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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离的姐妹情谊——评Wharton的《石榴籽》

2015-03-20张晓青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5年20期
关键词:信件书信石榴

张晓青

一个真正好的鬼怪故事需要的不是有回音的走廊或是藏在挂毯后的门,而是“沉默、寂静和连续性”。在美国女作家Edith Wharton的鬼怪故事里,我们发现她在不断地关注着一种异于寻常的沉默——那些被迫处于和同伴无法交流状态的情感上的沉默。在她的自传《回眸》(A Backward Glance)中,Wharton表达了她对这种状况的关注,始于“她拥有的第一只狗”,唤起她对动物以及所有不能发声的生物长期的怜悯和心疼。笔者认为这种怜悯后来延伸到Wharton对女性之间缺乏交流的关注,并在她的鬼怪小说中显现出来。其中超自然的,通常是隐藏的、沉默寂静的世界,意指Wharton在她那个社会所感受到的女性遭受的抑制和沉默。

Wharton的几篇鬼怪小说都描述了这一观念,都带有令人惊悚的效果。其中一篇很特别,涉及女性作家和她的女性读者之间实质上的相互缄默。《石榴籽》就讲述了这样一则故事,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有新婚夫妻Kenneth·Ashby与Charlotte——她是初婚,而他则是个鳏夫,他们之间的影子第三者Elsie——Kenneth死去的前妻。在故事的结尾,Kenneth消失了,仅给Charlotte和她的婆婆留下一封依稀可辨的信件来推测他的去向。Wharton在小说中着重强调这些信件以及其中的人物作为发信人和收信人的角色,清晰地表明这是一篇关于写作和阅读的故事,一些研究《石榴籽》的评论家认为这才是这篇小说的深层含义。

Wharton的评论家们将她的鬼怪小说中最重要的氛围解读为模糊性、矛盾心理以及不可预测性,当然,《石榴籽》也包含上述因素。然而,笔者更倾向于Wharton带有一种类似矛盾但实际上更坚决的态度。笔者认为,《石榴籽》是Wharton对女性作家无法与女性读者进行交流的一种控诉。女性作家写作的代价是无法认同自己的性别属性并在其作品中忠于女性这一群体。笔者还认为,这篇小说融入了作者对写作和对女性作家的深刻思考,Wharton寄希望于后来的女性理论家不断努力寻求在一个男性话语权为主导的社会中如何解决女性的话语问题。因此,我们可以从Wharton的矛盾心理,从女性作家以及她们在社会中的地位,尤其是在女性群体中的地位这个角度来审视《石榴籽》。

Candace Waid为我们研究《石榴籽》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参考。她认为,Wharton采用了佩尔塞福涅(Persephone)模式来描述女性作家,“一个选择离开母亲的世界,住在经验世界的女儿”(“the daughter who chooses to leave the world of the mother and dwell in the world of experienc”)。(Waid,1991:3)《石榴籽》这个标题将故事和Persephone的神话联系起来,Wharton在故事中表现了Persephone的进步——女性作家的进步,超出了其他女性(非作家女性)的社会地位,而这种超越导致她在盲目的奋斗中摒弃那些姐妹以及自身的女性特质,顺应男权社会对作家身份的标准,从而增强了她自身的能力。而且,正如Luce Irigaray所描述的,Persephone盲目共谋她的被囚,加强了女性在男性话语中的“背离”——远离我们的母亲,远离其他女性,远离我们自己。(Irigaray Reader,1991:44)

那么,谁才是《石榴籽》中的Persephone?笔者认为Elsie才是Persephone式的人物。就是通过她,Wharton做出了关于女性写作最严正的声明。小说中,Elsie从未出现过,当故事开始的时候,她已经到另一个世界了。然而,她像Charlotte一样,站在门槛上犹豫不决,想要重新进入活人的世界,并且通过她的书信这一媒介,让人感觉到她的存在。这一幕就发生在开春,紧随“三月的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正是Persephone返回人间的传统日子。由此,Elsie在故事中的定位,非常明确地指向Persephone。而且,Elsie与写作、力量和知识的联系将她定位为一个女性作家式的人物。作为书信的作者,她对Kenneth施加了巨大的影响。就像Charlotte的朋友说的,“Elsie在生活中控制了Kenneth,她的力量导致了他的死亡,还有她的信件,无一不带有神话的特质”。这些特质引起了Kenneth的“恐惧和不幸”。他的行为举动就像是“一个跌倒在悬崖峭壁上的人”,生活在“邪恶的符咒”之中。(Singley and Sweeney,1991:191 -202)

Kenneth的这些变化转而影响了 Charlotte,使她产生从未有过的“神经紧张”。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让她总是站在自己的前门外——她曾经的“隐蔽的避难所”,害怕又有一封信躺在那儿。Charlotte记得“在结婚最初的几个月里,他和她非常幸福”。但随着Elsie以书信形式的回归,他变得越来越忧虑憔悴,更重要的是,越来越远离他的新婚妻子。每读完一封信,他看起来像是“远离正常生活很久了,当他回到熟悉的情景,反而变得很陌生”;他的面容“遥远而冷淡,有所保留”,他展现出来的是“冷漠,远离和不易接近”。这种距离感时而窄,时而宽,直到最后Elsie成功地分离了这对新婚夫妇。据笔者分析,故事的结尾,应该是永久的分离。(Singley and Sweeney,1991:200-212)

这样,Wharton坚定地奠定了Elsie的权力地位以及她书信的核心力量,但在小说中却非常含蓄,没有明证。书信中的内容让读者感到Elsie是一个无所不知的观察者,窥视Kenneth和Charlotte的所有举动。例如,第一封信不知怎么的,如此巧合地出现在新婚夫妇蜜月返回的那天。而且,Kenneth每看完信后的言语也暗示了Elsie对全家人的活动了如指掌,甚至对孩子们的行为也有监控。Elsie显然知道在信中该写些什么来影响Kenneth的情绪、言语和行为。她对一切了如指掌给了她力量,而这种力量又通过书信产生影响。很显然,她和Charlotte在争夺Kenneth,但可能更为重要的是,Elsie在努力赢得更大的战利品——获得发言权,让自己的声音被人听到,让自己的意愿被人得知。她想要的不仅仅是Kenneth,她想要她的家庭被合理照管,她的孩子们按照她的标准来养育。

所有这些并不需要Kenneth离开Charlotte,但需要Kenneth毫无异议地忠于Elsie。于是,在这种情况下,Kenneth就相当于是 Elsie的代理人,书信发给Kenneth,Elsie的意愿就可以通过Kenneth的口表达出来。这里埋着有关女性对自身性别不忠的种子,也是Wharton想通过这个故事揭露和谴责的社会问题。Elsie通过致信给Kenneth,实际上摧毁了她和Charlotte之间的密切联系,尽管Elsie否认两个女人之间的确存在紧密的联系。Elsie的名字暗示“其他”或者“另一个”,但Elsie似乎并非和Kenneth志趣相投,所以,笔者认为,Elsie应是Charlotte的另一半。例如,在故事的早期,两人尽管没有友谊,但有着相似的品位:“在她唯一一次拜访第一位阿什比夫人的时候……她对她有一种天真的嫉妒,她感觉这正是她想拥有的会客室”。当然,同为“阿什比夫人”,两人因此有了更为密切的联系。(Singley and Sweeney,1991:202-203)

笔者还认为,她们也和Persephone神话中的元素相关联。Charlotte是另一个女人孩子的继母,她婚前在娘家的名字Gorse,是“一种多刺的植物的名字,女神德墨忒尔的圣物,暗示她在神话中母亲的身份”。当德墨忒尔想念女儿时,Charlotte在不断忍受一种折磨,渴望知道信中写了什么,想了解Elsie,想“阅读”Elsie。对Elsie这个事实上的写作者来说,Charlotte变成了一个潜在的读者。然而,Elsie只写信给Kenneth,否认了她和Charlotte的联系。她用了自己做姑娘时的名字Corder,作为“这种特别联系的作者”;而Charlotte作为读者,渴望阅读这些信件的愿望不断地将她压垮,导致她的行为有些疯狂,歇斯底里,这就是她愿望的本质——通过获得男性的信息(知识)使自身得到力量。(Waid,1991:195)但是,Charlotte企图获得男性的信息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结果。尽管她尝试了,然而却因无法阅读信件而无从得到她寻找的信息。Elsie写信的初衷就是确保Charlotte无法阅读。更甚者,信上的笔迹本身就阻止了Charlotte阅读。Charlotte告诉她的婆婆,“我记得Kenneth曾告诉我你们习惯了看一种字迹,这使得最模糊的笔画也变得容易辨认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已经习惯了”。但是Charlotte并不习惯,她也没机会习惯,来掌握Kenneth先前已经拥有的信息和知识。(Singley and Sweeney,1991:201 -229)

因此,这意味着女性试图从阅读中获得知识和力量是很难成功的。这种能力的缺乏来自于女性的性别,使她对男性话语陌生,就像小说中指出的,还来自女性有限而徒劳的教育。Charlotte就是这样的女性读者,她们被这个社会所制约,变成实际上的文盲。Elsie在这种针对女性的犯罪中扮演共谋者的角色,创作从女性的角度无法阅读的书信,因此,Elsie这个人物意指当时的女作家,不仅拒绝了潜在的女性读者,而且否定了女性自身的想象力。Elsie的书信反映出她的特征——“一个冷漠,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对这个女人Charlotte知之甚少”。

整个故事中,Charlotte被这无知的迷雾所包围,这迷雾让她处于一种惊恐、自我怀疑和软弱无力的状态。她害怕进入自己的家,她在怀疑Kenneth对她的忠诚。剥夺信息和知识意味着对权利的剥夺,Elsie、Kenneth以及这些信件令Charlotte一直处于这种无知软弱的状态中。在这种背景下,这些信件并未成为信息沟通的媒介,反而成了沟通的障碍。而且,由于成功维持了Charlotte和Elsie之间的距离,它们成为女性之间的沟通障碍。Charlotte把它们看成是一个整体,这些信件“互相融合,侵入她的脑海,变成了一封信,一个‘它’”,这就是小说的标题,石榴籽。(Singley and Sweeney,1991:201 -230)

“石榴籽”为读者展示了一位女性——Elsie,对她所离弃的其他女性负有责任,她不能把她们看作对立面,更不能彼此永远地隔离和限制。这个女性也必须保持她的女性特质,促进女性之间的交流。而这些,Elsie一样也没做到。(Benstock,1986:66)在这篇小说中,Wharton并非忽视或者否定女性读者的潜能,她也永远不会否认或者试图掩饰她的女性身份,就像Elsie所做的那样。同时,Wharton也对女性读者提出警告,她们可能也会经历Charlotte那样的失败,但至少必须开始直面这种背离以及对她们的拒绝。在她看来,必要的是坚持更广泛的教育、更大的写作自由度,使女性能够按照自己的标准,发出自己的声音。我想她一定是和Charlotte站在一起,在门口沉思,然后大叫:“我忍受不了了!我一天都忍受不了了!”Wharton作为一个优秀的女作家,对女性群体的关注,对促进女性整体进步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今天仍值得我们深思和效仿。

[1]Benstock,Shari.Women of the Left Bank:Paris,1900-1940.Austin:U of Texas P,1986:66.

[2]Irigaray,Luce.The Irigaray Reader.Ed.Margaret Whitford.Cambridge,Mass.:Blackwell,199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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