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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重织的时空经纬——解构《拉拉的褐色披肩》

2015-03-19

池州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拉拉墨西哥文化

胡 佳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

美国西语裔女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丝已是当代奇卡诺文学中很有影响力的声音,她的作品充满后现代主义的色彩,“在西方意识体系中,斜线左边的词语优于斜线右边的词语,有趣的地方就在于讨论争辩一个词语应放的位置”[1]54。二元对立中的一方处于主导的中心地位,而另一方处于边缘的从属地位,因此颠倒双方的等级关系后,对于一个文本会有更多的意义产生,给人以更多的启迪。

1 无声胜有声——沉默/话语

除了万花筒般的文字画面,各种各样的话语声充斥着整部小说,小说主人公塞拉亚家有六个儿子,她是最小的女儿,较小的孩子总说不清大孩子的全名,塞拉亚被喊成“拉拉”。这个传统大家庭充满孩子的喊叫、节日的闹嚷和亲人间的谈话,是生动热闹的日常家庭写照,但是喧闹下所掩盖的无声人物以及他们的行为很值得注意,由于条件和环境的限制,话语时常不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自由表达往往被压制,人物陷入无为的沉默之中。

在晚辈面前威严、凶悍的索莱达被孩子们称为“可怕”祖母,但很少有人了解她早年经历的苦难。在她幼年时母亲去世,父亲再婚没多久把她丢到姑妈家不管不顾,这样凄惨的童年陪她度过的只有母亲撒手人寰时留下的一件尚未完工的披肩,孤独的她“用手梳理那些花穗,她把一缕缕丝线编成辫子,然后再解开,就这样编了又解,解了又编。她的双手充满焦虑,它们也需要自己的‘话语权’”[2]43,其实失语的索莱达更需要话语权,沉默中她在绳线间编进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拉拉的曾祖父埃略泰利奥在突发强直性昏厥后,半边身子瘫痪还丧失了语言能力,他“咕噜咕噜地讲着一种奇怪的语言——除了索莱达,没人能理解这种由哼哼、手势和口水构成的‘语言’”[2]84,“她懂得埃略泰利奥的话,因为她就像他一样无声无息,或许,她还比他更缄默,因为她甚至没有钢琴为伴”[2]91,生长在沉默孤独中的索莱达才懂同样失语者的心声,和她编织披肩的行为相似,会弹琴的埃略泰利奥用一只手“创作一些不太复杂的、具有娱乐性的小曲儿,正是通过这种创作活动,他从这个并不理解自己的世界中寻找到了些许慰藉”[2]88,在不能说话的日子里他也能保持天真浪漫的灵魂,在沉默中有所作为。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儿,受传统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拉拉更是没有自己的发言权,她总被大人批评多嘴多舌、乱讲话,她的言论家人都不屑一顾。久而久之,拉拉养成了独自忍受的习惯,受到同学的侮辱、嘲笑甚至殴打时都不会把苦衷跟家人诉说。一次在拳头和暴力中挣脱逃跑后,“浑蛋!她(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大声吼叫着,可是吼出的声音就像轻飘飘的纸片儿一样,立刻就被疾驰而过的汽车卷走了”[2]250。回到家,拉拉躲在卫生间里脱掉衣服查看自己的伤势,只能独自“默默承受着伤口的每一次阵痛”。拉拉在六个哥哥的大喊大叫和嘈杂拥挤的环境中长大,她十分想躲避到阅读的世界里,静心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嘴被剥夺了诉说的权利时,在无声中眼睛、耳朵、鼻子及身体的每个细胞就会对周围的事物有着格外敏锐的感受力,文中有各种味道、气味、颜色、感受的细腻描写,这些都组成了回忆,是身体在说话和表达。拉拉的敏锐感觉能力的充分发挥弥补了不能自由表达的遗憾。她在无声的心灵成长过程中意识到“将错综复杂、如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的 ‘话语绳结’解开,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愫诉诸笔端,也许,这就是我的工作”[2]312——牺牲自己的声音,替失语的人讲述、为秘密的事解锁,因为“我”也是互相交织的人类纤维中的一缕。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理想——做一名美国墨西哥裔女性作家,所以才有了在读者面前的塞拉亚家族的故事。在《美杜莎的笑声》中埃莱娜·西苏强调写作可以解除对女性存在的抑制关系,使她“接近其原本力量,这行为还将归还她的能力与资格、她的欢乐、她的喉舌”[3]194,可以借文字来表白自己的内心,表达自己的思想,重新构建自己的精神家园。

“言语中心主义”认为言语是第一位的、本源的、在场的;书写和文字是第二位的、派生的、不在场的。但言语无法有效发挥作用时就无法支配其他对立因素了,“不在场”的沉默能以各种形式无声地表达其优先、主导地位,颠覆建立在言语/书写、在场/缺席、话语/沉默等二元对立基础上的等级结构。当话语没有力量和无法完成交流时,沉默中蕴藏了更多的思忖和力量,由这些沉淀成的创造力带来了令人惊喜的艺术作品。小说《拉拉的褐色披肩》中,人物的话语由于外在或自身的原因都存在缺失的状态,向外宣泄抒发的渠道被阻塞时,他们只有向内吸收容忍一切,而后被积极反馈出来的就转化成了披肩上的斑斓图案、黑白琴键上的欢快音符、纸页上的创造性文字。

2 现在源于过去——过去/现在

“追溯往事……是叙述者对自我经历的反思,是对自我的再认识,而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这种再认识”[4]173。对于在异国漂泊的墨裔美国人,他们需要在历史中寻找文化的根基,唤醒民族意识和集体归属感。希斯内罗丝在这部小说中展示了一部包罗万象的美国墨西哥裔移民记录片。小说的第二部分主要叙述塞拉亚祖父母的生活经历,其中穿插了对墨西哥历史的回顾,及故土家园的发展对人民的影响。关于1910年墨西哥独立日“百年庆典”的描写,“十日劫难”中人民的恐惧和城市的混乱,美国政府插手墨西哥事务,助反叛者推翻马德罗政府,这些都发生于墨西哥革命(1910-1917)期间,这段社会政治发展进程是现当代墨西哥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国家在经历了政权更迭,战乱动荡之后才得以迎来“大治”的和平时代,人民在战争纷乱中艰辛走来,因此更加珍惜日后的稳定繁荣。作者最初写这部小说的意图是“纪念她的父亲,纪念那些父辈的移民,至今好像还未有哪位美国总统致谢为美国国家建设献了一份力的墨西哥裔美国人...他们注定被遗忘”[5]165。不论对于国家、家庭或个人,饮水思源,尊重历史,不忽略过去才能走得更远更踏实。

将亲人们的经历和不太为人知的过往娓娓道来时,小说的叙述人塞拉亚融合了过去和现在,在二十世纪中叶和十九世纪晚期间来回穿梭,于芝加哥、墨西哥城和圣安东尼奥间不断往来。拉拉的祖父纳西索年少时作为军校生,在“十日劫难”中被指派焚烧尸体一类的工作,其间不仅想做英雄保家卫国的梦想破灭,而且目睹着城市成为了尸体遍布的地方,无辜老百姓被卷入权利的争夺冲突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墨西哥人打墨西哥人”。拉拉的父亲伊诺森西奥热爱着自己的语言,但为了打工也要勤奋练习英语口语。住在芝加哥时,因为一场球赛中有人在他们唱墨西哥国歌时有侮辱性举动而和对方产生冲突,最后挂彩,入了警察局。历史的创伤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一去不复返,和墨西哥这个国家一起经受了苦难和复苏后,在美国主流文化中打拼的墨西哥人仍心系着故土,他们渴望建设本族文化,追寻身份认同,争取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平等。伊诺森西奥打工处的餐馆老板曾对客人说:“墨西哥人是懂得如何生活的民族”,“他们是那种……即使活在乌云下,也要把生活过的有滋有味的人”[2]138。生性乐观是墨西哥民族的特点,但他们不会忽视过去而只关心自己当下的温饱。墨西哥城有棵著名的 “伤心树”,它的由来是出自殖民侵略者科尔特斯《我怎样征服阿兹特克人》一书中关于一次败战的描述“我在一棵树下坐下,禁不住嚎啕痛苦……我称这次灾难性的失败为伤心之夜。”墨西哥人将这棵树命名为“伤心树”,因为它是目睹科尔特斯丧魂落魄一幕的见证人。现在的墨西哥人仍向年轻的一代讲述这段历史,让他们铭记墨西哥民族怎样从受辱、受侵略中觉醒、自尊,从反抗、胜利中振奋、自强。过去和现在是紧密交织在一起的,英国诗人T.S.艾略特说:“过去决定现在,现在也会修改过去”,历史的延续性要求人们包容、理解过去才能迎来更好的未来。

拉拉“是小说的叙述者,也是家族历史、祖先文化的继承者,她从奶奶那里继承了象征历史和文化传承的条纹大披巾,为自己创造出了一种融合墨西哥文化和美国文化的新型文化身份”[6]18。由于自小不断的迁徙、不断的搬家,拉拉不仅要面对物质上的匮乏、白人的歧视和同龄人的排斥,还要与内心的漂泊感和离散感作斗争,无数像拉拉这样的墨西哥裔美国家庭在两元世界中来回跨越,除了美墨的地理边界,还有语言、文化、种族、阶级、性别的边界,这些造成了他们身份的困惑和割裂。面对不确定身份的疑问和自我价值的追寻,对过去的回望和审视让拉拉重构自己的民族身份,走近本民族历史是获得力量的路径,在本民族的文化精髓中去寻找精神慰藉和养分,开始寻根之旅,这帮助拉拉渐渐找到民族归属感并懂得家庭的意义。

3 比事实更丰富的故事——虚构/纪实

19世纪40年代美墨战争后,美国的领土向南扩大,世代生活在墨西哥北部土地上的人们成了美国公民,除了地理位置上的改变,面对主流文化群的墨西哥裔美国人,在经济文化上都面临冲突和剥削,他们的多重文化身份和在美国的散居状况是无法回避和难以改变的现实。这些事实被作家当作叙事对象进行书写时,独特的叙述方式对美国主流文化权威提出了挑战,在文学上改变了少数族裔作家在主流白人作家中的“无形”地位,桑德拉·希斯内罗丝讲述故事的技巧中包含了重构墨西哥裔移民身份的过程。

书名《拉拉的褐色披肩》也叫《纯属虚构的故事:一部小说》(Puro Cuento:a Novel),这部小说由86章组成,仿佛一幅绚丽多姿的巨型拼贴画,但每章单独又可看作一个精悍有趣的小故事,这种“片段式”的后现代主义叙述方式颠覆了传统的宏大叙事方式。故事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我”作为墨西哥裔美国女性掌握书写的主动权,打破了单一性的白人男性文学权威。此外,讲述故事的语言是英语和西班牙语两种语言,这是对主流文化语言的对抗及其中心地位的消解。故事虚构形式上的新颖构建了当代奇卡诺文学不可忽视的地位。书中离奇幻想的意境和现实的细节描写穿插出现,有祖母的幽灵和孙女的对话,有萨满教士、女巫及超自然现象,充满印第安神话传说和土著传统观念的奇异神秘和怪诞的色彩,这些内容上的虚构从多个层面表现了墨西哥本土文化风景,魔幻中却反映了墨西哥人民族身份和文化心理的真实性。

拉拉说同样的故事会因为出自不同的讲故事人而各异,叙述者在提醒读者不要理所当然的被故事吸引,要从多个角度去思考现实。在第二十五章,祖母接管了叙述者的身份,像孙女拉拉一样或隐藏一些细节或修饰几个情节,欲使故事读起来更令人信服,她时张时驰地编织了数行历史和故事相间的纱线。“所有这些事情都是索莱达亲眼所见!直到在其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才开始对自己所闻所见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因为随着时间的变化,那些真实的不免受到渲染,而时间则让这两者难以区分”[2]74。墨西哥裔群体在美国同时体验着两国的文化,特殊的身份决定了他们讲述历史的主体地位,他们是探寻未经发现的事实,创造新体验的主人。在他们的眼里,在跨越各种边界时,南北的世界呈现出另一番面貌。故事虽不是完全严格的纪实,但它又是更精彩丰富的事实,想象让故事更引人入胜。虚构的故事实则不虚,它以事实为依托,是对历史的重构,能体现人类生存的深层意识和内心渴望。

书中叙事注重心灵感受,用孩童般纯真的口吻,拉拉重拾了记忆的彩线,编织起一个梦想的家园,重现出浪漫又充满怀旧气息的墨西哥。以墨裔美国人的切身经历为基础,这部小说在形式和内容上的虚构既反映了不同层面的社会现实又表现了少数族裔边缘人物对自我认知的探索,解构了纪实的主导地位,虚构将散乱、被忘却的事实重新编织成精美的物品,成为优于纪实的对立因素。故事就是旧事,回忆以前的事不可能是完全复制,它穿越时空为人们讲述或流传下来时已被打上历史的烙印、注入世代人的情感。小说主人公追溯的不仅是家族历史,也是心路历程,不仅是寻根之旅,更是自我身份和价值的探寻,这种心灵的真实正是文学艺术的精髓。

“沉默”暗含了墨裔边缘族群的生存困境和弱势地位,但《拉拉的褐色披肩》中的“沉默”潜藏力量,重构了纸上的自由表达空间,在这个文学“空间”里“虚构”和“过去”成为族裔话语的有力表达方式,让创作本身充满魅力又成为研究现实问题的深入思考。对于少数族裔的女性作家,“边缘的苦难记忆滋养她们的创作灵感,是她们写作的素材宝库”[7]273。

[1][美]克拉吉斯.文学理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2][美]桑德拉·希斯内罗丝.拉拉的褐色披肩[M].常文祺,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

[3]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4]芮渝萍.美国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

[5]Salvucci,Mara.“Like the Strands of a Rebozo”:Sandra Cisneros,Caramelo and Chicano Identity[J].RSA Journal,2006(18):163-199.

[6]石平萍.“奇卡纳女性主义者”、作家桑德拉·西斯内罗斯[J].外国文学,2005(3):16-18.

[7]李道全.逃离与复归:《芒果街上的小屋》的移民社区书写[J].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2(3):273-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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