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时代潮流激荡下的硕果——从沙元炳家世、人生看其思想形成
2015-03-17王剑莹
王剑莹
(南通高等师范专科学校 中文系,江苏 南通 226006)
传统与时代潮流激荡下的硕果——从沙元炳家世、人生看其思想形成
王剑莹
(南通高等师范专科学校 中文系,江苏 南通 226006)
摘要:沙元炳出生于苏北文化古邑如皋,其家族堪与冒氏比肩,他也是与张謇同科的甲午进士,但中进士后,并未汲汲于谋取官位,而是回家治业,跟上时代潮流,为家乡百姓做出了杰出贡献,这些成就与他的人生思想分不开,研究其家世传统、师从交游等人生历程,便可清晰看到其守成意识、息影心路与民本情怀以及西学潮流之间激荡而成的思想。
关键词:沙元炳;家世;人生;时代潮流;思想
沙元炳(1864—1927),光绪甲午(1894)举进士第(与张謇同科),散馆(1898)授编修;辛亥革命时曾出任如皋民政长(犹县长),民国初年初曾被举江苏省议会议长。在清末民初,创办了众多的实业、教育以及水利、医疗、慈善等事业,对当时中国的近代化进程起着积极作用。沙元炳是江苏、南通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是如皋近代史上的杰出人物。
一源于家世的守成意识
沙元炳的故乡是苏北著名文化古邑如皋,历史上曾出现过宋代大儒胡安定、明代理学家孙应鳌、明末清初著名文士冒辟疆与李渔等,具有深厚历史底蕴与悠久文化传承。沙氏正是如皋名门巨族,其自家与民间有多种关于沙氏门望的说辞。沙元炳本人亦以为沙氏可与冒家相提并论,在《如皋沙氏家集序》中这样叙述自己家世:
吾沙氏为古沙侯之裔,汝南东莞族望邈矣。有宋宜州太守世坚公,扈从高宗移钱塘,载之史册,是为沙氏入江南之始……
元炳上世屏北公为盱江公,从父行,尝筑江上草堂于石庄,往来多东南名宿。公子绅襄公移家城北,是为河塘沙氏之始。绅襄公少游太学,居京师最久,年四十始生吟庵公,吟庵既长,筑颐园以奉焉。当是时,盱江公幻影庐翼城之西麓,吟庵公颐园负城东北隅,春秋佳日,互招致群从子姓与乡里耆旧,饮酒赋诗为乐。后之谈者以为,国初吾邑园林觞咏之盛,冒家水绘外,沙氏其亚也……①沙元炳:《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1933年版。
沙元炳在为其父亲写的墓志铭中则说得比较直接:
我沙氏于如皋称巨家,县中士族,由明代下至今,一姓历三百余年,而田宅不更他氏者,独称我沙氏。(《有清处士赠资政大夫沙府君墓志铭》)*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1933年版。
其侄孙沙壬亦说“自明而清而民国,历二百余年,国号数更而宅未易也”*沙壬:《影印沙志颐堂诗文集引言》,影印民国中华书局聚珍仿宋本,1973年版。,充盈着守成悠远的自豪之气;其学生宗孝忱一说“吾邑自有明以来,世德之家,沙氏为之尤”(《志颐堂献诗序》)*宗孝忱:《志颐堂献诗序》,影印民国中华书局聚珍仿宋本,1973年版。,二说“生素封之家,拥百城之富”(《抄沙先生遗文书后》)*宗孝忱:《抄沙先生遗文书后》,中华书局,1973年版。所谓“素封”者,谓“无官爵封邑而富比封君者也”。
沙元炳自己把沙氏与冒家相比,那是文化、声望的高雅层面比较,而民间百姓还有对其财富的说辞,如皋有民谚曰:一沙二祝,不如一秃。“秃”,说的是苏北名寺——初建于隋朝开皇年间定慧寺的庙产。如皋是历朝百数10万人口的大县,这样的大县,有“一沙”之誉,也算是富甲一方了。
一个家族名望,还得看他家功名与仕宦,这方面,沙氏则稍逊。
祖讳增龄,嘉庆六年拔贡生,安徽青阳县学教谕,赠通议大夫。拔贡虽是秀才层级的,但却是“诸生、监生、贡生”中最体面的,因为拔贡每12年——即干支中逢“酉”的那一年才“选拔”一次,每次一府(如通州府)才两名,一名直属于府(如通州),另一由各县中遴选。故拔贡“稀少”,视如举人副榜,故朝廷在拔贡中选官,最优可作县令,亦可选入朝廷六部作文员。嘉庆6年是辛酉年,正是选拔年,故祖父拔贡,谅非虚言,县教谕,亦算是仅次于县令的官了。
父沙宝臣(1827-1914)字瀛仙,因重大善举而获赠候选詹事府主簿虚衔,死后乡谥潜惠先生,可见是一个有名望的绅士。外祖父家亦是原籍通州寄居如皋望族,外祖父获赠朝议大夫,外祖母获赠恭人,可见舅父有四五品以上官衔。因此其母孙濂贞夫人,敏慧知书,明善持家,兼晓星形卜筮、医药种艺诸书,沙母与父家可谓是典型的门当户对。“(母孙氏)年二十四归我府君,逾年生女,殇;又四年,生大姊;期而生二姊;逾三年生女,殇;又二年生元炳;二岁而生元任,四岁而殇。”(《清资政大夫沙府君夫人孙氏墓志铭》)*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1933年版。由此可知,沙元炳是独生子,这些都是重要信息。
由此看来,沙氏出身巨富之家,读书之家,是父母中年而得的独生子。沙元炳的特殊家族史,囿使其成为这一时代承家守业者。沙氏是如皋巨族,绵延明清两代而不稍衰替。由此可以看出,出生于这样历史悠久的巨族,承家守业已成家族文化;而到了沙元炳父祖两代,均是长房,自然更是膺受守成重任。而到沙元炳,竟然独苗,则又进一层。这严峻的现实,对沙元炳的人生理念、社会意识形成的影响是巨大的。然而,沙氏如此之富,却是“素封之家”,他家又迫切希望打破“素封”,希求功名。这便又成为沙元炳争取功名的根本原因。对于这样的素封之家,举人进士是重要的,太守巡抚亦是重要的。假如沙元炳尚有兄弟,必然有仕途选择,然而偏偏他孑然一人。大家所乐意称道的是,沙元炳在民国初年曾辞去江苏省议会议长一职,此省议长实际就是省巡抚一级的,其在《辞省议长书》中,强调“自审病躯万万不足以任事”,而其家业之守成意识,岂非重要原因?正是这份守成才使他有时间和精力在家乡做贡献,竭力推动如皋地方发展。
二仕履维艰息影心路
沙元炳幼年受到良好教育,在家塾读书。年11,便学制举文,接受严格的教育与训练。《清资政大夫沙府君夫人孙氏墓志铭》记载:
冬日自塾归,辄间夕课一艺。飧罢,伏几,然一灯,两姊持针黹旁列,夫人拥炉隐床侧,煨芋栗以俟,艺不毕不令饲。往往漏三下始各就寝*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1933年版。。
光绪7年(1881),17岁时考中附学生,入如皋县学。考中秀才以后的沙元炳循例参加过3、4次乡试,却未能中式;光绪15年(1889),沙元炳毅然到离家最近并负盛名的江阴南菁书院读书;光绪17年(1891)举辛卯科乡试,成为举人。次年,参加会试。沙元炳中进士,显然是其一生重要人生节点,然而关于沙元炳的考进士会试,如皋乡邦文献叙述有误,有必要予以考辨。《<如皋县志>与沙元炳》(《档案与建设》载于2002年第4期)有如下叙述:
关于主纂沙元炳,新中国成立后《如皋县志》记载:沙元炳,字健庵,别号毁髯,世居如皋。1881年应院试录附生,1891年乡试中举,次年赴京会试取贡士,1894年应恩科殿试中进士,1898年授翰林院编修。(作者署如皋市档案局(馆)周丽君)
此不仅具官方色彩,而且来之于《如皋县志》,人们自然均予采信。然而这样叙述是有问题的。那么,《如皋县志》又以何为据作此叙述呢?经我们查考,当源于沙元炳学生项本源的《先师沙毁翁先生事略》:
先生年28举辛卯(1891)科乡试,明年壬辰(1892)连捷成进士,甲午(1894)殿试入翰林,散馆授编修*项本源:《先师沙毁髯先生事略》,《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诗十二,第30页。。
项本源得沙元炳亲炙,他的叙述有“权威性”。然而他的叙述是错的。进士考试的正确叙述是:进士试即是礼部组织的会试,中式后统一称“贡士”,即进士。沙元炳同科进士状元张謇的日记明确说道:甲午会试第60名贡士,复试11名,翁同龢调整为第10名,殿试第1名(即状元)。复试仅选拔殿试方式。项本源所述沙元炳前一科壬辰试中进士,参加后一科甲午殿试,完全是无稽之谈。后人不明考试制度,错误理解项本源的叙述,于是把项本源叙述中的“进士”又改称为人们不常说的“贡士”,成为非驴非马叙述。而关于授编修之事,更是另一回事,那是四年后(即戊戌年)散馆试后安排(张謇亦同时参加散馆试)。
而由进士出身的徐世昌编《晚晴簃诗汇·卷178》对沙元炳的介绍,就非常正确:沙元炳,字健庵,晚号毁翁,如皋人。光绪甲午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徐世昌:《晚晴簃诗汇》,中华书局,1990年,卷178。。至于项本源何以出错?我们揣测,大约沙元炳曾经告诉项本源,在壬辰年的第一次会试中,是被房师荐卷——科举考试中被选荐的试卷,即第一轮初选取中;在主考终选的环节中,则有“取中”与“黜落”两种可能,事实证明是“黜落”(张謇会试亦有初被荐卷而终黜落的情状)。项本源误会“荐卷”本意,理解为“取中”因叙述为“连捷”。
戊戌(1898)年,沙元炳赴京参加散馆试,想必有跃跃欲试之心志。然而,众所周知的戊戌变法失败,大概给其仕进心绪以当头棒喝;此间,沙元炳又接到夫人噩耗,遂起息影之心,于6月初3日挂长假归乡“骡纲一月出京城”。归乡后一面沉浸于丧偶之痛,一面受张謇影响,既然不能大济天下,至少能做一些事情造福乡梓。他说“极怜佚乐雕吾志,坐误微名悔自劳”(《春夜会饮感赋赠夝轩》)*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诗一,第4页。要知道在当时顶着翰林官衔去从事和做学问无关的事,是要受很大非议,所以决心办实业的沙元炳这是他息影的心路历程。但其决心很坚定:“道在宁为官所腐,思沈能识我非狂。”(《赠周松孙明府*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诗二,第3页。。明府为壬辰同年,由翰林改官刑部,复改令如皋》)再次表达了自己心声。他看透了官场黑暗,不仅自己厌倦了官场,还为好友身陷官场感到担忧,这在《送张树屏舍人之官京师》里有明确表达:
乱世官难着腐儒,怪君独向冷曹趋。横因饥饱消初志,岂有风云慰壮图?
握手千忧宁为别,出门三笑看成迂。虚堂酒醒平生梦,流尽秋星月自孤*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诗二,第9页。。
一是社会动荡,国事飘摇,官未必好当;二是其父母年老,自己又是独子,家大业大,于是选择回家治业。而其时,民间正发生着封建农业向初始资本主义工业转型,他也投入其中,使其家业从经营土地兼营旧式商号与放债的传统大地主逐渐向民族资本家兼地主转变。在西学东渐风潮中,沙元炳跟上时代潮流,亦步亦趋于时代贤达,他的同乡好友张謇先生,在发展经营自己实业同时,也创办学校、医院,倡导慈善事业,为家乡百姓做出了杰出贡献,在家乡内外获得崇高声望。
人生未必由自己意志作转移,在辛亥革命中,他被首举为如皋民政长(犹县长);根据其实业地位,根据其道德民望,江苏省议会推举他做议长,他却短时承担后,因病坚辞。而在家乡,又担承县水利会会长及附设测绘局局长、出任县中医医学公会名誉会长、如皋医学研究社社长,主持纂修《如皋县志》。做了许多有益于桑梓的事情。
三师传儒家民本情怀
在科举时代,其报考履历上有详细师承,可惜,我们无从查得他的朱卷(朱卷填写的师承有二、三十位)而究其详。但是,从沙元炳留下文献中,我们还是能了解他大略而重要的师承的。
沙元炳私塾老师已无从查考,他在光绪七年(1881)入庠所师从者是孙润斋先生。如皋西城燕庄孙氏也是如皋望族,润斋先生的先祖是明代四大理学家之一、尚书帝师淮海先生孙应鳌,孙氏受王阳明影响颇深,论学概以求仁为宗;而沙讲求良知与尽人道,当渊源于胡安定,“尝辑宋大儒胡安定、王龙学佚书,复成完帙”(金鉽《志颐堂诗文集序》)*金鉽:《志颐堂诗文集序》,《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殆可看出因果。
在这一时期拜师访学亦留下可贵印痕。沙元炳在《志颐堂诗文集》中说:“予幼读书,与外家诸昆季游处,以木卿才独翘异。木卿师事顾先生吟石,先生为里中经师之硕,诸后进才而隽者,多从其学。其嗣延卿、仁卿两君,志峻行洁,积学能文章,淮以南诸才而雄者,多与之交。而先生独心器木卿,妻以女”。*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文下,10。木卿是沙元炳舅家表兄,顾家是如皋白蒲有名世家望族,在清代顾家有17人登科:进士3名、举人8名、贡生6名。顾吟石汝玉先生便是最后一名举人。顾延卿、顾仁卿都少年成名,略长于沙元炳者,想来,沙元炳在如皋一县,曾经遍访皋邑顾吟石那样的宿儒。
转益多师是增进自己学问最有效途径,如皋毕竟是只囿于海陬古邑,沙元炳几次乡试不举以后,遂走出如皋,到江阴南菁书院就读,因此各方面皆得到实质性提升。南菁书院由江苏学政黄体芳所办,江阴时为江苏学政驻节之地,是江宁以外最重要书院。黄体芳号称“瑞安先生”,是当时儒学大师,以清流在朝野闻名,黄氏父子兄弟叔侄5人,黄体正、黄体立、黄体芳、黄绍箕、黄绍第,史称“五黄先生”,都金榜题名入翰林。沙能得黄体芳亲炙,自然受益匪浅。
而其时著名经学大师黄以周主讲经学;号称清末四大才子之一的缪荃孙主讲词章,总之,沙元炳受到了当时最优秀的教育,这与他两年后取举人不无关系,越三年中进士。自然,这也告诉我们,传统儒学给沙元炳以重大影响。而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沙元炳自然而然在自己的诗歌里关心着民生疾苦,流露其史诗品格,先看《席上闻周松孙邑侯话庚子旧事感赋二律》(其一):
怪祸弥天历史无,老成奇计误虞初。乾坤竟付猪奴戏,封禅虚传犬子书。祅庙有灵终种火,家居无恙幸回舆。孤云落日长安远,但话升平己劫余*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诗一,第24页。。
周松孙名景涛,光绪31年(1905)任如皋知县,勤政爱民。“邑侯”,是知县尊称。“庚子旧事”指光绪26年(1900),义和团“扶清灭洋”、“八国联军”侵华、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之事。虞初是汉武帝时人,奉旨攻大宛,曾与丁夫人等以方祠诅咒匈奴和大宛。首联是说慈禧太后听信义和团的话,惹来“弥天大祸”。晋代陶侃说:“樗蒲者,牧猪奴戏耳!”“樗蒲”是古代赌具,因作赌博代称。古代帝王祭泰山之神名“封禅”。三国时,曹操说:“刘景升(表)儿子豚犬耳!”*(晋)陈寿撰,(南朝)裴松之注,易行、孙嘉镇校订:《三国志》,线装书局,2008年,卷四十七。荆州太守刘表的两个儿子都庸碌无能,以致失去荆州。颔联是说将天下大事作为赌博儿戏。而慈禧想废掉光绪帝,下诏立无能的端王载漪之子溥儁为“大阿哥”,作帝位继承人。“祅庙”是拜火教之庙。拜火教古代流行于伊朗和中亚细亚,南北朝时传入中国,国人视为邪教,这里暗指义和团到处设神坛,引来战火。6、7、8三句说帝后一行逃到长安,又平安回到北京,是劫后余生。深刻而详细记录了清末朝廷无能与可笑。“庚子之乱”虽然过了多年,然而故友相逢,旧事重提,史怀犹在。正因此沙元炳对清廷充满了失望,退隐更是自然,同时也更关心乡邑民生。如他在《中元节,更为诗调紫璹》中写道:
江淮千里浸成湖,东南米价翔如珠。民饥不忧忧鬼馁,盂兰盆会无处无。喧喧铙鼓坛场开,僧尼道俗联翩来。佛灯鬼火乱朱碧,神弦梵曲互庄谐。群伧醵钱为鬼主,髯也无钱乃鬼拒。凉秋湘簟搅清眠,怒草新诗投官府*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诗一,第26页。
1906年夏秋之际,洪水肆虐,江淮地区几成泽国。在全国各地灾害相属、粮荒遍布境况下,江淮地区更是米贵如珠,致使饿殍在野,流尸满邑。正当灾民嗷嗷待哺,而富人却在农历7月15日中元节前后,大做盂兰盆会,饲食于饿鬼,以解除鬼魂“倒悬”之苦,真是荒谬绝伦!沙元炳在这里运用对比手法,对“民饥不忧忧鬼馁”的行为进行了辛辣讽刺。
这里还得讲一下他与翁同龢的师生关系。现在如皋许多乡邦文献均称翁同龢是沙元炳恩师,这自然源自沙元炳自叙。其实,科举老师分三类,入门拜师者谓授业师,问学为之肄业师,父母官、主考官谓之受知师。翁同龢是甲午科主考,其名分是座师,属受知师,对荐卷决定弃取,而且是对隐去姓名的朱卷作出判断。因此,不能夸大他与翁同龢的此种关系。
我们说,沙元炳在秉承中华文化精华、融解传统儒学积极方面,体现得十分突出,堪称优秀士大夫。而在那特定变革时代里,有其疏离时代前沿、政治中心的另一面,体现出保守情态。但总体说来,沙元炳仍是积极跟上时代脚步、做出重要社会业绩的开明士绅。
四交游中东西激荡
沙元炳生性闲放旷达,交游十分广泛。其好友金鉽在《志颐堂诗文集序》里说“暇日与郡邑人士,结诗社啸歌自遣,晨夕集诸朋、旧门人,迭相唱和。自其同郡老友张啬庵先生外,当代公卿大夫,邮筒时至,常不见省答。故其集中所存平生知交姓字,大率为乡里布衣诸生也。”*金鉽:《志颐堂诗文集序》,《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此说固然,其题赠唱酬、序跋琐记所涉交游之人士在百名以外,且多有一人而名、字、号几出者(如张謇与季直、啬庵分举,冒广生与冒鹤亭间出),分辨清楚殊为不易。幸前人有所记述,并随着电子搜索的便捷,还是能对多见人物、著名人物分门别类,勾稽追索,由此而知沙元炳交游概况。
第一类正如金鉽所言“大率为乡里布衣诸生”,此处从略;第二类是州府地方官,如县令周松孙、胡瘦青、李耐庵,太守吴莼甫、徐乃昌。这足以证明地方官员对其重视程度;第三类则是邑内外社会贤达,此同时常见于张謇诗集中的有陈星南、徐贯恂、费范九、刘烈卿、方唯一、张景云、潘保之、沈幼瑜、朱祖谋等;第四类是全国一流的文人、学者、政治家、实业家如张謇、郑孝胥、张之洞。下面择要具体介绍一些重要人物。
(一)志同道合——张謇
沙元炳与张謇相识于光绪18年壬辰(1892)会试,两年后再次聚于京师,应光绪20年(1894)甲午恩科会试,张謇高中状元,沙元炳取二甲第47名进士,沙张之间,关系极为密切,两人不住一城,却每有唱和,《志颐堂诗文集》中提及张謇的诗歌有30首,《张謇诗集》提及沙元炳的10余首。从张诗题中足以看出两人情谊——《毁翁属人借山庄避役,久待不至,以诗待简问之,兼致慰解》《走笔留毁翁》《寄健庵讯病》等,沙元炳亦有《啬翁有诗问疾依韵答之》等,岂泛泛之交!尤其要阐明的是,张謇对沙元炳人生道路影响。张謇后半生实业教育之路,沙元炳几乎是亦步亦趋:张謇办南通师范,沙元炳接着学习日本弘文书院的模式办如皋师范;张謇办垦牧公司,沙元炳亦办垦牧公司;沙元炳自己不仅在如皋单独办了很多实业,还注资、入股张謇多个实业公司。张謇对其影响是相当大的。
(二)亦长亦友——徐乃昌
徐乃昌(积余),光绪19年(1893)中举,27年任淮安知府,特授江南盐巡道。清亡后,隐居著述和校刊古籍,成为近代著名的藏书家、学者。参加编修《安徽通志》,撰稿甚多。寓居上海期间,曾与柳亚子、朱祖谋、王国维、罗振玉等编写《上海通志》。晚年主编《安徽丛书》,整理刊印安徽学者著作很多,颇得学术界嘉许。沙元炳与他曾相约访狼山,其学术地位可知。有一件小事,颇能说明问题:沙元炳有《蜀石经残本歌》,小序曰:庐江刘健之体干,得蜀刻周礼、左传、公、谷四石刻残本,介积余(即徐乃昌)索题,乃为此歌*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诗一,第24页。。
周礼的石刻本极为珍贵、高深而专业,这一文物,吴昌硕、陆恢、林纾、顾麟士、萧愻等著名书画家在册端绘图,翁方纲、段玉裁、阮元、何绍基、王懿荣、罗振玉、王国维、陈三立、张謇等题诗。说明在徐乃昌眼中,沙元炳是可以比肩“翁方纲、段玉裁、阮元、何绍基、王懿荣、罗振玉、王国维、陈三立、张謇”的,因此特介绍沙氏进入题跋行列,我们因而可通过考述沙氏交游而可加深对沙氏认知。
(三)相知相惜——金鉽
金鉽,(1869—1950),字范才,号蘅意,别号陶宦,泰兴人。光绪21年乙未科进士,清末民初著名文史学家、教育家、方志学家。沙元炳遗言请金鉽对其文集作序,可见关系异于常人。金鉽在《志颐堂诗文集序》中叙及弱冠订交,“走依君读。君为辟馆舍,发箧笥,遍出文史使诵习,又日闻君之绪论,得略窥问学涂径。其后,君修县志,予从海秋助君为理。海秋先卒,已而君亦病,病亟犹召予,坐卧榻旁商量文字,久而未就,遂抱遗恨以终。……”*金鉽:《志颐堂诗文集序》,《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情真意切,志同道合。两人既是南菁书院同学,又是散馆试后同授编修。归乡后,沙元炳重振如皋教育,即推荐金鉽任如皋安定书院山长。民国初年,金鉽就任彭泽县令,沙元炳是亦喜亦忧,嗣后金鉽仿效陶渊明弃官归隐,沙元炳是亦忧亦喜。总之,以朋友之忧喜为自己之忧喜。
(四)亦亲亦长——顾锡爵
顾锡爵(1848-1917),字延卿,如皋白蒲人,其与周家禄、朱铭盘、张謇、范当世一起被称为南通五才子;初入张树声幕,后来当了薛福成的幕僚,乃有十数年随薛福成游历欧洲机缘,其在五才子中除周家禄而最年长,最早从海外接触近代改革意识而传入近代改革意识者,张謇等受其影响是显而易见的。顾锡爵长沙元炳16年,顾锡爵妹婿是沙氏表兄,因多有来往。在沙元炳诗集中可见多首唱和,表明两人极为投契,不为年龄之差、游洋之远而有阻隔。沙氏在《和少琴志颐堂看牡丹韵》里便直言“吾意夙与延翁同”*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诗七,17。知二人意趣。
(五)左膀右臂——张树屏
张藩(1871-1909)字树屏,号施垣,光绪14年秀才,23年拔贡。其在沙元炳创建如皋教育事业、慈善福利事业中,堪为左膀右臂。1903年底,师范校舍即建成,张藩被推为学监,1904年秋天去日本考察50多天,回来后,整理编成《甲辰东游纪略》,总共2万多字,由通州翰墨林书局承印出版。此书当时被如皋创办学校者奉为圭臬,是如皋教育史上之重要文献。光绪32年(1906年)7月,张藩辞去师范学堂学监和县教育会副会长、学务公所副议长等职,进京就任中书科中书。沙元炳很舍不得张藩赴京,次年正月,张在北京突然患病,请假回家医疗。病时好时发,于己酉年农历5月20日辞世,年方39岁。沙元炳尤为悲伤,亲自撰文祭奠,赋诗志哀,痛失左膀右臂的沙元炳之后很久都不忍心经过张藩旧宅。
(六)同乡名流——冒广生
冒广生(1873—1959),字鹤亭,号疚翁,别署疚斋,光绪甲午科中举人,冒襄(辟疆)后裔,是中国近代有重要影响文史学家,曾受毛泽东主席接见、垂询。生前刊刻诗文集很多,着有《小三吾亨诗》《小三吾亨词》《小三吾亨文甲集》《后山诗注补笺》《四声钩沉》《宋曲章句》《疚斋词论》等。冒氏沙氏均为如皋望族,惺惺相惜,沙氏诗集中,冒鹤亭是与沙唱和最多的几个人之一。此外还有范当世、孙锦标、沈文翰、许树玢等,均是社会名流,沙元炳均与他们过从甚密。沙元炳交游中,不能忽视的还有一些外国朋友。
金泽荣(1850-1927),朝鲜开城人,字于霖,号沧江。张謇入朝处置壬午事变是与其结识。后因不满朝鲜将要沦落为日本殖民地现状以及仰慕中华文化而来到中国,依附张謇,在翰墨林书局任编校。通过张謇绍介,成为沙元炳的朋友而有来往。沙元炳与金泽荣交往为韩国学者所注意,韩国学者崔惠珠在论文《韩国的金泽荣研究状况》里介绍说“金泽荣……与中国文化名人俞樾、严复、屠寄、梁启超、郑苏堪、沙健庵、周曾锦等,有过交往。”*崔惠珠,徐梅:《韩国的金泽荣研究状况》,《韩国研究论丛》,1998年S1期,423。沙元炳诗集中还有《日本农学博士某君游如皋,席上谈及彼国小校尚读论语、孟子,感而赋此》。
从有限交游考述中,足见其交游之广。一方面可看出其成长脉络与所以然,另一方面则折射出他在当时社会中地位。先前地方文献涉及沙元炳人生理念、社会意识时,一般定位为类似而缩小了尺码的张謇。我们认为,两者相似性是显而易见的,两者相异性则不能忽视。随着对张謇研究深入,张謇除了传统认知的教育家、实业家之外,他的“中国近代社会开拓者”“中国近代实业的先驱者”“中国近代重要的社会改革家、社会活动家”角色身份愈加被人们认同。这几点对于沙元炳说来,则是有一定距离的。正如上文所说沙元炳可以被认为是积极跟上时代脚步,做出重要社会业绩的开明士绅。
对沙元炳这一定位,是由他特殊家族渊源、社会环境、人生经历决定的。沙元炳生活的如皋,是苏北沿海历史文化悠久,而又相对偏僻保守的古邑。这样的地域文化,容易诞生像胡安定一样的理学家与冒辟疆一样的文人,而不容易催生改革家。沙元炳保守倾向,我们还可以从他与以下两群人比较分析中表现出来。
一是与其同乡同辈才俊比较晚清时期,在南通州有一个驰名天下的外幕文人集团——张謇、范当世、周家禄、顾锡爵、朱铭盘、李盘硕、韩紫石、束锦、张詧等,其中张謇是状元,李盘硕是进士,朱铭盘、韩紫石是举人,其余都是贡生、廪生、监生。张謇早年入幕孙云锦、吴长庆,后李鸿章、张之洞、张树声都欲延揽之。范当世入幕李鸿章,周家禄入幕张之洞,束锦入幕张树声,顾锡爵入幕薛福成,韩紫石长期外幕后边关任职,直至做江苏民政长(省长),这中间分别有江苏5才子,通州4才子,通州三生等称谓,在晚清政治舞台,可说闻名天下,几令“绍兴师爷”减色。他们共同特征是长年外幕,饱经风霜。这些人都是沙元炳同乡同辈,且沙氏大多与之有或早或迟交往。然而唯有进士功名的沙元炳并无外幕经历,这固然与其独子身份有关,而保守求安则是其思想根源。
二是与他南菁书院同学比较近代史上精英人物吴稚晖、钮永健均是沙元炳南菁书院同学,他们两人比张謇社会改良意识又进了一层,他们都是激进的辛亥革命志士。吴稚晖后来还是无政府主义思想鼓吹者。吴、钮均以举人止步,沙元炳则考中进士。沙与吴钮相比,沙元炳保守意识愈益突出。而且,沙元炳偏偏与吴稚晖、钮永健没有唱酬影迹,此所谓物以类聚而人有群分也。
沙元炳保守疏淡的主观趋尚,亦能寻索一二。其既中进士,便“以亲老求长假归,君即家,构堂两楹,署曰‘志颐’,读书养志,以终其身”*金鉽:《志颐堂诗文集序》,《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此是其最亲密好友金鉽所说,确非虚语。而丹徒移居如皋而发家者陈聘之,请其题堂号,沙元炳题曰“志养堂”,与“志颐堂”同义,这是其潜意识。沙元炳在《胡安定先生<中庸义>序》中说道:
古无所谓理学,礼是也。无所谓讲学,教是也。教非礼不立,礼非中不行。中者,二帝三王相传之心法,文王、周公以之演易,箕子以之演洪范,孔子以之演中庸,……道一而已。夫易变者,世也;不变者天也。……*沙元炳:《志颐堂诗文集》,中华书局聚珍仿宋版印,1933年,文上, 7。
这是极为保守言论,礼,即秩序,非但不能变,且是立教之本。而行“礼”之基的“中”又是文王、周公、箕子、孔子立学依据,即亘古不变真理。这就是沙元炳理念意识底色。宗孝忱《志颐堂献诗序》言“近二十年来,先生足不出里闬”,这些自然不是虚语。
他与张謇结识亦多少说明一些问题。他与张謇相距不过百里,同是通州人,两人竟然在“执徐之岁,邂逅京师”——是为光绪十八年壬辰年(1892),那已是张謇第4次会试了。张謇早在入朝处理壬午之乱的光绪8年,已经名闻天下。朝鲜回国,李鸿章、张之洞、张树声均欲延而揽之。光绪15年孙叔和、16年陶世凤、18年刘可毅均在试卷中隐冒张謇入朝经历遂被误认张謇而中进士(张謇《自订年谱》),这些沙元炳竟然完全不闻不问,直至在京师外乡馆舍中邂逅,足见其对名利比较淡漠。而我们在其诗文唱和中找寻到的友朋大多是远离社会政治中心的散逸之士,这也佐证了他社会政治观念趋向。
综合以上可知,沙元炳人生思想定位为传统与保守激荡融合,应该是有充分理由的。话得说回来,在这社会动荡激变时代,尤其结识了站在时代潮流前列的张謇等朋友,沙元炳是完全跟上了时代前进步伐,在教育、实业、慈善等社会事业中,与张謇亦步亦趋,在传统保守与时代潮流激荡中结出了累累硕果,给家乡如皋积聚了相当深广的近代化基础,值得我们纪念、研究他。
(责任编辑:张玉秀)
The Fruits of the Tradition and the Times
——From Sha Yuan Bing’s Family Life, the Formation of the Thought
WANG Jian-ying
(Chinese Departmen,Nantong Normal University,Nantong 226006,China)
Abstract:Sha Yuan Bing was born in the ancient cultural town of Rugao, and his family always compared with Mao Pijiang, and he has been Jia Wu Jinshi with Zhang Jian together. But Sha Yuan Bing after the examination, wasn’t eager to seek official positions, but went home dealing with industry, kept up with the trend of the times, made outstanding contribution to the hometown people, and won a high reputation. These achievements formed the thoughts of his life, his family tradition, under the tutelage of friends and life course, you can clearly see the conservative consciousness, celebrity mentality and agitation and thought between people-oriented feelings and the western culture Searching for the meaning of life is one of the themes that Mitch Albom had ever written again and again. We can find the ponderation of life in his novels. From the rational anatomy of death, Albom trying to give people guidance on how to spend their life, and help people to establish a positive philosophy about from-death-to-life.
Key words:SHA Yuan-bing;family life;epoch trend of thought Mitch Albom; life; death; from-death-to-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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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onderation of Life in Mitch Albom’s Novel Creation
CHANG Jun
(School of Literature, Hainan Normal University, Haikou 571158, China)
作者简介:王剑莹,女,汉族,江苏南通人。硕士。江苏省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明清文学。
收稿日期:2015-10-21
DOI:10.13803/j.cnki.issn1009-9743.2015.04.005
中图分类号:G40-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743(2015)04-00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