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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老边境地区的文化多样性、跨境互动与文化传承——基于西双版纳勐腊县跨境民族的考察

2015-03-20邵媛媛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勐腊县边民老挝

邵媛媛

(云南民族大学云南省民族研究所,云南 昆明 650500)

20世纪后30年,世界进入“全球化”飞速发展时代。商品、技术、货币、信息、文化的全球流动在丰富物资、便捷生活、消解束缚、拓展视野和想象力方面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好处毋庸置疑。然而,流动和接触并非对等。西方发达国家依靠经济与传媒的巨大力量将商品、技术、制度、价值观输送至世界每个角落,而广大发展中国家则不断沦为西方国家的文化消费地。这种不平衡的全球化态势令许多文化学者对世界多样文化的生存前景表示悲观,甚至有人惊呼经济“一体化”将最终导致文化“同质化”。时至今日,尽管地方民众在全球化的“在地化”实践中做出了令人乐观的回应,但由边界消失、人员流动以及信息传播导致的西方文化渗入正在对世界多样文化的延续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也是不争的事实。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三十一届会议通过的《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中称:“文化多样性是交流、革新和创作的源泉,对人类来讲就像生物多样性对维持生物平衡那样必不可少。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化多样性是人类的共同遗产,应当从当代人和子孙后代的利益考虑予以承认和肯定。”[1](P12)文化权利是人权的重要组成部分,捍卫文化多样性也与尊重人的尊严密不可分。因此,尊重与保护文化多样性不仅成为国际组织和学术界研究的重要议题,而且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立场。

本文是关于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中老边境文化多样性存在形式及其延续方式的实证性研究,重点关注生活在这一区域的跨境民族。中老边境地区具有多样的族群文化,又是两个文明圈——儒家文明和佛教文明的交汇处,跨境民族之间的互动交流将丰富对民族传统文化传承路径和机制的探讨。

一、勐腊中老边境地区的多元文化世界

西双版纳州勐腊县位于云南省最南端,西北接景洪市,北邻普洱市江城县,东南与老挝接壤,西与缅甸隔江相望,国境线长740.8公里。勐腊中老段国境线长677.8公里,国境线另一侧是老挝的琅南塔省、乌多姆赛省和丰沙里省。勐腊县现辖6镇3乡,辖区内建有磨憨国家级一类口岸、关累港以及曼昆大通道、澜沧江·湄公河航道,规划中的泛亚铁路中线将经过勐腊到达曼谷。勐腊县的勐伴镇、勐捧镇、勐满镇及磨憨口岸与边境线近在咫尺,边民跨境互动十分频繁。勐腊县境内生活着27个民族,其中有10个是跨境民族。这些民族在区域小环境中于不同的历史阶段创造出繁复多样的文化形态,构成了中老边境地区色彩斑斓的多元文化世界。

1.族群构成的多元化

勐腊县境内分布着丰富多样的族群类别,据统计县域内现有27个民族,其中傣、汉、哈尼(爱尼人)①鉴于勐腊县域内的土著哈尼族几乎由爱尼人支系构成,下文将直接使用“爱尼人”,不再标注哈尼族。、彝、基诺、苗、瑶、壮、拉祜 (苦聪人)、布朗、基诺族为世居民族。勐腊县不但民族数量较多,而且许多民族内部还分有多个支系或人群。例如:勐腊县傣族以泰泐支系为主,兼有泰讷支系。瑶族则分为蓝靛瑶、顶板瑶。布朗族包含有克木人,克木人内部又包含有卡咪人。

勐腊县中老边境共有10个跨境民族。所谓跨境民族是指居住在两个或多个国家中,具有共同族源、共同文化、共同心理,并保持密切互动的同一民族。对应两国族称,这10个跨境民族分别为:傣——泰泐,爱尼人——阿卡,苗——赫蒙,瑶——瑶,汉——贺②贺族原指从中国境内迁徙到老挝的讲云南话的汉人,后来中国浙江、湖南、安徽等地在老挝做生意的汉人也被称为贺。,拉祜——归、木舍,布朗——三岛;克木人——克木③克木人在老挝被列为一个单一民族,故在此单列。、拉勉特,彝——倮倮,壮——央。

跨境民族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历史过程,有些形成较早、有些较为晚近、有些则曾在不同国家边境间几度迁移。勐腊县中老边界地区跨境民族形成的原因主要有两种:第一、族群迁徙。族群迁徙的主要动因是生存所需,包括谋求更好的自然资源、政治环境、躲避战乱等;第二、国境变动。近代民族——国家形成后,国境线的变动对跨境民族的产生和分布产生了重要影响。相传,勐腊县的部分傣人在宋末元初期间,从现在文山州广南、丘北等县打仗出来,道经越南莫边府、勋莱 (莱州)至原西双版纳的勐乌、乌得后流入此地。傣人来此之前,原住民是插满人 (克木人)、布角人 (布朗族)。[2](P91)彝族、苗族、瑶族、汉族、拉祜等民族从元至明清时期经迁徙至勐腊及老挝北部定居。1895年之前,中老之间只有传统习惯意义上的界限,并无法律意义上的国家疆界。法国占领老挝后,将越南与老挝合并。1895年,在清政府与法国签订的《中法续议界务专条附章》中,同意割让中国云南十二版纳之猛乌、乌得一版纳给法属越南,划入今日老挝版图内丰沙里省地界范围。由于国界勘定,傣、阿卡、克木、苗瑶等同一民族成为邻国居民。“两乌”被割让后,一部分傣、阿卡、苗瑶迁回尚勇、勐伴、勐伦居住。

近现代以来,勐腊县中老跨境民族规模较大、频率较高的迁移集中发生在20世纪40年代至70年代。老挝被法国吞并后,边境少数民族成为殖民者奴役的对象,许多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往中国。1950年至文革期间,为躲避政治运动,许多中国边民逃到老挝投奔族人,甚至有整村搬迁的情况。1970年开始有部分逃亡者迁回勐腊,20世纪80年代初达到高潮。回迁时,许多人家并未举家搬回,兄弟姊妹中有些随父母回到中国,有些则选择留在老挝。因此,时至今日,两国边民不但有着同族关系,而且存在着十分亲近的血缘关系。

共同的族源、相同的语言文化以及比邻而居的地理因素形塑了跨境民族坚固的族群认同。勐腊与老挝交界地区属于低纬度高海拔的内陆地区,没有高山、大川的阻隔,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一年四季畅通无阻,这种文化亲缘关系和地理优势成为两国跨境民族频繁互动的基础条件。

2.文化样貌的多样性

与民族形成过程相伴而生的是民族文化的产生、发展与成熟。一套完整、独特的文化体系是一个族群区别于其他族群、成为独立民族最根本的条件。勐腊县中老边境地区具有多元化的民族结构,各民族及其支系在不同的生活环境和历史发展过程中创造出的一系列物质、精神与制度文化共同组成了该地域丰富多样的族群文化。

(1)多形态的生活方式。文化是文化主体在历史与自然环境中发明创造的产物。居住在勐腊不同地理区域单元的人群,在适应和改造环境时,采取了多种多样的生存策略,从而创造出各具特色的生活方式。根据所在地理区域的不同,勐腊各民族大致可分为平坝民族和山地民族,其中山地民族又有居住在半山腰和高山之分。居住在不同环境内的族群在与周边环境的对话中发展出不尽相同的生计方式。历史上,傣族多居住在河谷平坝,发展出以稻作文化为核心的一整套文化体系;爱尼人、瑶族、彝族居住在半山坡,过着烧耕游居的生活;布朗族、克木人、拉祜族居住在高山,除游耕外,狩猎也是他们主要的衣食来源。依托不同的生计方式,这些民族发展出了形态各异的居住、饮食、服饰、技艺文化。

(2)多语族的族群语言。语言是文化的表现形式之一,也是携带其他文化要素的重要载体。勐腊县中老跨境民族都拥有本民族语言,这些复杂多样的语言在日常生活中仍被广泛使用。虽然当地人在对外交流时多使用云南汉话和傣话,但在民族内部交流时只使用本民族语言。按照《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卷》的分类方法,该地区跨境民族的语言系属分属于两个语系 (汉藏语系、南亚语系),五个语族 (壮侗语族、藏缅语族、汉语族、苗瑶语族、孟-高棉语族),六个语支(壮傣语支、彝语支、汉语支、苗语支、瑶语支、瓦-崩龙语支),有些民族语言又包括多个方言,各方言中又含有若干种土语。

(3)多类型的宗教信仰。多民族居住的勐腊县中老边境地区宗教结构复杂,原生宗教、佛教、道教、基督教四教并存。傣族和布朗族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每个村寨都建有佛寺,村民集体出资供养佛爷、和尚,每逢节日村民都会到佛寺做赕敬佛。傣族、布朗族的信仰中也带有敬仰祖先、崇拜鬼神的原生宗教底色。彝族、爱尼人、拉祜族、壮族、苗族、瑶族、克木人主要信仰原生性宗教,表现为万物有灵、祖先崇拜、鬼魂崇拜等形式,族内有巫师负责宗教相关事宜。其中,瑶族将盘瓠崇拜、祖先神鬼信仰与道教相融合,形成了原生宗教与瑶族化道教并存的宗教体系。在瑶区还有相当一部分瑶族信仰基督教。宗教信仰是民族精神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也同人生仪礼及民族节日等文化形式密切相连。勐腊县中老边界地区的跨境民族在各自的信仰文化中享受着精神世界的欢愉,在尊重、包容的心态下,不同宗教信众互不干涉、和睦共处,宽和的宗教气氛使该地区成为多元宗教和谐共生之地。

(4)多种类的民族节日。节日是民族文化的复合体,饮食、服饰、信仰、仪式、历法、歌舞、技艺等民族文化都在节日中得以集中展现。勐腊中老边境地区各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民族节日和不同的节日行为模式。如:傣族、布朗族的泼水节、关门节、开门节,爱尼人的嘎汤帕节、耶苦扎节、合夕杂节,彝族的火把节,克木人的丰收节、栓牛节、红花节等。

二、勐腊中老边境地区的族群互动与文化交流

族群互动与文化交流的方式和频度是一个地区民族融合与文化活力的标示。由于文化同源、地理毗邻,勐腊中老边境跨境民族之间的互动与交流历史悠久且形式多样,进入当代,交通设施和通讯技术的发达为两国边民之间的交往提供了更为便利的条件。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两国边民的交往在延续传统的基础上发展出了新的形式和内容,频繁、密切的互动与交流过程也是民族文化相互借鉴、交融与发展的过程。

1.共庆节日。民族传统节日是跨境民族交流文化、沟通情感的绝佳时机。在勐腊县中老边境地区,每逢民族重大节日,各民族都会邀请邻近村寨其他民族的干部、朋友和外来生意人参加仪式庆祝、把酒欢歌,共享节日喜悦。此外,公共节日时,如县庆、镇庆、文化节等,由政府组织的文艺汇演、文化展览集多民族文化精华于一体,也为族际文化交流搭建了平台。

民族节日也是中老边境两侧跨境民族集中往来之时,两国边民多于此时到邻国探亲访友,政府之间也互作邀请,以节日为契机的族群互动在促进边境内外文化交流的同时增进了各族群团结友爱、和睦相处的情谊,对维系民族团结和国家间的友好关系起到重要作用。

2.跨境联姻。跨境婚姻是中老边境地区一种特殊类型的婚姻,是两国公民以民族认同和文化认同为基础所缔结的事实婚姻。跨境婚姻具有跨国性和民族性,是跨境民族互动交流的一种重要形式。由于文化同源、习俗相近,勐腊中老边境跨境民族有着相当悠久的通婚历史。2000年以后,因为实施兴边富民等项目,中老边境中国一侧边民经济越来越富裕,对境外边民产生了极大吸引力,以民间通婚方式嫁入勐腊的老挝妇女数量呈现递增趋势,几乎每个边境村落都有与老挝边民通婚的人家。因为语言相通、习俗相近,老挝媳妇能很快融入当地生活,村民并没有感觉她们的存在有何特别。现在,边民可通过办理结婚证将跨境婚姻合法化,这表明中国一方对这一特殊类型婚姻的承认。

婚姻关系的建立不仅令个体之间建立起夫妻关系,也使其所分属的家庭之间建立起亲属关系,跨境婚姻通过缔结姻亲的方式使两国边民的亲缘网络不断延续。从地域和文化角度来看,跨境民族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文化民族,但从个体和国家的角度来看,彼此又分属不同国家。跨境婚姻中夫妻双方携带的不同文化元素在共同的婚姻生活中得以交流融合。因此,跨境婚姻也是不同社会、文化、体制互动交流的重要载体。

3.宗教交流。信仰是一个民族精神文化的内核,其衍生从而决定着文化体系的诸多分支,信仰的失落可能直接导致民族文化的衰败。勐腊县中老边境中国一侧跨境民族的信仰文化在“破四旧”运动中曾遭受严重冲击,公开的仪式活动一度销声匿迹。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随着政策环境的宽松,各民族的信仰文化开始复归。因为中断时间过久、宗教人员稀缺,许多村寨从老挝同一民族中邀请宗教专家帮助恢复信仰活动、培养本地宗教文化传承人。2000年以后,由于边境地区经济日益活跃,村民忙于生产致富,宗教热情日趋淡化。本地宗教专家又一次面临断代危险。近年,从老挝引入宗教专家的做法再度兴起。在边境的傣族村寨,寺庙的佛爷及大部分和尚均来自老挝或缅甸。

4.边贸互市。云南和老挝山水相连、地界相接,两国贸易往来历史悠久,边民互市从未间断。据史料记载,最迟至唐代,云南到老挝的贸易通道已经形成,在没有国家边界的限制下,两国百姓互通有无,边民互市一直十分繁荣。明代以降,在老挝定居的滇侨不仅成为老挝北部与中国贸易的直接经营者,而且在老挝开办采矿业、制茶业、纺织业工厂。近代动荡时期,国家间贸易不复存在,但边民互市依旧如昔。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两国关系正常化后,国家间大宗贸易和边境小额贸易得以迅速发展。[3](P6-7)就民间层面而言,自20世纪80年代末至今,两国边民的经济交往在延续传统的基础上也在时代背景下发生了某些变迁。

(1)边民互市。边民互市一如往昔活跃,主要形式有:①固定时间和地点的互市。磨憨口岸每月8日为赶摆日,在磨憨大街形成热闹的集市。②摆摊的零售买卖。许多老挝生意人通过边防进出,运输热带水果和土特产在街边出售。③货郎似的自由交易。老挝普通农民经常从小路翻山而来走街串巷兜售农产品。老挝的农产品和肉类属于国人眼中的生态绿色食品,很受中国边民欢迎。由于老挝轻工业落后、物资匮乏,老挝边民交换所得的大部分资金都用来购买中国产的生活用品。

(2)土地租赁。20世纪80年代末中老关系改善后,勐腊边境中国一侧有边民开始从老挝运回谷子、大米、包谷等农作物,经加工后出售,90年代中期橡胶经济兴起后,此类生意逐渐减少。2000年以后,通过橡胶、香蕉经济先富起来的边民和外来生意人到老挝承包土地开展橡胶、香蕉、水果、蔬菜种植。因老挝土地租金远低于境内地租,许多中国边民把自有土地以较高价格租给外来商人,自己则低价租种老挝土地,获利颇丰。

(3)开店办厂。中国餐馆、旅店遍布琅勃拉邦等旅游景点,老板多为四川、湖南、浙江等省人。老挝北部的家用电器行也多为四川、湖南人所开。味精厂、火柴厂和一些矿主也是中国人。虽然到老挝开店、办厂的勐腊边民不多,但他们并非与这些投资无关,许多外地老板到勐腊边境做生意后发现老挝蕴藏的商机,他们往往通过本地朋友在老挝的人脉获得经营权、顺利办理各项手续,一些有钱人也以参股形式加入外地老板在老挝的投资,跨境生意背后一个“外地生意人——境内边民——老挝边民”的关系网络正在生成。

经济领域的互补与共赢为勐腊中老跨境族群在族缘、亲缘、地缘、神缘基础上增添了一层业缘关系,将边境两侧的族群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5.官方交往。除民间的互动与交流外,勐腊边境地区两国官方正式与非正式的沟通与交流活动也相当频繁,两国边境县镇政府定期组织考察学习活动,海关、边防也经常以座谈会的形式交换意见。此外,政府间还不定期组织足球赛、篮球赛等文体活动。因往来不断,两国不少官员之间发展出私人友谊,有些还结为干亲或亲家。

勐腊中老跨境民族间的互动与交流内容多样,层次丰富。共同的族源、文化以及剪不断的血亲、姻亲关系是跨境民族持续互动与交流的内在根基;地理毗邻为两侧边民频繁往来提供了便利条件;经济上的互利共赢则成为边民交往强有力的外部驱动力。这些因素将边界两侧的跨境民族牢固地联系在一起,以致民间层面的交往具有超越国家政治变动的超稳定性。边境两侧族群的跨境交往带动了彼此间的文化互动,从而推动了民族文化的再生产与持续发展。

三、勐腊中老边境地区文化多样性的保护与传承

文化多样性是世界协调有序运行的基础,其之于人类社会意义非凡,必须予以维护和保留。多样文化由多元民族创造、组合而成,民族文化的保护、传承与发展是文化多样性存续的根本,作为同一个民族,分布在不同国家疆域内的跨境民族在抵抗全球化情境下传统文化散失、传承与发展民族文化时具有某种特殊的优势。

1.文化多样性的延续之于人类社会的意义

就人类社会而言,“多元”意味着“差异”,而“差异”内在地包涵有“冲突”、“对抗”的可能性。文明冲突论的代表人物亨廷顿即认为文明、特别是宗教的差异必然会导致世界范围的分裂和冲突。[4]但另一方面,“多元”又孕育着竞争、活力和创造力,也是实现民主的支柱。“一元”意味着“同一”,包涵有“和平”、“协同”的可能性,但也代表着单调与霸权,潜藏着静止和衰败的危机。“多元”与“一元”的辩证关系表明全球化与文化多样性最理想的状态是“多样的统一”而非“完全同一”。文化多样性是创造力的源泉,也是社会稳定的保障,正如生态多样性和生物多样性有利于生命系统功能的保持及其结构稳定一样。因此,文化多样性是世界和谐和可持续发展的“充分必要条件”。“多样的统一”要求文化必须是多样的、共生的,拥有不同社会制度、发展模式、价值观念、意识形态的文化行为体 (国际组织、民族——国家、族群、个体)应当相互尊重、承认多元、包容差异、增进对话、共享文化的普世性价值。

文化多样性是不同人类群体在不同物质条件和历史背景下进行创造性活动的必然结果,必将伴随人类社会的始终。除此之外,其之于人类社会的具体意义在于:“第一,文化多元性作为人类精神创造性的一种表达,它本身就具有价值。第二,它为平等、人权和自决权原则所要求。第三,类似于生物的多样性,文化多元性可以帮助人类适应世界有限的环境资源。在这一背景下多元性与可持续性相连。第四,文化多元性是反对政治和经济的依赖与压迫的需要。第五,从美学上讲,文化多元性呈现一种不同文化的系列,令人愉悦。第六,文化多元性启迪人们的思想。第七,文化多元性可以储存好的和有用的做事方法,储存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5](P3)

在全球化进程的今天,现代化、城市化、商品化以及大众传媒的普及、社会成员流动性的增强致使传统文化赖以生存的“文化空间”发生了较大改变,民众的消费与生活方式也日益趋同。在社会急剧转型的过程中,与传统社会相适应的文化传承的动力和机制遭到冲击以致趋于消解,民族传统文化正面临加速散失的风险。文化是维系民族生存、延续的灵魂,也是民族发展繁荣的活力源泉,文化多样性延续的根本即是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

2.跨境互动交流之于多样文化传承的意义

文化传承是世界性的议题,在全球化时期保障传统文化可持续发展,需要构建适应时代背景的新的传承机制,这个新机制应是内外要素相互耦合、联动发挥作用的一个结构系统。其中,国际组织、国家政府、大众传媒、现代学校教育、旅游业、文化产业及社会组织等应成为传统文化存续的外在推动力,通过发挥各自的效用将衰落和散失的民族传统文化带回地方民众的生活实践,令传统地方性知识重获存在价值。这些外在因素将作用于地方文化主体 (包括群体及个人),带动其自觉参与传承的意识和行为,从而最终促进文化的“内源性增长”。

相较于其他民族,跨境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机制多出一项要素,即作为其“文化备份”的异国同族。因为族源相同、文化相近,跨境民族犹如“文化双生子”(对于跨多国的民族便是“文化多胞胎”)一般分布于不同的政治领地。由于国家体制不同、社会环境相异、历史进程不同步,国境另一侧的对方好似另一个自我在不同时代的镜像,观看对方便是观看过去或未来的自己,这种时空差异为跨境民族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赢得了额外机会。跨境民族“文化双生子”的特殊性有助于抵抗全球化情境下传统文化的脆弱性。基于族缘、亲缘、地缘、神缘、业缘关系的节日共庆、通婚联姻、朝佛拜庙、贸易互市及官方交往或直接促使“文化采撷”与“文化再生”,或间接有助于文化间的碰撞、吸收、融合与共同生长。勐腊县中老边界两侧的跨境民族便可说明异国同族互为“文化备份”在民族传统文化传承中的意义。勐腊县中老边界中国一侧跨境民族的传统文化曾因“文化大革命”损毁严重,而老挝一侧因为宽松的政治环境完整地保留了文化传统。之后,在中国一侧跨境民族传统文化复归的过程中,许多已经失落的文化元素便是从老挝一侧拾得的。如今,中国一侧边民经济发展水平较高,较早置于全球化、现代化、城镇化情境中,多姿多彩的传统文化正在加速消散,文化同质化趋势明显。许多村民抛弃了传统民居盖起了楼房、信仰成为老年人的专属事务、进入幼儿园的小孩不再会讲民族语言。比之中国边境地区,老挝北部经济落后,一直处于后发展状态,后发展虽然阻滞了当地百姓享用现代文明,但对于传统文化的保存与传承未必不利。在传统文化的某些方面——较突出地表现在信仰和传统手工艺方面,老挝边民再次为中国边民提供了“礼失而求诸野”的机会。

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在发展经济与保护文化之间通常存有时间差。当物质世界的充裕达到一定程度后,本体性的精神需求才开始抬头,而那时传统文化可能已散失良多。正因为“文化自觉”的迟滞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家政府及社会组织正在推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以期抢救和保护在全球化进程中呈加速散失趋势的民族传统文化。目前,中国一侧由政府主导的文化遗产保护运动正如火如荼地展开,民族文化精华正在以各种形式被挖掘、记录、保存、发展。在遗产运动的带动下,文化旅游已成风尚,凡此种种都在刺激民众文化自觉意识的觉醒。如若他日老挝一侧因步入快速现代化致使民族文化遭遇危机时,亦可在中国边民的“备份”中找寻回遗失的传统。

文化是一个创造性的、不断发展的过程,文化互动和交流是文化发展进程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在此意义上,全球化与文化多样性并非决然对立,全球化为各种文明和文化间的对话创造了新的机遇,尊重、平等、互利基础上的文化吸纳与交融是多样性文化应对现代化、全球化,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有效途径。勐腊中老两国跨境民族应可利用“文化民族双生子”的优势和全球化带来的便利令多样性的地域文化得以持续繁荣。

[1]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民族文化与全球化研讨会资料专辑[Z],2003.

[2]西双版纳傣族社会综合调查 (一)[R].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3.

[3]申旭.滇老贸易的回顾与展望 [J].郑州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2).

[4](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M].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

[5]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报告——文化、创新与市场 (1998)[R].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 刘祖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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