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泰淳和《审判》
2015-03-22王伟军
王伟军
(1.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2.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 东语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武田泰淳和《审判》
王伟军1,2
(1.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2.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 东语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武田泰淳既是热衷于中国文学、文化研究的日本知识分子,也是战后日本文坛最大文学流派的代表作家之一,史称“第一战后派”。本文旨在通过武田文学的发展轨迹及其战争反思的分析,客观审视其战争题材小说《审判》的创作要旨,解释武田的战争观及其反战小说的现实意义。
武田泰淳;“战后派”文学;《审判》;反战小说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一直以来被日本军国主义当局所鼓吹的“日本帝国”体制瞬间崩溃,奄奄一息的日本文学逐渐恢复了生机。1946年《近代文学》杂志创刊,在本多秋五、平野谦、荒正人、佐佐木基一、小田切秀雄等同人的推动下,最初以理论倡导开始的“战后派”文学,在复苏的日本文学中,成为影响深远的文学流派。
“战后派”文学有别于以往的任何文学思潮,显露出鲜明的时代特色,无论是题材、思想倾向,还是表现手法和风格,都与战前的作家迥然不同。“战后派”文学是在摆脱了日本军国主义的长期束缚,于战后这一特定历史转折点上出现的一支文学力量。这一流派所表达的思想和感情,无论是在与日本民众的深层联系上,还是在艺术追求领域,都适应了时代赋予他们的现实命题,在日本社会引起了强烈共鸣和震动,对战后日本文学的走向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和作用。
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硝烟弥漫的时候,一批年轻的日本知识分子,无论是野间宏,还是大冈升平、堀田善卫等都无一幸免地被卷入了战争的洪流。这些人亲眼目睹了战场上的残酷场面,饱尝了战火的磨难和洗礼,带着血泪凝结的精神创伤开始了自己的文学控诉。对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批评和反对,也时常流露出失望、愤怒和被嘲弄的情绪。这一创作一直持续到20世纪50年代初的朝鲜战争爆发,成为战后日本知识界所鼓动的一种值得注意的情绪。
“第一战后派”代表性小说家武田泰淳,是尤为典型的一位。由于他兼备佛教家庭出身、少年时代的汉学熏陶、侵华战争的从军体验等一系列特有的人生经历,在“战后派”小说家中,武田文学以其独有的中国趣味和特色,深为读者和批评界所首肯。可以认为,战争洗礼赋予了他从一个中国文学、文化的研究者向“战后派”小说家蜕变的理论根基。从这个意义上说,武田战争题材小说的创作是在其中国战场体验和接受日本战败现实的双重前提下完成的。因此,对武田战争题材小说的研究,也必须在这一基点上进行。
战争期间,武田泰淳前后两次来到中国。第一次是在1937年10月,武田泰淳应召入伍,作为一名侵华日军的辎重补充兵被派往华中战场,直到1939年9月退伍回国。第二次是在1944年6月,武田为逃避日本政府的再次征召跑到了上海,就职于“中日文化协会”。在上海期间,武田结识了石上玄一郎和工作在“国际文化协会”的堀田善卫。在上海迎来了日本的战败,并且于1946年4月返回日本。
参战前由于出身于佛教家庭,武田曾饱受汉学熏陶并取得了净土宗僧人的资格。曾积极参加左翼反帝革命活动,三次被逮捕入狱的武田,不仅是中国文学、文化的热衷者,也是1934年成立的“中国文学研究会”的创始人之一。武田的归属,不仅表现了他与竹内好、冈崎俊夫、增田涉、松枝茂夫等研究会同人的志同道合,而且更可说明,就其个人志向而言,他的生活追求是以文人为伍、以感受和探索真实的中国文化为兴致之所在。
战后70年代,武田泰淳在与堀田善卫的对谈中,曾明确表示:“那时在我心里是反对战争的……对我来说,这是非常可耻、痛苦和令人极其反感的。”文学评论家立石伯因此在《武田泰淳论》中评论道:“中国战场的两年体验,犹如武田的精神熔炉使其面貌一新。简而言之,关键在于,身为僧人的武田,却不得不面对杀人的战场,信守热爱中国民众和文化的理想,却不得不无奈地残害着这个国家和人民的矛盾心理。”[1]我们有理由相信,武田到中国参战,是被生活和时代所迫,并非出于一种情愿的心态。在日本军事入侵中国的逆流中,他最终向时代屈服应该是无可奈何的。
1976年中央公论社出版了武田泰淳与开高健和佐佐木基一的对谈集《从混沌到创造》。武田在谈到自己战后《审判》、《蝮蛇的后裔》、《秘密》等小说的创作时,曾这样解释道:“在《史记》作者司马迁那样苟延残喘的命运降临在日本国民身上之前,无论书写何种体验,都难以创作出像样的小说。创作也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当时,虽然也有不少有关中国的小说作品,但我决不认为它们在现实中起到了什么积极作用。我觉得,小说这种东西,毕竟还是应该在现实中发挥积极效应的。”[2]139可以说,武田的谈话,影射出诸如火野苇平的《士兵三部曲》、林房雄的《上海战线》和上田广的《黄尘》之类报国文学的孱弱与丑态,也足见战争对武田文学走向的桎梏。在这样的文学思考中,武田已然初步形成了独特的创作意识。甚至可以说,是中国文学研究的志趣和战争体验的双重历练,打造了武田文学最终的模式。
第二次返回日本的武田泰淳,于1947年连续发表了战争题材短篇小说《审判》、《庐州风景》、《蝮蛇的后裔》和《秘密》。这也标志着武田小说创作的真正开端。可以说,武田的战争题材小说创作,完全是后发制人的。其中,既不能排除“战后派”文学潮流的影响因素,也不能忽略就武田本身而言,面对时代和人生所生发的思考和探索。
一、武田文学的发端
1934年8月在竹内好的倡议下,成立了“中国文学研究会”。作为竹内同学的武田,遂成为研究会的创始人之一。初到中国的武田随部队转战南北,发表了多篇反思中国、反思战争的评论性文章。在向人们倾诉战争体验的同时,开始致力于《史记》的阅读和理论性探索。1939年9月,从中国战场退伍回国,到1943年3月武田的处女作评传《司马迁》付梓印刷时,用了不足4年的时间。武田文学的发端,显然是从传记文学开始的。
武田泰淳在其评传《司马迁》的自序中曾这样写道:“我对《史记》进行思考是始于1937年踏上战场之后。在严酷的战地生涯里,我深切地体会到,历经漫长岁月而流传至今的古典文学的强悍。同时也深刻地意识到,汉代的世界恰如当今的事态。历史的无情、世界的冷酷,换言之,我们在思考现实残酷性的时候,某种可以成为精神支柱的东西就存在于《史记》之中。每逢闲暇,去专心阅读《史记》,让我不得不越发惊异于司马迁世界构想的深邃和悠远。”[3]我们有理由相信,战场上武田对司马迁和《史记》的阅读与思考,并非是单纯的趣味性所使然,而是与他所处的客观世界和战地环境密切相关的。 “我们在思考现实残酷性的时候,某种可以成为精神支柱的东西就存在于《史记》之中。” 武田的这句话有力地证明了,他所思考的现实中,既包括了《史记》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也包括了他本人与司马迁的联系,武田的心与司马迁是相通的。
可以说,战争的残酷,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着这位日本僧人,战争中的中国实像不断震撼着武田的精神世界。武田以“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的境界,决心为这位“史圣”树碑立传,并且成为自己的文学之路上的第一块基石。应该说,这是战争环境中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才可能有的作为,在文学思想上也体现了应有的品味。
二、《审判》的整体评价与个性光泽
对1946年4月回到日本的武田来说,无论是对战争的反思,《司马迁》的世界观的思考,还是日本战败后的上海体验,都成为他的小说创作的必要的生活积累。“可以说,日本战败以后的数年间,对所有战后作家而言,是一个被战争期间残酷压抑的精神喷薄迸发的时代。1946年返回日本的武田泰淳也是如此……1947年武田相继发表的《审判》和《秘密》即是其小说创作一发不可收的最初结果。这些作品也显现出武田以后文学活动的范畴与走向。”[4]495实际上,1947年前后,武田陆续发表了小说《才子佳人》、《审判》、《秘密》和《蝮蛇的后裔》,其中收录在小说集《才子佳人》中的《庐州风景》和取材于《西青散记》的《才子佳人》都是在旧稿基础上几经润色而成的。所以,武田战争题材小说创作的开端,无疑是1947年4月发表于杂志《批评》上的短篇名作《审判》,而此时恰逢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东京审判”准备工作的关键时期。“若不是我在上海迎接了战败,也许自己无论怎样地想创作小说,结果都不会有实际的意义。”[5]就中可知,武田的战争题材小说《审判》,不仅与其从军体验及思考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战败后在上海的经历也为其文学创作积累了大量素材。
小说《审判》的背景设置在日本战败后的上海,主要讲述了一名侵华日军补充兵“二郎”的故事。“二郎”在侵华战争中曾两次枪杀了中国人。一次是在集体的军事行动中,另一次却是单独完成的。在对方毫无抵抗能力的情况下,二郎杀死了手无寸铁的一对中国老夫妇——聋哑老太婆和失明的老头儿。回到上海的二郎,在审判战争罪责的舆论氛围里,陷入了忏悔与痛苦之中。最后,在遣返日侨归国日期临近的时候,“二郎”则在“罪”与“罚”的纠葛之中,经历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忏悔过程,并最终无奈地与自己美丽的未婚妻“铃子”分手,自己毅然留在了被他枪杀的老夫妇所生活过的土地上,继续寻求着自我救赎。武田的小说《审判》,是通过“二郎”的朋友“杉”的视角完成的,不仅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和客观性,而且有力地展现了战后上海日本侨民的生存样态,透视了当时日本人复杂的精神世界,在深度解读战争的残酷与罪恶方面,表现了相当独到的艺术功力和创造精神。
武田自己曾这样开宗明义地谈到过《审判》的命义:“我想讲述一段战败以后,上海一位不幸青年的故事。之所以思考这一青年的不幸,是因为我深感他的不幸是我们所共有的。就我个人而言,至少他的不幸命运并非与我毫无干系。”[4]3在上海迎来战败的“杉”,陷入了对战争罪责的忏悔与迷惘之中。“杉”和朋友都因卷入战争继而成为失败的侵略者而无所适从,并不断寻求着个人与国家罪恶的救赎方式。武田在《审判》中塑造了若干个“杉”的形象,他们的言论时常表露出战败后日本人精神上的茫然和失落感。可以说,这些对战争罪恶的救赎方式和观念,不仅是主人公“杉”的朋友们的,甚至可以说,也是武田本人的。“我觉得,犹太人真是了不起呀……那些犹太人、白俄罗斯人,虽然丧失了自己的祖国,却安居于上海的街头……这些以前让我们看起来很可笑的家伙,俨然成为了富于某种经验的前辈。可以说,日本人,特别是滞留在上海附近的日本人,已经明显地等同于中国的罪人,甚至被定性为全世界的罪人。”[4]3
在武田构筑的小说世界里,主人公“杉”一直萦绕在《圣经》“忏悔录”人类大灾难、《司马迁》中从新生到灭亡循环往复历史规律的氛围里,并以此作为面对战争罪与罚、痛与悔的救赎。从小说《审判》的整体思想结构上来看,无论是“杉”、“二郎”,还是“杉”的朋友,始终萦绕在万物流转、诸行无常的总体氛围之中。1948年4月,武田在杂志《花》上发表了《关于灭亡》一文,文中明确地讲到了《审判》的整体思想源于《圣经》、《史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小说中的人物以不同的姿态面对着战争的精神创伤,既表现了战败日本人思考未来的迷惘情绪,也揭露了作为战争罪人的茫然。武田构筑了更广的空间,成为直面战争对“国家”与“个人”审判的文学档案。
三、“杉”、“二郎”的形象与武田
“日本战败之后,暂时住在上海法租界的我曾去拜访石上玄一郎,他住的公寓里尽是些外国人。在谈到未来生活去向的时候,我们的话题常常会涉及犹太人,犹太人很了不起等等……最后,石上留下了,我回日本去了。”[6]这是战后武田的随笔《异国放浪》中的一段文字。从中可以看出,武田与石上的思考与行动,就是《审判》中的“杉”和他的“朋友”故事的翻版。“二郎”作为侵华日军的补充兵,战场上的两次杀人行为是存在本质不同的。这种过程不仅控诉着战争的残酷性,而且也揭示了“二郎”内心堕落以致良知沦丧的轨迹。有了第一次集体行动开枪射击经历的“二郎”,在单独面对爬行在战争废墟上老年夫妇的时候,没有产生任何去救助他们的想法,最终还是扣动了扳机。 “这样下去他们早晚要被饿死,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我的脑袋处于真空状态,毫无感觉‘杀掉吧……尝试一下,你还没有尝试过杀人的滋味吧,屁事儿没有!’”[4]18-19战场上本应保持理性的知识分子“二郎”,一步步滑入了罪恶的深渊。作品展示了与大冈升平的名作《俘虏记》完全不同的图示,揭示了一个单独的日本兵也完全可能犯罪的战场哲理和生活实态。
对《审判》来说,主人公“二郎”既没有《罪与罚》中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缘起,也自然没有被索尼娅基督教义救赎式的结局。对“二郎”而言,除了在战场上继续寻求救赎已别无选择。武田的《审判》也可以看作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中人性探索的升华,读者完全可以借此感受到战争带给人类的非理性化与残酷本质。“日本兵凌辱、殴打中国百姓,盗窃财物、强奸妇女、烧毁房屋、破坏农田,他们干得自然而然、肆无忌惮。”[4]15武田以自己的艺术创作表明,这样才是对艺术真实的客观理解,而任何别样的文学解释他显然都是不买账的。
在对谈集《从混沌到创造》中,武田曾讲述了一个战场上真实的故事。“那时,一名穿着短裤的年轻中国士兵,好像不知道这边是敌人,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一张可爱稚嫩的小脸毫无惧色地靠近了……完全没有敌意……却毫无理由被我军士兵抓住,当即砍下了脑袋。那完全是个孩子一般的美少年啊……刽子手技术拙劣,砍了三次头还没掉下来……那可是一个纯真年少,没有任何罪过的人啊!”[2]105实际上,关于这一杀人事件,武田已在1962年发表的《没干坏事的辎重兵》中记述过了。就中可知,武田对日军侵华战争丑恶罪行的揭露,在对艺术真实性的理解上是别具一格的。这种对生活与艺术关系的理解,也是从战争期间一直持续到战后的。可以认为,“战后派”小说家武田泰淳的反战姿态和艺术实力的确是难能可贵的。如果说既有的文学批评没有充分地肯定这一点,那么今天依据作品的实际发言已成为时代的基本要求了。
《审判》中主人公“二郎”既是知识分子,又是补充兵的身份,很容易让人想到人物与作家之间的真正关系。这也一直是武田的好友竹内好思考的问题之一。据川西政明《武田泰淳传》的论证:大约在武田泰淳去世前两三年左右的某一天,竹内好、武田泰淳、埴谷雄高三人聚在一起。竹内问武田:“《审判》中所说,5月25日下午的事件是不是事实?”武田凝视着竹内的脸,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一直沉默着。据埴谷后来回忆,感觉当时时间持续了很久。也许是再也忍耐不了沉默的气氛,竹内便长叹一声:“啊~”,之后说了一句“是吗!”当时竹内触及了武田痛苦的根源,武田对竹内流露出自己的痛苦被理解而深表谢意的神情。几天后,川西再次与埴谷见面时,不由自主地询问了竹内所说的话。竹内曾对埴谷说:“我非常了解武田的痛苦,武田的伟大与深邃也许是我遥不可及的。”[7]2005年武田泰淳的女儿武田花,把其父生前部分手稿,包括《从军手帖》赠送给日本近代文学馆。据川西政明对武田手帖的考证,《从军手帖》中记载着在1938年的战场上,武田曾有过与战友集体射击和独自开枪、两次杀人的经历。
川西的说法虽有孤证之嫌,但是,武田无故枪杀中国人的情形似有其事。答案可以从两个记录中去推导。1977年6月,堀田善卫的文章《彼岸西风》发表在杂志《世界》上。日本战败以后,堀田在上海送别了先行回国的武田。之前,每逢遣返船只驶来,武田都会来到渡口,在隐蔽处目送着船只离港。他的表情极其忧郁,并让堀田感到,某种特别的心事诉说着他内心纠结的凄苦。“30多年后的现在,武田躲在隐蔽处黯然神伤的表情,仍然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历历在目……当时给我的直觉是,‘啊!这是他想留在中国吧’”[8]无独有偶,1973年武田与堀田的对谈集《我将不再谈论中国》的结尾处,武田曾感慨道:“我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没有为中国做过一件好事,尽管中国人常对我说,并非如此……我认为,可以惩罚我的不是日本政府,而是中国人……无论是下地狱,还是登极乐,在最后的一瞬间,它都会从中国的方向朝我走来。”[9]上述两个记录均可表明,武田在战争中枪杀中国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他在战后的很长时间里都会因此而郁郁不快,并且表现出敢于正视战争罪责的勇气。
四、《审判》的反战意义与价值
短篇小说《审判》,作为武田战后小说创作的开端,发表于远东军事法庭组织的“东京审判”前夕。小说的人物刻画和整体构思,不仅控诉了推卸战争责任的参战日本知识分子,也揭露了把国家和个人卷入战争深渊的军国主义实质,既显示了武田迈向“战后派”作家行列的文学实绩,也为倒行逆施者敲响了“审判”的丧钟。如果把“反战文学”界定为反对战争、呼唤和平、伸张正义的文学,那么武田无疑是一位先行者,并且应该受到充分地肯定和尊重。
透过小说《审判》的解读,不难看出武田这一战争题材小说的反战情绪,是与其战地思考结果《土民的表情》、《寄给北京各位的诗》、《杭州的春》、《关于支那文化的信》、《我的支那所想》及评传《司马迁》一脉相承的。无论是个人立场,还是从国家的角度,武田之于战争,既没有大冈升平《莱特战记》试图推卸和歪曲战争责任的迹象,也没有野间宏《脸上的红月亮》中象征主义手法的暧昧。武田对战争的批判,绝非是飞扬跋扈侵略者战败后烦恼的倾诉,而是表现出一位理性日本文人应有的姿态。但是,任何人、何种文学流派,都难以脱离民族主义的阴影,包括武田在内的“战后派”小说家,他们从属于大和民族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民族主义本来就是一种极易躁动起来的群体情绪,尤其是历史处于战争、大变动、大转折,关乎国家或民族利益的时候,能够不为时代风潮所惑,以登高望远之态,俯视历史,洞察现实,明识人间沧桑,不仅需要人的远见,更需要胆识和勇气。民族主义的克服和逾越对知识分子和文化人类来说,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永远是一个有难度的命题。
武田的战地反思和小说《审判》,尽管足够地体现了一个有良知日本知识分子的文学品味,但是小说中的文学意识又并非是无可挑剔的。作品中的“诸行无常”等日本文化的痼疾不但时有流露、甚至是根深蒂固的。因此,必须克服和逾越主观的民族主义,才能更客观地期待战争责任和战争反省的实际效果,这也必然是日本人正视历史、展望中日两国美好未来的基本出发点。相反,认为武田的战争小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反战小说的观点,显然是对作家和他的文学生涯的不公平。以武田的反战题材及其所代表的这一题材的小说创作,在更宽泛的意义上有理由成为一种并非公式化的反省,尽管这种反省是日本式的,同样应该受到文明人类的接纳和欢迎。作为一介文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应该说他的境界已经不低了。当他具备用手中的笔来畅谈战争和人生的话题的时候,应该允许在不违背“战后派”文学精神的前提下,抒发和发现更复杂的人生感受。自古以来,知识分子就是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日本的也好中国的也罢,多一点本分少一点欺骗,多一点理性少一点躁动,尤其应该成为现代人的操守。
不是所有反对战争的作家都要去写反战小说,那种以为不写反战小说就不应该算作是反战作家的观点,至少是失之偏颇和文化含量不足的。文化是一种复杂的存在,以任何简单的结论来面对这种复杂都是行不通的。本文的结论在于,沿着武田文学的轨迹去追寻历史实像无疑是一条可行的路。
[1] [日]立石伯. 武田泰淳論[M].東京: 講談社,1977:55.
[2] [日]武田泰淳,佐々木基一,開高健.混沌から創造へ[Z].東京: 中央公論社,1976.
[3] [日]武田泰淳.司馬遷―史記の世界[M].東京:講談社,1997:15.
[4] [日]武田泰淳.武田泰淳全集:第二巻[M].東京:筑摩書房,1971.
[5] [日]武田泰淳.武田泰淳全集:別巻一[Z].東京:筑摩書房,1979:8.
[6] [日]武田泰淳.わが中国抄[Z].東京:普通社,1963:173.
[7] [日]川西政明.武田泰淳伝[M].東京:講談社,2005:214-215.
[8] [日]埴谷雄高.増補·武田泰淳研究[Z].東京:筑摩書房,1980:573.
[9] [日]武田泰淳,堀田善衛.私はもう中国を語らない[M].東京:朝日新聞社,1973:187.
Takeda Taijun andTheTrial
WANG Wei-jun1,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2.College of Oriental Languages,Zhejiangyuexiu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s,Shaoxin 312000,China)
Takeda Taijun is not only the intellectual who is keen o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but also one of representative writers in Japanese literary world “first post-war school”. This article aims to analyze the trajectory of literary development by Takeda and its field of reflection,and objectively look at their war novelsTheTrialand the creation of clues to justice in order to more clearly explain the Takeda war view and its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akeda Taijun; Literature of Post-war School;TheTrial; Anti-war Novels
[DOI]10.16164/j.cnki.22-1062/c.2015.06.030
2015-07-22
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12522160)。
王伟军(1977-),男,黑龙江富锦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东语学院讲师。
I106.4
A
1001-6201(2015)06-0158-05
[责任编辑:张树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