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儿”理论视阈下的《达拉斯买家俱乐部》
2015-03-20徐莉
徐 莉
一、 影片背后的历史与现实
电影《达拉斯买家俱乐部》 海报
2013年9月,影片《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在多伦多影展上首映时已收获了很高的口碑。之后,更是收获了第 86 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和最佳化妆三项大奖。影片根据罗恩·伍德鲁夫(Ron Woodroof)的真实经历改编而成。该人物曾是记者Bill Minutaglio于1992年所写的长篇新闻报道“The Dallas Morning News”中的主角,罗恩出生于1950年,之后成为一名电工,1986年,罗恩被诊断出感染HIV病毒且将不久于人世,在得知消息后,就像电影里的剧情一样,罗恩开始了对抗艾滋病的各种斗争。
聚焦这部影片的时代背景,美国在1981年确诊了世界上第一例艾滋病病例,自此艾滋病在美国迅速蔓延,当时的总统顾问帕特·布参南经过初步研究,将矛头直指同性恋者,称他们“向大自然宣战”。在这样的公共舆论引导下,美国人民也将艾滋病的成因归结为同性恋,使得很多的同性恋者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甚至遭到驱赶。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更多的同性恋者被迫做出回应,他们开始反思长期以来存在的歧视与自我歧视是否合理,他们开始用更科学的方法和更为大众化的传播方式对现存的性别身份认同观念和常态的社会文化秩序进行抗争。
影片《达拉斯买家俱乐部》故事的背景正是20世纪80年代美国艾滋恐慌潮时期。在各种抗击艾滋病的行动中,社会思潮中出现了对现实的新看法,出现了一股反抗异性恋压迫的同时又反对同性恋同化的新的政治力量。在这样的反同性恋政治回潮,以及一股新生力量对传统性别身份认同进行挑战的背景下,酷儿理论(Queer Theory)应运而生。
二、 “酷儿”理论的嬗变
美国著名女权主义者罗丽蒂斯(Teresade Lauretis)最早提出了“酷儿理论”这一术语,其英文“queer”一词强调“反常态”。在20世纪90年代,“酷儿”是新一代性越轨者反讽式的自我命名,是反抗传统性别身份认同的“叛逆者”的代名词。随着社会与理论的发展,“酷儿”阵营逐步扩大,“酷儿”概念的内涵也有所发展。处于社会边缘的人群——男女同性恋、双性恋、易装者、跨性别者,包括认同并实践酷儿理论的异性恋,发出他们抗争的呼声,并以实际行动来实现他们变革常态社会规则的理想。酷儿理论正是基于这样的人群,它的产生具有抗争性的特征,挑战了传统的男女二元的性别结构,甚至于挑战传统的同性恋文化,强调酷儿身份的建构性,拒绝被同化,具有开放性。
因此,酷儿理论既不是单一的、系统的概念,也不是方法论的框架,是“对性和性别以及双方内在关系的假设和现存观念进行颠覆”[1]的理论。有时统指对所有现存性别秩序的反抗。用通俗的话说,酷儿理论的内核就是“反常态”,就是“怪异”,无法用传统语言进行表述。也有人把“queer”归结为“反抗”:对“怪异”的偏好代表了一种想要归纳的大胆冲动,他摈弃忍气吞声的逻辑或简单的政治利益表征,对正常王国采取更加彻底的反抗。其实,“酷儿”(queer)一词不管放在何种语境下解读,它都是跟“正常化”(normal)亦或规范化(normalising)相对立。将“queer”一词翻译成“酷儿”,这种译法除了运用了音译,还有自信、称赞的意味,体现出酷儿理论所具有的与不公正抗争的坚决性。
那么,作为一个包容性很强的理论术语,不管学术界如何定义,酷儿理论有一个根本的精神,即“反抗和差异”。酷儿理论抵制同化,包容所有被强权文化边缘化的人们,所以酷儿表达了这样的立场:质疑常态的社会和文化规范,挑战传统的性别观念,鼓励颠覆和多样性。正如社会学家李银河所言:“酷儿”这一范畴指所有社会文化中非常态(nonstraight)的表达方式,它既包括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和双性恋的立场,亦包括所有其他潜隐的、不可归类的非常态立场。[2]酷儿批评倾向于从一个非常态视角来解读文本的任何片段。
本文对影片《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进行酷儿元素的挖掘和解读就是要冲破“常态”性别文化的诸种樊笼,展示影片中“非常态”的身份认同。
三、 影片中的“酷儿”元素解读
首先从题材来看,《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关乎生存、关乎艾滋病群体的生命抗争,是一种极端人文主题。生存、毁灭、自救、救人、人性的弱点、人格的升华、人类的美与丑,在影片中呈现的种种“抗争”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其中有小团体的生存斗争,与医疗机构、药品公司,也有上升到国家层面的医药政策的斗争。影片的主题中透析出谋求审视、挑战、超越并且颠覆瓦解传统的元素。这与酷儿理论“消解权威,挑战传统主流文化进行挑战,以及包容不同的声音和多元选择”[3]的本质不谋而合。
从影片的表现手法来看,《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中亦不乏酷儿元素。影片一开场,主人公罗恩(Ron)就在牛仔竞技场和两个女人同时交媾,之后,我们就发现他是徘徊于声色犬马之中的一个荒淫无度的牛仔——酗酒、吸毒、滥交、骗钱、满口的生殖器。直到那一天的跌倒,这个不可一世的牛仔才发现了自己在不经意之间竟然感染了HIV,才意识到自己也有被命运打倒的时候。可就是这样一个主流文化社会中的“渣滓”,在医生确诊他只剩30天生命时,却开始查阅了各种对艾滋病的报道和最新的研究报告,并且开始自己调配组合药物以延缓病情,为了能够活下去,他开始研究各类未受当局批准的抗艾滋病药物和替代疗法,甚至非法走私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各种抗艾滋病药物,与此同时,在女医生萨克斯(Eve Saks)以及一个变性易装癖病友雷蒙(Rayon)的帮助下,罗恩成立了一个叫“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的组织,持续与艾滋病以及传统社会文化和体制的抗争,直到2557天之后才去世。罗恩在得知生命已经进入快速倒计时之后,才渐渐鼓起生存下去的勇气,说是生命力量的伟大也好,说是生存本能的强大也好,至少他的抗争,先为自己,后为他人,都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就如他开办“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这个地下会员制机构一样,开始是为自我获利,后来为更多的艾滋患者争取利益,这是一种伟大的升华。诚然,“买家俱乐部”因为贩卖当时的违禁药物,面临着巨大的阻力——俱乐部的办公室受到警察的搜查,罗恩要面对FDA(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的指控,等等。面临压力,罗恩采取的是对权威挑战的态度,他将FDA告上了法庭,最终,法院裁决罗恩有权利为了生存获取用于治疗自己的药物。这样的斗争结果,虽然称不上完胜,但至少这是一个抗争之后的积极信号。透过影片中各种粗口、毒品、性癖、易装癖等“非常态”的内容,我们看到了酷儿精神的实质——以“非常态”的表现手法表达对不公正的社会规范和文化的抗争。
同时,对于该影片中酷儿元素的挖掘,亦不能忽略发生在主角罗恩身上的两个转变。一是罗恩对待对同性恋和易装癖态度的转变。患病后的罗恩,作为一个异性恋游走在同志社群当中,他基本可以称为“异类”,特别他本身是个恐同的人,这一点在他谈论好莱坞演员Rock Hudson是同性恋时的戏谑,以及当易装的雷蒙接近时他厌恶的行为可以看出。基于对当时常态社会的认知,以及对牛仔文化的认同,罗恩一开始时对同性恋可谓是深恶痛绝。从最初遇到同性恋冷嘲热讽的态度能看到罗恩身上缺乏对“非常态”的善意。在医院,罗恩对第一次见到的易装癖者雷蒙十分抗拒,然而后来却抵不住寂寞和雷蒙玩牌,由此产生交集。罗恩对待“非常态”的态度亦开始慢慢转变。在罗恩开始走私药物时,雷蒙主动入股,两人一起经营,在彼此相处过程中,罗恩逐渐了解了“同志”这一群体,并开始主动关心雷蒙的生活,比如提醒他放弃吸毒,在雷蒙遭受白眼时挺身而出。在人生最后阶段,罗恩收获了来自易装癖同志的这段可贵情谊。也许罗恩最终也不会赞同易装或同性恋的文化认同,但这不影响罗恩对“非常态”的包容。人们未接触一个群体之前,或许会某个群体带着一些偏见,对待很多事物的抵触在于并没有确实的了解,即使大家的想法或喜好的事物不同,也可以达至“和而不同”的境界。
另一个重要的转变,就是罗恩对待人生态度的转变。一开始,作为德州油井电工的罗恩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底层“恶棍”,生活中黄赌毒一样也不少,甚至开赌局时还黑其他赌徒的钱,谈不上大奸大恶,但绝对跟“高尚”无关。就是这样一个放浪的牛仔,在得知自己病情后,开始逐渐转变成一位先为自己后为AIDS群体争取平等权益的社会活动家,他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带领大家努力抗争,最终赢得了掌声和尊重。艾滋病让他从情场的花花公子变成了病友们心中的英雄,他对于女医生萨克斯的爱虽流于表面,但也抑制在心底。当然,在这样一部蕴含大量酷儿元素的影片中,导演并未将人生态度转变后的罗恩塑造成一个私德完美的“高大全”,在影片的后半段依然有些非主旋律的镜头——与AIDS女患者交媾,以及看着墙上照片自慰。就在影片中所呈现出的有悖常态社会文化和规则的行为下,依然看到了追求生命平等、挑战主流文化的抗争力。这种抗争不仅跨越了种族、肤色、信仰、性别,其实也超脱于个人私德。私德的好坏不影响他作为人应当享受的同等权利。影片以牛仔竞技开头,也以牛仔竞技结尾,开头时淫靡的罗恩最终结尾时仿佛焕然一新,他骑上牛背,接受撞击,那一刻出的是一个抗争的英雄形象。
影片中最直接的酷儿元素体现在易装癖雷蒙的身上。易装者们以服饰为符号,通过易装这一亚文化形态的身份认同行为,反抗常态社会规范,以满足其滋生对其性或者性别的自我认同。雷蒙就是这样一位集同性和易装于一身的典型的“酷儿”,艾滋病给予了他生命的期限,所以他尽可能把自己的美丽留在世间,穿鲜艳的衣服,涂亮丽的指甲,通过转换和超越性别,消融对自己性别身份认同的矛盾。通过易装的行为对抗传统性别规范,对抗社会常态,突破社会氛围束缚,他(她)获得了与传统世俗对立的抗争快感,其性别身份的认同亦因为非常态的服饰变化而冲破了常态的社会文化樊笼。
结语
撒迪厄斯·拉塞尔曾在《叛逆者:塑造美国自由制度的小人物们》一书中明确指出:美国历史向前的驱动力,也来源于有兴趣保持共同性的人与追求个人欲望的人之间的冲突,也就是受人敬重者与叛逆者之间的对决,有德之人与无德之人的对决,“好”公民与“坏”公民的对决。正是在叛逆者的推动下,不少过去属于非法的享乐和自由,现在变成了美国公民在生活中所珍视或者希望拥有的享乐和自由。[4]诚哉斯言,《达拉斯买家俱乐部》正是一曲献给这类叛逆者的银幕赞歌,罗恩·伍德罗夫这样的叛逆者,正是促进美国法律体系以及社会文化更加符合“美国梦”的重要因子——虽然他的动机一开始谈不上高尚,手段也不无促狭。在酷儿理论指导下,影片中酷儿元素的呈现亦是差异和反抗的体现,质疑了常态的社会身份认同规范,动摇了传统价值观下某些于性别身份不合理的观念,促进了更加多元和谐的人类社会的建立。
[1][3]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515.
[2]陈偲.论“酷儿批评”视域下的《秀拉》[J].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3(1):34-38.
[4]撒迪厄斯•拉赛尔.叛逆者:塑造美国自由制度的小人物们[M].杜然,译.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3: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