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的飞扬与肉的堕落——《莎菲女士的日记》与《上海宝贝》比较分析
2015-03-19梁维东
梁维东
梁维东/信阳职业技术学院语言与传媒学院讲师,硕士(河南信阳 464000)。
上个世纪末,女作家丁玲写下了特定时代背景下反映女性心理和生活的代表作《莎菲女士的日记》,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之笔大胆地剖露了时代转轨处女人在爱情上的苦闷及灵与肉的挣扎,是现代文学史上有重要影响的作品。刘思谦女士将五四划分为女性文学的青春期,那么无疑这篇作品是这一时期女性文学的典范之作。事隔半个世纪之久,中国女性文学迎来了它的成长期,大量有价值的文本涌现,在1995年,《上海宝贝》的出版发行以更加另类的姿态引起人们的惊异和关注,在现代传媒的强力打造下,作者卫慧赢得了美女作家的称号。评论界在对作品的解读过程中,很快地发现了在这两篇以反映女性生活为主题的作品中,有许多内容和形式的相似之处,比如都是采用第一人称自叙传式的叙事角度进行私密化叙事,情节发展皆围绕着女性为中心的二男一女角色模式展开,比如女主人公在精神上的苦闷和性格上的反叛以及与此有关的女性意识的觉醒,甚至还有社会转型背景下作家所带有的类似的阵痛和迷惘等等。这当然不仅仅是一种盲目的巧合,它们带有女性书写内在情理上的逻辑性,然而细读之下我们也发现这两个跨时代文本中女性形象主体的内在心路大不相同,进而发现作者的书写策略也貌合神离,本文将以此为线进一步分析文本深刻的内涵。
在《莎菲女士的日记》中,莎菲是一个敏感、叛逆、苦闷的知识女性,在她的身上体现五四时代女性渴望独立解放而又找不到出路的矛盾,也体现了她对封建礼教的背叛和对个性解放的憧憬,然而,更为突出的是作为女性主体的自身意识的觉醒,以及女性与生俱来的对灵与肉的爱的渴望,她就抱定要追求“真的爱情”,然而她的爱情生活又怎样呢?在日记的开始,她首先记下的是一个软弱、委顿的男人苇弟,他只会流泪恳求和顺依,他的追求只能让莎菲感到失望难过甚至疯狂,这样的爱情当然只会让莎菲感到厌倦;另一位追求者是漂亮而有魅力的凌吉士,从第一次见面她便深深地迷上了他,莎菲甚至为了这种冲动采取较主动的方式,利用“搬家”和他接近,然而通过长时间的接触她发现,这个有着漂亮外表的男人灵魂上的卑劣和贫乏,“他需要的是什么,是金钱,他的爱情是什么,是拿金钱在妓院中去挥霍,而得来的一时肉感享受”[1]。因此,在种种矛盾的思考下,她还是选择了离开。从作品的发表一开始莎菲的形象就受到读者和评论界的关注,即便是到了当代,公认的解读也仍旧是时代共鸣之下的青年的“时代苦闷”的“聚光一照”,革命低潮中,青年“陷入彷徨无主的真实写照”[2],评价者尽量以符合主流话语而予以肯否,自觉不自觉地掩蔽模糊其性别的针对意义。但通过阅读我们会发现,莎菲的形象是可以逾出时代共鸣之下的。
在《莎菲女士的日记》里,作者以女性的视角对男性的观照和对自己欲望的审视,对朦胧的女性意识的张扬和对女性独立的渴望都超出了同时代一般写女性的文本内涵,甚至超出了女性文学发展萌芽时期的内容深度。这一时期是五四文学革命的发端,其文学的主题是男人和女人共同携手冲出旧的家庭的藩篱。在文学作品中,男性是以启蒙者的姿态在女性的面前出现的,是高大勇敢的形象,女性文本里更多的是对同路男性的感激。部分男性作家的文本中,有吐露出这种冲破旧家庭后的新的危机和矛盾,这表现在《伤逝》中绢生在现实的碰撞中头破血流之后对冲出旧家庭后的新的危机的自省,而女性作家的文本,无疑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也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危机。
首先,日记里表现了对男性的审视,打破了男性为中心的神话,我们可以看到苇弟和凌吉士是女性视野中的两种形象,是满足了女性的母性和妻性两种情结的内心体现。莎菲可怜苇弟,但是却不是真正的爱情,而凌吉士对她的性上的吸引却仍旧无法满足她的对灵与肉的爱的向往,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都让她感到失望,这样就粉碎了五四以来对男性的夸大形象,无形中重塑了女性的面貌,将男女的地位纳入一个平等的可与之对话的真实阶段;其次,对女性主体意识的呼唤,在当时无疑是有更为重大意义的,这包含有很广阔的内容,比如女性的独立、个性的解放,最为主要的是对自身欲望的肯定和正视,而非传统的简单意义上的个性张扬。在与凌吉士的交往中,即便是莎菲一再认识到凌吉士的虚伪和卑劣,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爱上他,“唉!无论他的思想怎样坏,他使我如此癫狂的动情”[3],并且在决定搬走时,还整天地念着他。这种种女性的真实的内心感受,除了加强文本的现实主义力度之外,更为细腻地传达了女性自身的情感需求,在这种灵与肉的挣扎中,莎菲的形象溢出了一般的女性文本,具有了人性的深度。
那么,在《上海宝贝》里又是什么样的情况呢?小说的开始,主人公COCO(倪可)就在引言中告诉读者,“我所要做的事是什么呢……找一个爱人”。她是一个有个性和才华的都市女孩,野心勃勃、精力充沛,与天天相遇便坠入爱河,然而这个“有着美丽而脆弱五官”的天天在性生活上存在障碍,我与他之间的爱情只能在精神上交流,相互依恋,于是,在安静的清晨,“我一次次地在爱人身边用纤瘦的手指自赎,让自己飞起来”[4]。直到遇到了德国人马克,COCO便不可救药地沉溺于性爱之中,这个德国人给她飞起来的感觉,以至她不知道该舍弃哪一个男人,她陷入矛盾之中。直到马克的回国和天天的死去,她好像经历了一场梦。
在这里,灵与肉的分裂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也是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现象,和天天深入到灵魂的精神交流掩盖不了女性对肉体之欲的本能需求,同样,和马克的肉体之欢又让她无法逃脱内心的负罪和虚无感,因为靠身体彼此存在,但身体又恰恰是他们之间的屏障,毫无精神交流。但在一次次和马克的幽会后,主人公再也没有这样激烈的矛盾冲突,而是无法挣脱那种性的诱惑,从某种程度上说,精神已屈服了身体,灵已屈服了肉,莎菲的那种对美好爱情的执着和希望在这里变成了肉体的沉沦。
康正果指出:“身体是没有内在的尊严的。”[5]女性肉体的放纵和享乐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事实上,只会让她们陷入更多的空虚和男权社会下的不可避免的伤害,她们只会在一片混沌的欲望之海中沉沦,在肉体的狂欢中无力分辨自己的女性之躯,丧失了女性的自主意识,堕入男权话语的陷阱,这种女性的“解放”很难让人看出希望。而在写作策略层面,大片段性爱场面的描写也使小说充斥着情色小说哗众取宠的噱头,反映出作者对女性身体描写的理解的误区。
通过对两篇作品的比较,我们可以发现,《上海宝贝》充其量也只是一个闹剧。倪可被自己五颜六色的繁杂欲望所淹没,她并没有爱情的理想,而是非常现实地追求爱欲的满足和名利,没有反省且不自知,她以为通过寻找刺激和放纵自己就是女性的自由,其实适得其反,那样只带来了灵魂的痛苦和毁灭。《上海宝贝》只是一类浮躁浅薄的年轻人对人生价值浅薄可笑的理解,享乐和放纵会使生命毫无意义,而倪可却头脑不清醒地把有价值的东西肆意挥霍,走向爱情和人生价值的沉落。
《莎菲女士的日记》带有一种悲剧色彩,其中最为可贵的是莎菲对自身的情欲表现和认可的同时,在实际的行动中并没有放纵和沉溺,虽然她曾经一度陷入这种性爱的白日梦里,但她始终是清醒的,既没有放弃对真正爱情的追求,也没有放弃对自身的追求,故而,她也始终保持着女性的尊严。莎菲选择的是正视自己身体的同时,也要珍视精神上的共鸣与和谐,并不为种种曲折和艰难而放弃,不成为身体的奴隶和灵魂的背叛者。所以在小说的结尾,莎菲在决定放弃时也告诉自己,“悄悄地活下来,悄悄地死去”。莎菲的悲剧是“性格悲剧”,她面对爱的理想难以实现的现实,抑郁困顿以至于时时想到死,认为唯有如此,才使其感情得到升华。莎菲限于时代历史环境找不到正确的道路,但她的痛苦是高贵的,让人体会的是理性的价值。
[1][3]丁玲全集(第3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
[2]钱理群.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4]卫慧.上海宝贝[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
[5]康正果.身体和情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