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用语块概念化的认知解读
2015-03-22吴晓春
都 平,吴晓春
(北京交通大学 语言与传播学院,北京100044)
惯用语块研究成为近年来语言学研究的热点问题,语言学家尝试从各种角度探讨其性质及使用。作为一种重要的比喻手段和语言现象,惯用语块承载着丰富的语言信息和文化内涵。20世纪早期,众多语言学家在结构主义语言学和形式主义语言学框架下孤立地去研究语言现象,将词汇和句法完全割裂开来。尤以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语法为主流派别,认为语言是高度系统化,按语法规则组成的独立体系。一定程度上夸大了句法规则在句子生成中的作用,对语言中合乎语法规则的语句有一定解释力。惯用语块作为一种惯用化的多词单位,是词汇中的一种特殊范畴,是语言现象中不规则的部分。按传统语言学观点,大多数惯用语一直被认为是一种“死隐喻”现象,在语义和句法上是不可分解的也是不可分析的,无理据可谈。随着近年来认知语言学的发展,语言学家对惯用语块进行了全新的、系统的解释。Lakoff &Johnson指出,语言的隐喻处于交际和认知核心[1]。作为特殊语言表达的惯用语块,并不单纯是一个个单词的简单组合,其本意与其隐喻意义之间并非简单的一一对应关系,而是源于人的概念范畴,其各个组成部分深层次地揭示了惯用语块的概念化过程。大多数惯用语存在着许多系统的概念理据[2]。由此可见,惯用语的意义是可以推导出来的,而非任意的,惯用语的各构成项单词的意义对整个惯用语的意义有贡献。
一、惯用语块语义建构的认知基础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的共性说明语言绝不完全是人的任意的创造。在语言的形成过程中,多方面的因素发挥了重要作用,包括认知环境、人的生理环境和个人认知能力等。语言形式反映人们对世界的认知方式和内在认知机制。Lakoff &Johnson 提出,“我们赖以进行思考和行动的日常概念系统,从本质上是隐喻性的。”[1]经验与认知在语言结构和功能中具有重要作用,大脑与环境的互动提供了日常推理的认知基础。
(一)惯用语块的体验性
认知语言学派认为,语言发展是人类最初对现实世界和自身的认知为基础的。由于人类具有相同的身体生理构造,所生活的环境空间大致相同,虽然各自感知体验存在着差异,但仍有许多共同之处,这就成为理解不同文化背景下语义结构的基础。Johnson &Lakoff认为,从根本意义上来说,心智、意义和思维三者都是体验性的,这构成了体验哲学的核心[3]。
Lakoff &Johnson 系统地阐述了体验哲学的基本思想,并将其概括为三条基本原则,即:心智的体验性、思维的无意识性及抽象概念的隐喻性[4]。其中心智的体验性贯穿其整个哲学思想。心智体验观认为,人类在对外部世界种种现象的感知体验过程中,通过自身感觉器官对外部世界的体验以及与空间方位的互动逐步形成范畴、概念、推理,产生认知结构,并通过它们获取意义,为人们所理解。总之,认知意义是基于身体经验的。语言符号在大多情况下都是有理据性的,同样遵循“现实—认知—语言”这样一个发展规律。惯用语块作为一种重要的比喻语言现象也是如此,其语言结构的体验性特征主要通过身体经验和空间经验两方面体现出来。惯用语的语义与我们的主观认识之间存在密切联系。在英语中,许多隐喻的体验性在惯用语的语义上拓展。如通过人体最基本的“听觉、视觉和嗅觉”等体验获取知识,将形象性强的词语作喻体,用来表示抽象概念的本体。因此才有:hear about,smell the cat,Seeing is believing等惯用语和谚语。汉语中这方面的表达也层出不穷,如“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嗅出点味道来”等等,由此可见,语言的表达形式是通过人类认识世界的基本方式来实现的,语言的体验性构成了语言的本质,从而证明语言并非是一个自治系统。
(二)概念隐喻与惯用语块
从结构语言学角度出发,惯用语块始终被作为是一串符号或长单词来孤立地研究,重在解释其词源、结构和意义。惯用语块的意义是任意的,不可推导的。认知语言学认为多数惯用语是人们系统概念的产物。Lakoff & Turner曾指出:“概念隐喻不是一种语言表达式,而是从一个概念域向另一个概念域的映射。”[5]103即以源域的经验来理解目标域的经验,源域的部分特点被映射到目标域上,后者因前者而得到部分理解。
惯用语块是高度概念化的隐喻形式,其充分体现了本族语者的思维方式。以英语中表达情感的惯用语为例,多是采用人类概念系统中最基本的概念来表达其抽象性的意义。以“FIRE”概念构成的惯用语为例,将许多抽象概念的理解通过其自身不同特征的映射而实现。
(1)ANGER IS FIRE
The bishop was breathing fire over the press release.
(2)CONFLICT IS FIRE
The murder of the boy by the police sparked off the riot in Greece.
(3)LOVE IS FIRE
The fire between the lovers went out.
(4)LIFE IS FIRE
The robber snuffed out the little baby's life.
据作者篇末自署,这篇序文撰于绍兴二十六年(1156),其时朱熹(1130-1200)才27岁。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段文字中,朱熹两次提到了“玩”:“奇古可玩”“披筐箧卷舒把玩”。他的玩法自有特点,就是将石刻拓本视同书卷,“卷书把玩”。最后一句提到的“其近世刻石本制小者,或为横卷若书帙”,也是从形制角度,将刻石拓本视同书帙。总之,朱熹受其父癖爱金石收藏的影响,很早就养成了对于金石学的兴趣,但他对金石拓本的玩赏和理解着重于文献与文本,显然与欧阳修、赵明诚等前贤不同。
(5)IMAGINATION IS FIRE
The conver sationset fire to his dreams.
(6)ENTHUSIASM IS FIRE
His writings fanned the flames of the readers.
由此可见,与“火”相关的惯用语块体现了“火”各种不同特征及隐喻概念。例如惯用语“fire up”的意思是“to be angry”,是根据隐喻概念ANGER IS FIRE 得来的,其意义通过源域(fire)和目标域(anger)之间的对应–the intensity of fire is the intensity of anger 得来的。以上分析表明,惯用语中的隐喻体现着人的概念结构和概念知识。
(三)概念转喻,常规知识与惯用语块
与隐喻一样,转喻也是一种重要的思维和认知方式。“与概念隐喻一样,概念转喻的实质是概念性的、无意识的和自发的认知过程”[6]。与概念隐喻相区别的是,概念转喻所涉及的是“接近”和“突显”的关系。转喻映射发生在单一认知域中,不涉及跨域映射[5]。隐喻和转喻之间是一种连续体关系。隐喻和转喻都是概念性的,具有系统性、生成性和概括性的特点。Radden &Kövecse认为,“概念转喻是指相同认知域中的概念映射,即一个概念实体(即源域)为另一个概念实体(目标域)提供心理通道的认知操作过程”[7]。转喻是在同一认知域中用易感知、易理解的部分替代整体或整体其他部分。转喻的主要功能在于同一认知模型中,用一个范畴去激活另一个范畴,这样后者就得到突显。作为惯用语的生成机制,转喻需要常规知识的共同参与,将认知对象范畴化,并形成各种图式或框架知识,这些知识构成认知或推理的基础。
Kövecses &Szabo认为,常规知识指的是特定文化群体所拥有的概念领域的共有认识,比如形状、大小、用途、功能等[2]。不论在哪种文化中都有一些对事物的基本的知识,人们可以用这些基本知识去认识或推理。例如:与“手”相关的习语在各种文化中几乎具有大致相同的共有文化常识,理解上不会造成太多困难。如He is a green hand这句话,我们用agreen hand 代表毫无经验的新手,运用的概念隐喻就是THE HANDS STANDS FOR THE PERSON。下例句中惯用语块的语义是建立在概念转喻基础上的。
此句中的惯用语块make head or tail of,从传统意义上说,head和tail都是单数可数名词,前面使用零冠词是不合乎语法规范的。而在概念转喻HEAD STANDS FOR INTELLECT 和HEAD OR TAIL STANDS FOR SENSE的作用下,其意义可以被映现为“明白,弄清楚”。在认知解读的过程中,源域“head”和“tail”的特征被放大,并与目标域的整体过程相对应,使目标域在概念上丰富起来,即“对事物的了解程度如同对自身的头尾一样清晰明了,于是这个惯用语块理解起来就比较简单了。
二、惯用语块的认知语义特征
传统的语言学观点认为,惯用语的语义是独立于人的概念认知系统之外的。而从认知角度分析,作为惯用化了的多词单位的惯用语,其整体并非是各组成项之和。惯用语和其意义之间的联系系统性地受制于概念结构。惯用语块有其自身的认知语义特征。
(一)惯用语块的组构性
结构主义语言学认为,惯用语的主要特征有结构的凝固性和非组构性,语义的晦涩性等特点,惯用语是封闭的、不可预测和不可分析的。许多惯用语诸如spill the beans,kick the bucket都是“死隐喻”,没有比喻义。惯用语的组成项对惯用语的整体意义没有贡献。对此,众多认知语言学家和心理学家发表了不同见解,并提出了很多理解和加工模式。从语言认知的角度,惯用语块的构成项的意义对整个惯用语的意义有贡献,在语义和句法上具有组构性和分析性。Lakoff,Kovecses &Szabo等研究表明,大多数惯用语块产生于概念系统,而非单纯的语言词汇,其构成词项系统地发挥作用。惯用语块是可以分析的,惯用语块的比喻意义是可以推导的,而非完全是任意的,惯用语块的意义是有系统概念理据的。例如,在使用惯用语块have an eye for时,语言使用者根据经验有可能形成“能看出……,具有识别……价值的能力”这样的字面场景,从而获取语言构造的整体意义。在这个意义上说,惯用语块一定程度上具有可分析性。
Nunberg,Gibbs,Cacciari &Gluckberg分别就习语不可分析性的传统观念提出了他们各自的观点。根据语义分解程度的不同,Nunberg将惯用语划分为三种不同类属[8]。第一类是分解性惯用语,其各组成成份的词义与惯用语意义是相匹配的,例如pop the question(求婚)。第二类是不规则可分解的惯用语,这类惯用语各组成部分的词义与惯用语意义有一定关联,但并不完全匹配。如spill the beans(泄密)。第三类是非分解的惯用语,其组成部分词义与惯用语意义不相关联,如kick the bucket(死亡)。Gibbs通过实验来证明只有少数习语是不可分析的或不可分解的“死喻”[9]。它们在语义上是空白的。如:by and large,shoot the breeze等。而绝大多数的惯用语都是组构性的或可分析的。Gibbs等认为可分析的惯用语要比不可分析的惯用语容易理解。Cacciari &Gluckberg按照惯用语成分与意义的关系,将惯用语分为可分析隐性(analyzable and opaque)、可分析显性 (analyzable and transparent) 及“准隐喻型” (quasimetaphorical)[10]。同时,他们还提出了结构性假说。其观点认为,惯用语的组成成分以节点形式存储于心理词典中,各节点之间紧密相连,有机结合,作为整体的惯用语单元被激活。
(二)惯用语块的意象性
意象图式是惯用语块隐喻的基础之一。意象图式是在互动体验的基础上形成的,从而形成了范畴、概念和意义。Johnson罗列出了27种简单意象图式,并指出人类基于此可建构出其他概念和概念体系。Lakoff指出“意象图式是人们与外界相互感知、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不断再现的动态性模式,这种模式赋予我们经验以连贯和结构。”[11]267作为一种抽象的认知框架结构,意象图式对具有相似关系的多个事物反复感知体验。在人的思维、感知和行为共同作用下,形成一种抽象关系和具体意象。在人类的认知体系中,意象图式处于相对具体的心理意象(mental images)和相对抽象的命题式结构之间[12]。意象图式不是具体的形象,而是抽象的认知结构,是“基于身体体验的思维,是从具体域到抽象域的隐喻投射”[11]275。从本质上来讲,我们的空间域和存在于我们抽象域中的诸多概念都是在意象图式的基础上建构起来的。
在人体对自然的体验中,对“上—下”、“前—后”、“多—少”对应关系的感知产生相应的意象图式。这些空间或非空间的对应关系就为隐喻概念提供了经验基础。例如:通过隐喻投射我们得到具体概念:MORE IS UP/LESS IS DOWN。扩展到抽象领域,我们有了HIGH STATUS IS UP/LOW STATUS IS DOWN 等隐喻概念。这种以意象图式为基础,从一个领域映射到另一个领域的心理意象过程被称为意象图式隐喻。语言中的惯用语块大都是以意象图式隐喻为基础催生出丰富的隐喻表达[5]106。根据意象图式隐喻
TOWARDS COMPLETENESS IS UP/TOWARDS FANALITY IS DOWN,可以有如下例子:ups and downs,butter up,lay down。这些惯用语的喻义都是与小品词up,down构成的“上—下”意象图式隐喻紧密相关的。
惯用语的隐喻性使我们有理由认为意象图式隐喻是许多惯用语的认知理据。例如在spill the beans中,spill相当于“揭露”或“暴露”,意义映射到“let out”或“divulge”上。“豆子”和“秘密”从概念上来讲并无明显的相似性,通过意象图式结构,我们得知“豆子”和“秘密”之间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通过抽象思维,将beans的意义映射到secret之上。
(三)惯用语块的生成性
Cowie认为惯用语具有结构的凝固性和语义的整体性特征[13]。其特点是结构相对固定,构成词是线性排列,构成词的顺序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容改变的。不能对惯用语的结构、构成词做更改、增删、移动,任何改变将直接导致惯用语意义的损失。作为隐喻的语言表现形式,惯用语根据交际或修辞的需要,对其自身的结构进行调整或变更自身原有的功能,生成新的形式,创造出新的意义,产生临时变体[14]35。由于认知主体的参与,惯用语体现了人类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具有创新性的、有一定生成能力的惯用语表达更生动、形象,对人们理解抽象概念,发展推理能力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惯用语的临时变体通过对自身结构中小品词的移动、替换实义词、构成词分散重组等手段实现。
语言结构中的小品词,如in,out,on,up,在惯用语结构中有时可灵活使用,例如:
(8)If you don'tmakeyourmindupsoon,I'll make it up for you.(如果你不赶快作出决定,我就要替你决定下来。)[15]160
惯用语的原形是make up one's mind。通过小品词的移动,变换了句子结构,句子意义并未发生改变。
在特定情况下,语言使用者根据需要,临时替换惯用语中的实义词,创造出新的变异形式,突出表达内容,达到特定的交际效果。例如:
(9)There is the plain speaker who tells his immediate superior that the affair he is having with his secretary isthetalkoftheofficeand that he had better be careful.[14]40
此例中的thetalkoftheoffice(办公室议论的话题)是在惯用语thetalkofthetown(众人谈论的话题;全城谈论的话题)的语义基础上,通过空间类比,替换实义词创造出新的临时变体,体现了惯用语隐喻意义的生成性特征。
有些惯用语在不同理据的作用下,在原有惯用语的基础上通过移动小品词、调换构成词顺序、结构词分散重组等仿造生成出新的惯用语。例如:
(10)It is horribly expensive to play golf in America.And when you consider the relatively improved rewards in other parts of the world,thenthegrassontheothersideoftheAtlanticdoes notlookall that muchgreener.(在美国打高尔夫球是贵的吓人,但考虑到世界其他地方所提高的费用,那么,大西洋彼岸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15]163
此例中临时生成变造出的惯用语的原形是the grass is greener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fence(这山望着那山高)。在原有焦点词义的基础上通过添加否定词、修饰语,变更实义词等手段,使惯用语在形式上发生了较大的变异,形成新的隐喻意义。
三、结 语
不同于结构主义语言学对语言的静态描写,认知语言学对语言进行动态分析,从而使人们对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惯用语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16]。实例证明,惯用语块作为人类概念体系的产物,在语义层面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分解的,具有可分析性。概念隐喻、概念转喻和意象图式隐喻共同参与了惯用语块的认知和理解,充分体现了语言使用者的概念结构和思维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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