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外絮语
2015-03-20闻云飞
闻云飞
槛外絮语
闻云飞
读书的时候,常在图书馆期刊室读《文学自由谈》,那时只觉它面孔清新自然、亲切随和,不像其他文学批评杂志,光文章后面古今中外文论的引用就占大半页。同学们也觉得这本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杂志,很是特别。更为特别之处,该刊还被我们学校定为一级核心期刊。因此,当时也有些私心,想在上面发一两篇小文,但是篇篇投稿皆如泥牛入海。
因缘际会,我来津工作。文友相会,说起《文学自由谈》,都说它很另类。在报社编副刊数年,于文学批评从不敢轻易染指,只是每每看到领导桌上的《文学自由谈》,都禁不住要来看看,瞧两眼门里的热闹。一不小心,瞟见了该刊“而立”纪念的启事。蓦然回首,想起当初投稿未遂的两篇小文,十多年了,写的什么,都忘记了,但是,若是现在自己是该刊编辑,也肯定不会报审的。因为,那只不过是让另外一个同学也要硬着头皮才能读下去的长文呆论而已——当然,那是许多卖版面费的杂志的最爱。
这样一对照,再来看《文学自由谈》,就感觉它不简单:不只另类,简直是中国文坛的奇葩。就冲这一点,它恐怕也是国内唯一的普通文学爱好者甚至老百姓都能读得懂的文学批评类杂志——这个句子很拗口,却是一个类似真理般的精确概念,总须有许多修饰语的——这么说,或许跟自身职业相关。文章要通俗,报纸副刊编辑最能谙其三昧。编一份都市报,既能让小学生读得懂,又能让耋耄之年的老知识分子读出味来,不容易;编一本文学评论杂志,既能让专业的文学评论家看得击节而赞,又能让“文青”看得津津有味,何其难!
能风风光光走过三十年,且在众多文学杂志日益凋敝的当下,仍蒸蒸腾腾,备受青睐,这跟《文学自由谈》所标榜的“六不”及六个“一本……的刊物”有关,但这也仅仅是其办刊理念。说到底,一本杂志到最后还是要靠文章说话,文章才是一本杂志的核心内容。那么《文学自由谈》的文章有什么特点,让人如此喜爱?
首先,愚以为即是其刊名所示——“自由”。对一切文坛现象、人、事都可以评头论足,不唯上不唯名,可谓当下语境中最大的自由。当年看到唐德亮批评陈思和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的文章,感觉好像开了天眼;要知道当时陈的著作恰是我们的教科书,老师在讲授时简直将其奉若神明。看到唐文后,虽对某些观点仍不太认可,但文中指出的一些作品名字的谬误,以及对沈从文创作时间的说明,却让我一下明白了:历史其实就是曾经活生生的现实,容不得你似是而非,也不可以为了个人的叙述需要而任意更改。就此而言,此文可谓是文学课堂的延伸,它让我对“文学史”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而就是那一刻,我才真正在心中把某些“大咖”级“神明”拉下神坛。
然而,《文学自由谈》之所以吸引众多读者,恐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即其文章的风格。许多文学评论杂志,一堆术语,到处引号,基本上除了作者和编者,没有别人看,也不愿看。他们将索绪尔、英伽登等人的名字挂在嘴边,把结构主义、现象学、新批评等批评方法,当成炫耀的招牌。记得当时教文学批评的老师说,这些就是你们以后吃饭用的刀叉碗筷,你们要学会如何使用。但毕业后,我发现许多同学甚至老师的文章,都是刀叉空舞,盘碗空空。此中有两个共同点:那就是把作者的名字互换一下,读者不会有察觉;再就是把其文章中分析的作品移花接木一下,换成另外一个同类题材的作品,该文亦能成立。这两点不得了——它们成了深谙其道的某些专家教授的生存诀窍。
而《文学自由谈》的大部分文章,却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以文人文事等切实的文学现象为主要批评对象,有学术文章,但不唯学术;用相对通俗的语言讲述观点论断,说得再直白点,就是以文学为题材的杂文。这就与许多所谓学术论文有了根本区别。因此,该刊的大部分文章,风格突出,作者个性张扬到淋漓尽致,一出手,一落笔,让人感到元气充沛,饱满酣畅,处处显露自我特质。像韩石山的悠然松脱,李美皆的逼人气势,李更冷幽默中闪现的锋芒,都给人以深刻印象。
退一步讲,就是其中的学术文章,其风格也和其他文学批评杂志不同。其显著特点还是通俗,而且此中也体现出为文的道德——文章对术语的使用及批评手法的运用,能让外行人在上下语境中看得懂——当然,这也是对批评方法的理解和掌握的水平问题。比如上一期牛学智的文章,题目中就有“‘文本细读’式批评”的字样,而一般人即使不明白何为文本细读式批评,也会在读完之后有个大体了解。
如前所言,文学批评的方法是大家“吃饭”的刀叉碗筷。大家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玩刀叉的。庖丁解牛,目无全牛,他心中已没有如何用刀的概念;同样,我们吃饭时,也不会去想筷子如何用,只是想吃什么就夹什么。这才是对工具使用的化境。反之,你若在那儿玩概念,掉书袋,炫耀“刀叉”,云山雾罩,老是便秘般的不清不爽,行内人会觉得你没水准,行外人会觉得你不道德,欺负人家没文化。批评方法和学术术语,不能对读者造成障碍;好的学者给读者提供的永远是一扇明亮的窗子,而不是一堵墙。
当然,说了半天了,也并不是《文学自由谈》的所有文章,我都喜欢。我最不喜欢的一类文章,就是谈文学作品要写什么或曰反映什么的长篇大论。作为文学评论家,能够道出作品妙处,指出其不足,便是最大的责任和义务了。至于作家写什么,不写什么,“诗缘情”“诗言志”已经说得很明白,黄遵宪也老早就说过“我手写我口”了。你非要人家反映某某活动的行迹不可,人家又不是当事人,也不感兴趣,让人怎么写?你给定下条条框框,让人往里钻,这还是自由的文学创作吗?这不是要将创作模式化,走“三突出”“三结合”的老路吗?那样,文学还有春天吗?
许多有骨气有创造力的作家,都把自己的作品比喻成自己的孩子;而强调“反映论”的批评文章,让我想起鲁迅的《立论》:有人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有人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还有人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这些人,不管他们收到的是好脸,还是棍棒,也不管其说得对错,至少他们说的对象是正确的。而现在却有人非要人家生出的孩子一定要多大尺寸眼睛,几多层叠眼皮,一笑就得几个酒窝等等,你说,是不是个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