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现代西方哲学对意识哲学的批判给予的启示
2015-03-18盛显容
盛显容
(1.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 02488;2.湖北广播电视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4)
一
一般说来,马克思的思想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大部分。尽管马克思的思想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但为了突出马克思哲学的重要性,本文主要阐述马克思的哲学思想。诚如汤姆·洛克莫尔所言,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一直贯穿于马克思的所有文本和马克思的思想发展过程中,自始至终,马克思就是一个哲学家。对于马克思哲学思想的研究,目前主要有两种不同的路向。一种是对马克思原始文本的研究。结合马克思当时的时代情境和马克思本人的思想发展线索,发掘其中蕴含的马克思的哲学理念,力图达到对马克思当时哲学思想的尽可能地精到把握。另一种是对马克思哲学思想的当代阐释。这种阐释仍从马克思的文本出发,但主要对马克思哲学进行当代性解读,以阐明其当代意义。马克思哲学研究的这两种路向,并非泾渭分明,而是互相交织。按照现代解释学理论,文本的意义是开放的,而没有一个孤立的客观的意义。文本的意义是在不同的解释者的不断诠释下逐渐建构起来的。可以说,正是解释者的前见,才构建起文本的丰富内涵。所以,在对马克思原始文本的哲学内涵进行挖掘的同时,马克思哲学的当代阐释也向我们显明。本文主要是阐释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质。
从国内外马克思主义的研究现状看,对马克思哲学进行当代诠释已成为一种时髦,当然这本是马克思哲学的应有之义,以及马克思哲学的思想价值和理论生命力所在。就马克思哲学当代诠释的进路而言,其实也有两种。第一是直接从马克思的文本出发去阐发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意涵,因为当代社会的许多世界性难题和困境,其实都可以从马克思哲学中找到思想资源和哲学根据,比如说生态问题。第二是借鉴现当代西方哲学的思想理论资源。现当代众多知名哲学家通过对西方近代意识哲学的反叛和批判,建立起自己的哲学理论,并开启了一个哲学的新时代,而这对马克思哲学的当代诠释不无启迪作用。下面笔者侧重从西方现代哲学对意识哲学的批判的角度来阐发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
二
所谓意识哲学,就是从笛卡尔的“我思”哲学创立起来的,经由洛克,特别是康德确立起来的,直到黑格尔建构起的一种无所不包的近代认识论哲学。意识哲学的核心即认识论或知性的思维方式。笛卡尔创建的意识哲学把从属于伦理学和本体论的认识论提高到哲学的中心位置,从而使得以前哲学家们争论的意识和物质谁为第一性的问题转变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的问题。存在不再是一个与思维主体无关的外在世界,而变为思维的对象,客观对象隶属于意识主体,因此他也就实现了哲学的近代转向。然而,在这样一种强调主观与客观分立的意识哲学里,虽然黑格尔最终用绝对知识调和了主观性与客观性的矛盾和对立,但意识哲学并不因此避免其内在固有的矛盾和困境。海德格尔曾说过:“只要从‘我思’出发,便根本无法再来贯穿对象领域;因为根据‘我思’的基本建制,它根本没有某物得以进出的窗户。就此而言,‘我思’是一个封闭的区域。‘从’该封闭的区域‘出来’这一想法是矛盾的。”[1]这说明,思维与存在之间的鸿沟在意识哲学范围内并不能被真正贯通,意识哲学所设想的主观精神与客观精神对立的消解与和解,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是一种幻想。“在他(黑格尔)的概念立场中,和解作为在现实中的理性早已发生”。[2]也就是说,黑格尔哲学中主观精神与客观精神的和解早已被“理性的狡狯”先行设定。这样,之前两者的对立只能充当戏剧中的配角的功能,两者最终的和解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中只是类似于上演了一幕概念游戏的狂欢剧,而毫不关乎感性的现实世界。
意识哲学在黑格尔的大全的形而上学哲学体系中达到了无上巅峰。之后,意识哲学日渐式微,并成为后黑格尔哲学家的批判目标。正是对意识哲学的激烈批判和反叛,西方哲学由近代走向了现代。基尔凯郭尔和尼采由对意识哲学的前提和意识的活动方式等进行反思和批判而拉开了现代西方哲学的序幕。基尔凯郭尔认为,近代的意识概念是思辨的而非内省的。它关心的是人的思维而不是人的生存,因而意识哲学脱离了个体的生命活动,由此他主张哲学应关切个体化的具体生存体验而非大写的理性意识,彻底告别意识哲学。尼采则从根本上否认所谓“我思”的存在,他说:“作为怀疑论者相信的‘思’,简单地说并没发生,这是一个相当独断的虚构,是通过从所有其他的因素和过程中挑出一个因素达到为可理解性目的服务的一种人为的安排。首先,那个被想象的活动‘思’根本就没发生;其次,存在于每一个思的活动中的主体基础也没有它自身的来源,这就是说,行为和行为者都是虚构的。”[3]这样,尼采否定了“我思”活动和“我思”中我的存在,从而从根本上摧毁了意识哲学。伽达默尔认为尼采是本世纪(即20世纪)哲学运动的后盾。他说:“尼采是一个伟大的、预言性的人物,他从根本上改变了本世纪批判主观精神的任务。”“尼采的批判目标是从我们之外降临到我们身上的最终最彻底的异化——意识本身的异化。”[2]尼采认为意识本身的异化是近代意识哲学的深刻本质——伽达默尔据此夸赞尼采哲学具有真正划时代的意义。
在现代人本主义哲学家那里,胡塞尔现象学是唯一打着意识哲学旗号的哲学了。然而他的意识并不是近代那种历史的、本质主义的意识观念。借助于范畴直观,意识被看成是一种构造性的、直接给予并显现出所谓意向性本质的意向性活动,意识的功能在于促使人们“返回事物本身”。这种意向性是并非一种主观活动意义上的意指活动。“胡塞尔合乎逻辑地把这种意向性叫做‘匿名的意向性’”。[2]也就是说,胡塞尔的意向性活动并没有一个自为存在并自行选择其对象的主体,而是对意识主体活动之前的意向性结构的分析和描述。胡塞尔的现象学由于克服了表象主义而被许多哲学家所继承。但是,他对超验意识的过度迷恋而招致他的学生海德格尔的批评。海德格尔认为胡塞尔挽救了意识对象(即恢复了对象的本己的存有特性),但其方式却是把对象嵌入到意识的内在性当中。因此,海德格尔认为,应该从某种与“我思”不同的东西,即从“此-在”的领域出发。“此—在”中的‘在’表达了在……之外……存在”。“此—在这一表达式中的‘在’的意思就是生—存之出—离性。”所以“此—在的意思就是:此出—离地在”。[1]与海德格尔的“此—在”(Da-sein)不同,胡塞尔的“识—在”(Bewusst-sein)是囿于意识的内在性中,而且是在“此—在”中得到根据的。正是对胡塞尔的意向性进行基础生存论的批判,海德格尔对传统意识哲学和胡塞尔的现象学进行了双重批判,并由此成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现代哲学家之一。
三
由现代西方哲学家们对近代意识哲学的猛烈批判和解构出发,我们可以看出,在一定程度上,马克思在建立他的新哲学理论时,也对传统意识哲学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批判,由此马克思的哲学也具有当代解释的可能性。下面我将对马克思哲学思想发展进行一个概要分析,以展示这种可能性。
早期马克思属于青年黑格尔派,极力弘扬自我意识的能动原则,相信精神的绝对创造活动和自由。尔后,他逐渐摆脱黑格尔思想的影响,并对黑格尔的国家哲学和法哲学等进行了一系列有力的批判。其中在《德法年鉴》时期,费尔巴哈以其唯物主义思想来对抗和反对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哲学,这给予马克思深刻的影响。《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新世界观的诞生地。其中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在马克思看来,费尔巴哈的主要功绩在于他对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思辨哲学进行了唯物主义的批判,并把黑格尔哲学当作神学的最后支柱加以摧毁。然而,马克思公正地指出,尽管黑格尔哲学有其唯心主义的外衣,但其主要成果在于“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辩证法。这样,马克思拯救了否定的辩证法成果并通过“对象性的活动”重新规定和表达了辩证法的存在论根基。“当站在牢固平稳的地球上吸入并呼出一切自然力的、现实的、有形体的人通过自己的外化而把自己的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作为异己的对象创立出来时,这种创立并不是主体;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因而这些本质力量的作用也必然是对象性的。”[4]在这里,马克思立足于现实的人,给予辩证法以生存路向的重新解释,从而表明其哲学的当代性质。而他在对《精神现象学》的批判性解读中,达到了尼采的高度。他说:“意识的对象 [在黑格尔看来]无非就是自我意识;或者说,对象不过是对象化了的自我意识、作为对象的自我意识(把人和自我意识等同起来)。”“对象之回到自我就是对对象的重新占有。”[4]尼采对自身异化的意识的批判与马克思对自我意识的批判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们都对近代意识哲学的进行了入木三分的批判。
马克思对意识哲学最集中和最典型的反思与批判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其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决定共同阐明他们的见解与德国哲学的意识形态的见解的对立,即把以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而这个心愿是通过批判黑格尔以后的哲学的形式来实现的。通过对黑格尔以后的德国哲学家的批判,马克思和恩格斯建立了自己的新世界观,即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是把唯物主义原则与历史原则统一起来的新本体论境域。这个统一的基础是把感性的世界理解为人的实践活动。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马克思批判了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整个德意志哲学思想体系。“所有的德国哲学批判家们都断言:观念、想法、概念迄今一直支配和决定着现实的人,现实世界是观念世界的产物。”[5]这些德国哲学家们认为,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受着意识、观念和词句等的统治,因此,要获得人的解放,人们只须从这些观念和词句等中摆脱出来。但其实“人从来没有受过这些词句的奴役”。“(人)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5]在这里马克思重新理解了意识和生活的关系。马克思以为,思想和意识等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物质交往和人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只有真正的分工,即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分离时,意识才可脱离现实而存在。“从这时起意识才能现实地想象:它是和现存实践的意识不同的某种东西;它不用想象某种现实的东西就能现实地想象某种东西。从这时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5]但意识的独立性是相对的,因为,如果这种理论和神学等等和现存的关系发生矛盾,那么这仅是由于现存的社会关系和现存的生产力发生了矛盾。“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5]马克思把意识建立在存在的基础上,而存在就是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本身。这种观点类似于海德格尔主张的“意识植根于‘此—在’之中”。海德格尔通过“此—在”生存方式的澄明和廓清,对意识哲学进行了颠覆性的批判,而马克思通过“把意识建立在人的现实生活中”达到了同样的效果,其哲学的当代性显而易见。
总而言之,近代意识哲学在黑格尔哲学上达到了顶峰,但其自身也面临着不可解决的内在矛盾和困境。现代哲学家们通过对意识哲学的回应和批判,建构起各自的哲学理论,但他们哲学的现代性质是一致的。马克思的哲学对近代意识哲学的批判,具有现代西方哲学家们所能达到的深度和广度。在这一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马克思的哲学在当今时代具有高度的当代性质,它能为当代社会的各种棘手问题的诊断和治疗提供一种尖锐的理论批判武器和强有力的思想资源。
[1]F·费迪耶等.晚期海德格尔的三天讨论班纪要 [ J].丁耘,摘译.哲学译丛,2001(3):55.
[2]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M].夏镇平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116120.
[3][美]D·霍伊.意识的历史:从康德和黑格尔到德里达和富科(下)[J].黄书进,译.国外社会科学,1994(3):3541.
[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M].刘丕坤,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17120.
[5]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