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从混沌到透明
2015-03-20李美皆
李美皆
相伴从混沌到透明
李美皆
《文学自由谈》不折不扣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当我最初作为一个自由投稿者把稿子寄给《文学自由谈》时,完全没想到那么快会发表出来。后来我知道,稿子寄给编辑部就等于寄给任芙康老师,每篇稿子他都会阅看的,二十多年乐此不疲。
我相信幸运不会老是光顾谁,而且,无心插柳才有惊喜,有心栽花反而失望,所以,必须自觉抵制为小战告捷而误导,生孩子去才是正经。孩子生完,他自己长着,我干嘛呢?好像也没做出什么来。
暑假过完,开学了。天也凉快了,心里有了落定的感觉,我就开始考虑写东西。在完全懵懂的状态下,凭着一点本能的直觉,很快写出关于余秋雨的文章,寄给任老师。心里真的很忐忑很忐忑,比寄给一个陌生的编辑还要忐忑。心里是一团不安的雾气:我这是写的什么玩意儿?这叫文章吗?这样写,成吗?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评论是可以这样写的。我的不确定使自己煞是气馁,甚至有点后悔把稿子寄出去。
就当石沉大海,算了吧!我对自己说。但是居然,任老师打来了电话。他说,文章甚好,此期就用。他并告诉我这一期用我一张封面照片。我说,您真的认为这样写可以吗?他说,怎么不可以?这就是你异于他人的路数。他的肯定,让我安心于这种表达方式,不再狐疑。
既然这样写就叫“好”,我还可以写更多呀。于是我又将一篇关于苏童的稿子寄给任老师。他说,这一期一起用。这样,2004年第6期《文学自由谈》发了我两篇长稿,登了我一张封面照片。当时我还没有数码相机,照片是临时请单位电教中心的摄像师拍的,拍的时候我还笼罩在半信半疑惶惑不安之中,很是放不开。
一切如在梦中。然后,人生渐渐透明。
盘点一下,我与《文学自由谈》结缘已有十余年了。这十余年,是我人生变化最大的时段,这变化很大一部分是它带给我的,想想真是感慨。我对《文学自由谈》的感激,很大程度上就是对任老师的感激。在成为《文学自由谈》的“经常作者”之前,我对于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过写文学评论的规划,直到遇见任老师——这样直截了当地赞美一个人,真的有点发窘,但是,对一本适逢三十华龄的刊物,感怀是必须的;对一位把最好的年华献给了这本刊物,与刊物相伴占据职场生涯大半光阴的编辑兼主编,我自觉有义务把他写开心了,写感动了。《文学自由谈》的三十年纪念之后,他一定会跟刊物渐行渐远了。在这样的时候,我理应不再保留我的赞美,而是淋漓尽致地献给他。
整个2005年,我都在为《文学自由谈》写稿,一期不落。那时候真是混沌和无知者无畏,几乎不查资料,也不知文坛水深水浅,就是在自己的天地里尽情地写。多数时候写得快意,有时也很辛苦,因为已经背负期待,担不起他人的失望,也担不起自己的失望。记得写某一篇稿子时,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任老师也等着发排了,可我就是抵触正式写作的开始,心累到不行不行的。当时住在郊区,生活很单调,举目四望,没什么可调剂的。终于,有人陪我进城去玄武湖公园逛了一个下午,吃了一顿饭,然后回到家一头扎进去就写,一口气写完才敢浮出水面,中间一直闷在水里保持一种节奏,连抬头换口气都不敢,居然也很顺。可见,不逼不成。
现在想想,那种傻傻的混沌的状态再也不会有了,就像亚当和夏娃再也回不去伊甸园。
那时候与任老师的电话互动真是令人兴奋,我一说他就懂,他一点我就通。写作的过程我毫无顾虑,因为总归他会把关的,有一道安全屏障在那儿呢。有他托底,我且撒欢。从他那儿,我学到怎样把犀利的意思表达出来而又不触礁,怎样把边球擦得毫无悬念游刃有余。当然,他为人“固执”,也有过“恨铁不成钢”而摔电话的时候。有一期,《文学自由谈》发了我批评一位诗人的文章,下一期又发出针对我文章的批评。我有些想法,又不愿电话里说,便给任老师发去短信:你发我的稿子,是为了你的刊物;你发批评我的稿子,是为了同诗人的友情。当天接到他的电话,一通训斥:只想批评别人快意,不能承受他人的反敲打,如此状态,怎么能在批评界混呢?事后想想,他的道理比我的道理更有道理,人应该“皮实”,于是也就释然。这类事都不会成为芥蒂。
渐渐地,超越主编和作者关系,他似乎成为了我的“牧师”。他给我的指导,介乎出世与入世之间,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在我生活中有大事发生时,要跟他叨叨过之后才会心定,以他的智慧和阅历,正适合做我的定海神针。他的建议不见得我会全盘接受,但他总能给我一个有益的维度。在我沮丧压抑时,他会以掀翻世界的豪言,让我一下子长了威风,让我顿时看到什么都是浮云,该浑不吝时就得浑不吝。当我文艺情怀发作时,他会让我注意地上,别腾云驾雾却踩了虚脚。他的肯定,他的批评,总而言之,他的关切对我的一生不可或缺,我从他身上学到许多。他对我的心态、为人处世的方式以及整个人生态度都有不小的改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影响了我的“三观”。他的存在给我一种莫可名状的安全感,如果说我的心理到今天还算比较健康的话,应该得益于他。
再热爱舞蹈的人,也会有厌倦穿着红舞鞋不停地跳的时候。我喜欢改变,不喜欢长时间呆在一种状态里。多次有看过我文章的人初次见面表示惊讶:你是这样子的?我想象你的身高至少应该再高些。我明白别人的意思,透过我凶悍的文章,别人看见的是一个女版李逵或孙二娘。对此我也抵触。我热爱自己作为女人的一切。
一篇必须完成的关于丁玲晚年的博士论文也要求我改变。于是,我在《文学自由谈》不再那么经常地出现,偶尔出现,也未必头角峥嵘。于是,与凶悍相反的指责又出现了,比如,你武功废了——我从来不是“武妇”,何来武功?又何来武功之废?当我被正面烤了又反面烤,两面都烤过之后,对于别人说什么已经不那么在乎了,但要说自己没有一点焦虑,也是不诚实的。在这一时期这一状况中,对我期望最大也最有资格给我压力,却唯独不给我压力的,就是任老师。在我自己都快不理解自己的时候,他好像还能理解我。有时他问有稿子吗,我说在写博士论文的时候,他都说,那就悠着劲儿写吧。他当然在以极大的耐心,等着我完成博士论文回来。而且,他从来没有因我写不出他期待的稿子就鄙薄我的博士论文,这点对我也很重要。他让我能够稳住,不失信心。如果对一个作者没有把握和包容,是很难成为好主编的。
任老师还处在前电子前网络时代,不会用电脑不会上网不会发短信,他的看稿编稿,几乎还是用浆糊剪刀的原始方式。这样的方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僵化落后古板之类的词,但《文学自由谈》事实上却办得热热闹闹生动活泼,读者、作者都能够在这里感觉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可以说,他是用前现代的方式在办着现代或后现代的刊物。任老师敬业到好玩的程度,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主编每期逐个打电话告诉作者:你的稿子采用了,请把电子稿发到电子邮箱。这个邮箱还要从一位叫马丽的人那儿获取,因为他怕传错了字母。而在《文学自由谈》创刊三十年纪念活动中,他把排版制作刊物的马丽等人也请来了,表达多年合作的谢忱,也让作者们认识一下这个联系多年却从未谋面的端庄女孩儿。这在各种纪念活动中是罕见的,可见他貌似粗放,实际却是一个多么周全的人。
一本刊物的风格,就是一个主编的风格。任老师不是一个追求铁肩道义之类的编辑家,而是一个有个性有张力有魅力的主编;他不是梗着脖子铁青着脸办刊,而是嬉笑怒骂举重若轻,通过稿件之间的一些起承转合的呼应,让好玩的更好玩,有意思的更有意思。这也是《文学自由谈》能够生机勃勃的原因。
希望在后任芙康时代,《文学自由谈》继续做好文坛的轻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