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总体性:卢卡奇的政治哲学图式

2015-03-20

关键词:总体性正统卢卡奇

陈 雷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 100872)

社会批判理论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学术传统,是由卢卡奇所开创和引领的。卢卡奇也因之被视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奠基者和开创者。理所当然,卢卡奇的哲学理论(包括总体性思想)也被视为社会批判理论,且被视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批判理论的发源地。诚然,这有其思想渊源和文本理据。但在德勒兹的意义上,我们却又认为,在传统的定论中,应该“说出他没有说出却存在于他的言语之中的东西”[1]148。即我们应该说出卢卡奇已经说出的但传统定论却没有说出的却又存在于传统定论之中的东西,那就是:总体性是一种政治哲学图式。这就是我们依德勒兹所见,逆“传统定论”而行,所得出的见解。显然,我们的任务就在于,将卢卡奇的总体性从被传统定论所定位为社会批判理论的“正面”范畴翻转为政治哲学的“背面”范畴,使之在政治哲学层面显露。

一、总体性:卢卡奇对哲学和政治哲学的复写

总体性在卢卡奇哲学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在卢卡奇看来,“不是经济动机在历史解释中的首要地位(Vorherrschaft),而是总体的观点,使马克思主义同资产阶级科学有决定性的区别”[2]77。这样,总体性就成为马克思主义与资产阶级思想相区别的根本标准。

不过,总体性并不是卢卡奇新创,而是哲学史中一以贯之的东西。它早在古希腊自然哲学中就已经萌芽了,后虽经巴门尼德哲学和柏拉图哲学的分解,却又在中世纪基督教哲学中以“上帝”的名分重现了。它虽再次被近代哲学的笛卡尔二元论和康德二元论所分解,却又再次在斯宾诺莎实体论、莱布尼兹单子伦、费希特“自我设定自身”的同一律、谢林同一哲学和黑格尔整体性哲学体系中被复兴。随后的马克思哲学,以一种扬弃的方式批判地借鉴了总体性概念。之后,以卢卡奇等人为代表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更是不遗余力地将社会批判理论置于总体性之中来展开。此后,总体性虽被现代西方语言哲学以“语言”的名义被召唤,却又在语法、语义和语用的相互缠斗中,即在语言的破碎处,实质性地被驱逐。雪上加霜的是,后现代理论更是将批判的矛头直指总体性。好在总体性又在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被关注,尤其为《重建历史唯物主义历史总体观》所深化。[3]

总体性的历史脉络昭告我们:其一,总体性虽然在哲学史中一以贯之,但是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上,在不同的哲学家那里,有着不同的面相和不同的意蕴。其二,卢卡奇的总体性虽然是承继于黑格尔的总体性和马克思的总体性,但有其自身的特质。

卢卡奇总体性的自身特质就体现在,卢卡奇意义上的总体性概念是一种“根状茎”[1]34(也称之为“根茎”[4]1-34或“块茎”[5]98-135)概念,即开放系统的概念。这种根状茎“概念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阻止思想成为一种单纯的观点,一种见解,一种议论,一种闲话”[1]148。即它不是一种单义概念,而是一种不断扩张和延展的多义概念,既可是社会批判理论意义上的范畴,也可是政治哲学意义上的范畴,“而前者不简化为后者,后者也不简化为前者”[1]16。可见,总体性是卢卡奇对哲学和政治哲学的双重书写。

从普遍的观点来看,或者说,从传统的定论来看,卢卡奇的总体性范畴是隶属于社会批判理论的。卢卡奇并由此确定了社会批判理论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学术传统的基点或基调。这是卢卡奇在总体性问题上的哲学书写。学术界对此的分析和研究非常深入和有成效,不再赘述。但在此之所以强调和提出卢卡奇对总体性的哲学书写,是因为我们是持一种发散式的分析观点,在总体性单义意义上推出总体性的多义意义来。也就是说,我们在推出和论述卢卡奇对总体性予以政治哲学书写之前,首先必须承认卢卡奇对总体性有过一种哲学书写,即社会批判意义上的书写,然后我们才能够在此基础上推出我们的新见解。否则,如果否定卢卡奇的总体性是一种社会批判理论的范畴,且单方面地推出我们自己的见解,将卢卡奇的总体性武断式地定格为单义性的政治哲学的范畴,那么我们的这种独断就难逃指责和责难了。

显然,我们是基于总体性作为卢卡奇社会批判理论范畴这一“正面”而翻转为其“反面”的,即翻转为政治哲学范畴。换言之,是从卢卡奇对总体性的哲学书写中看到了隐藏于其中的政治哲学书写。

一者,从政治哲学与哲学的关系来看,政治哲学是确保“什么是好的”正当性。这一问题如此重要,以至于重要到这种程度:即使“哲学”本义没有使“什么是好的”这一问题得到清晰地显明,那么哲学之所以能够成为哲学的正当性也就成为可疑的了。[6]可见,尽管政治哲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但哲学的本义仍需要有能够显明“什么是好的”本质要素在其中。否则,哲学的正当性仍需政治哲学来确保。正因如此,列奥·斯特劳斯“将政治哲学界定为是对‘何谓正确(当)’问题的一种哲学辩护,表明其问题意识就是检讨哲学与社会或政治的关系。”[6]不难看出,政治哲学的核心就在于它是检视“什么是好的”这一自希腊哲学以来的恒久问题。

二者,从卢卡奇对总体性书写的最终目的来看,如果仅仅是从哲学书写方式来看待总体性在卢卡奇那里的社会批判理论意蕴,尽管从中能够看到令人耳目一新的那种完全不同于第二国际庸俗马克思主义的哲学面相,但却也能够使人在这种新马克思主义的哲学面相中遗失掉总体性在卢卡奇那里的政治哲学思想及其深刻性。因为总体性正是卢卡奇透过资本主义社会的无产者的生存现状来检视“什么是好的”社会,或者说是卢卡奇来检视是适合于全人类生存的正当的社会。因此,卢卡奇的总体性是在他的政治哲学的统摄下,通过阶级意识将蒙昧状态的无产者启蒙为具有阶级意识的无产阶级,使之以阶级斗争的方式超越资本主义,到达一种通过无产阶级的自身解放来实现人类普遍解放的“好”社会。而这恰恰又是卢卡奇哲学思想最为深沉最为根本的部分,同时也是作为卢卡奇政治哲学图式的终极部分。因为卢卡奇的政治哲学图式就是以总体性为核心概念所形成的政治哲学概念群,概念群中的每一概念都成为编织政治哲学图式的概念线,体认着政治哲学总体性。

三者,从卢卡奇对总体性概念的阐释来看,总体性在卢卡奇那里内含有政治哲学的书写方式。卢卡奇对总体性的政治哲学书写是通过区分“事实”与“现实”的哲学方式来实现的。运用自然科学的实证方法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得到的只能是一个个孤立的或经济的、或政治的、或文化的等现象性个体事实,而不是普遍联系着的实质性社会现实。如果着眼于这种孤立的事实,就会落入到资本主义永存的科学实证性之中,无法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只是人类历史中的一个阶段性的而不是永久性的存在。这是因为孤立的事实并非是普遍联系着的社会总体现实,而是非历史的、非联系着的孤立物化事实或物化现象,从而遮蔽和掩盖了资本主义社会终将灭亡的历史必然性。与之相反,“只有在这种把社会生活中的孤立事实作为历史发展的环节并把它们归结为一个总体的情况下,对事实的认识才能够成为对现实的认识”[2]56。也就是说,“事实隶属于总体,并在总体中才能变为‘现实的’。”[2]272因此,在卢卡奇看来,只有在总体性视域中并通过总体将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事实或物化现象揭示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拜物教社会现实,才能够真正洞察到在交换价值掩盖下的物与物之间的物化关系,实则是有产者凭借资本剥削无产者剩余劳动的那种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关系。这也就充分说明了“为什么物化了的资产阶级思想必须用这些‘事实’构成它在理论上和实践上的最高偶像”[2]273。同时也说明了另一情形,即“相反的,对无产阶级来说,由于它是从辩证地讲是明确的形式(劳动和资本的直接关系)出发的,并把远离生产过程的那些形式和这些形式联系了起来,把它们放到了辩证的总体之中来认识,因此,它就打开了完全透视物化形式的道路”[2]274。就此而论,卢卡奇认为,资产阶级的物化事实作为一个个的“个体决不能成为事物的尺度”[2]284来审视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本质,“只有阶级(而不是‘类’,类只是按照直观的精神塑造出来的神秘化的个体)才能和现实的总体发生关系并起到实际上的改造作用”[2]284。这个持有总体性观念并改造总体现实的阶级就是无产阶级。

因此,如果说德勒兹认为“我们不相信那种不以分析资本主义及其发展为中心的政治哲学”[1]187是正确的话,那么同样可以认为:卢卡奇围绕着总体性所构筑的政治哲学是以分析资本主义及其发展为中心的政治哲学,并且是以总体性作为政治哲学图式的政治哲学。其终极目的是使无产阶级获得总体性阶级意识,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实现无产阶级的自身解放,推动全人类的总体解放。

二、总体性出场的逻辑路径:卢卡奇政治哲学图式的展开

既然卢卡奇是围绕着总体性来构筑他的政治哲学图式,那么总体性出场的逻辑路径也就是卢卡奇政治哲学图式的展开。但是,总体性是如何在卢卡奇的哲学文本中出场的呢?又是如何形成一种文本逻辑路径的呢?

这就需要回到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文本中来首先凝视和沉思其开篇文章《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在回答“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问题之前,必须首先回答“什么是马克思主义正统”的问题。因为在“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和“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这两个问题中,卢卡奇所要寻求的不是前者,而是后者。既然卢卡奇所要分析的问题是后者,那么作为修饰词的“正统”之意谓就显得尤为重要。在卢卡奇的意义上,卢卡奇将“正统”界定为“方法”,“它是这样一种科学的信念,即辩证的马克思主义是正确的研究方法,这种方法只能按其创始人奠定的方向发展、扩大和深化”[2]48。于其中,我们发现,尽管卢卡奇要以“正统”来限定“马克思主义”,但事实上,“正统”反而反过来需要“马克思主义”来予以合理性划界和合法性担保。唯有这样,才能够清晰地判明“正统”作为“方法”是何种方法。于是,卢卡奇就在主词和修饰词互为限定的基础上,抛出了他对“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问题解答,即唯物主义辩证法就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或者说,“正统马克思主义”就是指唯物主义辩证法。

问题是:何以有此结论?就卢卡奇意义上而言,自有其根据所在。首先,“唯物主义辩证法是一种革命的辩证法”[2]48。辩证法这种革命性就体现在辩证法不仅具有肯定性的一面,而且具有否定性的一面。这种否定性是一种在肯定性基础上的扬弃,具有改变现实的辩证力量。其次,既然是革命的辩证法,也就不难理解卢卡奇为什么要在《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一文的开篇要以“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作为该文题记的原因了。显然,唯物主义辩证法作为革命的辩证法,其本质就在于“改变世界”。这也恰恰印证了卢卡奇自己的表白:“而对辩证方法说来,中心问题乃是改变现实。”[2]50再次,基于前两个根据,卢卡奇激进地认为,即使我们完全驳倒了马克思的每一个个别观点,进而放弃了马克思的所有全部论点,那么也无须片刻放弃他的马克思主义正统,即唯物主义辩证法。言外之意就是,唯物主义辩证法是判断是否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根本性标准,或者说,唯物主义辩证法是以作为判定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标准之形式出现的。如果我们坚持了唯物主义辩证法,那么我们就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反之,就不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

就此,卢卡奇就将唯物主义辩证法与正统马克思主义勾联了起来,并将正统马克思主义引向了唯物主义辩证法的维度,且以此维度来研判之。

诚然,卢卡奇在“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问题上,抛出了唯物主义辩证法这一解答,具有其哲学思想的深刻性。但我们要追问的是:作为革命的辩证法,唯物主义辩证法仅仅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的辩证法吗?显然,在卢卡奇的思想中,问题不仅仅是那样。更为重要的是辩证法作为理论,如何付诸实践?换言之,辩证法作为革命的理论,其发生革命实践作用的前提条件是什么?就此追问,卢卡奇认为至少应具备如下几个前提条件才真正能够实现理论和实践的统一:其一,只有当意识进入到历史过程之中并成为历史在历史过程之中所必须采取的决定性步骤时;其二,只有当理论的历史作用体现在理论使得这一步骤成为实际可能时;其三,只有当出现这样一个阶级,这个阶级如果要维护自己的权利,就必须正确认识自己所处的整体社会时;其四,作为能够正确认识整体社会的这样一个阶级,还必须既是认识的主体,也是认识的客体,而且作为被理论所掌握的群众,还必须能够反过来运用理论来改变世界时。[2]49

借此深究式的追问,卢卡奇自然而然的就将作为资本主义社会两大阶级之一的无产阶级引入了改变世界的历史进程中来,并在马克思的意义上指认为无产阶级,即作为能够创造历史、改变历史和推动历史之历史担当和哲学使命的革命阶级。

就此层面,卢卡奇就深刻地将唯物主义辩证法引入历史的宏大场域之中,并将“唯物主义辩证法”与“无产阶级”无缝式地焊接起来,进而说明了作为革命性的辩证法是一种由无产阶级作为历史担当主体的唯物主义性质的辩证法。由无产阶级作为历史主体的辩证法本质上是革命过程本身的思想表现,或者说是历史过程中的无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革命这二者之间的主客体相互作用的辩证关系的表现。以此我们认为,这种卢卡奇意义上的辩证法是一种社会历史的辩证法。在此意义上,卢卡奇认为恩格斯跟着黑格尔的思路走,把辩证法扩大到对自然界的认识上,显然没有认识到马克思意义上的辩证法是被限定在历史的和社会的领域这一方法论思想。[2]51

很显然,卢卡奇通过无产阶级的历史出场将辩证法牵引到无产阶级革命氛围的政治哲学视域中来,将其界定为无产阶级革命的历史辩证法。

一旦将唯物主义辩证法进一步主体化为历史辩证法,那么,又因为历史不仅是一种无限延伸的一线性时间维度,而且还是一种宏大的空间场域,所以卢卡奇就推出了他自认为能够说明作为时空演绎之历史的总体性思想。总体性思想,在卢卡奇那里,事实上就是一种关于历史方法的政治哲学思想。或者说,卢卡奇是智慧地立足于历史却又借助于历史,将唯物主义辩证法纳入了历史的时间总体性视野中来。据此,卢卡奇就通过发问“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而将问题牵引到他所关注和思考的总体性问题上来,并以此确立了他的政治哲学总体性思想。卢卡奇的这种总体性不仅在《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一文中凸显,也贯穿于整个《历史与阶级意识》的文本中,甚至在他的后期作品《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7]661-662巨著中也依然渗透着。

至此,卢卡奇就通过首问“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将问题引入由唯物主义辩证法到历史辩证法、由历史辩证法到总体性思想的这一呈现过程,使得总体性出场的逻辑路径与我们照面了。

三、总体性的政治哲学内涵:卢卡奇政治哲学图式的概念坐标

既然卢卡奇是通过首问“什么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方式,将问题步步深入地引入他所提出和思考的总体性思想方面,那么我们倒要进一步地追问:总体性的政治哲学内涵又是什么呢?

问题的回答需要我们回到卢卡奇的政治哲学概念群中来,以考察卢卡奇的总体性政治哲学图式。因为在德勒兹看来,哲学就是研究概念和创造概念[1]148。卢卡奇的政治哲学图式就是围绕着总体性概念所形成的包括“正统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辩证法”“历史辩证法”“总体性”“无产者”“阶级意识”“无产阶级”“总目标”“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物化”“阶级革命”“超越资本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等概念在内的政治性概念群。在这一逻辑性强、前后连贯的政治性概念群中,总体性“概念充满了批判的、政治的和自由的力量”[1]35,成为概念群的中心概念,也是最为核心的概念。因为政治性概念群是以总体性为中心且围绕着这一中心旋转而成的。因此,我们从卢卡奇的政治哲学概念群中窥视到:总体性在卢卡奇那里是承载着一种政治哲学使命的,而且这种政治哲学使命就蕴含在总体性的内涵之中。

首先,总体性是一种总体的方法论。具体而言,总体性就是一种具体的总体。“具体的总体”这一概念,是卢卡奇从马克思那里借用来的。它意味着一旦由(感性)具体到抽象、由抽象到(思维)具体的行程完成时,那么由抽象到具体之“具体”就是具体的总体。原因在于,“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8]701。这在卢卡奇看来,意味着具体的总体是在思维中再现和把握现实的唯一方法。因此,卢卡奇指出:“具体的总体是真正的现实范畴。”[2]58其意义在于,这一论断将卢卡奇导向了透视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政治层面。在此意义上,卢卡奇认为,借助具体的总体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会发现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内在对抗性即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矛盾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相对立的基础。

其次,总体性是一种总体的历史观。卢卡奇一旦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两大阶级对立的基础就在于资本主义自身难以克服的内在矛盾性,那么他就将资本主义社会放置到历史的维度来审视资本主义社会的命运。因此,卢卡奇从历史总体观的视角发现,资本主义社会只是人类社会发展中的一个阶段,并不是永恒的。由此,卢卡奇批判了庸俗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家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确证资本主义社会的永恒性,并指出这种维护资本主义制度的做法恰恰是经验实证主义的后果,也是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的结果。在此基础上,卢卡奇进一步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永恒的现实幻灭唯有通过无产阶级的改造世界的力量才能够达到。这是因为:其一,只是随着无产阶级的出现才完成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认识;其二,只是因为无产阶级认识了整个社会,才能够认识它的阶级地位。因此,无产阶级的自我认识和对总体的认识是一致的。这两者的一致性事实上内嵌着无产阶级在历史总体观中认识到自己的历史总目标(即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实现共产主义)。就此,卢卡奇才认为无产阶级的总目标与历史总体观的一致性才是革命的。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这种一致性也是历史辩证法的否定性力量。

再次,总体性是一种总体的阶级观。既然马克思和卢卡奇都透过资本主义社会的现象发现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矛盾所在,而且这种根本矛盾所在又是资本主义社会自身难以克服和摆脱的必然矛盾性,那么破解资本主义社会根本矛盾的社会力量只能是无产阶级。因为无产阶级就是从资本主义社会根本矛盾中诞生出来且作为唯一一个能够同资产阶级相对立的阶级形式出现的历史必然性。“确切的说,马克思把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问题看成是构成它的诸阶级,即作为整体的资本家阶级和无产者阶级的问题。”[2]78因此,如果无产阶级能够从资本主义社会中解放出来,就表现为普遍的自我解放。

问题在于,单个的、分散的、孤立的无产者如何能够作为一个阶级整体出现呢?在卢卡奇看来,这一问题的核心就在于阶级意识问题,因为阶级意识能够将被物化的无产者从毫无阶级意识可言的蒙昧阶段启蒙为具有阶级意识感的自觉改变资本主义世界的资本主义掘墓人。因此,在阶级意识的拢聚下,无产者能够凝集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世界解放力量,而这种解放力量就是由无产者所联合起来的无产阶级。“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是要超越现存的社会”[2]133,即超越资本主义社会。就此,卢卡奇断言:“只有无产阶级的意识才能指出摆脱资本主义危机的出路。”[2]136显然,在卢卡奇那里,阶级意识是使无产者向无产阶级内转的问题,也是促使无产阶级在总体阶级观的牵引下由眼前的个人利益目标内转为长远的总目标的问题。这样,卢卡奇就在他的总体阶级观中提出了阶级意识问题,进而显明了他的无产阶级解放的阶级总体观思想。

最后,总体性是一种总体的物化观。不难看出,关于无产者的阶级意识问题,在卢卡奇那里具有不同寻常的意谓和意义。但是,关键的问题是:卢卡奇何以要提出阶级意识思想?其根源就在于卢卡奇透过资本主义社会现象,发现无产阶级解放世界的历史总目标和哲学使命这一伟业之所以沉寂下来的症结,就在于无产者的阶级意识被资本主义的物化现象所消解,而且这种消解还是一种物化式的悄无声息的无形消解。这对于卢卡奇来说,是太可怕的事情了,也是太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了。于是,卢卡奇就在总体性思想的统摄下,洞见到了随着物化现象的不断增量,无产者的阶级意识却在反比例地不断消减的“情何以堪”的实情。可见,物化现象对无产者的阶级意识所带来的意识腐蚀力和现实冲击力,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所带来的恶性破坏力。基于此,卢卡奇就在方法论的、历史观的和阶级观的总体性基础上,进一步将总体性思想深入到物化的维度,来追根溯源式地反思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问题。这样,卢卡奇就将总体性思想由知性的方法论维度、理性的历史观和阶级观的维度下沉到感性现实生活的物化维度,以便从总体性思想所赖以存在的现实物质生活这一根基处来深化他的总体性思想。因此,总体的物化观使得卢卡奇的总体性更加贴近现实,也愈显深刻。

可见,卢卡奇的总体性政治哲学内涵在内容上是十分丰富的,在逻辑上是层层递进的。不仅如此,总体性的这种层层递进的政治哲学内涵还同时勾画了总体性政治哲学图式的概念坐标。这种概念坐标是由纵坐标轴、横坐标轴、纵横坐标轴交叉原点和纵横坐标轴形成的四个90度的开放区域所组成的,且纵横坐标轴是由概念线所勾勒的,使得纵横轴线本身就是概念线,不同的概念在概念线上移动。如果将总体性的四个政治哲学内涵与概念坐标轴的四个组成部分逐一相对应的话,那么总体的历史观、物化观、阶级观和方法观就分别对应于纵坐标轴、横坐标轴、纵横坐标轴交叉原点和四个90度的开放区域。

之所以如此来指认它们的这种一一对应关系,是因为在概念坐标中,纵坐标轴代表着时域坐标、历史坐标,在大历史尺度中所形成的总体历史观与之相对应;横坐标轴代表着空域坐标、现实坐标,同资本主义现实密切相关的总体物化观与之相对应;纵横坐标轴交叉原点代表着与历史和现实都相关联的联结点,在历史和现实中产生的总体阶级观与之相对应;四个90度的开放区域代表着渗透在纵坐标轴、横坐标轴、纵横坐标轴交叉原点之中的“无形入有形”的无形渗透力量,作为无形而又无处不在的总体方法观与之相对应。于是,总体性政治哲学图式的概念坐标也就在总体性的政治哲学内涵中被勾画了出来。

[1] 吉尔·德勒兹.哲学与权力的谈判[M].刘汉全,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2]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3] 张文喜.重建历史唯物主义历史总体观[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1-218.

[4] 德勒兹,加塔利.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卷2千高原[M].姜宇辉,译.北京:上海书店出版社,2010:1-34.

[5] 凯尔纳,贝斯特.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M].张志斌,译.北京:中央编译局出版社,1999:98-135.

[6] 张文喜.列奥·斯特劳斯:哲学与政治哲学[J].哲学研究,2005(5):58-63.

[7] 卢卡奇.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上卷——社会存在本体论引论[M].本泽勒,编.白锡堃,张西平,李秋零,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661-662.

[8]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701.

猜你喜欢

总体性正统卢卡奇
《资本积累论》中的总体性方法探究
黄立新、贾强飞、肖天为 、冯瀚平作品
卢森堡思想对卢卡奇的影响研究综述
卢卡奇早期思想发展及其思想史效应:100年后的重访
世界文学理论史建构的新突破
正统的场合
正统的场合
正统的场合
“总体性治理”与国家“访”务——以信访制度变迁为中心的考察
可行性指南长袍正统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