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祛魅驱霾:科学地解读并升华古老的巫术智慧*

2015-03-20曲彦斌

文化学刊 2015年9期
关键词:巫术人类文化

曲彦斌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1)

祛魅驱霾:科学地解读并升华古老的巫术智慧*

曲彦斌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1)

要作为人类探寻顺应“天道”的原始智慧和原始知识系统,巫术堪称人类的原始智慧。受当时科学文化的制约,人类先民对原始巫术的敬畏,体现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公序良俗与文明。要正视时下此起彼伏乃至甚嚣尘上的巫术情结与风尚,“正本清源,拨乱反正,辨风正俗,祛魅驱霾”,祛除文化的“巫术化”,消解文化的一切旧渍新尘或说积渍新污,正是当今需要深入研究中国巫术历史和巫术文化意义所在。作为人类社会生活史上一度十分辉煌的巫文化的最终归结,应是从原始蒙昧而有冒昧的幻象意识升华为对大自然的敬畏,升华为哲学思想。

巫术;智慧;祛魅驱霾

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所谓的神仙、魔鬼、妖怪是人们试图解释和战胜各种超自然力量用以自我安慰而演绎出的原始思维性作品。所谓“巫”和“巫术”,乃至宗教,亦然,只不过,“巫”和“巫术”以及宗教更具有秉承和顺应“天道”的意识。“巫”和“巫术”则处于人类文化史上的原始宗教的元典性位置,是个原发点,亦即原始意识形态的主要源代码之一。沟通人神天地,是巫觋的独特身份与“神圣”职责;卜筮与压胜,是巫觋独到的技能。这些人类的原始思维的智慧,合而构成并开启了人类进化进程的加速器。

作为人类认知世界的原始知识体系之一,巫术堪称人类的原始智慧。受当时科学文化的制约,人类先民对原始巫术的咒语与谶纬等语言智慧乃至对巫觋的身份、职责及其技能的敬畏,体现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公序良俗与文明,然而,时值20世纪现代社会的巫术情结与遗绪,则未免有失愚昧和滑稽,更为现代文明和现代科学格格不入相悖甚远。乃至置身海外的中国问题专家面对“传统命理和佛道中的一些‘邪门学说’的复兴;各种民间‘巫术’不仅占据底层社会的各个角落,更登上精英文化生活的舞台”,“统统被当作传统文化的复兴”,疾呼“文化的‘巫术化’”是“当代中国文化堕落的其中一个表象”,应予关注[1],因而,以现代科学解读并升华巫术这种古老的初民智慧,使之“正本清源,拨乱反正,辨风正俗,祛魅驱霾”。

一、巫术:人类认知世界的原始智慧

巫觋与巫术是几乎与人类童年开智、人类文化史同样古老的社会文化现象。

瑞士古典学兼宗教学家弗里茨·格拉夫在其问世于1994年的《古代世界的巫术》书中谈到:

在古典时期(classical antiquity),巫术活动无处不在。柏拉图(Plato)和苏格拉底(Socrates)的同时代人把伏都玩偶(Voodoo)放在坟墓和门槛上(其中有些玩偶在现代的博物馆中尚可见到);西塞罗(Cicero)的一个同事自称因受咒语作用而丧失了记忆,西塞罗对此微笑;老普林尼(Elder Pliny)则宣称谁都惧怕受捆绑咒语(binding spells)之害。古典时期特奥斯城(Teos)的居民以咒语来诅咒任何进攻该城邦的人;十二铜表法明文规定禁止用巫术把某处田地的庄稼转移到另一处;帝国的法典包含详尽的对于一切巫术行为的惩罚条款——只有爱情咒语和天气巫术例外。很多杰出的希腊人和罗马人曾都被指控施行巫术,从共和国的元老到公元六世纪的哲学家波伊提乌(Boethius),不绝如缕。要不是苏格拉底生活在雅典,他也难免遭此风险。古代巫术世代相传:源自古埃及纸草书的希腊咒语,在哥伦布(Christopher-Columbus)时代占星术的手抄本中又以拉丁文的形式改头换面重新出现;琉善(Lucian)讲述的巫师的学徒的故事,在欧洲文学和音乐中非常有名;倘若没有希腊和罗马的先驱,近代巫师的形象是难以设想的。在一定意义上,巫术属于古代及其遗产,如同神庙、六韵步诗和大理石雕像一样。[2]

贺兰山东麓发现的数以万计的古代岩画记录了大致从春秋战国到西夏时期(大约三千至一万年前)生息在这一地区的羌戎、月氏、匈奴、鲜卑、铁勒、突厥、党项等民族人类先民,放牧、狩猎、争斗、祭祀、舞蹈乃至交媾等生活场景的贺兰山岩画。与世界各地发现的古代岩画题材相似,所记录的舞蹈活动场景,大都是巫、觋共舞,透示出巫术意识,具有巫术活动的性质,是舞、巫同源说的重要佐证之一。无论此说最终得以确立与否,至少可以说,祭祀、祈祷、祝颂的巫舞,自古就是娱神、通神的主要仪式形式,从客观上是促进舞蹈艺术成熟与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至于宫廷舞蹈娱乐天子的意义,更在于强化帝王的巫君的神圣权威,其性质无异于娱神。

医巫同源,在于以巫疗疾祛病。以“蛊”将某种毒虫置于器皿惑人,是一种具有超自然的力量的原始巫术。最初始化的病毒学认知,当是以为生病或是死亡因蛊毒致。既然蛊毒可以致病致亡,反之,防御巫蛊则可防病、消除蛊毒可祛病矣。当然,欲祛病消除蛊毒,仍需借助于巫术。元僧人继洪辑《岭南卫生方》、明李时珍《本草纲目》等古代经典医籍,均辑有制造蛊毒和以巫蛊祛病之法。如《本草纲目·虫部四》所谓“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即名曰蛊”。在社会生活中,既然巫蛊可以致人病和亡,当然亦可用作御敌、害人,于是蛊毒便转换成了攻击性武器。《左传·昭公元年·晋候求医于秦》“何谓蛊”,唐孔颖达疏所云“以毒药药人,令人不自知者,今律谓之蛊毒”,则非以蛊毒祛病而是害人,历代史籍多不乏有关“巫蛊之祸”的记载。“天子”凭借“天意”成为“巫君”以平天下,民间则有以巫蛊之术相互争斗恶习。汉语里用来表示“蛊的迷惑”或“蛊的诱惑”的民俗语汇“蛊惑”的民俗语源,即源出于此。为防止蛊毒恶俗贻害社会生活秩序,维护天子这个顶级巫君的权威,自汉代起一直为法律所严厉禁止。

人们往往将通常既有知识难以解释的、匪夷所思的所谓超自然力量或者超自然现象神秘化,只好采用通过揣测、想象或幻象创造出有异于常识的知识系统加以异化性解读,于是便形成了具有巫术性质或巫术色彩的知识系统。

宗教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出现的属于社会意识形态一种文化现象,其本质主要在于,相信现实世界之外存在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或实体,主宰着自然进化、人世命运;同神话一样是人类的一种心灵寄托。发端于人类初民原始智慧的巫术,已经显示了这种原始的意识形态。因而,巫术亦可谓人类童年的原始宗教。

二、咒语与谶纬:原始巫术的语言智慧

人类文化史上,最主要的原生态或说是原发性的文化源代码,还有语言等工具。

文化人类学家认为,“咒语永远是巫术行为底核心”,“举行巫术的时候,永远有字眼说出来或者唱出来……咒乃是巫术要素中特别重要的。对于土人,所谓知道巫术就是知道咒,任何巫术行为中,仪式都是集中在咒语的唪诵。[3]”当这种巫术衍生出攻击性或泄愤型的诅咒性詈骂亦即咒骂时,流行更为广泛。近年里出现的一些显具咒骂色彩的“雷人”标语,如“故意破坏花草树木,财断人亡”“在此大小便者断子绝孙”“此处禁止大小便,违者阳痿生痔疮”等,可以让人油然联想到灵石崇拜的“泰山石敢当”、汉代瓦当上的咒语文字“盗瓦者死”乃至与祖宗相关联的国骂。凡此种种,显然有悖文明,不合公序良俗,应予纠正。至于有些本属原始巫术遗风的已经褪去或淡化了巫术的本质,蜕化为一种俗信性质的习俗,例如日常生活中情急之下的赌咒、毒誓,气急发狠的咀咒,急切渴盼的祈愿,等等。诸如此类,只要所用无伤大雅,不违背相关法规和公序良俗,则似无需刻意禁之,在社会生活的自然规范之下顺其自然就是。

人类社会最基本的信息载体和交流工具的是语言。人类最大也是最初始的智慧,是通过创造语言并以语言思维突破混沌世界的朦胧帷幔认知自然和自然与人类自身相处的世界。

“在原始人的心中,在无数情况下所体验到的语词的社会力量,成了一种自然的,甚至超自然的力量。[4]”当然,语言巫术也几乎同时相伴而生。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有语言文字崇拜和相关的起源神话,认为语言神授,印度典籍《吠陀》奉语言为神,《淮南子·本经》认为“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是汉语汉字之始。原始巫文化的炽盛,令语言非但逃不脱巫术文化的沾染,还必然成为巫术的一个重要门类——语言巫术。巫术活动大都需要通过言语活动来实现,当巫术活动中赋予语言以“超自然力量”时,便形成了巫术语言和语言巫术。如果说,祈颂、咒语算作语言巫术一翼的话,那么,发端于秦汉时期巫师、方士编造预示吉凶隐语的谶纬,则是语言巫术的另一翼。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实质皆属为巫术化的神学预言。尽管有王充《论衡》等的雄辩力斥,两汉谶纬之学仍是促进了经学的神学化,使之同“四书五经”之《易经》一道堂而皇之地进入中国传统学术主流成为经典,甚至曾一时凌驾于经书之上并用以干预朝政。在此引领下,也造成了民间卜筮之风历久不衰。

三、巫觋的身份、职责、与技能

沟通人神天地,是巫觋的独特身份与“神圣”职责。卜筮与压胜,是巫觋独到的技能。

在西方文化的视野中,“古代巫术的内涵丰富;以咒语和诅咒造成损害仅是其中一端,远非全部。巫术仪式不但可用以伤害敌人和对手,而且也为达到更高的灵性(spirituality)提供了途径。这些仪式能够开辟通往至高无上神灵的道路,至少也可以和赫利俄斯神(Helios)零距离吃顿饭或者同塞特神(Seth)打个照面。巫师与神灵的世界有直接的联系,早在品达(Pindar)的时代,巫术就被视为神赐。那些具有超凡魅力的人也可能被视为巫师:提亚那的阿波罗尼乌斯(Apolloniusof Tyana)〔译按:新毕达哥拉斯主义哲学家,约活动在公元一世纪,菲洛斯特拉图斯(Philostratus)著有其传记,详见第四章〕、哲学家普罗提诺(Plotinus)、演说家里巴尼乌斯(Libanius),以及摩西和耶稣,他们都被认为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5]。在古代先民眼里,巫觋是人类的智者,是当时博学的科学家,其智慧和知识引领着社会的发展。巫与科学的相似性,在于科学与巫术的关联。对此,英国人类学家、民族学家、宗教史学家詹姆斯·G·弗雷泽的研究有个颇富文采的生动解读,他认为:

巫术与科学在认识世界的概念上,两者是相近的。二者都认定事件的演替是完全有规律的和肯定的。并且由于这些演变是由不变的规律所决定的,所以它们是可以准确地预见到和推算出来的。一切不定的、偶然的和意外的因素均被排除在自然进程之外。对那些深知事物的起因、并能接触到这部庞大复杂的宇宙自然机器运转奥秘的发条的人来说,巫术与科学这二者似乎都为他开辟了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前景。于是,巫术同科学一样都在人们的前脑中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强有力地刺激着对于知识的追求。它们用对于未来的无限美好的憧憬,去引诱那些疲倦了的探索者、困乏了的追求者,让他穿越对当今现实感到失望的荒野。巫术与科学将他带到极高极高的山峰之巅,在那里,越过他脚下的滚滚浓雾和层层乌云,可以看到天国之都的美景,它虽然遥远,但却沐浴在理想的光辉之中,放射着超凡的灿烂光 华 。[6]

这一点,同以中国古代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文化的认识十分相近。《新唐书·黎干传》:“时大旱,干造土龙,自与巫觋对舞,弥月不应。”其原理,是“天人相感,阴阳相和”(唐陈子昂《谏政理书》)。于是,巫觋便尽职尽责地进入角色,履行其天赋之责。其天赋之责,无非卜筮和压胜。民间俗语“又做师娘又做鬼”,是说巫觋与“天子”一样,也具有亦人亦神的双重身份。此说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言之有据,早已见诸主流学术经典,如《说文》云,“觋,能斋肃事神明也。在男曰觋,在女曰巫”;以及徐锴注所言,巫觋“能见鬼神”。再如《荀子·正论》:“出户而巫觋有事”杨倞注:“女曰巫,男曰觋。”汉王符《潜夫论·巫列》:“巫觋祝请亦其助也。”

四、巫术:人类的原始知识体系

巫术是什么,怎么发生的?著名人类学家泰勒在探析原始文化中注意到:“巫术是建立在联想之上而人类的智慧为基础的一种能力,但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也是以人类的愚钝为基础的一种能力。这是我们理解魔法的关键。人早在低级智力状态中就学会了在思想中把那些他发现了彼此间的实际联系的事物结合起来,但是,以后他就曲解了这种联系,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联想当然是以实际上的同样联系为前提的。以此为指导,他就力图用这种方法来发现、预言和引出事变,而这种方法,正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种,具有纯幻想的性质。根据蒙昧人、野蛮人、和文明人生活中广泛众多的事实,可以鲜明地按痕迹探求魔法术的发展:其起因是把想象的联系跟现实的联系错误地混同起来;从它们兴起的那种低级文化到保留了它们的那种高级文化。[7]”个中所谓的“巫术是建立在联想之上而人类的智慧为基础的一种能力”及其所体现的“用这种方法来发现、预言和引出事变”,便是人类原始智慧的巫术知识体系。

弗雷泽认为,出自原始人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和思考的“相似律”和“接触律”是巫术思维的两个基础,他说:“总之,巫术是一种被歪曲了的自然规律的体系,也是一套谬误的指导行动的准则;它是一种伪科学,也是一种没有成效的技艺。巫术作为一种自然法则体系,即关于决定世上各种事件发生顺序的规律的一种陈述,可称之为‘理论巫术’;而巫术作为人民为达到其目的所必须遵守的戒律,则可称之为‘应用巫术’。[8]”或可言之,以“相似律”和“接触律”两个巫术思维为基础的“理论巫术”和“应用巫术”,即原始巫术的两种基本知识体系。

在中国历史上,有着一个庞大的、纷繁复杂的巫术知识体系。这个巫术知识体系关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各个环节和角落。

从《永乐大典》《四库全书》《古今图书集成》等著名的类书、百科全书到《便民图纂》《全补天下便用文林妙锦万宝全书》《天下民家便用万锦全书》等通俗日用类书,无不备有巫术卜筮专题。这些,无疑说明巫术卜筮早已成为人们应对社会生活所必备的基本知识体系。

防病治病和健康保健,是人类维系生存的最基本的知识系统。世界上许多地方或民族的文化史证明,医巫同源;人类的医学知识系统,就是发端于原始巫术的知识系统之一。记载和构建中国传统医学知识体系的历代中医献典籍,几乎全无例外地、多少不一地含有巫医巫术内容,包括“祝由科”这样典型的巫术医疗技术。宋元代的医学“十三科”中,专门列有“祝由科”。“祝由科”用以治病疗疾的所谓咒法、祝法、符法之类,实质皆属巫术。

富有民间文化本色的魔怪小说《封神演义》以谐音巫术、言语巫术、副语言巫术以及文字魔力语义巫术等语言文字巫术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中国古代传统巫术文化,尤其展现了民间语言巫术知识体系的完备与丰富多彩。

民间民俗文化所延续久远的原始巫术知识体系,除了诸多禁忌与崇拜外,各种民间神祗蔚为大观,从基本生计到日常生活饮食起居,无所不及,例如:被视为祈望安居的全能保护神如城隍、土地、门神、灶神、井神、床神乃至厕神;护佑市井五行八作各业的行业祖师,如保镖业祖师爷达摩、爆竹业的祝融李畋马钧、制笔业的蒙恬、蚕丝业的嫘祖马头娘、茶行茶坊的陆羽、木作业的鲁班、文运神魁星、染坊祖师梅葛二仙、药王孙思邈、酒神嵇康、梨园行老郎神,乃至娼妓业的管仲白眉神、偷儿行当的盗跖时迁,等等。

五、现代社会的巫术情结与遗绪

李泽厚的“巫史传统论”认为,西方由“巫”脱魅而走向科学(认知,由巫术中的技艺发展而来)与宗教(情感,由巫术中的情感转化而来)的分途。中国则由“巫”而“史”,而直接过渡到“礼”(人文)“仁”(人性)的理性化塑建[9]。现代社会的巫术情结与遗绪,即出自这种“巫史传统”。

《礼记·曲礼》云:“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近年淫祀之风颇盛,亦正是古老的巫风之遗。《说文》谓“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书·伊训》“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孔传:“常舞则荒淫,乐酒曰酣,酣歌则废德。”一时间,城乡庙宇翻新重建、活人墓极尽奢华、求签问卜等淫祀巫风之盛;一些讲究朝向风水的党政办公楼成了风水吉屋典范,镇邪石兽、“转运石”祛邪辟邪压胜等五花八门的吉祥物,一时成了堂而皇之的必备时尚装饰物;不信苍天信鬼神的官员级别越来越高,江湖大师群魔乱舞成了权贵的座上宾首席智囊人物,等等。诸般旧俗陋习卷土重来,几有燎原之势愈演愈烈,文化阴霾与气象雾霾交相辉映,而且,示其范、助其势者,颇多号称无神论者权贵身影。如此这般,何怪乎其盛其炽!即如海外有中国问题专家注意到,“当代中国的一个重要现象就是文化的‘巫术化’。术数等传统命理学和道观、佛寺香火大量复兴,并且这种复兴绝不是近年来国学热的插曲。例如近年来《四库全书》的很大一部分都在标点和重印,但术数类几乎整套重印,则是颇让人意外但细想之下又很容易理解的独特现象。在当今世界的知识体系中,‘命’学早已经无法登上大雅之堂。但在中国,无论是‘命学’的回归,也是术数的回归,统统被当作传统文化的复兴。传统命理和佛道中的一些‘邪门学说’的复兴;各种民间‘巫术’不仅占据底层社会的各个角落,更登上精英文化生活的舞台”;“文化的‘巫术化’是同科学背道而驰的趋势。在科学看来,凡事都有原因、有发展过程、有解决之道等等,但‘巫术’则把事物(或者社会现象)归之于一种神秘、似是而非的超然因素。历史上看,当社会成员对其所处环境感到不理解、不确定、不安甚至恐惧的时候,‘巫术文化’就会兴起”[10]。

凡此种种,如此这般愈演愈烈的淫祀压胜巫风之霾,亟待辨风正俗科学治理,实在不可等闲视之。

在现代文明和现代科学知识体系视野中,巫术越来越显得滑稽可笑和愚昧,不可思议,但是,也不得不正视,迄今仍有一些今天看似滑稽可笑、愚昧和不可思议的现象或事物,难以在现代文明学知识体系视野和现代科中获得科学的解读。从远古出发,人类的文化史几乎就是从巫术发端的,而且,巫术文化几乎一直伴随着人类文化一路走来。但是巫术有点像黑洞,对于许多人来说,它似乎是不可见的。当代的社会人类学家们怀疑究竟有没有巫术存在。关于巫术与宗教的分野,长期以来就有激烈的争辩,尚未得出明确结论;无论如何,始于神学的讨论在学术界继续着。在很长一段时期,古代科学忽视了这种现象[11]。卡希尔的《人论》在研究“神话与宗教”时也谈到:“至于宗教思想,它绝不是必然地与理性的或哲学”;“宗教不仅在理论的意义上始终是个谜,而且在伦理的意义上也始终是个谜。它充满了理论上的自相矛盾,也充满了伦理上的自相矛盾。它鼓励我们与自然交往,与人交往,与超自然的力量和诸神本身交往;然而它的结果则恰恰相反:在它的具体表现中它成了人们之间最深的纠纷和激烈斗争之源泉。宗教自称拥有一种绝对真理;但是它的历史却是一部有着各种错误和邪说的历史。它给予我们一个远远超出我们人类经验范围的超验世界的诺言和希望,而它本身却始终停留在人间,而且是太人间化了”[12]。充斥着浓重的神学迷信色彩的谶纬之学以及各种显为荒诞的伪科学、非科学的卜筮巫术之所以历久不败,主要在于个中包含了一些人们可以直接体悟到的天文、历数、地理等自然科学知识和生活生产经验,鱼龙混杂、良莠杂存,颇具欺骗性。

六、以现代科学解读提并升华古老的初民智慧

现实社会生活中是否真的存在所谓“异于常人力量”的“超自然的力量”,之所以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就在于难以用业已获得世人共识的现代科学知识和手段加以解释和验证。尽管有些远古先民创造的神话可以从后世的考古以及其他发掘发现中获得若干蛛丝马迹似的关联,但大多只能引发人们兴趣盎然的猜测而已,几乎还难以获得实质性的确证。尽管如此,诸如此类的具有积极祈愿的幻象式的理想化愿望,从蒙昧时代至今,这种原始思维的遗绪,一直络绎不绝地传承着。但何以如此这般,似乎可以追溯到人类的巫术文化传统。

作为人类社会生活史上一度十分辉煌的巫文化的最终归结,应是从原始蒙昧而有冒昧的幻象意识升华为对大自然的敬畏,升华为哲学思想,进而通过科学智慧不断地提升适应大自然的积极生存能力和生存质量——现代文明进程中的生存智慧,使之转化为秉承“天道”的现代文明所赋予的“理欲”(天理人欲)。

在文化史的进程中,巫术的形成与发展流变是个复杂的历史过程。巫术是人类探寻顺应“天道”的原始智慧和原始知识系统,但不是一成不变的静态的、封闭的系统。

如何面对源远流长的,关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各个环节和角落,庞大的、纷繁复杂的巫术知识体系,以及现代社会此起彼伏乃至甚嚣尘上几成风尚的巫术情结与遗绪,这正是当今需要深入研究中国巫术历史和巫术文化的意义所在。愚意以为,至少应关注三个方面。

首先,辨风正俗,祛魅驱霾,要还原巫术文化原生态的本来面目,将之作为一项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从物质和非物质两个方面全方位地储藏到博物馆去加以有效地保护。同时,以现代科学的多元视点开展全方位多层面的学术研究和解析。“祛魅驱霾”,不仅是祛除社会文化史的陈渍,同时也要清洗掉伴随时代新生成的种种杂尘污迹,令其不再沉积为后世的文化弊渍。

其次,“古代科学忽视了这种现象”,现代科学不应绕行。有鉴于“当代中国人,和其祖先以及其他社会一样,都需要精神领域和宗教空间。没有了科学,也很难对传统文化进行去‘巫化’。今天在文化复兴的幌子下,各种低劣的‘巫术文化’公然登上文化舞台,并被各个社会群体所拥簇。这个现象并不难理解,人是有精神需要的,如果不能在公开的市场上(例如各类大教)得到,就会千方百计去地下黑市(例如各类家庭聚会甚至邪教)寻找”[13]。要通过科学地辨风正俗,理性地破除文化糟粕意义上的巫术文化,破除巫术迷信情结,杜绝各种荒唐的迷信行为。

再次,现代科学智慧,要不断地纠正其种种偏差与荒唐的误解。对《易》的哲学解读,就是一种升华。通过科学研究,一如从《易经》提取二进制和哲学思想那样,发掘提炼富含原始思维的原始巫术哲学思想,使之在现代文明中获得升华。

总之,我以为,今天研究巫术文化现象的一个最重要的现实意义,在于廓清一个基本认识,那就是:“天道”者,自然规律及其规范是也。秉承、顺应“天道”,是“天理”对“人欲”的规范,是人类理应遵守的基本公德,否则,便会受到“天道”的惩罚性“报应”。以现代科学解读提并升华古老的初民智慧,这是使古老的巫术文化在现代文明中获得升华的关键所在。

一如海外学者所见:“中国几千年历史上有很多时期就流行过‘巫术’。今天‘巫术’又流行起来,只不过是当代中国文化堕落的其中一个表象。文化堕落当然有很多形式,但最显著的莫过于文化的‘巫术化’。如果‘气功大师’流行于达官贵人阶层并为他们服务,流行于基层民间的无数莫名其妙的‘巫术’‘迷信’,甚至‘邪教’更是吸引着千千万万的信徒,就会为芸芸众生提供着心理需要。中国社会的种种乱象是和这种文化堕落紧密关联。文化堕落了,人们的行为便仅仅停留在本能的阶段,再也提升不上去了,而本能的思考和行为,就为类似于“巫术”那样的东西的流行开来,提供了理想的文化环境”[14]。“辨风正俗,祛魅驱霾”的意义在于通过“正本清源,拨乱反正”,回归天与人、人与人的和谐有序,亦即人类社会最基本的秩序规则——公序良俗,因而,所谓“辨风正俗,祛魅驱霾”,就是要消解文化的一切旧渍新尘或说积渍新污。事实上,时下中国社会文化转型的“过程”,正是一个“正本清源,拨乱反正,辨风正俗,祛魅驱霾”的艰辛历程;这种文化的“历练”,也是世界上几乎任何一个国家或民族文化发达进步所必经的社会文明史历程。

[1][10][13][14]郑永年.文化的“巫术化”为何让精英阶层如此焦虑[N].联合早报,2015-08-04.

[2][5][11]弗里茨·格拉夫.古代世界的巫术(中译本)[M].王伟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1-2.2.2.

[3][英]马林诺夫斯基.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中译本)[M].李安宅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56.123.

[4][12][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中译本)[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 142.92.

[6][8]詹·乔·弗雷泽.金枝—巫术与宗教之研究(中译本)[M].徐育新,等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76.76.

[7]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中译本)[M].连树声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121.

[9]李泽厚.说巫史传统[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7.

【责任编辑:董丽娟】

G122

A

1673-7725(2015)09-0043-08

2015-07-23

曲彦斌(1950-),男,山东蓬莱人,研究员,主要从事民俗学、社会学研究。

*本文系作者应邀为高国藩先生新著《中国巫术通史》所撰序言。于此先行揭载时,于正文删除的原序前陈述由来等的数行赘语,且迻录于此——年庚长我一轮有馀的高国藩先生,尽管经历了许多世事沧桑和坎坷的磨难,仪态仍然十分年轻,是我很谈得来的忘年交,我十分敬重的一位前辈学者。早年,曾先后拜读过他的《中国巫术史》《敦煌古俗与民俗流变》《敦煌巫术与巫术流变》等一系列颇有影响的专著。耄耋之年,高国老又向世人奉献出一部煌煌四大卷200多万字的《中国巫术通史》,实在令人赞叹、敬佩!承高国老不弃,嘱我为之作序,实难承当。其难之所在,不仅是年资嫌晚,还在于一向于此道缺少专门的研究和积累。两项合之,则不免诚惶诚恐矣。捧读高先生四大册沉甸甸的书稿清样,心情十分沉重。既感叹高先生学养、执着与学术激情不老,亦甚感自愧。好在巫术文化一直也是我的社会文化史研究视野绕不过的节点性领域,加之难违一位老人的盛情嘱托。于是,便在一边拜读大作的同时,一边恶补式地阅读手头所藏相关典籍文献,一边随笔记下一些阅读札记。然后,将这些十分零散的读书札记略作梳理,权充之序是也。通篇贯穿了一个思想,那就是科学地解读并升华古老的巫术智慧。我想,或者,这也可能是高国藩先生几十年孜孜以求探析中国巫术文化和撰写这部《中国巫术通史》的理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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