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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龙舟竞渡的起源

2015-03-17蔡堂根

关键词:时记龙舟竞渡巴陵

蔡堂根

(浙江理工大学 文化传播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龙舟竞渡历史悠久,影响广泛,是中国重要的传统节庆活动,也是古代诗文经常提及的文学题材。但直到今天,关于龙舟竞渡的起源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由于源头不清,其发展流变也就难于梳理。这种现状既制约了龙舟竞渡的历史文化研究,也不利于理解相关的诗文。为此,笔者拟以早期的竞渡文献为依据,重新探讨龙舟竞渡的起源。

一、关于“竞渡”的概念界定及其起源时间

有关龙舟竞渡起源的研究已经很多了,其观点也是五花八门,异说纷呈,但是,各种观点都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龙舟竞渡的起源问题,都无法获得普遍的认同。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多,其中,概念混淆无疑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要研究龙舟竞渡的起源,以下几个概念必须厘清:

第一,水嬉(戏)与竞渡。古代文献中经常提及“水嬉(戏)”,如司马相如的《大人赋》有“奄息总极泛滥水嬉兮,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1]之句;张衡《西京赋》中有“于是命舟牧,为水嬉;浮鹢首,翳云芝”[2]之句;张协的《七命》中有“乘鹢舟兮为水嬉,临芳洲兮拔灵芝”[3]1521之句;《述异记》有吴王夫差“作大池,池中造青龙舟,陈妓乐,日与西施为水戏”[4]的记载;陈子昂《为陈御史进奉和秋景观竞渡诗表》中有“肃波臣而戒事,命舟子为水嬉”[5]之语。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水嬉即水上游戏,包括各种水上进行的娱乐游戏性活动。水乡人们天天与江河湖泊打交道,其生产生活中很早就存在不同形态的水嬉,这是必然的;研究者在追溯竞渡的源头时提及水嬉,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部分研究者把水嬉与竞渡混为一谈,或把水嬉等同竞渡,那就大错特错了。水嬉包括各种水上游戏性活动,有水上活动就可能存在相应形式的水嬉,因此,水嬉在原始居民时期就应该存在。竞渡则是水嬉中的一种,且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水嬉,是受某种特殊事件的触发而漫漫形成的,其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是特定的。简言之,水嬉与竞渡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的水嬉指竞渡,如陈子昻《为陈御史进奉和秋景观竞渡诗表》中的“水嬉”;而更多的水嬉则与竞渡无关,如《大人赋》、《七命》、《述异记》等文献中的“水嬉”就与竞渡无关。

第二,速度性竞渡与造型性竞渡。古代龙舟竞渡的形态多种多样,影响较大的有两种:一种是强调速度快捷的竞渡,其竞渡船往往形体狭长,装饰较少,船只力求便利、轻快、易划,竞渡时一般只注重速度,场面非常激烈,我们称之为速度性竞渡。速度性竞渡是中国古代最常见、最典型的竞渡类型,作为现代体育项目的龙舟竞渡也是由此类竞渡发展而来的。另一种是强调装饰造型的竞渡,其竞渡船往往体形宽大,饰物众多,船只力求繁富、豪华、奇艳,竞渡时虽也关心速度,但更注重造型,有争奇斗艳的倾向,我们称之为造型性竞渡(这种竞渡在古代的吴越地区比较流行)。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载:“西湖竞渡……龙舟六只,俱装十太尉、七圣、二郎神杂剧,饰以彩旗、锦伞、花篮、闹竿、鼓吹之类。”[6]这里的“西湖竞渡”就属于造型性竞渡。速度性竞渡无疑是中国传统竞渡的代表和主流,因此,我们在讨论龙舟竞渡的起源时,应该以速度性竞渡为考察对象(下文未作特别说明的“竞渡”,均指速度性竞渡)。

第三,龙舟、竞渡与龙舟竞渡。龙舟是一种船,竞渡是一种水上运动,龙舟竞渡是一种以龙舟为工具的水上运动,三者的区别很明显。但部分研究者常把龙舟、竞渡与龙舟竞渡混为一谈,只要古文献提及龙舟,就认为当时存在竞渡、甚至存在龙舟竞渡,这显然是错误的。龙舟出现的时间很早,竞渡晚于龙舟,以龙舟作为竞渡专用工具的龙舟竞渡无疑更晚,因此,有龙舟不等于有竞渡,更不等于有龙舟竞渡。龙舟与竞渡并无必然的联系,竞渡可以用龙舟,也可以用其它的舟,龙舟与竞渡的结合是竞渡运动长期发展的结果,直到宋代,“龙舟竞渡”观念才最后定型。

由于竞渡的相关概念混淆不清,竞渡起源的时间自然众说纷纭:有的认为在秦汉,有的认为在春秋战国,还有的从文化学、人类学等角度入手,把竞渡起源的时间上推到三代甚至史前。其实,概念厘清后,竞渡起源的时间①目前有关竞渡起源时间的研究,张伦笃的观点最值得注意。张伦笃长期从事龙舟竞渡研究,许多观点很有见地,如竞渡出现的时间,龙舟、竞渡、龙舟竞渡等概念间的区别,水战备战对竞渡的影响等观点,都极具启发意义。本文对其观点多有借鉴,但为简洁起见,下文不作一一交待。很容易把握。

关于竞渡,三国之前的文献不见有记载,即使到汉魏之际,亦不见有竞渡的记载,如应劭的《风俗通义》载:“五月五日,以五采丝系臂,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名避兵缕,一名五色缕,一名朱索。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又曰,亦因屈原。”[7]《风俗通义》提到了端午节的多种习俗,也提及屈原,但却未提及竞渡。应劭的曾祖曾任江夏(今湖北武昌)太守,祖父和父亲都曾任武陵(今湖南常德)太守,他对荆楚地区的风俗应该很了解;竞渡在洞庭湖周边地区很盛行,但应劭《风俗通义》中没有记载,说明当时尚没有竞渡习俗。

目前能见到的最早的关于竞渡的记载有:《初学记》引周处《风土记》云:“仲夏端午……采艾悬于户上,蹋百草,竞渡。”[8]《北堂书钞·舟部上》(卷137)“水车水马”条引葛洪《抱朴子》云:“屈原没汨罗之日,人并命舟楫以迎之,至今以为竞渡。”②虞世南,《北堂书钞》卷一三七,学苑出版社(据光绪十四年南海孔氏三十有三万卷堂影宋刻本印制),1998年。宗懔《荆楚岁时记》③《荆楚岁时记》有多种版本,本论文所引《荆楚岁时记》之语,均用王毓荣《荆楚岁时记校注》本。另,学界公认,《荆楚岁时记》中的“按”为隋朝杜公赡所作,本文在引述时,不作详细的区分和交待。云:“是日(五月五日)竞渡,采杂药。”[9]163周处生活于魏晋之交,葛洪生活于东晋,尽管类书的引述可能不够严谨,但结合《荆楚岁时记》可以推断,晋代已存在竞渡习俗。由此可见,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是竞渡习俗的形成时期。

那么,竞渡源自于什么性质的活动呢?

二、早期竞渡中的军事因素

谈及竞渡的源头,研究者往往特别关注竞渡中的宗教因素,故多认为竞渡的起源与禳灾、祭祀等有关,其实,这是一种对早期竞渡记载的忽视。早期的竞渡记载中包含很多军事因素,这些军事因素表明,竞渡的起源与军事活动有密切的关系。

(一)早期的竞渡舟与当时战船的形态和名称一致

竞渡形成于汉末三国,当时的竞渡舟形态怎样,已不得而知,但从竞渡的特点及后来的竞渡龙舟看,早期的竞渡舟应该是狭长的,船上的桡手较多,《荆楚岁时记》中的“舸舟取其轻利”[9]163,就是这种形态的反映。这种船在日常生活中显然不太实用,过于狭长的体形不够稳定,不适合一般的航行运输,且多人划船,耗费大。但在军事上,竞渡舟式的狭长之船却很常见,赤壁之战中有“取蒙冲、斗舰数十艘,实以薪草,膏油灌其中,……又豫备走舸,各系大船后”[10]等记载,其中的“蒙冲”、“走舸”都与竞渡舟类似。关于“蒙冲”,《释名·释船》称,“外狭而长曰蒙冲,以冲突敌船也”[11];关于“走舸”,《通典》中有“走舸,舷上立女墙,置棹夫多,战卒少,皆选勇力精锐者,往返如飞鸥,乘人之所不及”[12]2185等描述,显然,“蒙冲”、“走舸”都具有船形狭长、桡手众多、航速极快等特点,与当时的竞渡舟很相似。南朝梁代侯景叛乱时,曾“以鸼 千艘并载士,两边悉八十棹,棹手皆越人,去来趣袭,捷过风电”[13],《正字通》中有“船小而长者曰鸼”[14]的解释,这表明战船“鸼”也与竞渡舟近似。

另外,后世的水军也曾模仿竞渡舟而制造战船。据清人王闿运《湘军志·营制篇》记载,曾国藩“初欲立水师,湘中不知战船形制,依古法作筏载炮,将以截流,又欲为艨艟大舰,皆不能旋运。曾国藩令放竞渡舟,设短桡、长桨,如蛇之足”①王闿运,《湘军志》卷一五,光绪十二年虞山鲍氏石印本。,最后才取得成功。这不仅表明竞渡舟具有战船的功能,还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早期的竞渡舟确与当时的战船形态一致。

早期竞渡舟的名称也与当时的战船一致。关于早期竞渡舟的名称,《荆楚岁时记》称“舸舟取其轻利,谓之飞凫,一自以为水车(另有版本称“水军”),一自以为水马”,《北堂书钞》(卷137)引《抱朴子》称“或以水车为之,谓之飞凫,亦曰水马”,这表明,早期的竞渡舟有“飞凫”、“水军”、“水马”、“水车”等名称。这些名称突出了竞渡舟之快,也表明了其与军事的联系。“水军”与军事的联系不必多说,“水马”、“水车”也是军事用船,如南朝梁将徐世谱为讨伐侯景叛军,“时景军甚盛,乃别造楼船、拍舰、火舫、水车以益军势”[15]。“飞凫”也应该是一种战船,古人常用水鸟比喻战船之快,如《通典》在描述“走舸”时有“往返如飞鸥”之句,这里的“飞鸥”与“飞凫”在用法上非常相似;《玉海》有“水战有飞云船、苍集船、先登船、飞鸟船”②王应麟,《玉海》卷一四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等记载,其中的“飞鸟船”也许就是飞凫船。另外,唐诗吟及竞渡时,有以“鹢舟”或“画鹢”代竞渡舟的,如李怀远的《凝碧池侍宴看竞渡应制》中有“分曹戏鹢舟”[16]558之句,元稹的《竞舟》诗中有“画鹢四来合”[16]4465之句,估计当时的竞渡舟上画有“鹢首”之类。这种“画鹢”的传统与战船有关,西晋灭吴时,王浚的水军就曾“画鹢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神”[3]1208,也就是说,“画鹢”之称呼也与战船有关。

既然早期竞渡舟的形态和名称都与当时的战船一致,由此可以推断,早期的竞渡舟多源自于战船。

(二)早期竞渡中的相关人员有浓厚的军方色彩

早期竞渡人员身上的军方色彩可以从两个方面反映。其一,竞渡的组织者和观众多军方人员。关于竞渡中的观众,《北堂书钞》(卷137)引《抱朴子》称,“州将士庶悉观临之”,《荆楚岁时记》中有“州将及土人悉临水而观之”[9]163一语,说明“州将”是最重要的观众,也可能是观看竞渡的主体。按常理,这种节庆娱乐性的民间活动应该以当地的百姓为主体,但这里却先强调“州将”,以军方人员为主体,估计最初的“竞渡”活动与军方有密切的关系,很可能是由军方主持的。唐代的竞渡诗文多会提及当地的太守、刺史等,如张建封的《竞渡歌》有“使君出时皆有准,马前已被红旗引”[16]3117,刘禹锡的《竞渡曲》有“刺史临流褰翠帏,揭竿命爵分雌雄”[16]4002,这里的“使君”“刺史”也许不是当地竞渡的直接组织者,但无疑是间接的组织者或重要的参与者。当地的军政首长直接参与本地的民间竞渡活动应该是一种传统,它表明,早期的竞渡活动很可能也是由军方主持。

其二,竞渡舟上的竞渡者,最初也多为军事人员或准军事人员。早期竞渡的划船者身份因缺少明确的记载,已不得而知,但根据以下几点线索,仍能看出其军方色彩:一)既然观看竞渡的主体是“州将”等军方人员,那被观看的竞渡者也很可能是军事人员或准军事人员。二)竞渡人员的选拔要求与水军战士的选拔要求一致,如战船“走舸”中的划船者,《通典》称“皆选勇力精锐者”,竞渡中的划船者也需身体强壮者,如《武陵竞渡略》称“桡手俱出江南打鱼家……凡散桡皆以银米先期占募健儿”[17]2,“划船择头人必有身家拳勇者为之”[17]8,二者条件基本一致。三)后世常用竞渡操练水军,某些竞渡也在军人之间展开。马令《马氏南唐书》载:“宝大中,许郡县村社竞渡。每岁端午,官给彩缎,俾两两较其迟速,胜者加以银椀,谓之打标。舟子皆籍其名,至是尽搜为卒,谓之凌波军。”①马令,《马氏南唐书》卷五,上海书店(四部丛刊本,上海涵芬楼影印明刊本)。再如,北宋开封的金明池本是操练水军的场所,但北宋皇帝在此观水战的同时,也会叫士兵们展开竞渡,宋人潘自牧的《记纂渊海》记载:“本朝淳化三年,幸金明池观水嬉,命为竞渡之戏,掷金瓯于波间,俾军人撇波争取之。”②潘自牧,《记纂渊海》卷八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在金明池竞渡的划船者无疑都是军人。

简言之,早期竞渡的组织者、参与者和观看者都有军方色彩,早期的竞渡活动与军方关系密切。

(三)竞渡中的相关环节含有多种军事因素

后世的竞渡活动中含有诸多的军事因素,这在杨嗣昌的《武陵竞渡略》中有较具体的记载。据《武陵竞渡略》载,武陵地区的每条竞渡龙舟都有专门的保护神,“花船庙神曰梁王,其像冕服侍卫,兵仗甚严,乃东汉梁松代马援监军,征五溪夷者也……赛花船鳞尾旗服同花船,其庙神曰灵官……紫船鳞尾旗绘皆紫,服黄白色,庙神曰李才将军”[17]9。其中的“梁王”、“李才将军”显然存在军方色彩,这也许暗示,最初的竞渡舟是由军人负责。

《武陵竞渡略》又载:“桃符、兵罐二物,船人临赛掷之以祈胜。非也。桃符能杀百鬼,乃禳灾之具;兵罐中所贮者米及杂豆之属。”[17]6竞渡中提及桃符,应该与后来出现的“禳灾”观念相关;“兵罐”的存在就有点奇怪了。杨嗣昌认为“兵罐”是用来储存大米、杂豆之类的器物,但当地的民俗以“兵罐”在临近竞渡前祈求胜利。以“兵罐”祈胜并不常见,估计这是竞渡中特有的习俗,应该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习俗。兵罐应该与军事有关,兵罐的存在同样说明,早期的竞渡与军事活动有密切的关系。

另外,竞渡舟上有旗有鼓,《武陵竞渡略》称,“行船以旗为眼,动桡以鼓为节”[17]3,又云“或前驱中流,整阵待敌;或卷旗卧鼓,发伏争先”[17]4;竞渡诗中也常提及旗鼓,如梅尧臣的《五日登北山望竞渡》中有“箫鼔满流水,风烟生画旗”[18]等语,刘敞《竞渡》中有“箫鼓骇蛟龟,鹰隼乱旌旗”③刘敞,《公是集》卷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等语。竞渡舟上装备旗鼓的做法与战船一致,如《通典》中的“走舸”,就有“金鼓旗帜,列之于上”[12]2185之语,而且,竞渡中擂鼓摇旗、奋勇争先的场面,也与军事场面非常相似。

《武陵竞渡略》等诗文所描述的虽然是后世的情况,但其所包含的军事因素仍能给予我们启示:早期的竞渡与军事活动存在密切的关系。

概而言之,早期的竞渡舟、竞渡人员和竞渡环节中含有诸多的军事因素,这些军事因素表明,早期的竞渡与军事活动关系密切,竞渡应该源于某种军事活动。

三、端午竞渡起源于洞庭湖边的巴陵地区

关于竞渡的起源地,观点颇多,影响较大的有洞庭湖周边说、吴越地区说、江南水乡说等,由于众说纷纭,有人因此提出了多源头说。我们认为,竞渡起源的时间是确定的,起源的地点也是唯一,竞渡起源于洞庭湖边的巴陵地区。

(一)早期的竞渡记载多指向巴陵地区

早期文献很少直接交待竞渡的起源地,较早提及竞渡起源地的有刘禹锡,其《竞渡曲》下的小注云:“竞渡始于武陵。及今举楫而相和之,其音咸呼云‘何在’。斯招屈之义。事见《图经》。”[16]4002因刘禹锡当时贬于武陵,估计这是武陵当地的说法,故此说未获得广泛的认同。间接交待竞渡起源地的则较多,这些交待多来自传说,如《抱朴子》轶文称“屈原没汨罗之日,人并命舟楫以迎之”①虞世南,《北堂书钞·舟部上》(卷137)引,学苑出版社,1998年。,《荆楚岁时记》称“五月五曰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伤其死,故并命舟楫以拯之”[9]163,这些传说认为,竞渡源于屈原自沉汨罗,人们纷纷“命舟楫以拯之”。汨罗在巴陵境内,以舟楫拯屈原的自然是汨罗沿岸的人们,这间接表明,竞渡起源于巴陵地区。

《隋书》交待得更具体,其《地理志》载云:“屈原以五月望日赴汨罗,土人追至洞庭不见,湖大船小,莫得济者,乃歌曰:‘何由得渡湖?’因尔鼔棹争归,竞会亭上。习以相传,为竞渡之戏。”[19]897这里不仅交待竞渡起源于巴陵地区,而且,竞渡的原型出现在洞庭湖中。《隋书》是最早记载竞渡习俗的正史,其所记载的虽然也是传说,但这种传说出现在正史之中,说明该传说流传广泛,竞渡起源于巴陵的观点得到了普遍的认同。

另外,唐人吟咏竞渡时常会提及岳州(即巴陵),如张说有《岳州观竞渡》,元稹的《竞舟》中有“岳阳贤刺史”[16]4465等。岳州郡城紧邻洞庭湖,当地的竞渡应该在洞庭湖中举行,如张说《岳州观竞渡》中有“鼓发南湖溠,标争西驿楼”[16]973之句,“南湖”又名灉湖,在岳州城南,是洞庭湖的一个湖汊,“西驿楼”当在岳州城西的洞庭湖边,显然,当时的竞渡在洞庭湖中举行。洞庭湖上的竞渡无疑是极有传统、极有名气的,因此成了各地竞渡的参照,如李怀远的《凝碧池侍宴看竞渡应制》中有“波似洞庭秋”[16]558之句。唐人反复咏及岳州竞渡,且把洞庭湖上的竞渡作为各地竞渡的参照,这表明当时确实存在竞渡起源于巴陵、起源于洞庭湖的说法。

(二)巴陵城边的水军操练

巴陵地区原属长沙郡,东汉末才有独立的建制,三国时曾称巴丘,西晋始称巴陵,后来又有岳州等称呼。巴陵地区东倚幕阜山,西临洞庭湖,北接长江,南连湘、沅诸水,自古以来就是军事要地。

汉末群雄割据时期,巴陵在军事上的重要地位尤其突出。曹操进攻孙刘联军时,自江陵出发,途径巴陵,最后在巴陵附近的赤壁展开争战。赤壁之战以后,曹魏势力退回北方,巴陵又成了吴、蜀对峙的军事前沿。因此,巴陵地区一直是东吴的战略重镇:周瑜来过此地,并病卒于此②《三国志·周瑜传》载:“瑜还江陵,为行装,而道于巴丘,病卒。”;此后,孙权又派自己最倚重的大将鲁肃“将兵万人屯驻于此”[20]1;后来,又有滕牧、万彧等人镇守于此。

鲁肃等人镇守巴陵,必然要进行军事建设,其军事建设应该包括这样两个方面的工作:一)在合适的地方修筑城池,因此有了“城跨冈岭,滨阻三江”[21]898的巴陵城。《岳阳风土记》称:“今郡城,乃鲁公所筑也。”[20]5《水经注》(卷38)云:“(巴丘)山有巴陵故城,本吴之巴丘邸阁城也。”[21]898说明巴陵城确是鲁肃等人所筑。二)操练水军。汉末三国时期,巴陵长江沿线的水军非常重要,当地的争战多为水军之战,如荆州刘表的军队配置、曹操的进军路线和装备、赤壁之战的过程等都表明水军很重要,赤壁之战的焦点其实就是水军之战。鲁肃等驻军巴陵,自然会非常重视水军,重视水军的操练;巴陵城边的洞庭湖中经常有水军操练,应该是毫无疑问的。洞庭湖边有岳阳楼,原是岳阳城西门楼,岳阳楼创建于何时,已无文献可考,《方舆胜览》(卷29)称:“不知创始为谁,唐开元四年,中书令张说出守是邦,日与才士登临赋咏,自尔名著。”[22]有观点称,鲁肃曾在岳阳“城西临湖处修筑了用以训练和检阅水军的阅兵楼,此楼即岳阳楼的前身”[23]。岳阳楼前身为阅兵楼之说尚待考证,不过,岳阳楼依城面湖,视野开阔,鲁肃等东吴守将曾在巴陵城边的洞庭湖上操练过水军,在岳阳楼附近检阅过水军,这无疑是可信的。

在实际的军事活动中,水军常会利用“走舸”之类的快艇,快速进退,以便攻击敌人或保护自己。为了在实战中更好地发挥作用,操练水军时,快艇的速进速退应该是一个必备的经常性的演练项目,而且,该项目在演练时,很可能是多艘快艇同时进行。众多的快艇奋勇争先,且军旗招展、战鼓震天,其气势场景必然非常壮观,故操练时,不仅有州将、军人观看,还会吸引许多的民众来看热闹。

(三)端午竞渡习俗的形成

洞庭湖上的水军操练应该经常有,操练的场景无疑会引起人们的好奇,会吸引部分看热闹的民众。这种日常操练的规模应该不大,而且,其训练项目也可能比较单一,时间久了,人们也可能习以为常,不再过分关注。军事检阅时就大不一样了:一方面,由于规模更大,场面更壮观,可能会更吸引人;另一方面,因有守将亲临检阅,其他的将士、官员可能都要陪同参与,这样,前来看热闹的民众可能会更多,气氛更热烈。当然,如果水军检阅是在生产忙碌之时举行,那民众即使好奇爱热闹,也可能不会来湖边观看。

检阅水军操练这种活动可以在平日举行,也可以在节日,尤其是五月五日端午节举行,这是由端午节的特殊性决定的。一)五月五日是一个重视竞技娱乐的节日①此观点详见萧放《端午节俗的重建与当代意义》,见其《传统节日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第138—148 页。学苑出版社,2011年。,如《荆楚岁时记》关于五月五日的习俗,除竞渡外,还有“蹋百草”“斗草”之俗;朱彝尊的《日下旧闻》记载北方民族射柳击球的习俗时称,“金因辽俗,重五日,插柳球场,为两行,当射者以尊卑为序……每射,必伐鼓以助其气……能夺得鞠击入网囊者为胜”②朱彝尊等,《日下旧闻考》卷一四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有的地方还有“相斗赌酒”“竞游耍”等习俗。二)江南有于五月五日斗力讲武的习俗,如《隋书·地理志》载:“京口东通吴、会,南接江、湖,西连都邑,亦一都会也。其人本并习战,号为天下精兵。俗以五月五日为斗力之戏,各料强弱相敌,事类讲武。”[19]887这种五月五日“斗力”的习俗虽然载见于《隋书》,但应该很早就存在。三)五月五日前后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江河水位高涨,水势浩大,更有利于考验水军的水上作战能力。因此,鲁肃等东吴守将完全可能在每年的五月五日举行军事检阅。

从老百姓的角度看,五月五日也是一个很特别的节日。应劭《风俗通义》关于五月五日的习俗,除“以五采丝系臂”外,“又有条达等,织组杂物以相问遗”[24]。《荆楚岁时记》载:“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四民并蹋百草之戏。”[9]163从“织组杂物以相问遗”、“蹋百草”等描述看,老百姓在当天会放下各种农活,从事相关的节日活动。古巴陵地区的节日活动可能更特别,《岳阳风土记》载:“濒江诸庙皆有船,四月中,择日下水,击画鼓集人,歌以棹之,至端午罢。其实竞渡也,而以为禳灾。民之有疾病者,多就水际设神盘以祀神,为酒肉以犒棹鼓者。或为草船泛之,谓之送瘟。”[20]46《岳阳风土记》虽成书于北宋末,但能反映岳阳地区的早期民俗,古巴陵地区在五月五日前后可能存在“就水际设神盘以祀神”或“为草船”送瘟神等民俗活动。

既然老百姓在五月五日有放下各种农事举行相关节庆活动的习俗,甚至还有在水边“设神盘以祀神”或“送瘟”等活动,那老百姓顺便或专程来观看水军检阅,都是很自然的事。因此,鲁肃等巴陵守将于五月五日在洞庭湖边检阅水军操练时,完全可能出现气氛热烈、场面壮观、观众如潮的情景。这种特定的节日,特别的景象,必然会给人们留下特别强烈的印象,以致每年端午节临近时,人们就会期待看到同样的检阅场面。时间长了,这种观看水军检阅的活动也就成了当地人们一个节日助兴的项目,即使没有检阅活动,当地驻军也可能出来为民众表演一番。再后来,即使没有了军事操练,没有了水军检阅,甚至也没有了驻军,老百姓也会在端午节时期,自己组织船只,模仿原来的水军检阅举行划船竞赛,以满足人们的喜好期待,这样,也就形成了端午竞渡习俗。《荆楚岁时记》称竞渡之时,“州将及土人悉临水而观之”,“州将”成为观看竞渡的主体,正说明竞渡起源于水军操练、起源于军事检阅。

总之,传统的龙舟竞渡属于速度性竞渡,形成于汉末三国时期的巴陵地区,其直接源头是东吴的水军操练和检阅。最初的竞渡是纯粹的节庆娱乐,后来逐渐融入了屈原、禳灾祭祀、龙舟等多种因素,直到宋代,“龙舟竞渡”的观念才完全定型。竞渡在向吴越、闽粤、黔滇等周边地区传播时,又与各地的地方文化融合,形成了新的起源传说和竞渡形式,如竞渡起源于伍子胥之说、造型性竞渡、凤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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