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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在黑暗中寻找光明——毕飞宇小说《推拿》一种解读

2015-03-17

海南开放大学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推拿突围光明

郑雅匀

(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系, 江苏 南通 226500)



万籁俱寂——在黑暗中寻找光明——毕飞宇小说《推拿》一种解读

郑雅匀

(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系, 江苏 南通 226500)

摘要:从毕飞宇荣获茅盾文学奖的首部描写盲人的小说《推拿》去探索一个未知世界。通过对小说人物命运感知,剖析残疾人另类存在方式以及真实心理,包括他们的心酸困苦,爱恨情仇,以及他们如何突破黑暗这个生命最大的障碍,证明生命存在价值,获得一个内心真正光明。并通过他们的生命姿态与我们正常人相通之处,展示其警醒意义之所在。

关键词:黑暗;寂静;推拿;突围;光明

世界在面前呈现出来的样子,与我们想象的大相径庭。还有更多我们从未曾仔细探寻的未知,以及那一部分人生存在的模式以及意义。黑暗是如此可怕惊悸,但仍一往无前,惟其如此,才能凸显生命本质的冲突和坚强,这就是《推拿》的一种动人告白。

一世界

《推拿》封面是黑色的。右下方有14个灰色小圆点,它们是盲文:推拿。如果不加标注,对于我们这些明眼人来说,它们就像烧饼上散布的芝麻,不得要领,没有任何特别含义。但交由“沙宗琪”推拿中心任何一个大夫来抚摸,他们一定心领神会。他们的文字世界,或许是我们的“天书”,而我们的世界,也可能是他们想象的异域。如同让美女都红深为恐惧的“哗啦啦”: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走肉,肉都在“哗啦啦”。有一条无形之河,是无边天际划下的那道银河,横亘在我们这两个世界的脚下。暗无声息却波涛汹涌。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不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吗?但是不是同一个世界,我们或许心知肚明,是不是同一个梦想,去问问沙复明就知道了:沙复明相信自己是可以“复明”的,一如父母所期盼的那样。去问一问小马也知道了:小马尾随父亲,希望再希望,心里头却越来越急。他要看,他想看。该死的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其实他是睁眼的,他的手就开始撕,他要把眼前的黑暗全撕了。听一听王大夫的话就知道了:

“我们的钱和你们的钱是不一样的。”

“你们把钱叫做钱,我们把钱叫做命。”

“没钱了,我们就没命了。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瞎子死在哪里。”

什么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那大概只是某一种人类的梦想。盲人有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而明眼人有作为社会强势和主流的,处于绝对优势的不容置疑的世界和梦想。我们硬把他们也归纳进去,却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明白。如同一株花朵丛生的茶花,红花是一个世界,绿叶是一个世界,它们明明来自同一个母体,依附于同一根枝杈,但是却在花开时节,两相映衬,两相剥落,尘归尘,土归土。

二瞽者

《推拿》中的主人公,他们有些人从来就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模样,不知道任何一种色彩,就像徐泰来和金嫣的一次问答:

“泰来,我可漂亮了。我可是个大美女,你知道么?”

“知道。”

金嫣一把抓住泰来的手,说:

“你摸摸,好看么?”

“好看。”

“怎么一个好看法?”

“比红烧肉还要好看。”

想要从实质上去探究“美”的沙复明则更加痛苦,因为他是懂得思考,喜欢探究的盲人,这个探究差点要了他的命。因为“美”在都红身上,这一来,“美”和都红是一码事。不把“美”这个问题弄明白,就永远不能弄懂真正的都红。由此,他绝望,消沉,胃疼,竟然产生了一个狂妄的吓他自己一跳的念头“把都红从头到脚摸一遍吧。”他产生“摸”的想法是盲人正常思维,由于眼睛局限,他们的手上便像安装了眼睛,摸向这个世界。著名寓言故事“盲人摸象”就告诉我们,“摸”是盲人认知世界最简洁便利或可行途径。他们对这个世界认知,很大程度上是摸出来的。其实,他们最终摸不出什么叫“绿色”,什么是“美”,什么是“亮”。没有人苛责他们到处乱摸,因为说得文雅点,他们是盲人,残疾人。说得通俗点:瞎子。

我国古代汉语言文字中,“瞎子”的字义“瞽”有很详细解释。字义一,盲人,瞎子。“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二,瞎:瞽者。三,古代乐师;四,不达事理,没有见识。“弃老取少谓之瞽”五,瞽目(眼睛瞎;盲人);瞽者(眼睛失明的人);瞽旷(指师旷);瞽目先生(说书盲人);六,没有识别力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由此可见,在中国古代,人们对于“瞽者”这个特殊群体颇为留意和关注。对其身体特征,视觉特征以及认知特征都有准确把握和描述。一个不能见颜色的人,一个仰视而不见星的人,走路都要人搀扶的人……这样一群特殊的人小心行走在天地间,天地必须给他们一个活法,让他们能在人群边缘挤出小小角落安生。他们一般来说掌握这样几种本领中的一门,便不至于被抛弃和饿死:一,乐师;二,说书艺人;三,占卜者。这几样可以不靠眼睛,靠记性,靠领悟,靠辨识,是盲人几千年来传统职业。古代乐师中有著名的瞽旷,他是一个盲人,心无杂念,专著于琴艺,终成名师。描写朝鲜中世纪著名艺妓小说《黄真伊》中,黄真伊的母亲玄鹤今便是松都著名古琴艺伎。燕山君当政期间,惧怕入宫自毁双目。六年后再次露面的玄鹤今虽盲了双目,古筝技艺却更加精进。小说中,美女推拿师都红一开始学习的便是高雅艺术——钢琴,是为证明。至于说另一个古老职业,占卜算命,仿佛就是为盲人所设专利。他们和命运如相携的左右手,俯下头就听到了命运低语。明眼人活得不明不白,活不好时,便开始相信瞎子最明最白。世界反了过来,当我们内心不够强大的时候,我们面前的世界崩塌了,一片黑暗,我们成了灵魂上的瞎子,比瞽者眼睛还要黑。所以,蒙蔽心灵,是比蒙蔽眼睛更为可怕的事情。《推拿》这本书也有这样的寓意,只是它隐蔽而幽细。

“神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可有些地方却一直没有光

朋友说:没有光也要好好活

他们就始终好好地活。”

小说里每个人概莫能外,自成为盲人那一天,便活在无边安静中,都在内心暗暗用力,各使解数,尝试用自己的方式挣扎破蛹,突出黑暗重围。

三听风

突围,是艰苦卓绝的。尤其对于盲人而言。身处无边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理不清白天的白、黑夜的黑。什么叫暗无天日?这就是暗无天日!他们像被那个叫黑的壳紧紧包裹的一个鸡蛋,那个壳近在眼前,但就是颠扑不破,他们永远在这个壳里面,先是眼睛,然后是身体,然后是心——在黑暗里坠落的程序是这样的。而突围过程却是反过来的,心眼开了,便如同春来花开了,风暖暖的,脚步懒懒的,穿过树林,安静中听得分明它在每一片叶子轻轻来去。

率先突围的是公元前8—9世纪古希腊诗人荷马,生来双目为盲。但荷马在荒芜古远时代四处游走,唱出了那个时代最生动歌声。相传记述公元前11—12世纪特洛伊战争(木马屠城记)以及海上冒险故事的希腊长篇叙事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便是他编写而成。他也因此成为公元前最为伟大听风者。用耳朵、用手指捕捉风的声音,并带来泽被后世的文化财富。

1880年出生在美国的海伦·凯勒,19个月时被猩红热夺去视力和听力,不久又丧失语言能力。从此,她的世界黑暗而无声,正常人无法想象的孤绝。然而,就在这被判为死刑的黑暗里,海伦在老师安妮·沙利文引导和教育下,用顽强毅力克服了极大生理缺陷,学会了读书和“说话”,以优异成绩考入哈佛大学,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完成大学教育的盲人。她一生写了14部著作。《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成为最感动人心的篇章之一,她获得了全世界假想的光明。

有一首乐曲,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听了流着眼泪告诉别人“像这样的乐曲应该留着眼泪跪下来听。”这曲子诞生地,就在我们江苏无锡。创作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音乐家,而是一个叫阿炳的瞎子(阿炳,江南地区几乎所有瞎子的名字)。阿炳34岁时双目失明。为谋生计,他身背二胡,自编自唱,沦为街头艺人。每天下午,在无锡崇安寺三万昌茶馆门前围场表演。他的即兴演奏,成就了《二泉映月》这支自述式的悲歌。作为民间艺人,他艰苦一生只是有史以来无数血泪人生中的一次。但是他不仅突破了举目黑暗的重围,而且借助音符这种工具来感染其他许多心灵。一部伟大作品就是一部心灵史,它折射了人生之所以要站立的原因。

美国电影《闻香识女人》可谓举世闻名的描写盲人生活和心灵的杰出艺术作品。双目失明退役军官史法兰上校,长期失明生活使他对于听觉和嗅觉异常敏感。甚至能靠闻对方身上香水味道识别其身高、发色、乃至眼睛颜色。他没有眼睛,却在最繁华大街上驾驶红色法拉利跑车飚车,随着音乐和美丽女郎跳起了优雅的探戈……史法兰上校这个艺术形象,打开了黑暗和光明,绝望与希望之间接口。对于生活,对于美,对于温情的热爱,超越了生活,也战胜了黑暗。其实盲人自己是看不到如此精妙表演的,它来自于我们这个明眼人世界对于盲人世界的美好期许。

虽然看不见世界,但相信它是天堂一样美好。这是伊朗电影《天堂的颜色》中盲童穆罕默德的坚定信念。电影里穆罕默德因为桥梁断裂,掉进河里,被夺去幼小生命。电影倾注了导演马吉德·马吉迪深深的怜悯,用聆听营造感人氛围和情感张力。电影关注了弱势群体生存状态,细腻刻画他们的生活现实,用沾满泪水的双手包裹那些脆弱心灵。导演对于盲童手的再三表现以及他对天籁之声敏感直觉,倾注了创作者本人的人道主义情怀。用手指抚摸每一缕风的来去,用耳朵倾听每一片叶子的曲折,每一朵花瓣的伸展。

撕不破那冰一样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们真的可以说敢于直面惨淡人生,敢于正视无边黑暗,并且征服和超越了黑暗。但并不是每个盲者都能站在风之前端,触摸瑰丽人生。作为一个另类群体,他们有时被人记起,有时被人淡忘,有声动静和无声挣扎常常只是他们心灵回声。没有人能听懂那种语言,文学艺术这个时候常常现身出来,用它们充满人性关怀的眼眸,温暖的触摸,牵引我们走向一个陌生而遥远世界,带我们和他们一起穿破黎明前的黑暗,以艺术的名义,把这作为我们明眼人的一次心灵突围。

千载之下,健全人和盲人一同出生,一同成为落入历史长河的尘埃。究竟有多少瞽者在这世界的黑暗里来来往往?突围者从来没有停止努力尝试,用一种几乎不可能,接近于鲜血淋漓的方式去震撼这冰冷世界,并最终获得了他们的眼睛。风其实无形,是看不见的。我们只能看见旗帜翻卷,落叶坠地的一声轻响,麦浪一起一伏推向很远地方,河畔杨柳总是轻摆腰肢,那湖面漾起的涟漪又为哪般?应该是用来听的,或许这才是追风本质。伟大盲人或卑微瞽者,终生都没有停止过对生命、对世界、对美、对希望的聆听。听万籁俱寂;听一片喧哗。其眼静如处子;其心动如脱兔。

四 推拿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是一个合格和优秀盲人推拿师具备的起码素质,或职业素养。安安静静坐在休息区等待,在推拿房里用双手尽心尽力一刻不闲为客人上钟,帮他们放松累极了的每一块肌肉。

推拿,又有“按跷”“跷引”“案杌”等名称,作为一种非药物自然疗法和物理疗法,可追溯到远古时代。先民们在生存竞争中遇到意外损伤时,由于用手按抚体表患处而感到疼痛减轻或缓解,逐渐发现其独特治疗作用。有学者赞之为“元老医术”。推拿作为以人疗人方法,指医者运用自己双手作用于病患体表,受伤部位,不适所在。具有推、拿、按、摩、揉、捏、点、拍等形式多样手法,以期达到疏通经络,推行气血,扶伤止痛,祛邪扶正,调和阴阳疗效,推拿医术是中国古老医治伤痛方法,是目前中医学一个组成部分。

为什么盲人被认为适合于推拿?认为其中的原因大致如下。

(一)从身体和感知特点来说,盲人由于眼睛这个心灵窗户关闭,而不得不从另外地方寻摸通向外部世界出口,所以,许多盲人充分发挥其听觉、嗅觉、触觉、味觉等方面潜能,有的乃至发挥到某种极致。而明眼人由于眼睛要不断接受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光怪陆离,反而容易分神。手里忙着,眼睛也不闲着,一心常常二用。既然不能委屈了眼睛,那么手底下功夫可能反不及盲人,我们习惯了展示自己眼睛的优势。还是盲人好,所谓“眼不见为净”。他们习惯了用手“看”,用手推、拿、揉、捏、按,心无旁骛。“手”就是盲人推拿师最忠实的眼睛,比明眼人更实诚。

(二)这个世界的职业,虽说有三百六十行,到底哪些适合于盲人这个特殊群体,并且让他们得心应手呢?前面章节说过:说书艺人、乐师、占卜者。但随着社会进步,时代发展,城乡各地已少见说书的民间盲艺人,也没有走街串巷拉琴行乞的瞎子乐师,算命占卜也属特例。那盲人能够做什么?并且靠这个职业来养活自己,安生立命?真正帮他们想一想,其实少得可怜。这个社会上层和下层许多职业对于他们来说仍然是禁区或盲区。他们的选择越来越少,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央视星光大道冠军杨光一样,出头露脸到处唱歌,成为被主流社会和健全人同情和佩服的艺人。但总不能张着嘴等别人把饭喂到你嘴里吧?所以,他们一定要寻找到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而推拿这个职业非常靠谱。

(三)据统计,我国有877万盲人,其中绝大多数身居广大农村地区。如小说中的徐泰来、张一光,他们的经济问题是要解决的大问题。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家残疾人事业和盲人按摩业发展,盲人按摩渐渐成为城镇盲人就业主要渠道。各地开办盲人推拿学校,培养了一批批盲人按摩工作者和保健推拿人员。绝大多数从事推拿医疗的盲人,经济状况和生活质量发生了根本变化。推拿,就是他们找到的一条解决和维持生活的道路。《推拿》里的沙宗琪推拿中心,不就发生了这样奇怪的现象吗?老板是两个盲人,大夫们是盲人,打工的是健全人。盲人是推拿中心主人,他们有专业,有手艺,收入也高,相对来说,健全人在这里只能是打下手的配角。

而“沙宗琪推拿中心”的大夫们,他们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呢?还好像真的没有,他们做推拿,可以说是选择,也可以说是别无选择。都红钢琴已达8级水平,但没有选择做一个盲人乐师,她宁可放下身段做推拿。全社会的健全人需要一个瞎子还债,她一辈子也还不清。这种矛盾的撕扯硬生生把钢琴手都红变成了推拿师都红。这也是为什么沙复明不要命地进行惨不忍睹的原始积累的原因。他对推拿的信心在黑暗里都能看出远大:“等生意做好了,做大了,租金再高,再贵,他沙复明也要把他的旗舰店开到一类地区去。他要把他的店一直送到鼓楼或者新街口。”推拿,往小了说,是个挣钱糊口的手艺。往大了说,它是沙复明等人的人生梦想和追求。上天残忍夺去了他们看世界权利,9岁的小马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上学了,17岁的金嫣不能像少女那样梦想自己的青春了,35岁的张一光再也不能下井挖煤了,因为他的眼睛现在比煤还要黑。为吃饭,为爱情,为生活,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到南京,来到了小小沙宗琪推拿中心。

命运推拿他们的眼睛,他们帮别人推拿躯体。如此,循环往复。

五怕爱

循环往复,延绵不绝的,还有来自人类心灵的美好爱情。

爱情这个美好甜蜜字眼,属于全人类,不是健全人专属,发生在任何地点和时代。爱情自然降临,有如神谕。细究沙宗琪推拿中心盲人们的情感世界,其复杂性,多样性,与明眼人实在难分伯仲,他们都是爱海里沉浮的小船。爱情是美好的,但爱情有时也是让人窒息和崩溃的。他们爱,他们怕,但是最终,都被爱裹挟其中,犬牙交错前行。

王大夫和小孔、金嫣和徐泰来的爱情大相径庭。王大夫和安徽盲姑娘小孔同在异地,有了相依为命难分彼此的感觉。可是这简单纯粹的恋爱里竟有让小孔和王大夫害怕的隐忧。王大夫老家南京的弟弟和弟媳闹心,老人过着贫寒日子。小孔一直瞒着父母,不敢把自己谈恋爱的消息告诉他们。因为小孔父母有明确要求,全盲绝对不可以。王大夫恰好全盲。小孔享受着恋爱,但即使在最幸福时刻,俩人看似甜蜜的爱里时刻有酸涩味道。而金嫣和徐泰来的恋爱没有像王大夫和小孔的感情基础。徐泰来的情殇故事被盲人世界四通八达的交通线传到了大连金嫣那里。在手机不停转述中,拥有了爱情故事的极大爆发力。金嫣就咚的一声陷进自己的爱情里了。她为了徐泰来这素昧平生的男朋友,从大连奔波上海,然后火车轮又把她带到南京,停在沙宗琪推拿中心。她冲着她的爱情来了,那如何把一个人恋爱转换成两个人恋爱呢?最终问题看似解决了,但徐泰来对爱情自卑和恐惧,金嫣梦想中盛大婚礼实则渺茫,他们在婚礼问题上互不妥协,各有怀抱。

沙复明的爱情显得不那么明朗,云山雾罩。伤筋动骨,疼在胃里,疼在心里。他的爱显得何其艰辛,却又不得要领。他爱的是公认美女都红。因而也被什么是美,都红到底有多美的问题折腾得不轻。他的耳朵围绕着都红的一举一动,并且为此慢慢抛弃信仰,不再渴望眼睛,不再思念他的主流社会,他愿意和没有眼睛的都红过黑咕隆咚的日子。爱得那么被动,那么私密,那么隐蔽,小心翼翼。但是一切还未揭晓,随着都红的大拇指被房门砸断,她在极端矛盾中选择体面而庄严离开。这一走要了沙复明半条命。聚餐的夜宴注定是一顿伤感晚饭。沙复明的支撑终于撑破了他勉强坚持的底线,他在卫生间里彻底崩溃,胃、身体、信念、爱情,都被大口大口吐出的鲜血淹没了。

爱,本来就是一件千疮百孔的事情。爱像一汪汇聚湖水,水面逐渐上升,最终突破堤岸,充盈着温润气息。但是阻碍爱情的力量同样强大。即使害怕,也要狠狠去爱,这就是《推拿》里盲人们的隐忍与伟大。沙复明,张一光,都红……多么好的名字啊。 “都红”应该是小说中每个人对于这个爱情、幸福的想象吧?

六刺黑

如果有一天,沙复明,都红,王大夫他们一抹眼睛,撕开曾经牢牢挡在他们面前的黑幕,也许会发现这个世界,正如他们想象的一样。但也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世界比他们想象的多姿多彩,不都是红色的,世界的角角落落,点点滴滴都像动听的歌曲。但是他们一定也会在这个世界上看到很多他们原来不想看到或不能看到的。也许他们甚至会像都红一样,庆幸自己应该什么也看不到。残疾人的神经是脆弱的,他们的自尊自重甚至会在肢体的残缺面前成倍放大。他们敏感发现,“黑暗”有时并不一定是光亮的反义词。它有时就是我们有明亮眼睛的人心里的一个看不见道不明的什么。而那“黑暗”真的很黑,比黑夜还要黑。常常我们都徘徊在自己的这种“黑暗”之中,不能自处。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情感,我们的困顿,我们的迷惑,我们的寂寞,构成了我们作为人的这一生都在拼命泅渡的无边凶猛的黑暗之河。

这个黑暗绝不仅仅对盲人而言,它是我们作为人的一个生命困境,正常人也好,残疾人也好,都可能会面临的生命中某个沉重的时刻。这个时刻,这个处境,如此坚固沉滞,有时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再怎样的姹紫嫣红,良辰美景,竟然也泛着灰色。也许,黑色,便是我们卑微而又平凡的灵魂的底色。我们努力的活,拼命的活,漂亮的活!如同从深深淤泥里刺穿黑暗,向上抽长,拔节的莲花和水草,以迎风姿态,把美丽愿望送达水面。摆脱艰难,挣扎出生命的困境,在阳光下,水面上,开出颜色艳丽花朵。很多时候,需要被推拿的,不仅仅是我们的身体,还有我们的灵魂,使之不陷于黑暗孤独的泥淖,使我们身体舒坦,灵魂洁净,眼睛清澈,看到山清水秀,柳暗花明的滋生,如同在画布上展开春天。

美国偶像阿甘小时候不能走路;爱尔兰作家克里斯蒂·布朗因先天大脑瘫痪导致痉挛,全身只有一只左脚能运动;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6岁时患小儿麻痹症,18岁遭遇严重车祸,造成脊椎、锁骨、肋骨、骨盆破碎,一生经历约30次手术;英国的斯蒂芬·威廉·霍金,21岁时被诊断患有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卢伽雷氏症,渐冻症)禁锢在一把轮椅上达40多年;中国女作家张海迪,高位截瘫几乎全身瘫痪,他们所处的“黑暗”何其之巨?比起盲人好不了多少。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没有被黑暗淹没,相反,从黑暗里折射出光彩,成为举世闻名的平民英雄、作家、画家和科学家。他们的精神世界和追求信仰令世人动容赞叹。

所以,刺黑,不仅仅是某一个群体,尤其是盲人群体的事情。它其实是作为人生的一个突破,每个人都要做好迎战那黑暗的准备:半夜时分压抑在被子里的嚎啕;断指明证的愤怒;痛失亲人无边的泪水;在陌生省份和城市跋涉打工;永失我爱,徘徊在寂寥无人街头……如此种种,都交由我们单薄的肩膀,一己承担。1991年,台湾女作家三毛用丝袜了断了自己曾经那么丰富多彩的生命;2003年4月1日,歌星张国荣没有能冲破黑暗,从东方文华酒店24层纵身跃下,如同蝴蝶折断了翅膀;2009年10月31日,歌手陈琳在北京无边的寂寞中,唱完人生最后叹息。在生命黑暗中心,迷茫找不到出口,如同溺水之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四周一片漆黑,找不到光亮所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眼睛其实已经先身体而盲,它什么也看不见,慢慢沉溺,慢慢陷落,堕进真正的无边黑暗,甚至都比不上真正的盲人。因为我们惧怕这些伺机潜伏,悄悄进攻的黑暗,我们还没有习惯黑暗,所以有时候,我们可能要足够坚强和勇敢,像小说中些盲人一样,像王大夫一样,临危不惧;像金嫣一样,执着信仰;像沙复明一样,不停追求;像都红一样,即使被折断手指之后,仍然蹦出这样的激越豪情:天—无—绝—人—之—路!事实上,我们每个平凡人日常所作的那些点点滴滴,正在凝聚成一枝小小的但无比锋利的箭头。刺黑,也许就是人终身使命之一。嘘!——在万籁俱寂中,侧耳凝神,倾听,刺破许多有形、无形深渊黑暗,破茧重生,抵达开花的光明。

参考文献:

[1]毕飞宇.推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金镜潾.黄真伊[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7.

[3]麦家.暗算[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

[4]海登·赫雷拉弗里达[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

[5]史铁生.我与地坛[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张玉秀)

All in Silence-Seeking Light in Darkness

——An Interpretation of Bi Feiyu’s NovelMassage

ZHENG Ya-yun

(Humanities Department, Nantong Normal University,Nantong 226500,China)

Abstract: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explore an unknown world from the first Mao Dun Prize in literature, “Massage” to explore the novel of the blind. Through the perception of the fate of the characters and analysis of disabled people in an alternative form of existence and the true psychological, including their sad affliction, love and hate, and how to break through the darkness of this life, the biggest obstacle to get the value of the existence of life and a really bright heart. Moreover, through their life attitude and the similarities between the normal people, the article shows the significance of their vigilance.

Key words:Darkness; silence; massage; breakout; light

作者简介:郑雅匀,女,汉族,江苏南通人。江苏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人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文艺学。

收稿日期:2015-08-27

DOI:10.13803/j.cnki.issn1009-9743.2015.04.011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743(2015)04-004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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