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讲真话”不“自由”
2015-03-20阎纲
阎纲
不“讲真话”不“自由”
阎纲
一
贵刊标榜“文学自由谈”,殊不知“自由共道文人笔,最是文人不自由”(陈寅恪)。
陈独秀创办《新青年》,后来同北京大学众文化猛将结盟,关注民瘼,直言国是,成为走向共和的一面旗帜。
上世纪80年代的《读书》杂志,有意走当年《新青年》直面现实的路子,结集进步人士,放言高论,赢得广泛的信任。90年代的《炎黄春秋》,重点关注重要历史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特别在意亲历者的叙述,拒绝任何虚构。进入新世纪的《文学报》,开设“新批评”专栏,开宗明义:“真诚善意锐利”,包容求真精神,鼓励自由对话,以连珠炮式的发难为世所称道。《文学自由谈》特立独行,充满激情,鼓励非名人保持锐气、表达民意(如唐小林者流脱颖而出),敢碰名人,无一事无出处,能说他们蛮不讲理只图个人出风头?
二
胡耀邦多次推荐马克思《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里的话:“你们赞美大自然悦人心目的千变万化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和紫罗兰发出同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形式呢?我是一个幽默家,可是法律却命令我用严肃的笔调。我是一个激情的人,可是法律却指定我用谦虚的风格。”
马克思还说过一句很智慧的话:“你怕有刺,你就不要去碰玫瑰花。”
都值得我们回味。
三
巴金作为五四作家和后来“在油锅里反复煎过”的过来人,“有一肚子话、一肚子的火”和“一身的骨头”,不顾老病之躯,坚持八年抗战,写完五集《随想录》,从而,“讲真话”成为以随笔显示风骨的一种时尚。
1992年初,邓小平发表“南巡讲话”,给作家壮了胆,人们从个人的精神角度进一步审视过去、观察现在,思考人类的精神家园,像当年巴金爝火待燃那样,宁说“不一定是真理”的真话,不说“句句是真理”的假话。
至于“真话热”形成的原因,其说不一。“现在可以写了!”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可是,与其说可以“写了”,不如说可以“发了”。没有地方发表,鲁迅就要在无声的中国销声匿迹。所以,即使上世纪90年代初那个时候,也许因为大报不过瘾、小报满天飞,以《南方周末》为代表的“周末版”大行其道,需求量成倍增长,随笔抢手,作家开“专栏”成了时髦。
发展到近年来,《炎黄春秋》、《文学报·新批评》和《文学自由谈》等报刊不吐不快,继续“讲真话”,言必有据,不为名人讳,那怕说错话公开道歉,你批我驳,生机勃勃,给史识判断提供更为广阔的空间。
四
几件事令人困惑以至于感慨。
一,“我老婆对我说:‘叶新,求你一件事情,你到会上千万不要发言。你说的不是大家不懂,你看出的不是大家看不出,而是大家都在演戏,你干嘛那么认真呢?’”“我说:‘我是作家,不能撒谎。’”
陈道明在扮演的康熙皇帝痛斥朝官贪腐时怒气冲天,但是劝告冯小刚时却说:“不说真话能死吗?”冯小刚大为感慨:“说两句实话的代价太大,先是媳妇不让睡觉,后是道明兄质问‘不说真话能死吗?’我认栽。收声。往后我要嘴里没实话,大家包容。”
二,有人“收声”了:“言多必失。是非只为多开口。”有人坚守进庙的官诀:“多磕头,少说话。看脸色行事。”
有人说:“我是作家。作家的道德底限就是说真话,不能撒谎。真话不一定正确,更不一定是真理,但假话一定是罪恶,谎言一定是无耻。假如面对谎言我沉默,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也是在撒谎。”
有人说:“尤其是在一些重要的关节点上,有些事情不说,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说了。”又有人说:“要让领导了解真情而不仅仅让领导高兴。”
钱钟书小时候口没遮拦,常常得罪人。他父亲为他改字“默存”,告诫他缄默无言、存念于心。但是他为《干校六记》写序言,遗憾“六记”缺一记——或为“五一六”一案“记屈”、“记愤”,或为一味随大伙儿糟蹋好人的人“记愧”,给我的印象极好。
索尔仁尼琴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辞中说:“一句真话要比整个世界的份量还重。”
鲁迅说:“我最讨厌的是谎言和煤烟,最喜欢的是正直的人和月夜。”教人“好处说好,坏处说坏”。
身居文坛的我们,面对光怪陆离,又能做到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