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史上能否登堂入室?
2015-03-20王雅军
王雅军
文学批评史上能否登堂入室?
王雅军
寒舍藏有的《文学自由谈》,最早的一期是1989年第4期。封面占据大半的是一方广场,格子地面上一只鸽子踌躇满志,正拍翅起飞,宛若一团火焰。我是从报纸上看到这本刊物的要目,并从这一年的下半年开始订阅的,差不多延续至今。前不久,我从上海搬家至邻省边缘,近万册书刊靠着私家车一车车运过来,其中就有积聚起来的为数不少的《文学自由谈》,尽数置于我的书房。我舍不得处理掉,现还在订阅中。这是我订阅时间最长、喜爱程度最深的一本刊物。
订阅起始是因为这本刊物的刊名独特:不是正襟危坐的文学理论刊物,且空间大,有较大的信息量,正合我意。刊物如期而至,可以说,每期我必看。在人们的价值观念发生很大变化,物欲大行其道,报刊也要遵循市场经济法则的大环境中,多少杂志销声匿迹,而一本谈论文学的期刊能独抱襟怀,居然坚持下来,而且已坚持了三十年,堪称奇迹。该刊之所以能得到读者的喜欢,余以为内得之于编辑的思路明晰和敬业精神,外得之于文章的名副其实。我最看重的,归结起来有如下几点:
一是放低身段,重谈轻论,符合目前国人的思维特征。东西方的国民,种群不同,遗传不同,思维的方式是有差异的。中国人重直观的领悟、感悟、顿悟,很难产生像康德、黑格尔那样体系博大、思维缜密的理论家。中国的文论,从《文赋》、《文心雕龙》到《艺概》、《随园诗话》、《人间词话》,都不是板起面孔说教味浓的高头讲章,而是平易近人,侃侃而谈,讲求意味。其实这就是一种特色,而且,就批评来说,反而有其见长之处。现代社会,人们讲求的是时效,连篇累牍的大块理论文章,不大吸引人。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不从事理论研究,对枯燥理论也不感兴趣。而《文学自由谈》让人感到亲切,恐怕与这个“谈”字大有关系。刘绪源先生近年写有一本专著叫《今文渊源》,他发现,正是谈话风给中国现当代文学注入活力,那些最有实力的文坛老将,恰恰都是擅长谈话风的,如胡适、鲁迅、徐志摩、林语堂、冰心、杨绛、费孝通、王元化等等。谈,像掘井,一小块,可谈得深,谈得细,谈得透,谈得酣畅淋漓。谈,又像聊天,有促膝、接地气之感,没有拘束,无需矫饰。加上刊物是书装型的,开本不大,携带方便,由此,《文学自由谈》就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是大众化的,无论是对专业文学理论家,还是业余文学爱好者,都能读得进,就像白居易的诗,学究看得,老妪也看得,只要你是识字的,都可进得来。
二是不拘一格,平等对话,有批评,有建设,对活跃文坛、推动今天的文学健康发展大有裨益。《文学自由谈》对文学来说,就好像开辟了一个广场,呈开放性、多元性,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声音。在这方面,“自由”两个字,别开生面,引人遐想。刊物决不装腔作势,摆起架势唬人。“舆论一律”的时代已经结束,一种新的人文生态环境正在酿造,不再沉闷、拘谨,让人望而生畏,而如春风扑面,给人很大的思想空间。真正的思想解放,应该让人有表达的自由。难能可贵的是,刊物直面文坛现实,提倡独立的人格,为文不虚饰,有棱角,观点鲜明、泼辣、尖锐,思想性强。市场经济对文学怎么会没有影响呢?文学不在社会之外,作家也不在社会之外,世道的许多问题也会反映到文学领域中来,反映到作家队伍中来。文坛不是“清一色”,作家也不是“清一色”。文学的话题,与人性、人生和社会有关;文学的繁荣,也离不开说三道四的批评。《文学自由谈》不走四平八稳的路子,可以不夸张地说,它站在了文坛前沿,对当下倾向性的问题,是感应的雷达,敏锐性强,针砭性强。如对当今小说、散文、诗歌创作(包括网络文学)出现的问题,既有宏观扫描式的,又有作品点评式的,见仁见智,条分缕析,一针见血,击中要害。在“红包”到处撒、吹捧漫天飞的今天,《文学自由谈》选择了以批评为主基调,不怕得罪人,撕去温情脉脉的人情关系的面纱,力主公允、客观,有锋芒,敢批评,而且是硬碰硬的批评,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批评,直往文坛的弊病捅,直往作家的疮疤揭,哪怕你是名气响当当的大佬、大牌、大腕。正是不留情面,稳、准、狠,解剖得彻底,使文章搔到了痒处,让人痛快,也让人警醒。如此,于作者需要犀利的笔锋,于刊物也要有足够的勇气。这样办刊,岂不让人刮目相看?而批评之外,还允许反批评,有补充,有争议。这样一种讨论式的而不是专制、武断的,碰撞式的而不是作秀、嬉戏的批评,真正体现了刊物容人的气度。
三是言之有物,文风生动、活泼,有机趣,能给读者以审美的享受。《文学自由谈》刊文,可以洋洋洒洒,也可以惜墨如金,但有一条,文字不板结,不生涩,没有匠气,与佶屈聱牙无缘,而有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反映的是作者的真性情,可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这是刊物可读性的重要方面。作者大都对具体的作家、作品或者文学现象发表看法,有针对性,直抒胸臆,有什么说什么,不拐弯抹角、矫揉造作。在文字特色方面,大可套用欧阳修的话:“有野芳发,有佳木秀;有淅沥以潇洒,有奔腾而澎湃。”李国文的老辣,陈冲的机智,韩石山的幽默,李美皆的爽利,狄青的调侃等等,都构成了刊物整体语言的风格和力度。既然文学是形象思维,评论也可以是有形象感的活泼的文体,甚至也可以是美文,而并不影响文章的深度。这样的批评文章,确实也是有审美价值的。我很欣赏《文学自由谈》内许多文笔生动感人,泼辣、俏丽的文章,读罢不免或击节叹赏,或忍俊不禁。对其精彩片断,忍不住用笔勾画,做下记号,备以后细细品味;有时还会摘录到日记里,供日后查考;或在微博上转发,与博友分享。
此外,《文学自由谈》致力于“表达文坛民意”,取稿不重作者的身份、来头,也很让人称许。这是一本海纳百川不拒细流的杂志。在每期刊物上,自然有一些熟悉的名家,但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以笔者为例,承蒙编辑鼓励,也曾在这里发表过拙文三篇(《文学的绘画质感》、《阿红的风景》和《说忧郁》),让我这个无名鼠辈受宠若惊。它还见缝插针,利用边角空地,刊出新书介绍和书目,其中不乏无名作者的书,这也是珍惜版面之举,没有贵族风,“眼睛向下”,空白不白。
当然,《文学自由谈》所登的文章并不代表编辑部,有的文章也有偏激、过于意气之嫌,但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个发言的平台,让读者自有明鉴。文坛没有“坛主”,文坛的发展,靠所有关心、爱护它的人。大而论之,这是一本出色的刊物,是有柔韧、绵长生命力的刊物。而立之年,它是真正立起来了。立刊立文立灵魂,我相信,文学批评史上,它是有资格登堂入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