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了的伊甸园”:《路》中的后末世多维图景
2015-03-20李玲米彬彬
李玲 米彬彬
中南大学
“背叛了的伊甸园”:《路》中的后末世多维图景
李玲 米彬彬
中南大学
当代美国小说家科马克·麦卡锡的科幻小说《路》将故事背景锁定在毒物污染的世界末日,其后末世景象的呈现成为当代学者考量研究的重心。本文聚焦小说文本中的毒物描写,从主人公父亲逃亡途中所见之风景、所闻之声景、所悟之心景三个维度,对描绘的后末世环境进行由表及里、从感观到心理的全景式多维阐释,指出小说中的整个世界已沦为“背叛了的伊甸园”,整个人类陷入炼狱般后末世环境的生存困境中。《路》以多维立体图景呈现的后末世环境,打破了人类再现伊甸园的美梦,促使人们重新思考与定位人与环境的深层关系。
科马克·麦卡锡,《路》,背叛了的伊甸园,风景,声景,心景
2006年,美国当代四大“小说天王”之一的科马克·麦卡锡(Cormac McCarthy,1933- )出版了其第十部作品《路》(TheRoad2006)。该作品自发表之日起,便好评如潮,获奖众多。美国《新闻周刊》 称赞其为“麦卡锡创作的顶点”。这部小说主要讲述在大毁灭后,一对幸存的无名父子行走于文明被毁后的废墟,寻求生机的故事。《路》在描绘漫天粉尘的后末世图景时,间或穿插着主人公对往昔美好田园生活的追忆。在美国学界看来,片刻地逃离现状回归理想的乡村生活是美国田园文学的主题之一(Cella 2010:1)。科马克将两幅色彩各异、画面反差巨大的世界图景并置,通过强烈的对比给整部作品的阅读带来巨大的视觉与心理落差,赋予小说无限的张力,凸显了大灾难中人造毒物对地球自然生态系统无情的摧残,激发了读者的后末世想象。
在《路》中,科马克通过记述主人公无名父子在世界末日后生态环境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描绘出一个“荒芜、死寂、无助” (4)的“背叛了的伊甸园”。其对后末世生态环境中“风景”、“声景”以及“心景”的描写使得被蹂躏的自然意象具有强烈的立体感,加深了读者对田园风光不再、鸟语花香不复、悠然之态不存的后末世环境的想象,促使他们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激发其内心的“复杂田园”意识。
1.荒芜萧条的后末世风景
“风景”(landscape)亦可译为“景观”,最初只用于绘画领域,之后被文学创作者所接受,用于描绘人类眼中的自然世界(Siddall 2009:6)。小说《路》以穿越时空的后末世如沙漠一般的环境为背景,详实地记录了无名父子求生途中的视觉影像,将一幅烟霾重重、毫无生机、垃圾堆砌的后末世风景图展现在读者面前。
这片大地已经被切割、被侵蚀、变得荒芜了。死去生物的残骸横七竖八散布在干枯的河床上。一堆堆不可辨认的垃圾杂物。田野上村舍的油漆,已经消磨殆尽,护墙板也弯折上翘了。一抹影子都没有,万物失去了个性。路向下穿过一片枯死的葛草丛。一片低沼地,蔫蔫的芦苇泡在水中。大地的尽头悬挂着阴郁的烟霾,正如头顶上的天空一样。(14)
灾难爆发后,烟雾弥漫,尘土飞扬,葱绿的环境变成灰暗,自然风光已逝,如同地狱般的恐怖世界(a landscape closer to hell),一片虚无(nothingness)(Softing 2013:707)。该“小说作为一副生态中心图,充分帮助人类重新理解与认知自然”(Keller 2013:214)。科马克对于荒芜自然风景的描写首先体现在其对自然生物的刻画。鱼儿作为此图中为数不多的动物意象,是传播自然死亡噩耗的信使。作为环境文学作品中常见的意象,鱼与其生长环境的融洽常常被看作是自然要素间和谐关系的体现。但在环境污染的小说世界里,父亲回忆儿时田园生活,却想起清澈湖面中漂浮着一条翻着肚皮死去的鲈鱼。死鱼与周围优美的田园风光形成鲜明的反差,给父亲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表明毒物铸造的恶之铁链(the chain of evil)已将游动的鱼儿封入死亡之网(the web of death)。
当灾难爆发,父亲清楚地认识到死神已侵扰自然的每个角落。因而当儿子望到林中湖水,问及其间是否有鱼时,父亲果断地给出否定的回答。全球污染下,明澈的湖面变得浑浊,不再是生命的摇篮,鱼等生物难以再存活。
除了鱼,小说也对后末世环境中寂寥的果园与花园意象展开大胆想象。花园与果园是美国田园乡村重要的园林景观,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在美国民众眼里,种植果树,培育花蕾既可以拉近人与自然的距离,也可架起一座人-神沟通的桥梁,实践人类重建伊甸园的美好梦想(程虹 2009:45)。但当大灾难爆发,花园与果园一再被毒物所侵扰,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小说通过对比父亲梦中葱翠的园林与眼中萧条的园林,清晰地再现环境危机下奄奄一息的后末世风景。
面对雾霾遮日的风景,父亲追忆往昔。起伏的丘陵,茂密的树林,孩童时代的他陶醉于田园牧歌的花园中。然而,随着回忆远去,一幅幅重重雾霾掩盖下枯萎寂寥的果园图景展现在他的面前。为了觅食,父亲走近一处废弃的果园,果园中“残肢败叶散落”(98),与记忆中葱郁的果园截然不同。当父亲因未找到食物正要离去时,他突然感到“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他退后一步,跪下,用手拨开草丛。原来是个苹果。他捡起来对着光端详。又黑又硬,皱巴巴的。他用布擦了两下,咬上一口。干涩得很,几乎一点滋味都没有”(98)。
苹果是园林中常见的果实,其从开花到结果的生长过程,体现自然孕育生命的能力。但在毒物包围下的果园中,果树焦枯,果实萎蔫。父亲将苹果放入口中,霎那间,田园记忆中果实甜美的味道涌上心头,与烟雾弥漫中苹果的“干瘪无味”(98)形成鲜明的对比,困扰父亲想象与味觉的神经。
除描绘自然界景物,《路》中还散落着各种人造景观(built environment),它们屹立于毫无生机的大地,破败萧条,被世界所遗弃。凯乐(Andrew Estes Keller)视《路》为一部有关垃圾废墟(junk heap)的力作,他认为“小说并未涉及灾难的描写,却呈现出犹如巨大废物处理厂的世界”(Keller 2013:197)。纵横交错的道路是小说着重刻画的垃圾意象,在传统生态批评视域下,道路启发民众逃离乌烟瘴气的城市,回归荒野,感受原初自然的魅力。然而随着毒物弥漫,世界消亡,沦为建筑垃圾的道路成为后末世环境的重要景观之一。在灾难之前,道路作为人类对自然改造的象征,将荒野分割,山脉相连,但在后末世的环境中它们却不断提醒着人类对自然环境不可逆转的摧残。现在“原初的自然已不留痕迹”,随处可见人类对自然改造的影子。劳伦斯·布尔(Lawrence Buell )认为工业发展加速了人类对自然的改造,人们必须从“自然的”和“人造的” (human-built) 两个纬度重新认识自然 (Buell 2001:14)。散落于荒野中破败的道路恰恰呼应布尔对自然的全新释义。荒芜的自然景观与零乱的建筑垃圾融为一体,共同勾勒出一幅破败无序的后末世风景图。
2.寂静恐怖的后末世声景
《路》的后末世风景既给人以视觉的冲击,也因其声景描写而产生令人畏惧的听觉感受。声景(soundscape)亦可译为音景,按场域划分,声景既包括自然界的声音:如动物的鸣叫声、雨声、风声等,也包括一切人造声音,如机器声、音乐声等。该词还可用于文学创作,最先出现于美国20世纪60年代的“城市规划文学”(urban planning literature)中。自1962年卡逊(Rachel Carson)《寂静的春天》(SilentSpring)出版以来,声景作为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日益受到学界及大众的关注,成为评判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重要标尺之一。德里罗(Don DeLillo,1985)的小说《白噪音》(WhiteNoise),借助各种声音与音调的蒙太奇效果,突出噪音对当代美国环境的极大破坏。谢弗(R.Murray Schafer)等学者从声音与环境的密切关系视角,将声景定义为“某地反映自然变化声音现象的集合”(Pijanowski 2011:203),并且建立了与此相关的声音生态学(acoustic ecology)。“声景”已逐渐出现在美国环境文学研究中。越来越多的环境文学家意识到 “自然是有声的,然而在我们的话语中,自然是沉默的,只不过是一种象征,一个无言的物体”(Allister 2001:30)。
山幽鸟鸣曾是田园生活中最具特色的声景,时常唤起人们美好的听觉感受。但随着工业的发展,人类步入充满噪音的现代社会,听觉变得迟钝,难以听到山河湖海等自然之声。人类与自然生态系统声景共鸣的生活方式遭到破坏。
在后末世环境中,日月星辰不再奏响和谐的共鸣曲,大地沉寂于自然已死的悲痛中。此刻,随着文明的消亡,动物的呻吟声诉说着污染对环境的摧残。小说关于自然声景的描绘,使得读者无奈聆听灾难过后世界的各种声响。逃难初期,父亲在荒芜的高地听到一阵悲惨的鸟啼,他“抬头望去,天空烟雾弥漫,找寻着鸟儿的踪迹,却发现只是徒劳”(12)。哀嚎的鸟儿淹没在污染的大气中,与风声、雨声等其他“自然的”声音(the natural)相汇集,诉说着自然的不幸,传递着死亡的讯息。随着父子南迁,鸟鸣声远去,荒野与城市变得冷漠寂寥,只留下栖落在树稍上“孤零零的鸟巢”(106),唤起他关于自然之声的记忆,加剧其伊甸园之梦破碎的痛苦。
音乐作为美好的 “人类的” (the human)声音,是田园声景的重要组成部分。田园牧歌文学(pastoral literature)始于古希腊,自伊始之日起,便与美妙的声音密切相关。古罗马诗人维吉尔(Virgil)《牧歌集》(Eclogues)以牧羊人动听的歌声开篇,在歌曲的余音中,展开对田园生活的描绘。牧歌绵长,余音缭绕曾是人与自然和谐关系在声景维度的完美体现。但在小说《路》的世界中,悠扬悦耳的和谐交响之声已渐行渐远。
小说中父亲耳闻大地的哀嚎,屡陷对往日的追忆,试图找寻遗弃的声音。他回想与妻子在雄伟的音乐厅品味高雅音乐。音乐厅有着“金色的涡云饰纹,墙上的烛座、舞台两侧高垂下圆柱般的雅致帷幕”(100)。回忆中的音乐优美动听,余音回旋悠长,和谐的声景下,他与妻子相依相偎。然而当回忆变得模糊,现实中的寂寥侵扰着父亲的田园之梦。
笛音作为人类之音,通常演绎人与自然和谐鸣奏之曲,它因激起人类田园牧歌想象的涟漪,而备受关注。小说《路》对笛音也有笔墨。儿子用父亲捡来的牧笛, 吹奏“人类最后的乐曲”(112)。牧笛奏响的音乐在这死寂的荒原中显得异常微弱,在父亲看来,这是行将就木的人类对环境污染发出最后的呼唤。
父亲关于音乐消失的预言,在父子二人日后的遭遇中得到印证。当父子途经废弃的房舍,一架摆放在屋中的钢琴闯入他们的视野,他们伫立静听,满怀期待,希望音乐响起,但残酷的现实将其幻想粉碎。人类因环境污染早已消逝,文明亦因不堪忍受毒物的蹂躏而消亡,后末世的声景中不再有人类动听的音乐。音乐在后末世的消失,加深父亲对周围环境的陌生感。
相较鸟啼与音乐的消逝,“背叛了的伊甸园”中充斥着其他令人畏惧的声响。其中幸存者发出的各种奇怪声音,恍惚诉说着他们痛苦的后末世生活。父亲在逃亡中不停的咳嗽声,随着南迁之旅愈演愈烈。小说中,咳声与单调的风声、雨声等自然之声交汇,构成后末世夜晚独特的声景。此外,人类的哀嚎声也成为声景中恐怖刺耳的一部分。这一点在小说对父子种植园遭遇的描写中得到体现。
种植园是自然与文明交融的中间地带。对洛夫(Glen A.Love)而言,种植园的变迁凸显物理环境在人类影响下的改变(Cella 2010:149)。过去,空旷幽静的田野随着人类的到来,开始充斥各种声响,从此寂静被打破,劳工的号子声、种植园主人的歌舞声响彻大地。在后末世环境中,父亲初到种植园,隐约听到风中夹杂着敲门声,他并没有多想。发现食人族囤积食物的洞穴后,他恍然大悟,意识到原来那些声音来自等待被屠杀的幸存者,是他们发出的救援声。
父子倾听周围环境,感受着人类最后的声音。与父亲的田园期待相反,四季之歌停息,管弦之音、牧笛之曲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人类阵阵惨痛的哀嚎,划破空廖死寂的夜晚。人与动物痛苦无助的哀鸣、单调乏味的风雨声,以及死一般的寂静汇集共鸣,后末世环境中“背叛了的伊甸园”的声景最终显现,给原本寂寥的后末世景色平添了冷酷流动的恐怖感。
3.无助有爱的后末世心景
死气沉沉、寥无生机的后末世环境,宛如“黑色大幕下一座巨大的游乐场废墟”(20),不仅磨蚀父亲的视觉与听觉,更将其推入绝望的深渊。小说对父亲的内心感受,即心景有着细致入微的描写,使自然之景、自然之声与人类之心在后末世中交汇,呈现强烈的三维立体感。“心景”(soulscape)是外部环境在人内心世界产生的共鸣,尤其指特定自然景物在人内心所形成的图景(Kirby 2008:256),笔者认为心景可以看作是人类感知世界的意识空间。
面对恐怖的世界,父亲反复思量,未来将何去何从。这种复杂的内心世界在父亲的梦境、行为、言谈中得到具象化呈现。在梦中,父亲幻想着自已与儿子手持火把,栖身于黑暗的洞穴,探寻前方的路。后末世雾霾遮日,暗淡无光,父亲梦中漆黑的洞穴影射出残酷的现实环境。父亲在梦中想象,父子二人在洞中摸索前行,走进“一个巨大的石室,那里躺着古老且水色幽深的湖”(1)。父子眺望到“一只兽从石头圈成的池塘中抬起涎水涟涟的嘴”(1)。这只野兽全身“苍白、赤裸、半透明”(1),有着原始自然未加人类雕琢之美;然而,在梦中,随着父子靠近,火把的光扎眼刺目,野兽“发出一声低鸣,猛地侧身,悄然跨入黑暗之中”(1)。
在荒芜的世界,鸟儿不再低吟,鱼儿不再游动,许久未见活物的父亲,对生命的渴望激起他对想象野兽的涟漪,而梦中自然生物面对手持火把的人类却仓皇逃离,在人类理性之光的照耀下,原初自然不复存在。曾经丰富多样的自然环境在后末世中已白骨皑皑,枯草丛生。父亲逐渐意识到,人类已自绝后路,难以回归家园美景。后末世中幸存者如无根之草,摇曳于空中,再也无法体验那种人与自然血肉相连、心心相印的归属感。此时,绝望不时敲打父亲的心房,侵扰其梦境,最终使其丧失对未来生活的信心。
父亲对于生存环境的担忧,透露其内心的绝望与无助。这种担忧表现在父亲在后末世环境中的反常行为上。尘土飞扬,污水遍地,父亲在垃圾堆砌的房屋中近乎疯狂地搜寻着厚实的衣服,利用仅有的资源武装自己,在他看来,唯有大衣与口罩才能抵御粉尘对人类的入侵,抗击自然环境对人类毁灭性的报复。此外,小说对父亲复杂的滤水过程的描述,更是激起读者内心的悲悯。当父子蜷缩于幽深的山洞中避雨时,由于无净水解渴,父亲只得生火,取河中“黑水”(151),将其反复过滤。小说此处白描式的叙述,暗示父亲对后末世生存环境危险的恐惧与认知。绝望与无助,是恐怖的外部自然环境与人类心灵进行的深层交融。
尽管对未来充满忧郁,父亲却依然保持些许希望。他对儿子毫无保留的爱使他暂且逃避残酷的现实,以寻求心灵的慰藉。灾难初期,儿子拥有健全的家庭,父母的陪伴,但随着后末世环境的恶化,母亲不堪忍受“行尸走肉”(45)般的生活,自杀身亡,只留父子二人在荒原中相依为命。每当父亲不堪忍受现实打击,企图拔枪结束自己生命时,对儿子的爱将其从绝望的深渊中救起。父亲与儿子,他们“互相都是彼此的世界”(15),爱与真情支撑他们活着并继续前行。
此外,小说对儿子的刻画,表明儿子不仅是父亲生命的传承,更是全人类生命的延续。他所显露出弥撒亚的光辉是幸存者重建家园的希望所在。逃亡途中,儿子在父亲的眼中逐渐被神化。在他看来,儿子是上天的使者,是其生活的保障,“如果他非神之道,那么神之道从未存在过”(15)。小说中的儿子与其他幸存者不同,他不曾在灾难之前文明的世界生活过,对一切都有着人类最初的友爱之心。每当父子因是否该对其他幸存者施救而陷入纠结时,儿子总是开导父亲,将父亲冰封的内心世界融化,以期父亲对求救者伸出援救之手。内心单纯的儿子感染着父亲,在后末世荒芜的背景下,友爱真情如父亲口中提到的“火把”(279)一样,虽只是星星之火,却足以照亮人类前行之路。
绝望与希望交织,恐惧与坚韧相会,身处后末世环境,父亲的内心世界早已混乱如麻,一方面他因对儿子执着无私的爱,渴望着生存,另一方面残酷的现实总是将这种希望摧毁,使其担忧未来的命运。科马克对父亲复杂心景的描写,通过父亲对后末世之声、之景的捕捉与欣赏,体验人与自然血脉之情不再的痛苦感,将后末世生态图景提升到更高、更深的心理层面。毒物对风景与声景的破坏与扭曲,其危害已渗透至更敏感细腻的心景,给人类留下由表及里、痛切心扉的痛楚。
4.结语
原初的自然以其神秘莫测、多姿多彩的风景,给人以视觉的享受与想象;后末世的自然却以荒芜破败的景观,强烈刺激着人类的眼球,视觉的美感已荡然无存。自然也以其独特的交响曲,或美妙的音乐,或因受到人类的破坏而随之而来的哀鸣与死寂,滋润或冲击着人类的耳朵。万物相互关联的环境中,人与自然同呼吸、共命运,有景、有声、有灵的自然盖娅母亲孕育着万事万物,自然神性将这一切通过有形或无形的链接与纽带,传递给人类。在《路》中,科马克犹如自然风景的摄影师、自然声景的代言人与人类心灵的慰藉者,对后末世环境以多维立体图景的呈现,表明后末世自然早已打破了人类再现伊甸园的美梦。《路》延续卡逊环境文学毒物描写的传统,小说中的世界是一个与“乌托邦”对立的“地狱般的环境”(dystopia/anti-utopia),其中的无名父子则对应《寂静的春天》中的无名小镇,暗指此类悲剧完全超越了时空的界限,可在任何时候降临于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后末世荒芜之地已无任何文化的迹象,也不再有任何的文化承载功能。科马克在《路》对父子间爱的描写似乎为人类走出环境危机指明了方向,促使人类重新思考与定位人与环境的深层关系。
注释:
1 鉴于小说着重描绘灾难过后世界的图景,学界普遍将小说《路》作为是一部后末世小说(post-apocalyptical novel),笔者持相同观点。相关文献可参见:1) Inger-Anne Softing.“Between Dystopia and Utopia:The Post-Apocalyptical Discourse of Cormac McCarthy's The Road.”English Studies 2013 (6):704-713.2) Ashley Kunsa.“'Maps of the World in Its Becoming':Post-Apocalyptic Naming in Cormac McCarthy's The Road.”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 (1):57-74.3) Shelly L.Rambo.“Beyond Redemption ?:Reading Cormac McCarthy's The Road After the End of the World.”Studies in the Literature Imagination 2008 (2) :99-120.
2 “复杂田园”(complex pastoral)意识与“单纯田园”(simple pastoral) 意识相对,体现人类对自然田园环境不同的理解。这两个术语均由劳伦斯·布尔提出。他在《为濒危的世界写作》(Writing for an Endangered World,2001)中认为:具有“复杂田园” 意识的人们对自然有着客观的认识,他们深知自然资源的有限性,号召保护自然环境;然而有着“单纯田园” 意识的人类认为自然资源取之不竭,他们缺乏对自然客观的认知与思考。笔者认为“复杂田园”意识指在残酷环境灾难后,人们对自然的重新思考,是在环境灾难后,人类对自然的重新理解及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定位。
3 本文小说《路》的引文部分参考相关网络译文,部分出自笔者拙译。
4 心景即外部环境在人类内心世界产生的共鸣,这种关于人类面对自然环境所悟之景的传统始于浪漫主义时期,当时文学家普遍赋予自然以精神的色彩。美国浪漫主义代表人物爱默生(Ralph Emerson, 1803-1882)所认为的人类身处自然,眼睛化为透明的眼球,它目空一切,却将万物尽收眼底的论调,便体现着人类外部生环境与内心感悟的共鸣。对于心景的讨论,最新可参见美国学者柯蒂斯杰(E..C.Curtsinger)于 2009年出版的《海景与心景》(Seascape Soulscape,2009)一书。该书是柯蒂斯杰对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 1819-1891)的代表作《白鲸》的评述,其标题匠心独运,将主人公眼中海景与心中心景并置,“海景”、“心景”两词一前一后,暗示着主人公由外而内的海上成长旅程。在《路》中,父亲面对污染中的后末世环境,其丰富的内心情感,即心景透过他的梦境与行为举止得以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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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玲: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博士生; 米彬彬: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生)
通讯地址:410083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
I106
A
2095-9645(2015)03-0060-05
2015-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