是屈指可数。这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比较文学史的产生必须依赖于国内对比较文学史的研究已达到相当的深度和广度这一基础,而当下国内比较文学史的研究尚不能与成熟的中国文学史相提并论;其二国内学界往往忽视文学史与比较理论的渊源,文学史作为文学研究的三要素之一(另两个要素是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其研究对象和范围涵盖了比较文学史,推动了比较文学学科的诞生。早期“法国学派”的代表卡雷在为基亚的《比较文学》作序时,明确指出比较文学应该是文学史的一支[1]。比较文学史的研究对象至少涵盖了三个层面:双边文学史、区域文学史以及多边文学史。比较文学史“就是要以一种跨越民族文化的思路和视野,考察两个及其以上的国族之间文学关系及其整体发展的历史”[2]。那么如何看待比较文学史编写与文学史编写之间的关系,如何看待比较文学史观的演变,如何在编撰体例上避免因循守旧,如何构建顺应“对话性文明”潮流的比较文学史?本文重返中国二十年来比较文学史编写的演进轨迹,在比较文学学科建设的视野下对现有比较文学史观及编写范式展开分析,将有助于编写高质量、高品位的比较文学史教材和书籍。
一、国内比较文学史观的几种类型
国内最早的一本冠以“比较”二字的文学史是20世纪初期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法国学者洛里哀(Frederic Loliee)撰写的《比较文学史》(傅东华译)。该著作在承袭了西方传统的“重西方轻东方”的文学史观之余,也涉猎中国、印度、波斯以及阿拉伯世界。此时的中国学术与西方学术的密切联系也达到历史上最为紧密的时期之一。此后比较文学研究在国内波澜不兴,甚少有学者涉猎。作为东西方文学中介的比较文学,是在20世纪后期随改革开放而成为一种显学。由于社会的急速变化、文化语境的不断碰撞使得国内学者已经无法漠视后现代主义的文化批判,力图依照自己的世界观、文学史观在本学科之内构建一种独立的规范和体系,建立一种科学的比较文学史框架体系,尽管因其有特殊难度而略显稚嫩和不成熟,但国内学者还是在比较文学史编写方面跨出了一大步,也有了一些具有开创性的成果。国内学者出版的比较文学史则主要有:曹顺庆主编的《比较文学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范伯群与朱栋霖主编的《1898—1949中外文学比较史》(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徐志啸主编的《中国比较文学简史》(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陈圣生与杨义主编的《中国比较文学批评史纲》(台湾业强出版社1998年版)、曹顺庆主编的《世界文学发展比较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由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学科点主编的《比较世界文学史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徐志啸主编的《20世纪中国比较文学简史》(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方汉文主编的《东西方比较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以及朱栋霖主编的《1949—2000中外文学比较史》(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等。从这些比较文学史编写的实践范式来看,在编写内容不断更新的同时,文学史观同时也在不断更新,正如文学史专家蒋承勇指出:不同的文学史著作之间的差异,主要是由于著作者不同的文学史观、文学观念造成的[3]。纵观这些国内一流学者在编写比较文学史的过程中所体现的比较文学史观,也各有特色,大致可以分为几个类型:曹顺庆主编的《比较文学史》与《世界文学发展比较史》主张“以国别文学为经,以影响研究为纬”,提出应以“对东西方一视同仁”的理念;范伯群与朱栋霖主编的《1898—1949中外文学比较史》与《1949—2000中外文学比较史》提出了文学发展与演变的核心观念是人的观念、人的发现及其演变的比较文学史观;方汉文主编的《东西方比较文学史》强调文学研究视域的转变,正确对待世界文学的差异性与同一性,具有东西方比较思维和比较视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者主编的《比较世界文学史纲》则非常重视世界文学史总体研究与比较文学史的研究应当紧密结合起来,即将世界文学史的纵向演进与各区域文学的横向交流结合起来。下面我们结合他们的论著具体展开阐述。
在《比较文学史》中,洛里哀笔下的“世界”与“欧洲”基本上是同一概念,遗憾的是:“本世纪以来世界文学缤纷异彩,繁花似锦,许多刚有文字的国家、民族都已结出累累硕果,跻身于世界文学之林;洛氏之书,不知有汉,焉论魏晋!”[4]在此背景之下,20世纪末,国内知名学者曹顺庆主编的《比较文学史》就有了特别突出的价值。曹顺庆对现有的文学史编写范式极为反对,他认为存在严重的“欧洲中心”或“西方中心”的倾向,缺乏各民族文学之间爱你的横向交流的论述,读者难以对世界文学形成整体印象[5]。他“在后记中认为这本书并非那种仅让读者了解各国文学的一般文学史,而是通过横向比较构成的纬线,以及将国别文学构成的经线交织成为一个世界文学这张‘网’,从而让读者认识文学交流与影响是如何推动世界文学发展的,从而把握世界文学的发展趋势。尽管该书力图囊括全世界的文学,但仍有较多的遗漏,这也促使曹顺庆在此基础上加以修订、调整甚至重新书写,于是催生了《世界文学发展比较史》。在谈及将《比较文学史》更名为《世界文学发展比较史》的原因时,曹顺庆认为任何国家文学,都是纵向发展与横向拓展齐头并进,即纵向“通变”与横向影响交织为一体的[5]。他进一步阐述了该书将世界文学的纵向论述与横向发展结合起来,这样不但方便教师连贯性与系统性地讲授,而且使学生注意到文学发展的横向影响与比较。由于出版时间的原因,曹顺庆主编的《比较文学史》的研究对象止于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世界文学,而新世纪出版的比较文学史则将视野扩大到21世纪的世界文学,从而得以更全面地去审视横跨世纪的世界文学。
东西方文学自古以来就存在各种形式的交流,虽然这种交流有时并不以直接交流方式的出现,但必须承认文学间的影响与作用始终存在。东西方学界对东西方文学比较的研究一直非常感兴趣,那么又该如何进行东西方文学比较研究?东西方文学发展史上一些重要的流派、作家及其文学经典无论对本国文学或本民族文学,还是对他者文学都会有一定的关注,这种关注中必然贯穿了对自我和他者文学的思考和想象。正是这种东西方文明与文化的差异性的思考中,又体现了东西方文学的联系与世界文学的同一性。方汉文主编的《东西方比较文学史》更多地分析了不同文明与文化之间既存在差异性,又存在同一性,他试图构建一种全新的阐释体系进而研究不同民族文学独自发展与相互交流的历史,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我国比较文学史研究的新进展。方汉文在该书的“序言”里首先界定东西方比较文学史这一定义时指出比较文学研究首先应具有“东西方比较思维与比较性视野”[6]。在作者看来,编写东西方比较文学史的先决条件是抛弃“西方中心观”,应采用东西方文化的多元视域,即从“视野转换”到“思维转换”。方教授认为在主张对话性文明的时代,东西方学者都必须采用承认主体间性,采取比较性思维方式,他称这种“比较性思维”为“辩证思维”。落实到具体的文学研究实践中,这种辩证思维充分理解并认识到异己民族文学的思想与艺术价值,应当自觉地从西方思维与东方思维的紧密契合的高度来研究世界文学。
《1898—1949中外文学比较史》与《1949—2000中外文学比较史》(以下合称《中外文学比较史》)这二者合力建构了20世纪中国现当代文学是如何受到外国文学的影响及发展、演变进程的学术长卷,对中国现当代文学与外国文学之间的共生关系进行了条分缕析。主编朱栋霖在《1949—2000中外文学比较史》后记中陈述了创作这部皇皇巨著的动力,并指出文学发展与演变的核心观念是人的观念、人的发现及其演变的文学史观。这一文学史观在《人的发现与文学史构成》以及《探索心灵的诗学——朱栋霖教授访谈》(两篇论文均载于《学术月刊》2008年第3期)得以体现。朱教授认为:“文学史,就是在创作主体、创作对象(文学形象)、接受主体(阅读与批评)的三个层面上,实践与表现着对人的不断发现。”[7]朱教授在谈及对整个中国文学史的叙述与把握时,进一步指出,中国文学发展的内在动力是20世纪对人的发现,纷繁复杂的文学现象与诸种创作方法不断更迭正是人对自我的认识、发展与描绘,换言之,“‘人’的观念的演变是贯穿与推动中国文学发展的内在动力”[7]。正是在各种流派纷呈重组下,各种“人”的观念与“人”的话语不断上演对话——冲突——交流,最终演变成为20世纪中国现当文学发展的内在脉络与主旋律。两部文学史在追寻人的观念的渊源时,明确指出其应归于西方和中国儒家文化两种渊源,避免一般的比较文学学者突显以西方中心观从而忽略了中国文学的主体性。两本《中外文学比较史》的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是:使比较文学研究对象之间从原来的对象化关系转变为主体间性关系,“在观念、思潮流派、作家作品等不同文学层面上展开对话与交流的二元共生关系”[8]。
正如《比较世界文学史纲》的编写者所坦言,《比较世界文学史纲》一书的形成困难颇多,尤其编写对象的清楚界定颇让编写者踌躇。编写者指出,“比较世界文学史”应当兼具“世界文学史”和“比较文学史”这两种属性,他们给予的解释是:“所谓‘比较’,又有两层基本含义:其一,是描述世界各民族文学在不同历史阶段的相互交流与相互影响的关系;其二,是对世界各民族文学发展演进的历史进程、民族特色加以比较研究。”[9]编写者认为,在对各民族文学进行纵向和横向比较的基础之上,探寻世界文学发展的轨迹,所谓“比较世界文学史”,即“用自觉的比较文学的观念和方法写出的全球总体文学史”。编写者为本书设计了一个以民族文学、区域文学、东西方文学以及世界文学为中心的编写框架,来探讨这四个不同方面所形成的横向、纵向的关系,最终勾勒出世界文学的全貌。
由此可见,国内学界对“比较文学史”存在几种不同的理解,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师主编的《比较世界文学史纲》、曹顺庆先生主编的《比较文学史》强调了比较文学史应更多地考虑到世界文学史和各国文学之间关系的契合;徐志啸先生的《20世纪中国比较文学简史》则认为比较文学史应该在以比较文学研究的历史为中心展开,强调“比较文学史”即“比较文学研究史”;方汉文先生主编的《东西方比较文学史》更倾向于将“比较文学史”作为“东西方文学关系史”来看待。
二、比较文学史的几种编写范式
“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两者永远不会交汇。”这是190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Joseph Rudyard Kipling,1865—1936)的一句名言。尽管众多中外学界精英们大力提倡中外文学比较以及东西方文学比较,但我们不得不正视彼此间存在着太多的差异,这些差异反映到文学上就表现出迥然不同的形态。那么,国内比较文学史又该如何克服这些差异性,采用何种编写范式将中外文学以及东西方文学进行整合。国内学者不约而同地在“比较”的视域基础之上提出了几种不同的比较文学史观,而后者又相应地产生几种不同的比较文学史编写范式。
曹顺庆在《比较文学史》中力图将全世界从古至今的所有优秀文学基本尽收书中,以达到一册在手即可大致了解全世界五大洲的文学发展概况的目的,当然由于各种原因,该书的一些重要章节未能按计划完成。曹顺庆的《世界文学发展比较史》在原有的《比较文学史》50万字、共9章的基础之上,增加为百余万字,分上下两编共计20章。在章节设计方面多处不同于原书,从原来的按照体裁来分类描写,调整为按照不同的文化圈/国别的方式来设计章节,曹教授认为这种章节设计更有利于学生系统掌握知识。两本书的共同之处在于都采用了以点与面相结合的编写范式,首先以精练的篇幅对各国文学概况进行论述后,选择有世界影响的重要作家,进行重点阐述。如《比较文学史》设置有“莎士比亚的世界意义”“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世界文学”等节,并且有意识地将中国文学置于世界文学一体之中,并注重中外文学关系的比较,如“歌德与中国”等。
相比较朱栋霖先生的两本《中外文学比较史》立足于中国文学而对中外文学关系展开研究而言,方汉文主编的《东西方比较文学史》则将视野扩展至整个东方文学如日本文学、印度文学、埃及文学、西亚文学与西方文学关系的研究。在方先生看来,比较文学史理应体现东西方文化二分法与“二东二西”理念。该书在体例编排上试图通过将文学史分为纵横两个方向来展现自己独特之处。横向上以史为纲,分古代东西方文学的源流与发展、古典文学时代、近代文学交流与互相影响、现当代东西方文学等四编。纵向的编排含东西方文学比较、东方文学内部之间比较这两条线索[10]。该书注重以比较文学视野来关照世界文学的发展历程,书中有“影响研究”理论的实践阐释,如“欧美文学影响下的印度近代文学”;有“平行研究”理论的具体运用,如“《离骚》与《神曲》之比较”;有“跨学科研究”的具体实践,如“汉地生莲:佛教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有“形象学”研究,如“莎士比亚、弥尔顿笔下的‘契丹’和中国”;有“流传学”研究,如“荷兰文化影响下的18世纪日本兰学”;至于比较文学的“跨文化研究”,在全书中则随处可见,甚至上升为编者的一种自觉[11]。
徐志啸先生的《20世纪中国比较文学简史》(2005年出版)是原作者在《中国比较文学简史》(1995年出版)基础之上修订的版本。徐志啸先生在原版本中将中国比较文学发展史归纳为不同的几个历史阶段,修订本同时大大扩大了先前的研究范畴,时间贯穿整个20世纪,同时对20世纪90年代与21世纪初这一段时期比较文学学科的发展进行了梳理,这是不同于其他比较文学史的亮点。
《比较世界文学史纲》在体例编排上独树一帜,全书分为上、中、下三卷。其中,上卷分别论述了“神话、史诗与各民族文学的起源”“古典文学的形成与文学的区域性”,主要是围绕“民族文学”“区域文学”展开论述的;中卷则在“东方文学”“西方文学”两大框架下,分别论述了各自发展情况;下卷的中心话题是“世界各民族文学的相互趋近与多元共生”,重点分析了20世纪“世界文学”的多姿多彩以及如何打破“西方文学中心”格局的。该书将影响研究与平行研究有机地结合起来,提出了许多较为精彩的观点。如通过对一些世界几大神话系统中流传至今的神话作品进行纵横两个方向分析,指出其特殊性和其通性的特征,并条分缕析地论证了它们异同的原因,进而结合具体文学作品对神话的两类基本形态即原始神话和后起神话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趋近乃至多元共生现象进行探讨。
朱栋霖的两本《中外比较文学史》共140万字,按时间顺序分上下两卷。该书在体例编排上颇有自己的特点,全书分为23编,第一编“绪论”总说20世纪中国当代文学与外国文学的关系,以总领后面各编的论述。外国文学在不同阶段对中国现当代文学影响是不均衡的,因此两部比较文学史也相应地采用了“不均衡”的论述体例,取舍精当,灵活机动,“实现了对一般的影响研究模式的超越和深化。它突破了长期以来比较文学研究中存在的‘以西释中’的单向阐发研究模式,转而大量运用双向阐发研究方法对中西文学进行了富有成效的互相阐发”[8]。编写者在对所论中外文学两个方面高水平理解的基础之上,揭示中外文学内在的关联,这样的双向阐发研究寻求中外文学互释、互照、互补,凸显了我们民族文学的文化原动力和现代性生长价值,矫正了西方中心主义论过分强调西方文化优越的偏激观点,增强了“本土”与“世界”对话时的信心,更好地完善了“拿来主义”与“输出主义”之间的平衡关系。《中外文学比较史》的另一个突出贡献就是给予翻译以高度的重视,扭转了国内比较文学史重国外文学原著对中国文学影响的研究、轻翻译文学对中国文学的传统套路。换言之,《中外文学比较史》是一部研究外国文学在20世纪中国的翻译史、传播史以及接受史的重要著作。
由于不同的编写者对比较文学史概念的理解以及把握方式的差异性,不同的比较文学史的编写体例也自然有诸多差异。此外,国内比较文学史的几种不同的编写范式也与沿袭苏联的文学加上史学结合的范式不同,当然与西方重作家与作品结合的文本赏析有所区别,都试图在东西方文学间搭建一座用形形色色的“比较”作为基石的桥梁,将世界不同区域、国别文学熔铸为有较高学术价值的比较文学史。
三、比较文学史编写困境与比较文学史编写设想
比较文学史的编写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迄今为止尚未能在比较文学史观和编写范式等方面取得被国内学界高度认可的成就。显然仅有宏阔视野并不足以支撑比较文学史,尽管遍邀国内一流学者集体撰写,“但这种撰著,国内的成功范例几乎没有值得推许的,是‘剑桥历史’系列的方法,每个专题均邀本领域专家为之,则庶几可以通过这种‘天罡北斗阵’的方式能与独力建构体系的高手抗衡。国内其实应考虑采取这种方式,但成功的范例似乎极少见到”[2]。总有一些勇敢的学者希望突破传统文学史编写的藩篱,提出“重新文学史”的口号并付之于实践,如知名学者陈思和教授、王晓明教授、钱理群教授、陈平原教授、温儒敏教授、王富仁教授、吴福辉教授等,但几十年过去了,各种文学史当然也包括比较文学史如过江之鲫般不断面世。这些版本的文学史书写虽在“重写文学史”的光芒之下,努力突破以往的各种局限,试图纠正各种谬误,但还是鲜有令读者满意的文学史著作面世。值得玩味的是,不少学者意识到简单粗暴地评价早期文学史并不是一个明智的行为,甚至有当年高举大旗的学者在不满当下文学史的同时,对1988年的“重写文学史”的行为进行忏悔式反思。就比较文学史而言,不断面世的比较文学史应该是对“重新文学史”的积极回应,但编写重点还是难以逃脱停留在韦勒克所反对的“文学的外部研究”,编写者普遍缺少个人的视角、个人立场以及个人审美判断力。
我们如果视“世界文学”为一种“原生态形式”的生命,那么“比较文学史”就应包含两个层面上的形态,前者是一种原生态形式,这是由世界各国文学自身创造出的一种自然形态,这也是世界文学的自然存在,即所谓的“史在”;而后者则是研究者通过对世界文学不同时期的经典作品进行细读后,渗透了研究者的主体价值观和审美观,对世界文学史自然发展中繁复线索的选择、梳理后,总结出的世界比较文学史发展演变的脉络及其规律,即所谓的“史籍”,蕴含有研究者的主观选择、梳理与判断。因此,后者的“史籍”很难反映全部真实的前者“史在”,比较文学史的编写也是如此。因此当下的比较文学史研究走入不少误区,有些评论话语霸权淹没了杰出作品原有的魅力,如对苏联文学的处理上。更何况由于政治、经济等种种原因,编写者还不具备足够的勇气突破宏大叙事的模式以及触碰那些过于敏感的问题,我们只能下这样的结论:文学史的编撰依然处于困境之中。事实也印证了这样的结论,比较文学史的研究现状并不能令国内学者满意,正如学者对国内世界文学史的不满一样。
有时我们不得不反思究竟什么是比较文学史。国内外学界对比较文学史这一概念众说纷纭,杨周翰先生于20世纪80年代便提出“从比较的角度写外国文学史”的设想。由于学界未能从学理层面上对此问题进行解决,加之对“世界文学”的外延和内涵界定说法不一,因此比较文学学界对此问题依然存有不少疑虑,对重构“比较文学史”的必要性也一度遭到否定。近年,随着西方学界不断加强对世界文学的研究,各种高质量的学术成果不断涌现,国内对“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的关系进行质疑的声调学界也渐渐不占主流,学界也普遍认同“比较文学”研究和“世界文学”研究的亲缘关系和彼此融合的必然前景。
重构比较文学史的前提是应当有新的比较文学史观念,编写者在面对研究对象和研究资料的庞杂性时,有时必须摆脱固化编写,对比较文学史的理论及作品的选择上应当有重估作家和作品的价值的勇气,应当再现世界文学发展过程中应有的层次感和多样性,应当在强调经典作品和作品多样性之间平衡,取舍作品应当摒弃单一的标准,不应奉唯经典至上的原则。经典只有从原有封闭狭窄的境遇转而拥抱开放动态的文学脉络,才能在整个比较文学发展找到自身的定位。比较文学史编写者应适当引入后现代思维维度,对各种纷乱芜杂的文学现象有前置性拷问和自我反思的维度[12]。因此,比较文学史观的更新直接决定了一个新的比较文学史是否成功,决定了一个全新的阐释体系的真正形成。在比较文学学科发展的语境下,比较文学史研究和编写应当向跨文化的、对话性的、总体性的原则努力迈进,努力将比较研究的思维渗透到比较文学史编写的每一个细节当中去。
在比较文学史编写过程中,大多数还是以世界文学的外部因素为主要参考系来编撰比较文学史的,变成“文学”+“史”。编写者的初衷是通过对文学现象的剖析进而了解社会历史的发展历程,在“文学”与“史”之间平衡沟通时更多地倾向于文学性让步于历史性,这样传统的“著述体例”,使得比较文学史读者对经典文学作品印象并不深刻。东西方文学的发展因素既有外部因素,也有其内在因素,前者主要体现为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的影响,后者体现为文学自身的发展规律,比较文学史的编写者必须同时对世界文学经典作品的语言、叙事与思想之间关系的关注,必须深刻领悟作家对文本语言的驾驭能力、文本叙事形式的塑造能力以及作家个人气质对文本传播的影响力。
如何平衡“文学”和“史”,如何协调精妙的语言、几乎完美的形式、深邃的思想内涵与影响文学作品的外部因素,始终是个难题。国内外学者对此也莫衷一是,有一些文学史编写者抛弃了传统的编年体写文学史的习惯,转而走向个体文学史类型,即所谓的“个人化、个性化的文学史”。著名文学史研究专家陈平原教授在《文学史编写断想》一文中提出文学史编写可以兼容编年、通论和纪传这三种形式。他在《小说史:理论与实践》中进一步阐述他的编写理念:小说史的编写应当在韦勒克倡导的“文学的内部研究”的基础之上进行其他外部因素的研究,这样尽可能地避免一味强调外部研究或一味强调文学的内部研究[13]。陈教授的观点有助于在比较文学史编写过程中防止在“文学”和“史”中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在注重对比较文学通史的宏大叙事研究的同时,注重文学的内部研究,注重比较文学的专题研究。
总之,从对新世纪以来国内比较文学史观以及比较文学史编写范式的历时性分析中不难发现,国内学界对比较文学史的研究最初源于中国对日本以及欧美高校的模仿,比较文学史这种文学史类型的编写尚处于群雄竞显才智的尝试阶段。这种尝试不仅停留在比较文学史上,中国文学史的编写同样面临这样的困境,因此国学大师钱穆曾坦承:“直至今日,我国还未有一册理想的《中国文学史》出现,一切尚待吾人之寻求与创造。”比较文学学界对“重新比较文学史”的讨论同样方兴未艾。这一方面反映了国内学界对比较文学史的重写的重视程度,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国内尚缺乏一部个人化色彩的比较文学史,这更需要学者思考究竟应该如何重写比较文学史。从比较文学学科建设角度重新关照比较文学史的编写,我们相信比较文学史的编写并不像许多学者所悲观的认为不可为或尚不可为,而是不仅可为,而且可以有大为,期望学界同仁继续构建新的高质量、高品位的比较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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