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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京与律令制

2015-03-22

关键词:平城律令

韩 宾 娜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平城京与律令制

韩 宾 娜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在日本历史上,继第一个“正规”的政治都市藤原京之后,8世纪初,朝廷又将宫都迁至奈良盆地东北端,并以此为中心,伴随这个首屈的“舞台装置”的新构架,以及都市空间、时间的制度化和不断完善,进一步推动了律令制国家的建设。

平城京;选址;形制布局;时间管理;律令制

和铜元年(708)二月戊寅,天皇发布了“建都平城诏”。诏书中说:“昔殷王五迁而受中兴之号,周后三定而致太平之称……方今平城之地,四禽叶图,三山作镇,龟筮并从,宜建都邑。”*参见《続日本紀》巻第四,“和銅元年(七□八)二月戊寅条”(这道诏书,与隋文帝“建都大兴城诏”之间在措辞上非常类似)。岸俊男指出,该诏的发布,已然消除了历史上曾经有过的、盲目的占地欲望和迁都计划上的任意性,因为宣诏当时距正式迁都,尚有两年的光景。营造新都固然有政治形势上的原因,但律令国家的展开过程需要以都城在计划性上的某种扩大化为前提,才是新诏中最为鲜明的目的所在[1]282。这一说法显然有相当的根据。

一、平城京选址于迁徙

如前所述,日本历史上有每代天皇都要迁宫都的惯例,所以直木孝次郎认为,这就像持统天皇的藤原营建是为了给孙子文武天皇迁都作准备一样,文武天皇死去后元明天皇给孙子“首亲王”(后来之“圣武天皇”)准备新的都城,便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然而,当言及何以必须将宫都迁往平安而不是别处时,直木谈得更多的,表面上是经济,而实际上乃是政治上的原因。在他看来,藤原京位于“横大路”与“下ッ道”“中ッ道”之交汇处,有飞鸟川斜贯其间,附近还有初濑川等河流,交通不可谓不发达,物资运输亦不可谓不便利。倘若宫都人口尚少,继续都此好像没有问题。可是,随着官僚组织的不断整备和寺院的增加,并且人口若因此而超过十万时,仅凭藤原之地已无法应对必要的物资调度,而平城地带却可以解决这一难题[2]208-209。另外一种观点显然也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木下正史指出,藤原京的整体地势是东南高,北面低。而天皇所居之藤原宫刚好位于京北,地势明显低于东南。按照中央集权制的秩序结构要求,天皇不光在人间等级序列中位居极致,即使在地理方位上,其所居的北边,也一定要对南边居高临下才行,而藤原宫显然不具备这一地势特征。特别是当粟田真人依照他带自唐朝的宫都新理念而鼓动迁都时,一个综合原因的结果,终于使迁都的愿望在和铜三年(710)3月变成了现实;而平城京中大极殿和两个中枢机构对于京城南面设施在地势上的高耸和俯瞰,仿佛使长安城的感觉和气势也同时被移植到了日本[3]283-284。就是说,论者们几乎都把律令制国家的发展需要与迁都问题做了一体观瞻。但稻田孝司在对比藤原·平城两京与平安京的都市计划上所表现出来的差异时指出,前者优先考虑的,往往是“地割”的区划,“坊”乃为其从属;而后者更多着眼的,则是如何通过“坊”的集积来实现“条坊制”。毋庸讳言,以往藤原京时代所遇到的排蓄水问题,在平城京中也有程度不等的存在。从发掘报告中可知,位于右京边缘的四坊,海拔高度约80米,即右京域比京城中心的平坦地带要高出20米左右;同时,外京东端的高度约海拔90米,比左京四坊要高出30米左右[4]292。但天皇之所以还执意迁都,说明有比那些生活细节问题更重要的因素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尽管木下的解释略显牵强——因为他的说明除了在“南—北”结构上有一定的说服力外,适才所谓平城京右京边缘和外京东端仍明显高于京城中心平坦地区的事实却并没有被他计算在内。

那么,除了以上原因外,藤原京朝平城京的转移,在日本有没有符合宫都迁移自身所应遵循的某种规律呢?日本本州地区有一个著名的“大和古道”和“横大路”。所谓“大和古道”,指的是由“上ッ道、中ッ道、下ッ道”所构成的三条纵贯南北且等距间隔的古道。该古道穿越奈良盆地的中央偏东地区;而“横大路”则是指与“三道”直角相交的贯穿东西的两条干线,向西即与河内古道相接。大和川源出今奈良县北部,下游注入大阪湾。淀川发源于琵琶湖,下游也注入大阪湾。很明显,这些水陆干线将东西、南北的都城都很好地连接了起来。也就是说,宫都的迁徙方向基本上都是沿着这些干线来移动,并延伸至奈良盆地北端并成为纵贯新都平城京中央线朱雀大路的,刚好与顺藤原京西面“京极”(都城的西端)路线向北伸展的“大和古道”之一“下ッ道”重叠;而平城京的东面“京极”,则恰好与向北伸展的藤原京东面“京极”线——“中ッ道”完全叠合。

而且按照岸俊男的分析,此番迁都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律令制国家的发展需要。正因为如此,要扩大藤原京原有的律令制建筑格局,就一定要将都城移诸符合并能扩展这一格局的地方才行;而要在可以限定的时间内完成这一任务,就必须要继续利用符合建都基本条件的山峦河川条件。奈良之所以成为众议之首选,显然是律令制因素和“中ッ道”、“下ッ道”的北延处符合上述条件的结果[1]。

二、平城新宫都格局与律令制

平城京东西以朱雀大街为界,以东为“左京”,以西为“右京”。这两京又被南北向大路分别切割为四坊,共计“八坊”。同时,与东西向分割出来的“八坊”宽度相等的南北向“九条”,则把平城京切割成了标准的棋局状。关于为什么要以“东西八坊”和“南北九条”来区划平城京的问题,历来没有定说。直木孝次郎的解释是:八为偶数之最大值,而九为奇数之最大值。岸俊男在《从飞鸟到平城》一文中则有过考古学上的更加细致的说明[1]47-66。

旨在律令制国家的发展目的而采取的迁都行动,的确使新都——平城京比旧都藤原京在面积上大为扩展。由于藤原京西面的“京极”线不过是“下ッ道”延伸至奈良盆地北端并成为纵贯新都平城京中央线的朱雀大路,而平城京的东面“京极”,又不过是藤原京东面“京极”线——“中ッ道”向北伸展而成,因此,这无疑先使向西扩展了的新都在面积上变成了旧都的二倍;同时,虽说京城南北“条”数由旧都十二条减为新都九条后使新都南北面积变成了旧都的一倍半,可因新都主体面积东西约4.3公里,南北约4.8公里。而且,迁都后不久新都又进一步向东扩张,新建了一个东西约1.7公里(三坊)、南北约2.2公里(四条)的“外京”*但有专家据考古道路遗迹认为,藤原京范围东西占地达5.3公里,而不是2.1公里,故整体面积大于平城京。。

如此扩大了的宫都,在功能上也发生了使律令体制日趋完备的积极变化。在藤原京时代,宫内的“大极殿院”和“朝堂院”的面积,与平城宫等后来诸宫相比,所占空间无疑是很大的。这意味着,中枢设施所占面积的比例越大,执行具体公务的“官衙”所占的面积比例就会相应缩小。与平城宫80余顷广狭的官衙区域相比,藤原宫的有关面积却不过60顷而已。这既表明藤原京时代与平城京时代在政治的具体实施方法上有所差异,也暴露出藤原京时代的官僚组织还没有达到平城京那般整备和细密程度等事实。发掘结果显示,在藤原京,官衙建筑物偏少,长而等质的建筑群往往直线连缀成某些结构雷同的配置房舍,这说明当时官司间的序列和官人间的身份序列尚未得到明确的区别,文书行政的方式还未能真正落实。然而,自“大宝律令”编纂以来,官僚机构开始充实。表现在行政方法上,中央以往所采取的口头命令方法逐渐被废止,代之而起的,是通过文稿的起草等方式来运营政治事务的新规章和新程序。这样,宫殿便开始朝文书行政这一主流方向发生转变,而朝堂院以往的政治仪式也逐渐走向形式化。一个最典型的变化是,行诸朝廷的朝礼,已由每天的活动变成了每月月初才举行一次的例行公事,这在平安时代甚至被简化为四回,即每年的正月、四月、七月和十月的朔日。而与其发生相反变化的是,朝堂院以外的各役所所进行的行政事务比重却日益加大。在平城宫官衙区,以往千篇一律的建筑开始被富于具体内涵的形式多样的建筑所代替,官衙建筑物也有了明显的增加。同一官衙的官僚组织也越发充实和完备起来。像“内膳司”,当初的建筑物有4栋,面积约合397平方米;然而后来,竟发展成6栋,总面积达1 035平方米。至于“大膳职”,也从原来的6栋1 000平方米增加到15栋1 950平方米。在8世纪前半叶“养老令”的“职员令”中,内膳司的定员为80人,大膳职已达202人之多。据不完全统计,平城宫官人的总定员由迁都初期的6 487人最后已增加到12 974人。官衙人员的增多事实上反映了官衙建筑面积的增加,而朝堂院建筑面积日渐缩小和官衙地界的日益扩大,又无疑折射出了律令制官僚组织的日趋发达实况[3]117,123,149-150。

与此同时,作为律令政府经济底盘坐落空间的物资集散地——“市”,在平城京的空间布局上也日趋严整。由于东西两市在唐长安城的合理分布对国家中枢而言具有重大的经济支撑意义,因此,平城京一改藤原京时代置集市于宫北的布局,而将长安城置于宫南的两市形式移诸平城。并且,为了使大量而顺畅的物资运输变为可能,朝廷还重点考虑并开发了市场周围的交通网和水运设施。从发掘报告可知,平城京内人工运河——东崛川,宽10米,深1.5—2.0米,曾作为流经东市中央、贯穿南北的主要水运干线[3]242-244。

三、平城京朝政及都市时间的律令管理

官僚组织在空间上的扩大化、细密化和正规化,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律令制所内含的另一个重要功能——时间对行政效率的规约和强化。就是说,时间观念的确立和严守,已开始在京城生活中日益发挥出纲纪般的作用,成为生活于律令制度下人们所无法违拗的公共约定——它带来了人们始料不及的秩序。

对比“唐令”,“大宝令”内容中的“宫卫令·开闭门条”,即:“凡开閇门者,第一开门鼓击讫,即开诸门,第二开门鼓击讫,即开大门,退朝鼓击讫,即閇大门,昼漏尽,閇门鼓击讫,即閇诸门,理门不在閇限,京城门者,晓鼓声动则开,夜鼓声绝则閇。”宫都内每天的生活节奏安排,要求寅时一点(上午三时)击鼓后,随着宫城门即朱雀门打开,官人必须参集于平城宫。就是说,每逢此时,人们在宫中所能看到的已不再是横刀立马的大臣,而是穿好朝服后伫立于朝堂院南门外左右朝集堂静候开门的官人。到了卯时四点(上午六时三十分),随着第二通开门鼓的敲响,朝堂院南门打开,官人乃从南门进入朝廷,行再拜礼后升至朝堂并旋即进入政务。关于“退朝”的具体击鼓时刻,岸俊男根据“公式令·京官上下条”规定中“凡京官,皆开门前上,閇门后下;外官,日出上,午后下,务繁者,量事而还”等记载,认为退朝鼓当击打于午时,即上午十一时左右。而闭门鼓的时间,岸氏根据《延喜式》的规定,认为当击打于午后六时二十分[1]472-473。当一天的政治生活被安排停当后,京内的经济生活亦有条不紊地随之而展开。“关市令”规定:“凡市,恒以午时集。日入前,击鼓三度散,每度各九下。”即集市的交易时间已被清楚地设定于从朝堂政务结束的午时(上午十一时)开始、到日落时为止这段时间范围内。由于作为官市的东市、西市已成为都城不可或缺的要素构成,因此,随着报时用钟鼓制度的普及,“市”的行动步骤和集散时间也逐渐被纳入到律令体制中来,而习惯于这种作息规定的京内居住者,也在习焉不察间接受了律令时间制度的约束。

不仅如此,上述时间管理,还极大地便利了社会治安的整顿。“宫卫令·分街条”曾作过如下规定:“凡京路,分街立铺,卫府持时行夜,夜鼓声绝禁行,晓鼓声动听行。若公使及有婚嫁丧病,须相告赴。求访医药者,堪问明知有实,放过。非此色人犯夜者,卫府当日决放。应赎及余犯者,送所司。”

所谓“夜鼓”,即闭门鼓;“晓鼓”,即第一开门鼓。就是说,在闭门鼓和翌日第一开门鼓之间的时段里,京内除特别情况外,一般来说是禁止夜行的。兵卫府和卫士府的交替警备,使犯禁者要受到“笞二十”的处罚。司报时之役的钟鼓所具有的重要作用,显然已超过了简单的报时意义本身。所以岸俊男指出,京内设施和钟鼓制度的日趋完备,不但使京内居民的日常生活获得了规矩性的保障,也使“京”本身真正发挥出了律令制的功能[1]474-475。

当人们想进一步了解在如此时空当中贵族和一般官员们的生活情形时,则相关文献资料和近年来的发掘报告为这种愿望提供了许多复原式“写真”。当时,在距离平城宫较近的五条以北广阔地域,贵族的邸宅栉比鳞次;而离宫址较远的八条、九条等处,则大多属于下级官员的“屋敷”区。贵族的宅邸以条坊的“坪”*“坪”,日本古代条理制度中土地区划单位之一。在平城京和平安京,相当于1里的三十六分之一和1坊的十六分之一。为单位,每个贵族都拥有大约1坪以上的面积,堪称阔绰宽敞。位于左京三条二坊、被称为“宫迹庭园”的以园池为中心的离宫类设施。它仿佛再现了奈良时代贵族们的宴游空间和无法用三维来把握的流动而充裕的时间。“长屋王”*长屋王(684-729),为天武天皇之孙,高市皇子之子。724年(神龟1)晋升为正二位左大臣。后因与藤原氏相对抗,蒙谗言而被迫自杀。历史上有“长屋王之变”一说。邸宅的发掘报告还显示,其宽敞度惊人的宅邸,内部曾被分为公共设施、生活场所和家政机关等不同空间。而且,在出土的近3.5万片长屋王竹简中,还翔实地记录了王家富裕优雅的日常生活、势力遍及诸国的经济据点以及在宅邸中劳作的为数众多的使唤人等内容细节,为后人了解和研究奈良时代的贵族生活提供了第一手资料[5]87-88。

平城迁都和后来的发展,给日本历史带来了许多重大改变。奈良城(正式名称为平城)是日本在中国的影响和贵族的领导下,取得新进步的例证及概括。贵族的宫院和公共建筑证实了皇家的尊严和新的国力,“大的公共设施、皇宫、政府衙门、寺庙、道路和灌溉系统,标志着奈良的鼎盛时期。这个新的集权制度,是为了贵族、属于贵族的制度。日本不仅改变了它的政治制度和文化模式,而且创造了一个新的、将存在五个世纪的社会机构。”日本人从此开始懂得撰史的重要性(如《日本书纪》,720年完成),也学会了利用中国汉字来写诗(如《万叶集》,约760年编)[6]38,43-44。

[1] 岸俊男.日本古代宮都の研究[M].東京:岩波書店,1988.

[2] 直木孝次郎.奈良―古代史への旅―[M].東京:岩波書店,1971.

[3] 木下正史.藤原京[M].東京:中央公論社,2003.

[4] 狩野久.日本古代の国家と都城(第三部第二章古代都城と寺院の造営〉[M].東京:東京大学出版会,1990.

[5] 佐藤信.古代日本の歴史 (第七章〈古代の宮都と地方官衙〉)[M].东京:放送大学教育振兴会,2005.

[6] [美]约翰·惠特尼·霍尔.日本:从史前到现代[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HeijokyoandRitsuryoSystem

HANBin-na

(SchoolofHistoryandCulture,NortheastNormalUniversity,Changchun130024,China)

InthehistoryofJapan,followingthefirstnormalpoliticalcityFujiwarakyo,theImperialcapitalwasmovedtotheNorthesatareaofNaraBasinatthebeginningoftheeighthcenturyA.D.Accompaniedbythestructuringofthenewleadingpoliticalarena,aswellastheinstitutionalizationandimprovementoftheurbanspaceandtime,theconstructionoftheRitsuryoSystemcountrywasprovedfurther.

Heijokyo;SiteSelection;Layout;TimeManagement;RitsuryoSystem

[DOI]10.16164/j.cnki.22-1062/c.2015.06.020

2015-09-0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12AZD093)。

韩宾娜(1956-),女,吉林长春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K313

A

1001-6201(2015)06-0109-04

[责任编辑:赵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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