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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桥文化的变迁
——以“西江千户苗寨”为个案研究

2015-03-21

关键词:苗寨西江苗族

(1 陕西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2 贵州民族大学 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苗族桥文化的变迁
——以“西江千户苗寨”为个案研究

李佳1,2

(1 陕西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2 贵州民族大学 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苗族的桥及其桥文化是苗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在西江千户苗寨调研时发现,在西江苗寨现代社会转型之时,西江的桥和桥文化在不同程度上也产生了变异。西江千户苗寨在苗族地区有很大影响力,是苗族文化的风向标,其变化对周边苗族地区更具投射作用。对其研究,以小见大,以便了解一个民族在现代转型期中文化的发展动向。

西江苗寨;桥;桥文化;文化变迁

桥是随处可见的交通基础设施,在人类生产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然而桥在苗族地区不仅仅是交通设施,还是人类得以繁衍,生命得以生生不息的源泉。因而,桥被苗族人民赋予生命和力量,寄托着对美好生活的愿景。桥也成为最为典型的苗族文化符号之一。然而近年来,在大力打造发展民族特色旅游村寨的背景下,西江千户苗寨的桥和桥文化也发生了变异。这种变化意味着苗族社会形态已然纳入现代化辐射圈,对苗族的现代文化变迁中所呈现出来的特性进行关注极具意义。

一、苗族的桥

要研究西江的桥文化,首先要从苗族的桥说起。苗族人多居住在山区,山多坎多,河多沟多。为了便于生产生活,人们架设了种类繁多、数量庞大的桥。吴正光在《郎德的桥文化》一文罗列了郎德(离西江千户苗寨不远的一个苗寨)的各种桥,指出当地有“独木桥、马凳桥、板凳桥、风雨桥、碇步桥、石板桥、石拱桥、楼梯桥、木仓桥、封檐桥、求子桥、祈寿桥、保爷桥、赎魂桥、扫寨桥等”,这几乎囊括了苗族地区所有桥的类型,积累了珍贵的原始材料。然而作者将不同划分标准的各种桥并列在一起,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在此有必要对苗族的桥的类型做进一步划分。

按照终极需求,苗族的桥可以分为生活之桥和精神之桥两种。为了生产生活,人们根据地形条件,就地取材,在沟坎上架桥,以便通行。苗族人本着这样的理念,所架之桥主要也是为了通行,简单实用。这就是所谓的生活之桥,满足生产生活需要。除了生产生活需要,苗族人还认为小孩从地下冥冥世界过桥而来。冥冥世界与人世之间隔着一条河,河的那边长满水草,阳光和煦,微风徐徐,小孩无忧无虑地玩耍嬉戏。要是不小心过谁家的桥到河这边来,就会到他家投胎为人。为了求子求福,人们就会去架设并不是为了生活需要的桥,有的架在沟坎上,有的架在平地上,主要是看风水好。这就是苗族的精神之桥,是苗族桥文化的核心。正因为桥有如此重要的作用,苗族专门有个祭祀桥神的节日——敬桥节(tob jux),不仅是个专有名词,而且日子固定在农历二月初二,这在苗族节日中算少见。

按照桥身建造材料,苗族的桥分为木桥、石桥、土桥三种。木材是苗族地区最常见的建筑材料,木桥也是苗族地区最常见的桥。除了苗族地区树木多之外,木材具有较长的自然长度,材质较轻,有良好的韧性和可塑性,使之成为建桥材料的首选,其缺点是容易腐朽。常见的有独木桥、马凳桥、板凳桥、风雨桥等。石桥在苗族地区也不少见,一块或几块石板架在跨度不大的沟坎上即可成桥。石头随处可见,取材方便,但以前没有混泥土,在跨度较大的溪河上无法建造。常见的有石板桥、碇步桥。苗族还有一种桥叫土桥。将数根原木并排架在河面上,然后铺上厚厚一层土即可,俗称泥巴桥,人畜必经之处多架设这样的桥。

按照所有权属,苗族的桥分为寨桥、宗族桥和家桥三种。苗族的桥有严格的所有权规定,所有权属主体拥有祭祀桥的权力,也必须承担修造、维修等义务。寨桥为全村合力修造全村共同祭祀的桥,多在临近村子交通主干道上的较大桥梁,工程量大。宗族桥为家族所有,整个家族成员负责建造、维修和祭祀。家桥则为家庭、为求子求福而建,可以建在沟坎上,也可建在房前屋后的平地上,修建时请巫师做法事,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

桥的产生是人类生产生活的必然需要,然而苗族却给桥赋予了生命意义,这也是苗族与其他民族桥文化的最大差别。在苗族人的观念里,桥是生命的通道,因而桥在文化层面上的原初功能是求子。“苗族二月二敬桥节中的祭桥习俗,可以被看作是:通过一些富有深刻寓意的行为,把祈求子孙繁荣兴旺和健康成长的这种强烈愿望充分地表达出来。”[1]在这种祈求获得子嗣、追求人丁兴旺的生存观念驱动下,形成了以满足世俗需求为目的,运用神秘力量手段进行社会管理的苗族桥文化精神。披着神秘外衣管理世俗世界的社会管理模式才是苗族一切神秘文化的本质,而桥文化则是其典型代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层面。

其一,神秘力量是苗族兴建各种桥的内驱力,因而苗族的桥有神秘的原始宗教色彩。苗族给桥赋予超自然力量,在他们的观念里,桥是生命的通道,因而桥有形的同时也是无形的,有形的桥在路上,无形的桥则在人们心里。桥是神圣的,建桥用材、选址都有讲究。首先选木,选长势旺盛且没有受过伤害的好木;其次祭木,选个良辰吉日对其进行祭祀;再次砍木,同样选在良辰吉日;最后请巫师选址架桥,在天亮前举行架桥仪式。从此,桥受到祭祀供奉,而且桥神永远只在桥址守护,不因家庭迁徙、桥梁受损而离开。这就要求人们每年都必须到桥上去祭祀,对受损的桥梁也要原址维修。基于这样的认识,桥的存在,意味着桥的主人不能轻易迁徙,因而桥文化也是一种安土重迁的农耕文化。

其二,苗族桥文化的形成是不同世俗需求互动的结果。尽管苗族的桥具有浓重的原始宗教色彩,但其实质是充满人文精神的世俗需求。桥是基本的公共交通设施,人们日常生产生活离不开,建造大量大大小小的桥梁是为了满足生产生活需要,为吃穿住行中的“行”提供方便。桥能够获得子嗣,有助于繁衍生息,以期人丁兴旺,这是对生命的渴望和期盼,满足人们在生老病死中对“生”的期待,其本身也是一种世俗需求。“行”与“生”看似两种互不相干的日常生活需求以桥为介质塑造了苗族基本的人生观与灵魂观。桥是架设在河流或沟坎上连接此岸与彼岸的路,为人的通行提供便利。由此引申,桥也是架设在人世与冥界之间连接“此岸”与“彼岸”的通道,为灵魂的通行提供便利。因而苗族的桥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抽象的桥唯心地解决了“人从哪儿来”的问题。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与鬼魂方便也是自己方便,这样的互动丰富了桥的文化内涵。

其三,桥的建造和维护体现了苗族社会管理的天然分工。上文提到根据所有权属苗族的桥可以分为寨桥、宗族桥和家桥。这是权利与义务相统一的关系,严格执行而且科学合理。首先,为了获得桥神的恩赐,人们自觉主动修建和维护桥梁;其次,桥作为公共设施,原则上需要集体管理,然而苗族却根据桥的建造难易和维修成本无形中实现三级管理,既有分工又有合作,充分发挥了人们维护公共设施的积极性,提高了管理效率。笔者认为这是人类最早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也是在农耕文明中一种有效的社会管理模式。

从以上阐述可以看出,在苗族地区,桥除了作为基础交通设施而存在,还是苗族的生命哲学意象。桥是族群、家族、家庭得以发展壮大、繁衍生息的媒介,是生命的通道,是生产生活的通道,也是维护社会秩序的一种方式,更是苗族文化不可或缺的符号集合。

二、西江的桥

西江千户苗寨作为最大的苗族村落,一直以来,苗族文化在西江得到了良好的保留,被人们称为苗族文化博物馆。西江的桥亦是如此,是西江活态文化博物馆的组成部分。然而,随着旅游开发,桥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其一,出现了数量众多的水泥桥,这是在现代科技条件下,桥发生的革命性变化。以前寨子中的沟坎基本上是石桥或小木桥,现在绝大部分换成了水泥板桥,是农村道路硬化工程的组成部分,平整、耐用,这是进步的。但桥的文化意义正在逐渐消失,一是修建水泥桥是村寨建设的统一规划需要,不需要举行任何仪式;二是很多本来应该算桥的地方,不再被大家认为是桥。

其二,以前没有的风雨桥雨后春笋般闪耀登场,最大程度吸引了大众眼球。目前的西江,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座座横跨在白水河上的风雨桥。这些风雨桥的桥身是钢筋混泥土结构,桥上设栏杆、长靠凳,桥顶盖瓦,形成长廊式走道。风雨桥看起来充满民族风格,然而其并非西江千户苗寨固有桥梁。风雨桥其实是侗族的特色建筑,体现的是侗族建筑风格,虽然在苗族地区也会有,但不普遍。“风雨桥,又称花桥,亦叫福桥,是侗族人民引以自豪的又一民族建筑物”。[2]也就是说,苗族地区的风雨桥其实是从侗族地区引进,是苗侗文化交流的结果。风雨桥在西江出现,尽管尽显美观,但对西江的传统桥文化带来了很大冲击。一是这些桥只有交通观赏价值,失去了生命之桥的意义;二是这些桥作为“舶来品”却以苗族桥的身份自居,喧宾夺主,游客都认为这就是苗族的桥,而忽视了传统的桥。“为了适合外来游客的口味,他们对原来的民族文化元素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剪裁,有时还增加了一些外来的元素,成为一种旅游展演仪式”[3],这话用来概括西江风雨桥恰当不过。

时代在发展,桥发生这样的变化无可厚非,或者说其实这也有进步之处。然而,通过观察走访,笔者发现桥的这些变化对当地人的观念也产生了微妙的影响。西江一位四十来岁的李姓大哥告诉笔者,现在西江大半人家不再祭桥,小孩绝大部分不知道祭桥是什么了。当笔者问他祭桥的人家会不会去祭风雨桥时,他说没有人祭。“那些桥不是村民自己建的,没有必要去祭,去祭的话怪麻烦的,一辈子都甩不脱了。现在人们都相信科学了,没有必要给小孩传播老一辈那套。”显然,他对桥文化很了解,但已经不再信那一套,也不愿意再传授给下一代。秉持这种观念的人在西江已经比较普遍。笔者同时也了解到这样一件事情,有一户人家将自己的土地出租给别人开发使用,这块地有一座桥,每年必去祭桥,他说该地可以随意开发但桥必须原封不动。

这是传统与现代交织的转型时期,桥的地位在不同人心目中的差异——有的人摒弃过去,有的人坚守传统。但毫无疑问的是桥的文化地位已经发生动摇,其所承载的传统文化意蕴正在失去。

三、对西江桥之变的思考

牵一发而动全身,某一个地方的变化也就意味着整体也在变化。西江也是如此,在打造旅游名镇的同时,其每一个文化符号的变化都牵动人心。现在我们很难为西江变化的好与不好下结论,但西江的桥的变化引起的文化变迁却值得去深思。

第一,桥的变化间接反映出苗族社会管理模式发生了变化。通过桥的变化我们可以看出,分工合作的三级社会管理模式正走向瓦解。家庭是苗族社会关系的基本单位,由多个有共同父系血缘关系的家庭结成家族,多个家族共同生活在村子里。家族成员有强烈的认同感,大事小事一起商量解决,村民之间则在重要事务中团结协作。这样的社会关系决定了苗族事务包括家庭事务、家族事务和全村事务三个层面。相对应地,苗族事务分由家庭、家族、全村三级管理。桥的修建和维护正是体现了苗族事务的三级管理模式,是既有分工又有合作的关系。然而,水泥桥和风雨桥改变了桥梁修建管理模式。水泥桥和风雨桥由政府组织统一规划修建,属于单级管理,政府承担了桥的修建和维修的组织工作。当地村民虽然参与承建,但不再是桥的所有者,而只是桥的使用者。这些桥不被村民赋予生命意义,村民投入的感情自然很少,没有仪式也无需祭祀。这也就意味着村民不会自觉主动去管理这些桥——因为政府已经承担了管理职能。由此可见,水泥桥和风雨桥的出现,打破了桥作为公共基础设施需要三级管理的模式,苗族其他社会领域的管理也是如此。

第二,桥的变化导致了桥文化代系传播断裂。传统的木桥容易腐坏,而石桥、泥巴桥则容易被洪水冲塌。因此,人们年年修桥,修桥需要举办仪式,修桥的时候常谈与桥有关的故事传说。因而,每一次修桥都是桥文化的“直播现场”。然而,水泥桥的出现改变了这些。水泥桥抗腐蚀、抗冲击能力强,经久耐用,修桥的频率已经大大降低,桥文化“直播现场”再也难得一见。即便有个别家庭去祭祀在自家桥址上建起的水泥桥,但建桥修桥的仪式已经非常少见,也就少了很多丰富的文化内容。与桥有关的仪式明显减少甚至趋于消失,年轻人对桥和桥文化的认识也就变得淡化、模糊化,西江的很多小学生已不知道祭桥的过程是什么。可见,桥的变化造成了西江桥文化的代系传播断裂。

第三,桥文化淡化是本土文化在文化竞争中被弱化的表现。作为文化载体之一,桥在苗族文化中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然而,在西江我们发现,风雨桥出尽风头、抢尽镜头,被旅游者称为“苗族的桥”。他们却不知道这些桥并非西江的传统桥梁,更不了解苗族传统桥梁所承载的丰富文化信息。显然,那些简陋的传统桥梁不是风雨桥的竞争对手,吸引不了眼球,抢占不了镜头,只能隐退,随之隐退还有其所承载的文化。

综上所述,苗族的桥文化从其浓郁的原始宗教氛围中孕育而来,披着神秘的面纱,而神秘正是苗族的文化生态。然而,在现代化和现代文明的影响下,苗族也卷入了现代化潮流。现代化是个剥离神秘、瓦解传统的过程,苗族文化固有的神秘面纱被现代化撕裂,苗族已然成为“地球村”的一部分。正如有学者说的那样,“我们这个时代,‘地球村’的形成表明的不仅是人们之间实际地理距离的缩短,而且至少在一定意义上讲,是‘文化’实际距离的缩短。”[4]可文化距离的缩短,往往以牺牲民族传统文化为代价。西江的桥和桥文化发生变化印证了这一点。变与不变,孰是孰非短期内不能下结论,我们需要秉持积极对待、理性反思的态度面对。

[1]谭璐,麻春霞.试析黔东南苗族敬桥节节日文化[J].民族论坛,2012,(11).

[2]龙玉杰.黔东南苗侗村寨传统民居建筑之比较[J].安徽农业科学,2012,(3).

[3]杨柳.民族旅游发展中的展演机制研究——以贵州西江千户苗寨为例[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4).

[4]贺春霞.少数民族地区传统手艺为何后继无人[J].青年探索,2005,(1).

DevelopmentoftheMiaoPeople’sBridgeCulture:ACaseStudyofXijiangMiaoVillagewithOneThousandHouseholds

LI Jia

The Miao people’s bridges and their bridge culture are important components of Miao culture. Through surveys in Xijiang Miao Village with One Thousand Households the writer discovered that Xijiang’s bridges and bridge culture have experienced changes of various degrees in the social transitional period of modernization. As the village is influential in Miao areas, its change will definitely exert considerable impact on neighboring Miao areas. The study, hence, is beneficial for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Miao people’s culture in the transitional modern period.

Xijiang Miao Village; bridge; bridge culture; cultural development

J026

A

1003-6644(2015)01-0182-04

2014-11-01

陕西省教育厅专项科研计划项目“视觉文化传播视野下的西部电影发展战略与策略研究”[编号:13JKO451]。

李佳,女,侗族,贵州凯里人,贵州民族大学讲师,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王伯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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