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诗余》的编辑、刻印及其演化
2015-03-19邓子勉
邓子勉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草堂诗余》的编辑、刻印及其演化
邓子勉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草堂诗余》是南宋前期出现的一部词选集,其后即有增修本出现,这种增修的工作入元至明,仍在进行。宋刊本的全貌不可知,宋人的记载可令后人窥见一斑。元、明人的增删窜易,却使得宋本的面目变得既复杂又迷离。之所以如此,书商的运作,出于射利、惜费、易成、速售等目的,使得这部词选集的出版在明朝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定的热度,也促使明代词学学术的活跃。
《草堂诗余》;书商;射利;惜费;速售
《草堂诗余》是南宋时出现的一部词选集,现存最早的是元刊增补本。入明以后,翻刻、改编、评注本层出不穷。《草堂诗余》在明代的风行,是明人娱乐性、文学性、商业性诸般活动及其利益驱动下共同作用的结果,也因此促进了明代词学学术活动的活跃。
一、宋刊《草堂诗余》
宋人著述中较早记载《草堂诗余》一书的是王楙的《野客丛书》,是书卷二十四云 :
《草堂诗余》载张仲宗《满江红》词“蝶粉蜂黄都褪却”,注 :“蝶粉蜂黄,唐人宫妆。”仆观李商隐诗有曰 :“何处拂胸资蝶粉,几时涂额藉蜂黄。”知《诗余》所注为不妄。唐《花间集》却无此语,或者谓蝶交则粉落,蜂交则黄落。[1]
王楙(1151-1213年),字勉夫,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养母不仕,杜门著述。著《野客丛书》三十卷,前有宁宗庆元元年(1195年)自序和嘉泰二年(1202年)自记,则王氏所见《草堂诗余》不会晚于宁宗嘉泰初年,也就是说《草堂诗余》在南宋中叶之前就已编成印行了。据王氏记,知《草堂诗余》是有注的,不过所引张元干《满江红》一词,元、明刻的《草堂诗余》多署名作周邦彦词。
关于《草堂诗余》的作者,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录有《草堂诗余》二卷,为南宋坊刻本,但未标明编者名。元黄溍《金华黄先生文集》卷三《记居士公乐府》云 :
右居士公和东坡《百字令》,见苕溪胡仔所编《草堂诗余》,评曰 :“东坡赤壁词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近时有人和此词,题于邮亭壁间,不著姓氏。语虽粗豪,亦气概可喜。”溍以家集较之,不同者三十九字。家集盖近岁溍从族人访求编入,而苕溪则得于当时壁间所题,然亦间有舛误而不可通者,乃传刻之讹也,今悉以家集订定焉。[2]
居士公指黄中辅,黄中辅为黄溍六世祖。按 :胡仔(1110-1170年),字元任,绩溪(今属安徽)人。以父荫补官,丁忧,赋闲二十余载,卜居苕溪之上,自号苕溪渔隐。高宗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起为福建转运司干办公事。著有《苕溪渔隐丛话》,分前、后集。前集成于绍兴十八年,后集成于乾道三年(1167年)。此词见载于《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云 :
东坡“大江东去”赤壁词语意高妙,真今古绝唱。近时有人和此词,题于邮亭壁间,不著其名,语虽粗豪,亦气概可喜。今谩笔之,词曰 :“炎精中否,叹人材委靡,都无英物。戎马长驱三犯阙,谁作连城坚壁?楚汉吞并,曹刘割据,白骨今如雪。书生钻破简编,说甚英杰。 天意眷我中兴,吾君神武,小曾孙周发。海岳封疆俱效职,狂虏何劳追灭。翠羽南巡,叩阍无路,徒有冲冠发。孤忠耿耿,剑锋冷浸秋月。”[3]
对于《草堂诗余》编者为胡仔说法,今人或持怀疑的态度。不过不仅元朝有署名胡仔编的《草堂诗余》,此书明朝仍存在,明赵琦美《脉望馆书目》载有“胡元《草堂诗余》一本”[4],所谓“胡元”当为“胡元任”之误,即胡仔。此外《脉望馆书目》还另载《草堂诗余》一本,未标明编者,或为明人重编本。
由此知,宋代也应有署名为胡仔编的《草堂诗余》,只不过需要弄明白的是胡仔是真的编辑者,还是书坊托其名而为之。就象《苕溪词话》一样,元刊《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余·后集》卷下于苏轼《八声甘州》“有情风万里卷潮来”一词末注云 :“见《苕溪词话》详载”,又《钦定词谱》卷十二《瑞鹧鸪》引录有《苕溪词话》云云,疑《苕溪词话》和《草堂诗余》一样,出于南宋时,两书中提及的话语,多见于《苕溪渔隐丛话》。王楙引录张元干《满江红》一词,并不见于元刊本《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余》中,明遵经堂本、安肃荆聚校刊本(《四部丛刊》影印本)也是如此,但却见于明刊署名宋武林逸史编的《草堂诗余》,不过标示的不是张元干,而是周邦彦。也就是说王楙所见的《草堂诗余》与武林逸史的《草堂诗余》是有区别的。
宋人著作中除了王楙、陈振孙的著作中提及有《草堂诗余》外,还有史铸的《百菊集谱》“补遗·杂识”载有一则,云 :
今观《草堂诗余》,其中《鹧鸪天》桃花菊词有云 :“解将天上千年艳,翻作人间九日黄。”愚谓此二句用字皆未深稳。又检康伯可词,乃作“换得人间九日黄”,且“换得”二字用之亦未切当,及核张状元长短句,方知是“偷将天上千年艳,染却人间九日黄”,至此意义明白,乃知下字之工妙。[5]
按 :史铸,字颜甫,号愚斋,生卒年不详,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编辑有《百菊集谱》六卷《菊史补遗》一卷,有理宗淳祐二年(1242年)自序,其中卷四录有桃花菊词《鹧鸪天》“一种秾华别样妆”,作者为张孝祥,注云 :“或云康伯可。”此词既不见载于元、明诸刻本《草堂诗余》中,也不见于署名宋武林逸史编的《草堂诗余》中。可见宋代刊印的《草堂诗余》是有多种刊本的。
笔者以为黄溍云胡仔编有《草堂诗余》,是有其合理性的 :其一,从时间上来看,王楙所见《草堂诗余》在南宋中叶以前,与胡仔生活的时代相同,也就是说胡氏有编辑此书的可能。其二,元刊署名何士信编的《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余》不少词后附有词话,其中绝大多数是见于《苕溪渔隐丛话》中的。其三,从元、明人著录的《草堂诗余》和今存本来看,《草堂诗余》历宋、元、明三代,都与闽中坊间编刻有关。明凌迪知《万姓统谱》卷十一云胡仔“宣和间仕建安主簿”[6],又知胡氏于高宗绍兴末年起为福建转运司干办公事,知南渡前后胡仔均曾在福建仕宦过。综合以上三点,知署名胡仔编的《草堂诗余》在宋代是有的。又明晁瑮《晁氏宝文堂书目》卷上“诗词” 载有《增广笺注名贤草堂诗余》[7],标作宋刻本,与今存元刊本名不同,惜未标明编者名及卷数,至少知道在胡仔编本刊行后,南宋时期还是有增修本的。
二、元刊《草堂诗余》
现存最早的《草堂诗余》为元人刻本,有二种,一为庐陵泰宇书堂刻本,一为双璧陈氏刻本,均名曰《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余》。
(一)编者的问题
现存元双璧陈氏刊本目录下题云“建安古梅何士信君实编选”,关于何士信的生平,所得资料不多。明杨士奇《跋小学集成》有“建安何士信纂集诸家之说以为集成”云云[8],对何士信为何时人语焉不详,现在多著录为宋人。考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三“小学类·补·元”载有何士信《小学集成》,归作元人[9],这是合理的。今存二种本均刊于元惠宗至正年间。宋人编《草堂诗余》原貌不可知,何士信不是《草堂诗余》原编选者,《晁氏宝文堂书目》所载宋刊《增广笺注名贤草堂诗余》与元刊增补本是不同。今存何氏增补本中多标有“新添”“新增”等字,又知宋人至少三家自《草堂诗余》中引录的词作并不见载于何氏的增修本,可知何氏所据《草堂诗余》是有缺漏的。
(二)现存本概说
其一,庐陵泰宇书堂刻本。藏日本京都大学图书馆,存前集二卷,后集二卷用明刊本配补。日本昭和五十五年(1980年)株式会社同朋舍曾影印出版,后附清水茂解说。原书总目后木记曰 :“至正癸未新刊,庐陵泰宇书堂。”知为元惠宗至正三年(1337年)刻本。此本前集卷上、下各有缺页,共计缺词33首①卷上缺十七词,依次为叶道卿《贺圣朝》“满斟绿醑留君住”、《凤凰阁》“遍园林绿暗”、张子野《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僧皎如晦《卜算子》“有意送春归”、《祝英台近》“剪酴醿”、《高阳台》“红入桃腮”、欧阳烱《玉楼春》“日照玉楼花似锦”、苏子瞻《江神子》“天涯流落思无穷”、贾子明《木兰花令》“都城水绿嬉游处”、解方叔《永遇乐》“风暖莺娇”、王晋进(当作“卿”)《烛影揺红》“香脸轻匀”、秦少游《风流子》“东风吹碧草”、贺方回《望湘人》“厌莺声到枕”、李元膺《洞仙歌》“雪云散尽放晓晴”、周美成《瑞鹤仙》“悄郊原带郭”、周美成《西平乐》“穉柳苏晴”、聂冠卿《多丽》“想人生美景良辰”,卷下缺十六词,依次为《点绛唇》“高柳蝉嘶”、柳耆卿《尾犯》“夜雨滴空阶”、柳耆卿《庆春宫》“云接平冈”、康伯可《金菊对芙蓉》“梧叶飘黄”、周美成《拜星月慢》“夜色催更”、温庭筠《更漏子》“玉炉香红蜡泪”、王介甫《千秋岁引》“别馆寒砧”、张文潜《风流子》“亭皐木叶下”、周美成《宴清都》“地僻无钟鼓”、周美成《华胥引》“川源澄映”、孫巨源《何满子》“怅望浮生急景”、晏叔原《蝶恋花》“庭院碧苔紅叶遍”、周美成《解蹀躞》“候馆丹枫吹尽”、柳耆卿《玉蝴蝶》“望处云收雨断”、周美成《氐州第一》“波落寒汀”、张宗瑞《疏帘淡月·寓〈桂枝香〉词》“梧桐雨细”。。原北平图书馆存有影抄元庐陵泰宇刻本,王重民《中国善本书目提要》著录,笔者寓目的是胶卷,存前集二卷,缺词同日本藏泰宇本,所缺部分留有空白页,影抄的字迹非常清晰,有校字,批在眉头上。此本虽然影抄自泰宇本,但也有不尽同者,如前集卷上陈同甫《水龙吟·春恨》“闹花深处”末句“子规声断”注云 :“杜诗 :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日本藏泰宇本后另有注文45字,影抄本无,元双璧陈氏刊本、明洪武遵正书堂刊本、《四部丛刊》本《草堂诗余》也无,这45字注文与前注意思上并不衔接,当为错简,影抄者或据双璧本等删。
其二,双璧陈氏刻本。原藏北平图书馆,王重民《中国善本书目提要》著录。笔者所见为胶卷,总目后有木记曰 :“至正辛卯孟冬,双璧陈氏刊行。”此本前后集均全,左右双边,除半页为13行与泰宇本不同外,每行的大、小字之数无出入。至正辛卯为惠宗至正十一年,晚于泰宇刻本七八年。双璧陈氏,其人不可考。此本与泰宇本以及明遵正本、丛刊本等最大的不同处,就是前、后集都有细目,又目卷端下题有“建安古梅何士信君实编选”云云,为其他本所无。
(三)文本的差异
就前集而言,双璧本与泰宇本残存部分相比照,所选词及注、附录的词话大体无出入,略有差异。
其一,注文。如前集卷上辛弃疾《祝英台近·春晚》“宝钗分”末句“又不解带将愁去”、鲁逸仲《惜余春慢·春情》“弄月余花”之“露湿池塘春草”句,前集卷下无名氏《点绛唇》“春雨蒙蒙”末句“界破残妆面”、柳永《女冠子》“淡烟飘薄莺花谢”之“以文会友”句等,句后泰宇本有注,双璧本无。又前集卷上马庄父《归朝欢·春游》“听得提壶沽美酒”词末按语引录诗僧《满江红》一词,双璧本也无。
其二,错简。如前集卷上周邦彦《丹凤吟》“迤逦春光”词,泰宇本作 :“(无)计销铄,那堪昏暝,蔌蔌半檐花落。弄粉调朱柔素手,问何时重握。此时此意,长怕人道着。”双璧本作 :“柔素手,问何时重握。此时此意,长怕计销铄。那堪昏暝,蔌蔌半檐花落,弄粉调朱人道着。”又前文云陈亮《水龙吟·春恨》“闹花深处”末句后注文溢出的45字也属于这类情况。
其三,词作。前集两书所收不尽同。如泰宇本前集卷上周美成《渔家傲》“几日轻阴寒恻恻”,双璧本无。前集卷下黄叔旸《长相思》“天悠悠”、康伯可《满庭芳》“霜幕风帘”,双璧本也无。至于后集,泰宇本是配明刊本,今存有明遵正堂本和《四部丛刊》本等,与之相较,双璧本不同者只有一处,即后集卷上末一首词沈会宗《天仙子》“景物因人成胜概”所附词话引“苕溪渔隐”云云,泰宇本、遵正本、《丛刊》本均无。
(四)增补与改易
何士信不是宋刊增广笺注本《草堂诗余》的编者,今存本在目录及正文词牌下,多标有“新添”“新增”等字样。此以双璧本说明之,后集卷上细目有“全卷新添”云云,知此卷所录全是新添的,也就是后来增补的。不仅如此,细目中有的词还另标注“新添”,知增补实不止一次。不仅目录中有“新添”字样,正文中有的词牌下也标有“新添”“新增”的字样,而目录与正文标示的并不是一一对应,即目录中标有的,正文中并未标明;而正文中标示有的,目录中却未有标明。
元刻泰宇本、双璧本及明遵正本、《丛刊》本都有总目,总目中所列类目都相同,但总目所载的类别与正文中标示的不尽同,笔者以为总目应是宋刊《草堂诗余》的目录,在流传的过程中,宋本已残,故与重编本不尽同。此以双璧本作分析,此本前集卷上、卷下分别录词99首、107首,后集卷上、卷下分别录词85首、86首,全书共录词376首。就目录和正文中标明的“新添”“新增”统计,前集卷上、卷下分别新添、新增的词作为36首和44首,后集卷上第一支词牌后注云“全卷新添”,知此卷85首全为新增,后集卷下新增有24首,全书新增达189首,已超出全书的一半。
就书中未标有“新添”“新增”字样而又标明作者名姓的作品来看,所收均是唐五代北宋词人的作品,而南宋作家止于南渡初,如朱敦儒、张元干、李清照等,这与王楙所见《草堂诗余》的时间是相吻合的,其中又以北宋词家居多,如周邦彦、柳永、秦观、苏轼、欧阳修等。至于经增修后,南宋中晚期的作家也入选其中,较晚者有黄升、史达祖、张辑、刘克庄等。《晁氏宝文堂书目》所载宋刻本《增广笺注名贤草堂诗余》,也可证明这些增补不尽为何氏所为,又从双璧本、泰宇本、遵正本、《丛刊》本等所收词作互有出入也可得到印证。
三、明刊《草堂诗余》
现存明人编撰的书目书志有三十余种,其中著录有《草堂诗余》的,有一半的样子,不过对编者、版本、卷数等多是语焉不详。就明人书目书志著录的《草堂诗余》卷数而言,有一卷本、二卷本、四卷本、六卷本、七卷本等,除一卷本外,现存的明刻本均有。卷数虽然歧出,多属编排方式的不同。明叶盛《书草堂诗余后》一文云有坊刻本《草堂诗余》前集八卷、后集八卷,并云 :“前后集上下四卷,始周美成《水龙吟》,终苏东坡《卜算子》。有脱板,校之别本字稍大者,则此本阙七十四首,疑是书续刊节本。然又有别本所无者,因录《补遗》一卷附后。”[10]为十六卷本,今未见。叶盛(1420-1474年)为明代初期人。据叶氏所云,虽然分卷多,所收词并不多。且“始周美成《水龙吟》,终苏东坡《卜算子》”,与洪武遵正堂增修本同,洪武本前后集各二卷,共四卷,此则前后各分作八卷,以此可见坊肆刊《草堂诗余》在明初就已经混乱了。又如明高儒《百川书志》所载《草堂诗余》四卷,分59题,几四百阕。与元刊本总目分11大类66小类也不同。明刊《草堂诗余》除白文本外,还有注释本,评批本,不一而足。今存明刊《草堂诗余》有四十种左右,足见《草堂诗余》在明代传刻的盛况。
(一)编印述略
今存明人编辑和刻印的《草堂诗余》,大致有二类,一是据元刊本而编印者,二是明人的改编本。
1.据元刊本而编印者。这类基本上保存了元刊《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余》的原有规模,只是个别词有出入。主要有二类。
其一,覆刻元刊本,易见者有二 :(1)明遵正书堂刊本。此本总目及卷端题名同元刊本,总目末有木记曰 :“洪武壬申孟夏,遵正书堂新刊。”据行款板式及所存词等来看,此书与元双璧陈氏刻本同,而与庐陵泰宇本有出入,只是双璧本前、后集有细目,为遵正本所无。又周邦彦《丹凤吟》“迤逦春光”一词,双璧本存在错简现象,遵正本行文同泰宇本。后集卷下周邦彦《红林檎近》“风雪惊初霁”、柳永《望梅》“小寒时节”,元刊本有,而此本无。后集卷上末一首沈蔚《天仙子》“景物因人成胜概”一词附有词话,此本也无。(2)安肃荆聚刊本。有《四部丛刊》影印本,书末刻有“安肃荆聚校刊”字样,又刻有钤印,作“春山居士”①迈柱等《湖广通志》卷五十八“人物志·隐逸·衡州府” :“元侯应雷,字春卿,安仁人。不就辟,隐居山中,以诗文自娱。著有《春山居士集》。年九十,卒。”以其九十岁而言,当入明朝,或为此人。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五三三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1986。。此本与元刊本、遵正本不同的就是行款版式,至于总目内容、所录词作及其注文,排列的次第,与双璧本大体相同。此外前集卷上谢逸《江城子》“杏花村馆酒旗风”、鲁逸仲《惜余春慢》“弄月余花”二词,元刊本、遵正本均有,而荆聚本无。后集卷下周邦彦《红林檎近》“风雪惊初霁”、柳永《望梅》“小寒时节”,元刊本有,而此本无。后集卷上末一首沈蔚《天仙子》“景物因人成胜概”附有词话,此本无。此本也有不同于元刊本、遵正本的,如前集卷下秦观《菩萨蛮》“金风蔌蔌惊黄叶”,元刊本、遵正本未标明作者,荆聚本或据前一首补作者名。后集卷上《念奴娇》“寻常三五”标作朱希真,而元刊本、遵正本均标作范元卿。
其二,此类虽然是据元刊而来,其间编排上还是有不少差别的。与元刊本排列次第不同的,为陈钟秀校刊本,除明刻本外,易见者为四印斋刻本。卷端下题曰 :“闽沙太学生陈钟秀校刊”,前有陈宗漠《草堂诗余序》(嘉靖十七年)。此书分上下二卷,上卷录春、夏、秋、冬四季之景词183首,下卷录节序、人事、杂咏等类词181首,另附录有词4首。所收词与元刻本大体相同,只是编排次第不同,另外注释也少,很多词无注释,但附有词话。附录的四词为它本所无,四词是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和《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范仲淹《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文天祥《沁园春》“为子死孝”,并附有评语。
2.明人的改编本。这类以署名顾从敬编辑的《草堂诗余》为代表,有十余种,不少是在顾氏编本基础上的重新编排,可分二类,一是无注释的,一是有注释,多附有词话,也有既无注,也不附词话者。顾氏本名《类编草堂诗余》,明嘉靖间刊,四卷,无注释,卷端下题云 :“武林逸史编次,开云山农校正。”另有明末毛氏汲古阁刻本,名《草堂诗余》,四卷,卷端下题云 :“武林逸史编次,隐湖小隐订。”武林逸史其人不详,旧作宋人,今人或考证为顾从敬本人。顾氏本前有何良俊序(嘉靖二十九年),云 :“是编乃其家藏宋刻本,比世所行本多七十余调,是不可以不传。”此本以调类分,卷一卷二为小令,卷三为中调,卷四为长调,何氏序云此本源自宋刊本,而今人认为实为顾氏重编本。在顾氏本基础上重新编排的主要有胡桂芳《类编草堂诗余》三卷(明万历刻本)、韩俞臣校正《草堂诗余》四卷(明古吴博雅堂刻本)、昆石山人校辑《类编草堂诗余》四卷(明刊本)等。
另有杨金刻本。前有杨氏《重刻草堂诗余序》(嘉靖三十三年),据《浙江通志》卷119和《江南通志》卷122等载 :杨金,当涂人,嘉靖十七年(1538年)进士,知严州府。此为国家图书馆藏本,末有清人江藩题识,云 :“是本不分小令、中调、长调,乃《草堂诗余》之元本也。世传《类编草堂诗余》,不知何人所分,古人书籍往往为庸夫俗子所乱,殊为可恨。”云其为《草堂诗余》之元本,不知何据?是书分前后集,每集各分上下卷,与元刊本同,与元刊本不同的是不分类,每集每卷所收词次第也不同。所收词483首。较元刊本增溢不少。此本既与元刊本不同,也与顾从敬编印本不同,杨金自序云源自旧本。
除以上二类外,还有数量不少的评批本,就注文而言,多是因袭,就所附词话而言,多同元刊本。其中评批本多为`托名者,虽然署名不同,而所评之言却有不少雷同处,知为书坊所乱。
(二)书商的运作与改易
明代词学不振,《草堂诗余》自明初至晚明,屡刊不止。其间改编增减,粗制滥造,背后受商业利益的左右是很明显的。尤其是坊肆刻本,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于《笑笑词集》云 :“自南唐二主词而下皆长沙书坊所刻,号《百家词》。其前数十家皆名公之作,其末亦多有滥吹者,市人射利,欲富其部帙,不暇择也。”[11]射利的目的,左右着词集刊刻的质量,宋代如此,宋以后也是如此,《直斋书录解题》著录的《草堂诗余》,二卷,为书坊编印本,其面目已不可知。
明人改编本《草堂诗余》,多是在宋、元刊本的基础上增减变异,重新编排组合,这是就大的方面而言。沈际飞《草堂诗余四集》“发凡”之“戒翻”云 :
坊人嗜利,更惜费,翻刻之弊所由始也。迩来讦告追版,而急于窃其实,巧于掩其名,如《诗余》旧本,按字数多寡编次,今以春、夏、秋、冬编次矣。至本意送别、题情、咏物诸词,尽不可以时序论,必硬入时序中,不妥莫甚。[12]
明刊《草堂诗余》有分调本,有分类本,分类的混乱,在元刊本中已存在着这种现象。至明人更是变本加厉,有无所不穷其技的味道。所谓“坊人嗜利,更惜费”,道出了书商的本性,射利性的主导,以最少的成本,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最大的利润。今存的明刊诸书中就存在着这个问题。
《草堂诗余》的翻印也是如此,此以韩俞臣校本为例,此书为古吴博雅堂梓行,卷端下题“武林顾从敬编次,高阳韩俞臣校正”,凡四卷 :一卷为小令,二卷为中调,三卷、四卷为长调,笔者所见有四 :分别为中国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以及日本东洋文化研究所和京都立命馆大学藏本。前有何良俊《草堂诗余序》,而国图藏本前另有黄越序,为其他本所无。此书错简讹误太多,立命馆大学藏有朝鲜写本,所据为韩俞臣校正本,对此,书前有详细地辨析,录二则如下 :
《多丽》,目录则曰“多洒”,“多丽”似是,今不可考。聂冠卿春景词“古来难下”,他词“琼苑金池”以下一百二十字错入于此,是并得以下一百二十一字及小注花庵词客云云,以下误入于《瑞龙吟》周美成春景下,故今本定“琼苑金池”以下语,当考长调《金明池》。
《哨遍》东坡“归去来词”,“万籁寂无声”以下语与题意相反,长短高低与《南乡子》相类,语意又近夜景,故以己意附之于黄叔旸夜景,其下三调并附之。然则《南乡子》合为五调,目录《哨遍》四调,而此皆移属于《南乡子》,则《哨遍》今无一调从,当考订他本。
其人名氏不详,中有“我国人誊附”云云,非中土人士可知。又写本《草堂诗余序》有“嘉靖皇明世宗年号庚戌七月既望东海何良俊撰”云云,称“皇明”,写本也当在明时。韩刻本卷目所列词调词名与正文所载不尽符,如长调词牌出现在小令词牌目录中,正文中前后页词作不能衔接等等。杨慎《升庵集》卷六十“书贵旧本”云 :
古书无讹字,转刻转讹,莫可考证。余于滇南见故家收《唐诗纪事》抄本甚多,近见杭州刻本,则十分去其九矣。刻《陶渊明集》,遗《季札赞》。《草堂诗余》,旧本书坊射利,欲速售,减去九十余首,兼多讹字,余抄为《拾遗辩误》一卷。……小词如周美成“愔愔坊曲人家”,坊曲,妓女所居,俗改“曲”作“陌”。张仲宗词“东风如许恶”,俗改“如许”作“妬花”,平仄亦失粘。孙夫人词“日边消息空沉沉”,俗改“日”作“耳”。东坡“玉如纤手嗅梅花”,俗改“玉如”作“玉奴”,其余不可胜数也。书所以贵旧本者,可以订讹,不独古香可爱而已。[13]
较之沈际飞所云更为具体些,知明刊本的混乱,大体是任意增删,校勘不精,混同甲乙,因袭窜易。刘时济《跋诗余后》 :“《草堂诗余》,古佳制也。数十年来,蹈袭旧刻,类多模糊剥落,阅者凭意认字,付之想象,不便者久之,其死于不遇也。”[14]又叶向高《草堂诗余引》云 :“但刻者多失其类,散乱混淆,遂失作者之意。”[15]编制与印刷质量不高,也是《草堂诗余》刊行中存在的问题,明来斯行《槎庵小乘》卷三十二“格物类·印板”云 :“今板刻浩繁,卷帙印摹远不及宋,则以工力苟简,雠较未精故耳。”[16]射利,惜费,速售,以至粗制滥造,用以说明《草堂诗余》的编印,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贯穿整个明王朝,《草堂诗余》的市场需求极其旺盛背后存在的缺憾。
(三)《草堂诗余》与闽刻本词集
自宋以来,福建为著名的刻书地,建宁府之建阳、建安等坊肆刊本尤其著称,历宋、元、明而不衰,成为当地的传统行业,是闽刻本的代表[17]。而《草堂诗余》,就是闽刻本传统的热销书目之一。
黄溍云《草堂诗余》为胡仔所编,并且可能是胡氏在福建仕宦时编印的。入元则有何士信增补本,何氏为福建建安人。《草堂诗余》成为闽刻本中的一种传统的赢利书目,自宋至明在不断地被刊印着。明周弘祖《古今书刻》上编载《草堂诗余》刊刻的情况,凡四处 :
其一、《草堂诗余》,松江府,又徽州府,又扬州府,又临江府,又建宁府书坊。其二、松江府 :《草堂诗余》。其三、临江府 :《草堂诗余》。其四、福州府书坊 :《草堂诗余》。[18]
既有官府刻本,又有坊肆刊本,《古今书刻》所载偏偏于建宁府、福州府强调为坊肆刻本,可见闽刻之坊肆本的影响力,而其他地方所刊或属官刻本。周弘祖生活在明中叶,《古今书刻》所载,是宋至明中期《草堂诗余》刊印的情况。不过闽刻本并不属于优质书,尤其是坊肆所刻者,这种现象自宋以来便存在着。宋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云 :
今天下印书,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京师比岁印板,殆不减杭州,但纸不佳。蜀与福建多以柔木刻之,取其易成而速售,故不能工。福建本几遍天下,正以其易成故也。[19]
又宋岳珂《愧郯录》卷九“场屋编类之书”云 :“建阳书肆方日辑月刊,时异而岁不同,以冀速售。”[20]以“射利”和“惜费”为目的,追求“速售”和“易成”,这是闽刊坊肆印本的传统,至明代依然是如此,明谢肇淛《五杂组》卷十三云 :
宋时刻本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今杭刻不足称矣,金陵、新安、吴兴三地,剞劂之精者不下宋板,楚、蜀之刻皆寻常耳。闽建阳有书坊,出书最多,而板纸俱最滥恶,盖徒为射利计,非以传世也。大凡书刻急于射利者,必不能精,盖不能捐重价故耳。近来吴兴、金陵,骎骎蹈此病矣。[21]
自宋至明,刻书业极其发达的建阳坊肆,书商们所想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最大的利润,同时又要保证降低成本,其质量是不会高的。然而也应看到,刻印成本的低廉,书的价格就会相应地降低,销售量就会扩大,“建本几遍天下”,宋代是这样,明代也应是这样。所刊刻的词集便可见一斑,沈际飞等《草堂诗余四集》“发凡”之“证故”云 :
注释不晓创之何人,而金陵本、闽中本、浙中、吴中本,转展相袭,依样葫芦,显者复说,僻者阙如,大可喷饭。今细细查注,微显阐幽,不复不脱,间有援引非伦,亦如郭向注《庄》意,言之外别有新趣耳。
“转展相袭,依样葫芦”,这是坊肆刻本的特点,从中可知《草堂诗余》在明代市场的需求量是多么大,也就是因此,不仅闽刻本质量不高,也波及到其他地方的刊本,射利,惜费,易成,速售,这几点对书商来说,不会有多大改变,不论是宋代,还是明代。作为闽刻本出版的传统书目之一,《草堂诗余》至明代再次成为闽地坊肆刊刻的热门书。明赵琦美《脉望馆书目》所载胡仔编《草堂诗余》一本,或源自闽坊刻本,与宋代闽刻本《草堂诗余》或有渊源。
宋以来,古书至今能保存下来,闽刻本是占有一定数量的。其中日用类、通俗类的书又比较突出,如类书、小说等,词曲也属于俗文学的一员。这类书,是属于雅俗共赏的,读者面广,故坊肆印量大,能保存与流传后世的机率相对也就高些。闽刻本词集除《草堂诗余》,今存书还有宋代闽刊陈元龙注《片玉词》,此外还有“琴趣外编”系列,已知名曰“琴趣”的宋词作家有十 :欧阳修、晏几道、黄庭坚、秦观、晁端礼、晁补之、叶梦得、真德秀、赵彦端、赵彦侯[22]。今存者有五家,即欧阳修、黄庭坚、晁端礼、晁补之、赵彦端。欧、黄、二晁四家《琴趣》均有宋刊本、或影宋抄本、或影宋刊本的存留。张元济曾经得到宋本《山谷琴趣外篇》三卷,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自序云 :“《琴趣外篇》,乃闽中书肆所刻。……共得七种。然其总数,当不止此。今惟《山谷琴趣》全帙及《醉翁琴趣》上册尚存海盐张氏,去秋于沪上见之,始知前人谓为闽刻不谬。”[23]此书今存台湾。就今存书来看,这套书并不是一个优质的词集丛编,前人多有诟责,如《吴礼部诗话》论欧阳修《醉翁琴趣外篇》、毛晋《跋介庵词》等,今存宋刊陈元龙注《片玉词》也是如此,只是因为是宋刊本,为后人珍视罢了。
《草堂诗余》在明朝编辑、改易、评批、刻印等,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定的热度,书商的运作与推动,起着关键的作用,也影响着明代词学的盛衰与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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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M].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排印本,1931.
【责任编辑 郭玲】
On Edition, Publishment and Evolution ofCaoTangShiYu
DENG Zi-mi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Jiangsu Second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Jiangsu 210013,China)
CaoTangShiYuis a Ci poetry selection, appearing in the early stage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and has been amended in Yuan and Ming dynasty. The panorama of Song Dynasty edition of is unknown, but the records can make people get a glimpse. The additions and cut in Yuan and Ming make this Song Dynasty edition become complicated and confusing.Because the aims of the booksellers are to get profits, to reduce the cost, have a quick sale, the sales ofCaoTangShiYuare like hot cakes in Ming Dynasty from beginning to end, which contributes to the active Ci poetry academic activity in the Ming dynasty.
CaoTangShiYu; booksellers; profit; to reduce the cost; quick sale
2015-06-20
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词籍文献通考》(14BZW083);2013年度江苏省社科基金项目《明代词学文献研究》(13ZWD016)
邓子勉(1963—),男,湖北武昌人,博士,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 :词学及其文献学。
I206.2
A
1005-6378(2015)06-0038-09
10.3969/j.issn.1005-6378.2015.06.006
词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