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维劳动过程理论特征及其缺憾
2015-03-21王冰玉
李 鸿,王冰玉
(东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部,吉林长春130024)
在社会学中,专门研究工人的劳动生产过程的理论通常被称为“劳动过程理论”。该理论的源头来自于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的“资本主义的劳动过程”这一经典章节。马克思在书中以劳动价值论为基础阐述了资本主义劳动生产过程的本质就是攫取剩余价值。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就是劳动过程和价值增值过程的统一。其特点是:劳动者的劳动属于资本家;劳动产品归资本家所有;劳动过程的目的是为了生产剩余价值。劳动生产过程对资本家提出了两个重大的难题:一方面,劳动力的适应性和潜力为资本家最大限度地获取剩余价值提供了可能;另一方面,劳动力的不确定性又给资本家愿望的实现带来了巨大的挑战。随着工业化程度的加深,工人同生产过程的分离使其更加失去自主性。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的劳动过程是一个残酷压榨工人的过程,这种压榨会促使工人联合成巴黎公社那样的“生产者的自治政府”来加以反抗,促成他们从“自在阶级”向“自为阶级”转变。
劳动过程是贯穿于社会化生产始终的概念,也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劳动社会学的核心议题。后续的许多马克思主义学者继承并发展了马克思的劳动过程理论。[1]布洛维在对之前的劳动过程理论进行总结之后,发现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延伸并不能合理地解释资本主义的劳动过程,只有从工业社会的视角才能得到更好的解决。基于此,他就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理论展开了深入讨论,从而形成了《制造同意——垄断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变迁》一书。作为一名“叛逆的马克思主义者”,布洛维在书中坚持的是他擅长的质性研究方法。与所有的马克思主义者一样,布洛维在本书中强调工作现场和劳动过程在引发工人斗争方面的中心地位。但是,他作为一名“生产中关系”的民族志研究者,指出要重建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过程理论”,就必须考察劳动生产过程怎样在客观和主观上塑造了工人阶级。他在书中重点研究了资本主义的劳动过程是怎样在工人“同意”的基础上确保和掩盖剩余价值的。
一、布洛维劳动过程理论特征
(一)注重劳动过程的历史变动性和组织作用考察
布洛维对劳动过程的研究,不只注重对组织作用的考察,同时关注对劳动过程的历史变动性的考察。作为工业社会学的研究者,布洛维十分注重对社会学的发展趋势及其与资本主义关系变迁的研究。在20世纪50年代,美国资本主义产业工人的社团化和产业斗争的体制化使资本主义的劳资冲突不断凸显,工人被认为是“专制的”而不是激进的,是“资本主义者”而不是“社会主义者”。[2]布洛维试图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分析框架将工人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作用上升为主题,从而解释工业社会学的合理内核。正如梁萌所评述的那样,“马克思主义有关劳动过程的理论是布洛维整个劳动过程理论的基础和出发点,布洛维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将生产与政治相联系的理论传统,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详细分析了生产体制与国家政治体制之间的关系,将生产体制的变迁与国家政治体制的变迁联系起来,并关注各自的内部变化与影响。最终,布洛维希望通过这些寻找到社会主义实现的理想道路以及工人阶级在实现这一变革中的地位与作用。布洛维的研究为后继的劳动过程理论研究开阔了视野,提供了一种重要的研究方法。”[3]
布洛维首先将社会学组织理论的新成果与马克思主义的分析框架结合起来。他把组织规则的重要性作为车间政治的中心,认为虽然工人在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的行为重点是被支配,但是工人在生产过程中的“同意”与否仍然会对整个劳动过程产生重要的作用。根据布洛维的理解,组织变迁有三个特性:非历史的本质、可再生性、可超越性。组织之所以建立和发展,是为了通过建构社会行动的法则,推进理性化和科层化以提高效率。除此之外,这些解释基本都保持组织与环境的隔离。组织变迁主要强调的是效率、传统化的力量和既定的利益。组织一经形成,人们就必须在对组织的再生产中超越原组织,考察组织再生产的社会不同部分之间的相互联系。组织在发展中也必须将过去和未来、部分和整体联系在一起,冲破当前事物发展的应然性的表象。
布洛维批判了涂尔干和韦伯忽视社会矛盾、片面强调社会和谐的倾向,认为他们并不总是深入地反思其各自思想的意涵。因为在他们的理论中,在社会控制成为焦点的地方,并没有发展出冲突的理论以佐证社会控制的必要性。“当重点是和谐时,和谐则是被预设的而不见解释,而且冲突被看作是病态的,甚至是偶发的。”[4]32布洛维批判了“冲突是可以避免的”思想,对冲突只是反应人、技术或环境上的非理性甚至是可以被消除的观点持反对意见,认为这种观点是片面的,因为冲突的爆发并不必然意味着非理性,而可能是某种社会控制的实效性差或是控制得不够充分。这种认识反映了布洛维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本质认知的独到之处。
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布洛维始终认为对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研究要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进行,主张打破产业社会学和组织理论中超越历史的一般性与片面性的常规。他分析了前后资本主义时代劳动过程的差异,认为理解资本主义劳动过程必须区别前资本主义与后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特殊性。在分析前后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差异前,他对劳动过程作了如下定义:“生产关系并不只是界定了如何分配与占有劳动时间及其产品的特定方式的一组关系。它还是一种占有自然或者生产有用之物的特定样式。从而,生产关系总是与一组相应的社会关系相结合,后者是男人与女人在对抗自然,将原材料改造成他们想象之物时进入的关系。这就是劳动过程。”[4]37
在布洛维的眼中,封建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劳动过程有一些差异。在封建主义社会中:(1)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在时间和空间上是分开的;(2)农奴对于他们留存的收入是直接拥有的。也就是说,他们消费自己种植的谷物;(3)农奴能够独立于领主而自行使用生产工具;(4)尽管农奴在自己的土地上组织劳动过程在很大程度上是独立于地主的,但是他们在领地上的生产是由领主的代理人——管家或土地管理人来监督和协调的;(5)地主将农奴排除在他们为自身使用而耕种的土地之外的权力,被国家的地区性机关所保护的权力,使得劳动服务不可逃避。在资本主义社会中:(1)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在时间上都没有分开;(2)工人们不能依靠他们在车间里生产的东西生活;(3)工人们既不拥有生产工具,也不能自主使用。他们通过对资本的代理人——指挥劳动过程的经理——的臣服,从属于而不掌握劳动过程;(4)直接生产者缴纳的是劳动力而不是劳动服务,控制和协调功能在资本主义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5)工人和资本家之间的关系是基于他们在经济上的相互依赖性的。
除此之外,布洛维阐明了生产关系和各种生产要素在区分封建主义与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的重大差异,认为“资本主义的政治、法律及意识形态的体制保证了生产的外部条件。与此相反,封建主义下的这些体制直接介入了生产周期中,以保证其连续性并决定其内容,也就是说,是再生产生产关系和生产中的关系。因而,封建主义的政治、法律和意识形态体制依据身份来辨识——佃农、农场雇工、小地主、城镇官员、领主等这些生产的代理人——然而,在资本主义中,这些体制使工人、资本家、经理等的生产性身份神秘化了。从而,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法律和意识形态机构将生产行动者之间的关系转变成了公民、性别、种族等之间的关系。”[4]46
布洛维也发现了技术和组织在“超额游戏”中的作用机制。机床、刀具等生产工具的改进使生产更少地受制于任意的停顿,但工资率也可能更加严格了。车间流行将工作分为“有油水”和“脏活”两种类型,前者有着格外宽松的工资率,后者则有格外严格的工资率。工头在这场游戏中扮演着促进者和仲裁者的角色——“你关照我,我也会关照你”。操作工会同意与他们的工头合作,并期望工头给予照顾。当工资率很严格而且没法超额时,车间的管理层在操作工与方法部门的对抗中经常是站在操作工这边的。联合公司的操作工看起来对车间主管的敌意和怀疑更少,在权威的工头面前也显得更加独立。“我们所观察到的是当工人们从事其日常行为时,他们扩展了‘自我组织’的范围,我们已经看到了工人们是如何在根本上为了超额,而私下背离从高层发布的规矩、与辅助工人建立非正式的同盟、制造自己的工具等等。”[4]84工人们发现他们在劳动过程中处于一种主体性位置,从而更加激发出自身的干劲,这也是联合公司获利的途径之一。布洛维在此稍过分地夸大了工人的自主性,但从根本上承认工人是在体制的限制和资本家剥削的控制下进行劳动的。
(二)注重对工人劳动生产有限制的自主性的考察
首先,布洛维认为马克思关于劳动过程的分析大体上基于工人劳力的付出是出于资本家强迫工人劳动的假设,并认为马克思在他的劳动过程理论中并没有为同意的组织留出空间,而同意的组织对劳动者在将劳动力转化为劳动过程中的合作意愿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他非常注重工人作为个体参与劳动过程的有限制的自主性,“强迫必须有同意的组织来补充,与合法性不同,那是个体承载的一种主观的思想状态,而同意则是通过行动组织来表现并且也是行动组织的结果。同意应当与从事这些行为的个体的明确意识或主观态度区分开来。在劳动过程中,同意的基础在于仿佛为工人们呈现了真实的选择,但又明确地限定了这些选择应是什么的这些行动的组织。正是这种对选择的参与产生了同意。”[4]47
此外,布洛维批判了马克思的资本主义固有趋势向工人解释出表象背后的运作的观点,认为随着历史的发展,无产阶级会认识到自身利益与资本的利益之间的对抗,而资本的利益是建立在对无偿劳动的占有之上的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是不充分的。“大体上,工人们并不将他们生产的产品与他们得到的报酬之间的差别归结到自己的劳动中。关于剥削与无偿劳动的观念,在今天的车间日常生活中比起马克思的时代更加感受不到了。”[3]49基于对马克思主义的部分批判,布洛维认为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本质是同时掩饰和赢得剩余价值,并认为劳动过程应当从强制和同意的特定结合方面来进行理解,这种结合能够诱发资本家与工人在追求利润当中合作。布洛维尝试在联合公司进行长时间的细致的劳动过程研究。在20世纪70年代,布洛维作为一名机床工人在联合公司做工10个月的过程,构成了他调查的经验主义语境。在那里经历的事情和克服的障碍成了他提出“超额游戏”的生活基础和后来形成《制造同意》一书的经验依据。布洛维从“独裁体系”出发,找到了他的劳动过程理论的中心议题:为什么工人会这么卖力地工作?布洛维根据在联合公司的经验和观察,提出了“超额游戏”概念。“超额游戏”是布洛维提出“制造同意”机制的关键,体现了计件工资体系下增加资本的不同策略。
布洛维认为,在联合公司中,薪酬制度是一个带有最低保障的直接计件工资制度。它以激励为重要手段,每个操作工都试图达到可以挣得激励性工资的生产水平。“在机械车间里,操作工是由他们所‘使’的机床来定义的,并且依照一个单独的计件工资激励方案来付给报酬的。虽然机床操作工构成了车间里的工人的多数,此外也还有一些辅助工人,他们的作用是提供设备和装备以及‘协助’生产工人(操作工)。对于每一种生产性的操作,方法部门都设立了一个卖力的标准,以每个小时多少件来表示,这代表了‘100%’的基准。低于这个基准,操作工只能得到该工作的基本工资,而不管他们实际生产的件数。高于这个基准,工人不仅可以拿到该工作的基本工资,还可以依照超过‘100%’的件数得到一个奖金或奖励。”[4]65薪酬体系体现了劳工个体在集体中的努力程度以及劳工个体之间冲突与竞争的关系。超额的艺术在于巧妙地处理这些关系,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由一个阶段发展到下一个阶段,所以布洛维称之为“游戏”。“超额游戏”体现的是矛盾的隐藏或者说是矛盾的转移。
(三)注重劳资矛盾向劳工之间矛盾转移的考察
布洛维十分注重在“超额游戏”中资本家狡猾地将劳资矛盾转移成为工人之间的矛盾。资本家或管理者强调和谐,内心却关注工人之间的冲突的出现。一方面,一旦工人被锁定在一个固定的职位时,他们就容易为了求取更好的报酬比率而与底层管理者、时效调查员、辅助员工之间产生冲突。另一方面,企业内部的这种流通在减轻阶层之间的纵向冲突时,往往制造出更多的横向冲突。例如,操作员彼此之间以及操作员与辅助员工之间的冲突同时都可能增加。在“超额游戏”中,部门的自主性和责任增强。“超额”是需要工人们合作完成的,操作工、设定工、检验员及工头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超额游戏”之前,工人们彼此都认识,可以互相帮助。而“超额游戏”使每个人从一个工作到另一个工作,调来调去,大家互不熟悉,彼此的亲密关系也少了。如果一名工人缺乏合作精神,则会被其他工人认为是无用的——“他几年前就死了”。在业已形成的“超额”文化中,个体是依据超额文化来彼此评价并评价他们自己的。这种文化也形塑了车间冲突的独特模式。一位名为拉里的操作工曾向布洛维抱怨,“为什么我要忙得屁滚尿流的?汤姆可以歇三天,公司还觉得他们是在惩罚他,但却是我在这里累断腰。”这里,汤姆与公司之间的冲突被转化为汤姆和拉里之间的怨恨。总之,计件工资制度对于工人来说,利益十分明确,将工人吸纳入一个超额文化系统,并产生一种对技术空洞化的劳动过程的志愿性服从。
布洛维认为,以上矛盾的转移也可以被看成是责任的转向,从而引发诉求的冲突,而资本家的这些做法所带来的结果可能就是产品质量和数量的失衡。“被分配的人物可能是在一块板子、管子、铸件或者无论什么上钻出一系列孔来;研磨一些弯管的表面;在车床上钻出一个内径;在齿轮上刨出齿来;等等。第一件完成品必须由检验员依照设计图检查。在检验员同操作工之间有一种不可弥合的利益冲突,因为前者关注的是质量而操作工关注的是数量。当操作工就是干不对——根据检验员的意见,一件接一件不符合设计图规范时——对于操作工而言意味着损失了时间。而检验员希望工件尽快地合格,而不愿意被麻烦来做进一步的检查来看它们是否达到了可容忍的限度。”[4]70如果操作工干出废品的话,检验员也要为此负部分责任。操作工和检验员可以相互牵制,当检验员要拦阻正在做一项重要的但未能达到设计规格要求的操作工的工作时,工头会介入进来,并劝说检验员放过这批零件。工人们在这场游戏中关心如何通过“使诈”来获得“小金库”,并呼吁同事和管理层的协助和默许。操作工和检验员之间的相互拉扯导致的不是数量的减少就是质量的缺失,这也是“超额游戏”所付出的代价。
布洛维系统地阐述了将劳动过程构建为一个游戏是如何有助于掩饰并确保剩余劳动的。他的“超额游戏”概念不仅具有解释的功效,还具有一种批判性功能。首先,它体现的是个体理性与资本主义理性之间的连接,游戏中的玩家即资本家思考的重心是采用何种手段来提高效率。“游戏隐喻暗示了一个带有自身‘法则’的‘历史’,它超出了我们的控制,然而却是我们行动的产物。”[4]99其次,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都体现了工人对既定规则的服从。资本主义的劳动过程不仅使工人产生“同意”,还被认为是给定的和不可改变的。再次,“超额游戏”的最终目标是对资本家利益的最大维护,是不可能以工人的利益为转移的。最后,在规则与关系固定的情况下,“超额游戏”将满足人的需求的可能性作为工人参与劳动过程的诱因。虽然在“超额游戏”中,工人们存在着大量的不满,但这种不满并未指向反抗资本主义,而是指向资本主义的再生产。这意味着只要资本主义对工人的压榨掌握一个“度”和一定技巧,就不会面临根本性的反抗。正如童根兴所评论的那样,“竞争型的资本主义体系仍然保留了抵抗和阶级斗争的领域。而在垄断型资本主义的体系内,个体的心智被剥夺了抵抗资本主义支配性结构的能力。人们直接被纳入了广阔的制度结构、‘媒体’以及文化产业之中,主体性对支配的有意识反抗的领域消失了,让位于一个受操纵的对象的个体。”[5]这是资本主义社会工人阶级的一个巨大的悲剧。
二、布洛维劳动过程理论的缺撼
(一)对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差异界定的不明晰
布洛维表现出对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差异的界定的不明晰。他所认为的“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劳动过程没有什么不同”,严重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观和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超越的观点。这里还包含着他的隐含观点,即对社会主义本身以及“资本主义会发展成为社会主义”学说的否定。对此,童潇认为,“布洛维仍然站在了革命批判角度提出相关的问题,我们难以发现他对已建设成功社会主义的珍惜、建设、维护,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视而不见。”[6]布洛维忽视了作用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中的经济基础或经济形态的作用,轻易地淡化了经济基础或经济形态在劳动过程中的基础性作用,犯了本末倒置的错误。
(二)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过程的偏离
布洛维对马克思劳动过程理论提出一个问题: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刚性特质是否有掩饰剩余价值的必要?“强制”和“同意”是一对矛盾体,布洛维解释了二者之间分散的同一性。通过这一点,他肯定了马克思的部分思想,但又将自己的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的部分理论区分开来。这种解释只是表面的、孤立的、机械的解释,仍然无法解决或彻底掩盖在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二者之间的矛盾,因为他没有真正理解马克思的劳动过程运动的内在联系性和矛盾性的观点。布洛维关于霸权生产政治的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生产外部性对生产政治的影响。
在对组织的意涵、功效和组织变迁的评述中,虽然布洛维对组织内部的对立矛盾机制进行了阐述,但是他并没能有效地提出对这些对立矛盾的解决路径。同时,他也忽视了组织文化背景的稳固性和管理者的强大操作性。在他眼中,组织的变迁是一个非理性化的变迁过程。他批评了一些学者的潜在和谐与社会控制是对立统一的观点,认为二者并不兼容,将组织内部的和谐与社会控制完全对立开来,无视二者之间的联系,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马克思主义关于辩证法的基本立场。
(三)忽视了工人自主性中隐藏的被迫性
布洛维这位“叛逆的马克思主义者”批判了20世纪的马克思追随者们,认为他们轻而易举地将劳工简化为操纵的客体、市场上买来卖去的商品以及资本主义的受害者,从而忽视了工人在整个劳动过程中的主体地位以及工人对整个劳动过程的认同感。基于此,他认同“超额游戏”对增强工人满意感方面的作用。当“超额游戏”成为工人劳动过程中的“乐子”的时候,布洛维发现了计件工资制在经济之外的价值:“超额游戏”可以“使工人不至于无聊”。“超额游戏”因为满足了工人们的“相对需求”,因而再生产了“自发的奴役”——同意,也再生产了更多的物质财富。但是,布洛维忽视了这种“奴役”带有被迫性的本质特征。也就是说,工人们虽然通过“超额游戏”对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产生“同意”,但心里仍然清楚用自己的劳动力所生产出的财富并不从属于自己。至此,“超额游戏”也就不能简单地按照表面上达到更多收入这样的目标来理解了。正如我们参加考试或竞赛时只会抱怨评委不公正或者竞争对手作弊而很少会质疑规则本身一样,超额文化正是通过掩盖资本主义真实的生产关系,使工人们认同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规则。在这种层面上来说,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发展既不是渐进,也不是毁灭,而是内卷。
布洛维所谓的“工人阶级主体性”在其劳动过程的研究中是一个颇为抽象的概念。事实上,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工人阶级的理性在车间里能够完全达成。在这里,布洛维陷入了一种“阶级优先”的樊篱,忽视了非阶级范畴因素对劳动过程的影响,抛弃了性别、种族和公民权之类的范畴。布洛维关于“工人阶级”的定义似乎过于片面化,原本是想放入历史的时空变迁中进行考察的工人阶级反而被碎片化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参与了“超额游戏”并不足以说明工人阶级具有自主性。当今时代,在人们的个体化处境中,在劳动工人命运的变迁中,工人进行生产活动不仅是为企业提供剩余价值,更是为了了解自己的生产工具、劳动过程和产品,从共同的劳动中获得尊严。
[注 释]
①布洛维在他称为“联合公司”的生产型企业中进行了长期的田野考察。
[1]游正林.管理控制与工人抗争——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的有关文献述评[J].社会学研究,2006(4).
[2]麦克·布洛维.制造同意[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28.
[3]梁萌.在生产体制中发现工人阶级的未来——读布洛维劳动过程三部曲之一《辉煌的过去》[J].社会学研究,2007(1).
[4]麦克·布洛维.制造同意[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5]童根兴.共识型工人的生产——从新制度主义框架看布洛维的《制造共识》[J].社会学研究,2005(1).
[6]童潇.布洛维的社会学马克思主义命题析论[J].学海,20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