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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时期的隐士与处士
——以《战国策》为中心

2015-03-19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处士战国时期执政者

刘 政

(1.中国人民大学 国学院,北京 100872;2.中国国家博物馆 馆长办公室,北京 100006)

战国时期的隐士与处士
——以《战国策》为中心

刘政

(1.中国人民大学 国学院,北京 100872;2.中国国家博物馆 馆长办公室,北京 100006)

隐士是中国古代社会的一个特殊群体,历来为学界所重视。而处士经常被认为是隐士的一种别称。论文认为战国时期隐士和处士有着一定的区别,并以《战国策》为中心进行分析。

《战国策》;隐士;处士

隐士是中国古代社会中极为特殊的一个群体,历来为传统的史家所重视。从《后汉书·逸民列传》开始,有多部正史专门为隐士做传。《晋书》、《南齐书》有《高逸传》,《梁书》有《处士传》,后来的史书如《宋书》、《北史》、《南史》等都有《隐逸传》。处士经常被认为是隐士的一个别称,以至于《梁书》为隐者做传直接题名为《处士传》。其实,隐士与处士有着一定的区别,至少在隐士和处士这两个名词出现之初,即战国时期,两者并不等同。

一 战国文献中的隐士与处士

隐士和处士最早在文献中出现都是在战国时期。

(一)隐士

在可靠的传世文献中,隐士最早出现是在《庄子·缮性》中:“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隐故不自隐。古之 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现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身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在庄子看来,处于“时大谬”之际的隐士,其行为特征应该是弗现、不出、不发。郭象在《庄子》注中,没有对“隐士”一词作出解释,可能在郭象看来,隐士已经是一个内涵明确之词,不需要特别作出说明。《庄子·让王》篇还虚构了很多著名的隐士。在荀子的论著中也有“隐士”之说。“天下无隐士,无遗善”(《正论篇》),杨倞注曰:“无隐藏不用之士也。”隐士与遗善并列,侧面指出了隐士的内涵。“遗善”结合上下文来理解,是被君主遗漏的优秀的人才,隐士应该具有类似的含义。

在上述文献的基础上,结合庄子虚构的一系列隐士形象,可以看出,战国时期的隐士与之后的隐士,在涵义上区别不大,指的是那种有才德但并不为君主所用的人。

(二)处士

处士在战国文献中出现的次数较多。

《商子·算地》:“谈说之士资在于口,处士资在于意,勇士资在于气;技艺之士资在于手;商贾之士资在于身,故天下一宅,而圜身资。”同篇中又有:“事处士,则民远而非其上。”

《孟子·滕文公下》:“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荀子·非十二子》:“古之所谓处士者,德盛者也,能静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者也。今之所谓处士者,无能而云能者也,无知而云知者也,利心无足而佯无欲者也,行伪险秽而强高言谨悫者也,以不俗为俗、离纵而跂訾者也。”

在《韩非子》一书中,处士一词也多次出现。

关于《孟子》和《荀子》一书中处士的身份界定,后人做出了说明。《孟子》一书中的处士,杨伯峻先生做注时直接引用颜师古的观点:“处士谓不官于朝而居家者。”(《汉书·异性诸侯王表》记“秦既称帝,患周之败,以为起于处士横议论,诸侯力争,四夷交侵,以弱见夺”,颜师古注:“处士,谓不官于朝而居家者也”,杨伯峻先生采此说。)《荀子》一书中的处士,杨倞直接注为“不仕者也”(《正论篇》)。另一方面,从荀子对于“今之处士”的批评,我们知道,荀子认为处士的标准是德盛、能静、修正、知命、箸是,这显然是对处士才德的具体要求。有才德而不仕,这是处士的基本特征。

由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隐士和处士有着其共同点:他们都是有才德而不仕的人。处士被看成是隐士的一种别称,可以说有着相当的根据。然而,在战国时期,隐士与处士并不等同。这一点在《战国策》一书中明显地体现出来。

《战国策》一书中描写了战国时期大量士人的行为和言语,更为难得的是,《战国策》不吝笔墨描写了战国时期真实存在的隐士的典型代表——齐国隐士陈仲和有名有姓的几位战国时期的处士,以《战国策》为中心考察战国时期的隐士与处士,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二 《战国策》中所见隐士与处士

(一)《战国策》中所见隐士

《战国策》中并没有出现隐士一词,然而其书中的一著名人物陈仲,在战国的其他文献中被形容成为隐士。《战国策》借赵威后之口表述了陈仲的事迹:“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于家,中不索交诸侯。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陈仲在当时是一个著名的隐士。孟子称其为“巨擘”,“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事为不义之事,而不居也。逃兄避母,处于於陵”(《孟子·滕文公下》)。杨伯峻先生在《荀子·不苟》中注:“田仲,齐人,处於陵,不食兄禄,辞富贵。为人灌园,号曰於陵仲子。”[1]陈仲隐居的於陵,因此成为他的名号。

(二)《战国策》中所见处士

《战国策·齐四》中明确提到:“齐有处士曰钟离子,无恙耶?是其为人也,有粮食亦食,无粮食亦食,有衣者亦衣,无衣者亦衣,是助养其民也,何以至今不业也?”

同篇中提到的枼阳子,其行为与处士钟离子如出一辙,“枼阳子无恙乎?是其为人,哀鳏寡,恤孤独,振穷困,补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看来《战国策》在“枼阳子”名字之前似乎省略了“处士”这个代表身份的词,其完整的表述应该是“处士枼阳子无恙乎?”《战国策注释》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在注释里直接说明“枼阳子:齐国的处士”。

《战国策》中还提到秦国“寒泉子”,高诱直接注为“处士”。鲍彪也注为“处士”。寒泉子在《战国策》中的主要事迹是说服秦惠王遣张仪出使诸侯国。“秦惠王谓寒泉子曰:‘苏秦欺寡人,欲以一人之智,反覆山东之君,从以欺秦。赵固负其众,故先使苏秦以币帛约乎诸侯。诸侯不可一,犹连鸡之不能俱止于栖之明矣。寡人忿然,含怒日久,吾欲使武安子起往喻意焉。’寒泉子曰:‘不可!夫攻城堕邑,请使武安子;善我国家,使诸侯,请使客卿张仪。’秦惠王曰:‘敬受命。’”

《战国策》中齐国的士人“田骈”,吴师道和鲍彪都注为“齐处士”。“齐人见田骈,曰:‘闻先生高议,设为不宦,而愿为役。’田骈曰:‘子何闻之?’对曰:‘臣闻之邻人之女。’田骈曰:‘何谓也?’对曰:‘臣邻人之女,设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不嫁则不嫁,而嫁过毕矣!今先生设为不宦,訾养千钟,徒百人。不宦则然矣,而富过毕也!’田子辞。”

三 《战国策》中所见隐士与处士的区别

(一)隐士与处士对政治的态度

从《战国策》一书中观察陈仲的行为,不难看出陈仲对于政治的态度是疏离的,主动脱离政治。对于这一点,《战国策》有明确表述,即“上不臣于王,下不治于家,中不索交诸侯”。

陈仲行为的第二个主要特点是隐居,自食其力。对于这一点,《孟子》一书说得非常清楚。“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事为不义之事,而不居也。逃兄避母,处于於陵。”陈仲的血统是贵族,其兄在朝廷任高官,陈仲不愿享受其兄的“不义之禄”,从而逃离其兄母,隐居到於陵,“为人灌园”。陈仲选择隐居,是他对政治的疏离态度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陈仲是战国时期齐国的一个著名隐士,从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出战国时期隐士典型的行为特征,即隐居,自食其力,脱离政治,不与当权者合作。

战国时期的处士对于政治的态度是怎样的呢?寒泉子作为秦国的处士,他与秦惠王保持良好的关系,为秦惠王出谋划策,并说服秦惠王采纳自己的意见。他虽然不担任官职,可是他并不脱离政治,与执政者合作,为执政者提供智力上的支持,这是他参与政治的一种特殊方式。

田骈作为稷下先生,其职能是“不治而议论”(《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其议论的内容,按照余英时先生的说法,“从来就不是一般性的,而具体表现为‘言治乱’、‘议政事’、‘论国事’”[2]。显然,“不治而议论”是田骈作为处士参与政治的特殊方式。

由此我们知道,战国时期的隐士与处士第一个大区别就在于是他们对于政治的态度不同。隐士是脱离政治的,而处士则以其特殊的方式参与政治。基于这种区别,我们比较容易理解孟子关于“处士横议”的论述。正是由于处士不脱离政治,所以他们四处横议,比较合乎逻辑。如果把处士横议换成隐士横议,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二)执政者对隐士和处士的态度

陈仲是齐国的隐士,齐国的国君对陈仲是什么态度我们并不清楚,可是赵国的赵威后对陈仲的态度,《战国策》有过非常明确的表述。赵威后认为陈仲这样的人是无用之人,甚至对其起了杀心,她对齐国使者说,“何为至今不杀乎?”对于处士钟离子,赵威后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她认为钟离子是“助王养其民也,何以至今不业也?”很显然,赵威后对于钟离子是肯定的,赞赏的。对于另一个处士枼阳子,赵威后也持同样的态度。赵威后应该说是具有一定民本主义思想的人,她对于齐国使者,先问收成,然后问百姓,最后问王,以至于引起了齐国使者的不满。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儒家色彩的民本主义思想的执政者,因认为陈仲无用而对他起了杀心。

战国时期的另一个大国,秦国的国君对于隐士和处士是什么样的态度呢?非常奇特的,与赵威后的态度如出一辙。

秦王嬴政对隐士的态度,《战国策》中有过曲折的表述。《战国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韩非子向秦始皇僭毁姚贾是“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因而不能重用。姚贾为自己辩解,认为英明的国君不取用人的污点,不听信别人的谗言,只考察为自己所用。同时,姚贾指出,像卞随、务光、申屠狄这样的隐士,虽然有着极好的名声,可是他们逃避现实,不问政治,是无用之人,不能为任主所用。秦王嬴政觉得姚贾说得有道理,从而诛杀了韩非。从这件事情中,可以看出秦王嬴政认同姚贾的观点,认为不问政治的隐士是无用之人。

嬴政对于隐士的态度,有可能受到法家思想的影响。韩非是战国法家思想的代表人物,他这样讽刺田仲(即陈仲):“齐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谷见之,曰:‘谷闻先生之义,不恃人而食,今谷有巨瓠,坚如石,厚而无窍,献之。’仲曰:‘夫瓠所贵者,谓其可以盛也;今厚而无窍,则不可剖以盛物,而坚如石,则不可以剖而斟,吾无以瓠为也。’曰:‘然,谷将弃之。’今田仲不恃人而食,亦无益人之国,亦坚瓠之类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下》)很显然,韩非子认为田仲(即陈仲)如实心葫芦一样,没有任何用处。

对于处士寒泉子,秦国的执政者是什么态度呢?秦惠王对寒泉子说:“敬受命”,即“完全听您的”,无疑是十分尊重的。

齐国和秦国,作为战国有代表性的两个大国,其执政者的思想并不同,对于隐士与处士的态度竟然趋于一致,战国时期其他诸侯国的执政者对隐士和处士的态度可见一斑。

(三)隐士和处士的生活境遇

从《战国策》中,我们看不出隐士陈仲的生活境遇是怎样的。但从《孟子·滕文公下》的描述中,我们知道,陈仲是非常贫穷,过着艰苦的生活。孟子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陈仲贫困到了极点,三天没有东西吃,最后不得不把井边虫子吃过的李子吃下去。

而战国处士们的生活境遇却与陈仲大不同。从《战国策》中,我们知道处士钟离子和枼阳子应该是拥有相当的资产。《战国策》说钟离子“有粮食亦食,无粮食亦食,有衣者亦衣,无衣者亦衣,是助养其民也”,枼阳子“哀鳏寡,恤孤独,振穷困,补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如果没有相当的经济条件,他们无法做到这一切。刘泽华先生把钟离子和枼阳子称作“富士”是相当有道理的。[3]至于田骈,他应该是更加富裕的,以至于有人讥讽他,“今先生设为不宦却訾养千钟”。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战国时期的隐士和处士,虽然有着共同点,如有才德而不仕,可是他们的区别也是明显的。从《战国策》一书所见,战国时期隐士与处士的区别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对于政治的态度不同。隐士脱离政治,不与当权者合作,处士以自己特殊的方式参与政治;第二,执政者对其态度不同。执政者普遍认为隐士无用,有的执政者甚至对隐士起了杀心,而对处士,执政者普遍是肯定的;第三,生活境遇不同。隐士一般生活贫寒,处士则拥有相当的资产。

在上述种种不同当中,战国时期的隐士和处士最主要的区别在于第一点区别,即是否脱离政治,是否与执政者合作。隐士与处士的后两点区别也正与隐士和处士对政治的态度不同有关。

秦汉以后,处士与隐士的种种区别渐渐模糊。王子今先生把处士界定为行政体制之外的民间的有才德的士人。这个界定与战国时期的处士无异。可是王子今先生写道:“与激进的‘党人’不同,‘处士’对政治采取全面回避的态度,坚守平民立场,以纯正的在野方式始终保持和执政者的距离,始终不与当权者合作,不为最高执政集团服务,表现出‘崛然独立’的风格。”[4]从这番表述来看,汉末的处士已与隐士无异了,以至于到后来《梁书》为隐者做传直接题名为《处士传》。

结 语

战国时期的处士其实是一类特殊的士人,他们与隐士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处士用自己的方式参与政治,统治者对于处士多持一种肯定的态度。战国以后,随着历史形势的改变,隐士与处士渐渐合流,这其中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非本文所能探讨。

[1]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0.

[2]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59.

[3]刘泽华.战国时期的“士”[J].历史研究,1987,(4).

[4]王子今.汉末政治风暴与“处士”的文化表现[J].社会科学,2012,(1).

(责任编校:张京华)

I206.2

A

1673-2219(2015)02-0076-03

2014-07-22

刘政(1983-),女,湖南永州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级博士研究生,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员,研究方向为古代中西文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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