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电视综艺节目中的话语建构
——对央视春晚小品《喜乐街》的个案分析
2015-03-19李烨辉
文/李烨辉 睢 姣
浅析电视综艺节目中的话语建构
——对央视春晚小品《喜乐街》的个案分析
文/李烨辉 睢 姣
2015年央视春晚过后,获得网络直播权的爱奇艺网站发布了数据,称小品《喜乐街》为今年观众网上点播数量最高的春晚节目。这里,笔者暂且不论网络点播人气的高低,只借助话语分析理论,批判性地解读这一“网络最受欢迎春晚节目”背后蕴涵的社会文化和权力关系。
话语分析理论简介
话语分析的术语,最早由美国结构主义语言学家哈里斯提出。1952年,他在美国《语言》杂志(Language)第2 8卷上发表名为《话语分析》(Discourse Analysis)的论文。随后,话语分析在布拉格学派的学术影响下,成为一个快速成长和演进的研究领域。
“话语”(Discourse)最初在语言学、人类学和心理学等学科内得到发展。从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开始,一些社会科学家把研究的重点从人的外显行为转向复杂认知机制,并认为这个认知机制是以语言为基础和中介的。由于这些研究者学科背景的复杂多样,导致了话语和话语分析定义的多样化。比如,语言学家将话语定义为“大于句子”的语言单位,但批评理论家则认为,话语不仅是一个可数名词,更是包含了语言和非语言的社会实践,构成了权力和种族主义意识形态假设的巨大集合。
幽默的话语呈现
话语分析的对象是大于句子的语言单位,包括口头语言的会话和书面语言的篇章。本文论及的小品《喜乐街》,呈现的是上述四个主要表演者参与并变换说话人的角色,因此被视为口头语言的会话。当然,春晚小品的桥段必然经过了事先的设计,且作为一个媒介产品,可以视为是电视媒介的“独白”,电视机前的观众并未介入到生产过程里,因此,节目的呈现也显示着电视媒介作为“说话人”的交际意图。这里,笔者首先对小品《喜乐街》在节目呈现上进行会话分析。
综艺节目《喜乐街》是一档即兴表演节目,表演者在“不知剧情、没有剧本的情况下,通过耳机听从导演的要求和指令,现场进行即兴表演”。在小品《喜乐街》中,主持人尼格买提担当的是发送指令的导演角色。小品的会话主要分为两大部分:贾玲和尼格买提的会话,贾玲、沙溢、李菁和瞿颖四人的会话;两部分之间的衔接是尼格买提的独白。
节目中,第一部分的会话作为小品的引子,向观众介绍了小品表演的形式。小品中,尼格买提和贾玲之间的简单对答,其目的主要是将会话的主题推至表演节目上,贾玲的一句“没准备”则为后来引出“喜乐街”的表演形式做了铺垫。
第二部分会话,是小品的主体部分,四个主要演员通过“你来我往”,变换说话人角色而形成会话。小品先是沿着贾玲开心的原因——贾玲参加选秀节目——贾玲有没有气质推进,接着由“导演”提出“上瞿颖”和贾玲进行气质比拼,将话题转入到了“女神”和“女汉子”PK——贾玲询问“获胜”理由——如何对贾玲进行包装上,最后以贾玲独白结束整个小品。
小品作为提供幽默和娱乐的表演形式,其会话通常是违反日常话语生产计划的,通过刻意地违背常识和会话合作原则来“抖包袱”。小品《喜乐街》由于加入“导演”的角色来制造“意外和反转”,“干扰”会话的进行,因此也就制造了更多的幽默。这里的所谓会话合作原则,是指人们在交谈过程中所要遵循的共同原则。
在小品《喜乐街》制造的幽默中,表演者一口气使用十个“开心”来表达心情,这显然超出了正常会话所需的信息,违反了量的原则;而当问及开心的理由时以“丢钱包”和“里面没钱”这一违反常识的回答来达到制造幽默的目的。通过对比所谓“女神”的害羞,夸大所谓“女汉子”的饭量,违反质的原则形成夸张;通过“不切题”的对话,故意偏离选秀节目中选手和评委角色位置的常识,违反了关系原则;通过两人穿一样码的衣服,来故意造成歧义,以“论证”两人没有区别,违反了标准原则。
话语的生成和意义与其所处的语境是密不可分的,包括直接语境、文化语境和社会语境,这也是系统功能语言观指导下的话语分析所关注的;社会权力关系控制和影响着这些语境,建构了社会交往的意义和价值取向,并影响语境中人们的言语行为和非言语行为。小品《喜乐街》的直接语境是由“导演”要求表演者制造意外和反转,文化语境是网络热词“女神”和“女汉子”及网络亚文化,社会语境是“剩女”话题;同时还有与其他社会文化语境的互文,如选秀节目、现象级综艺节目的名称等。在上述综合语境中,演员通过故意违反常识和会话合作原则来制造笑点,并把现场观众也纳入到笑点的生产过程中,在每次笑点产生之后,镜头就会转向有掌声和笑声的观众席,进一步构成了电视机前观众收看直接语境的一部分。这些语境的综合作用,深刻地影响着观众对节目的反应和解读。
“女神”和“女汉子”的话语建构
在批评的话语分析理论看来,“话语”作为一个凝聚了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假设的集合,存在于语言实践和非语言实践中。批评的话语分析将语言学的话语分析理论与社会批评理论和文化研究相结合,对人类实践的重大问题进行分析,这其中就包括了性别话语的实践。因此,批评的话语分析更加注重话语运作的程序和规则,以及这背后隐藏的权力关系。
著名的女权主义传播理论家茱莉亚·彭尼洛提出“男权的全域”理论来研究语言如何成为男权和压迫妇女的方式。“全域”是一整套反映对现实特定定义的语言规范。接受某种语言的人也就接受了该语言关于真理的范畴。这与批评的话语分析不谋而合,都认为话语的呈现受到隐藏权力的控制,建构着有关社会现实和社会关系的“真理”,并在潜移默化中规范接受话语的人的言语实践行为。
在《喜乐街》中,贾玲虽是主角,但却是一个被嘲笑和揶揄的对象,其形象的设定也是男权操纵的结果。因为,小品之初,尼格买提就点明了贾玲的身份角色:“你在里面是不是扮演一个热爱艺术,总参加选秀节目,又老选不上;没有男朋友,对爱情特别执着的大龄剩女啊!”
“剩女”作为网络用语,2007年进入官方话语,泛指已超过传统观念认为的适婚年龄仍是单身的女性。用“剩”这个带有贬义的修辞来限定单身女性,是对未婚女性的负面价值判断,暗指她们未被男人挑选而剩下了,进一步固化了女性在男权社会的附属地位。相比而言,男性未婚者则被称为“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等;即使被称作“光棍”,也是保持个人独立,不是“被剩下的”。此外用“大龄”修饰“剩女”,暗喻此女被“剩”的时间更长。接下来,小品描绘和呈现的是“剩女”贾玲的形象。
从李菁的言语行为、贾玲的非言语行为(低头)和观众的非言语行为(哄笑),可以得出“贾玲不美”,不符合男权的审美观这一推论,这一点在后面与瞿颖的比拼中进一步被强化。
表演中,沙溢历数贾玲参加与吃相关的选秀节目名称,暗喻其“爱吃”,所以比较胖。与前述的“不美”相呼应,强化男权审美观对女性身材的约束。之后,贾玲自述“快三十了”,“没工作也没对象”,“想想特别地失落”,再次强调其作为“大龄剩女”的角色;随即,小品顺势提出贾玲至今“选秀没选上”的原因是“没气质”,被沙溢取笑是“气囊”。由于贾玲对此不服气,“导演”尼格买提提出“上瞿颖”,让一个有气质的人跟贾玲PK。瞿颖的登场引起观众鼓掌欢呼,可见瞿颖的“有气质”得到认同。
贾玲和瞿颖,分别被命名为“女汉子”和“女神”。名称,特别是标签化的名称,往往使接受者倾向于对号入座,让其所蕴涵的权力关系和价值取向内化,指导接受者的实际行为。“女汉子”被指具有较多男性化气质的女性,但较之“女强人”称谓,则进一步固化于男性(汉子)作为价值评判的标准;“女神”作为网络用语,则泛指“长得很漂亮的女性”。贾玲和瞿颖的比拼无疑强化了两种“类型化”女性的特质。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男性观者,面对贾玲和瞿颖“你来我去”的PK,只要瞿颖开口,沙溢就保持嘴角上扬的微笑,而轮到贾玲说话,则一脸嫌弃之情。表演中,本来“女神”完胜“女汉子”,但在“导演”要求反转下,贾玲则变身为“女神”,且其他人表面上都信以为真。临末,贾玲自白:“……过年了给我个开心的结局吧。我知道我没工作,也没对象儿……我知道刚才你们在逗我呢……”最终“女汉子”获得“虚幻的胜利”,但在现实中她却仍然不得不接受失败。
随着《喜乐街》成为最受网友欢迎的2015年春晚节目后,贾玲旧照随之曝光,被网友赞为“女神”。这种称赞,其实只是因为旧照中的她比现在“清瘦”,而非作为喜剧演员取得的成就。该节目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社会意识形态的倾向,而《喜乐街》对于女性形象的窄化、固化,实际暗含了意识形态里性别不平等的共识。毋庸置疑,正是大众媒介参与制造和传播了这种共识。
作者李烨辉系中国传媒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睢姣系中国传媒大学传播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